上班的路上，明诚贴心地拐到他心仪的西点店外停了下来。明楼没开口，理所当然地在车上等着，顺便翻了翻早上开会需要用的文件。
果然没多会儿，明诚拎着大包小包地回来了，“大哥，刚出炉的面包还有蝴蝶酥，赶紧趁热。”
明楼伸手接过他左手递过来的纸袋，目光一扫，瞄他右手遮遮掩掩的地将另一个更大的纸袋藏在副驾座上，“你那手拿的是什么？”
明诚马上一脸戒备，“这袋是我的。”
“……”明楼，良久吐槽了句，“你不才吃过饭的吗？”
明诚看了后视镜一眼，不屑地回了句，“吃过了就不能再吃吗？”

知道早上明楼要跟周佛海开会，这种经济方向的会议既虚无飘渺又冗长得很，明诚很庆幸无需参加，于是带着一大袋西点跑去探望他口中的蒙古大夫——洛云轩。


洛云轩依旧是一身长褂，一派温文尔雅，见了明诚很是高兴，“来，我新沏的铁观音，尝尝。”白皙的手指捏着紫砂茶杯，赏心悦目的像幅画。明诚不期然想起当日在苏州的情形，大哥也是这样煮着水泡茶，要说赏心悦目嘛，大哥还是更胜一筹，不过呢，洛大夫也算很不错了，起码担得起这四个字。明诚内心愉快地评价着，手上接过茶杯，细细一品，“这是熟茶啊，味道很浓啊。”说着翻开纸袋，拿了块甜点塞进嘴里。
洛云轩笑道，“正是熟茶。你就爱吃甜食，配这正好。”
“昨天那个人醒了没有？”
“没呢，昨晚起了高热，早上才退，估摸晚点就能醒吧。”
明诚摇了摇头，“说你蒙古大夫，还真是。别给医死了就行。”
洛云轩听到“蒙古大夫”这四个字也不介意，只是点点头，“死不了的，只是……这诊金……”
“……”明诚愤然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会欠你诊金？再说了，我们什么交情，见面就提这个？”
洛云轩慢条斯理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这里毕竟不是善堂。”
明诚悲愤地掏出钱包，“多少钱？”
洛云轩伸出两根手指，“八十。”
“八十？”明诚跳起来，“才一个晚上，什么都没治就要八十？！”
“对，一晚八十，已经是打了八折的了。过了今天的费用，还得另算。”
你这是明抢啊！明诚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为什么没生意了。”
洛云轩不以为意，悠悠说道，“我这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就能吃三年。嫌贵找别家去。”
“……”明诚低头点钱，随后狠狠地拍在桌上。
洛云轩随即接过一点，“为什么是七十五？”
明诚冷笑着，指着桌上那纸袋说道，“点心不用钱么？亲兄弟明算账嘛。”

明楼自己也不大喜欢这种会议，议题宏大深远，内容空泛无聊。不过，明楼应付起来确实得心应手，不用打稿就能洋洋洒洒谈个半小时。
不过，今天的会议，他却轻松不了。其一，会议除了经济界的一帮老头子，还多了个不速之客——原田龙崎；其二，工作人员中也多了个不速之客——龙少庭。
这两家伙来听他们高谈阔论？绝无可能！

会议中场休息的时候，休息室准备了红酒茶点，明楼拿着酒杯故意撞了龙少庭下，红酒洒在西装上。明楼佯装不满，”怎么这么不小心，去那条毛巾给我。”
龙少庭黑了脸，低声道，“你什么意思！”
明楼完全不予理会，皱着眉头看，“算了，我跟你一起去。”说着正准备带着龙少庭迅速离开会场时，原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楼先生这是要去哪呢？”
原田跟龙少庭这东北战场是死对头，一旦让他们碰上了，这麻烦就大了。

明楼伸手拍了下龙少庭的肩膀，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接着转过身，笑道，“原田先生，您好。”说着用指尖拨了下沾了酒的前襟，苦笑道，“一时不慎打翻了酒，实在失礼。可否容我去收拾一下。”
原田一身笔挺的军装，倒是风度翩翩的模样，看了他一眼，那西装上确是水渍淋漓，“既然如此，请便。”
原田懒得跟一帮搞经济的老头子应酬，好容易发现一个看得顺眼的，哪知才打了招呼就要走。原田顿觉好生无趣啊，目光一直跟着明楼的背影，奇怪，旁边那个侍者的背影好熟啊。
原田低声吩咐副官道，“你跟去看看。”

洗手间里，明楼拿起托盘上擦手的白毛巾扔给龙少庭，“还不赶紧擦干净。”
鉴于洗手间里还有别人，龙少庭倒也配合，笑容狰狞道，“是，明先生。”
待旁人一走，龙少庭立刻翻脸，压低声音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该我来问。”明楼也压低了声音。
“我今天非干掉原田这混蛋不可！你别坏我的事！”
“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这我不管！老子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灭了这狗 日 的！”

明楼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印象中的龙少庭很少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估计人到了这种状态，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好吧，你尽管动手，你交代这的话，你那帮手下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如果他们都死绝了，我负责收尸。”
“……”龙少庭终于冷静了下来。
外面的脚步声响起，明楼扫了门口一眼，连忙将龙少庭一起扯进隔间，并用嘴型说了两个字，“鸠山。”龙少庭一惊，怎么这么倒霉，这个时候要是跟鸠山打了照面，铁定被认出来。

鸠山进洗手间的时候，便瞧见人影一晃，隔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从刚才的人影判断，好像不止一个人。而且从会场到洗手间的路只有一条，明明看见明楼跟那个侍从进去的。
难道两个人共用一个隔间？
鸠山一脸疑惑，试探性地叫了声，“明楼先生？”
明楼突然捂着龙少庭的嘴，将他往墙上一按，隔板的声响，以及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哼，让门外的鸠山一头雾水，“明楼先生，需要帮忙吗？”
明楼哑着声音道，“不需要！走开！”接着抓着龙少庭的胳膊撞了撞隔板，发出不轻不重的撞击声。
鸠山莫名其妙，心想，明楼难道跟人在里面打架？


龙少庭翻了个白眼，推开明楼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掌，双臂突然抱住明楼，贼笑着咽了咽唾沫，润了润喉咙，逼尖了嗓子，发出压抑而销魂的呻吟，“啊……啊……轻，轻点……”
明楼被惹得有些头皮发麻，忍笑忍得快抽搐了。


鸠山大惊，这、这……明楼也太豪放了吧！

回到会场的时候，原田的态度显然改变了，只是用眼角扫了明楼一眼，便漠然地看向别处。
明楼心想，看来鸠山应该已经把刚才的一幕汇报完毕了吧，想必在原田心目中，自己一下子就被归类到好色无度的登徒子之流吧。对于这个结论，明楼相当满意。

明楼正难得清闲地窝在角落里品着年份还不错的红酒，一抬眼，见汪芙蕖直接走了过来，明楼不得不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叫了声，“老师。”
明楼想起，昨天一早明镜从医院打电话回家，让他亲自去医院一趟。当时明楼以为俞少凌的病情有变，连忙赶了过去。到医院的时候，急着找他的居然是俞少凌。俞少凌告诉他，“汪芙蕖可利用。”单这几个字就讲得千辛万苦，不容明楼细问。
这个时候再看汪芙蕖，明楼不由地猜测，这老家伙难道又变节？


汪芙蕖示意明楼坐下，自己也挨着旁边的位置坐下，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明楼瞧见那正是自己的用过的杯子连忙拦住，“老师，这杯子用过了。”说着重新拿个了个新杯子帮他倒了酒。
汪芙蕖老脸悻悻的，强打了笑容，“明楼啊，最近总不见你来家里，不多多走动，容易生分啊。”
明楼笑道，“最近特别忙，改天一定登门拜访师长。”
汪芙蕖端了酒杯，叹了口气，“曼春这两天受了寒，你要有空就来看看她吧。”
明楼闻言不由摇头，“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懂照顾自己，我忙完一定过去。”

开完会，明诚已经等着会议室门口了。汪芙蕖意犹未尽，正准备搭着明楼的肩膀再讲两句，明诚突然一抖大衣帮明楼披上，过程中动作幅度颇大硬是将汪芙蕖挤开。
不待汪芙蕖发作，明诚已经展开一个童叟无欺的笑容，“汪长官，不好意思，我大哥这几天病着，不能吹风。”说着硬挤进明楼和汪芙蕖之间，简直是视汪芙蕖为病毒一般，强行进行物理隔离。

明楼也有些烦了汪芙蕖，于是对明诚的行为采取默许的态度，轻巧地拢了拢外套，礼貌而疏远地点头告辞。汪芙蕖还是不死心，又追了两步，“明楼，要是曼春问起……”
明楼停下脚步，回头应道，“我明天过去。”

明诚闻言脸色一变，却不好说什么，闷着脸抢先两步帮明楼拉开车门。他的这一系列异常明楼看在眼里，直到车子发动了，明楼摘掉金丝眼镜，揉了揉鼻梁道，“说吧，怎么回事？”说着瞥了后视镜一眼，看到开车的人紧锁的眉头，于是笑道，“谁惹我们阿诚了？”
明诚没有心情跟他说笑，眉头皱成了结，“大哥，汪芙蕖有可能会对你不利。”
“哦？会对我不利的何止汪芙蕖，何必大惊小怪。”明楼淡淡地应了句，仿佛这平常得跟日常琐事一般，无需介怀。
“……”虽然知道明楼说的是事实，明诚的内心还是一阵闷痛，当他听到送到济世堂的伤者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求求你们，放过我……我不是明楼……我真的不是……”那人与其说是醒来，不如说是深陷梦魇，神志不清地重复着这句话，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
那是怎样的伤害才能将人从意志都一并摧毁。明诚震惊之外，还有种莫名的惊慌和恐惧，害怕这样的伤害随时会将领明楼身上。
“大哥，明天你要去汪公馆？”
明楼以为他介意的是自己去见汪曼春，解释道，“汪芙蕖说她身体不适，推不掉……还是得走一趟。”
明诚不知如何跟明楼解释内心的不安，难道说汪芙蕖把别人误认成明楼并加害，大哥多半不会相信吧。一时也别无他法，“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明楼微微皱眉，心想自己不过去看看汪曼春，至于这样都跟着么？当下有些不悦却没有反对，“好吧。”说完直接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表示谈话结束。
明诚无奈地看了后视镜一眼，眼中忧郁更浓。

明楼确实累了，下车的时候他忍不住眯了眼望了望天空，不是很蓝却很舒服，有多久没有好好放松一下了？明楼自己也记不得了，于是忍不住提议，“这周咱们去苏州住两天吧。”
明诚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好啊，我们还住上次那儿吗？”
明楼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给你买了处房子么？不喜欢那？”
明诚暗道糟糕，之前明楼让他去看，结果路上遇上了事，他就把这事完全遗忘了，“喜欢！当然喜欢。”想想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句，“喜欢得都舍不得住了。”
明楼并不理会他莫名其妙的逻辑，只是点点头，直接回办公室去了。

明诚一个下午心情都雀跃得很，长假在即简直就如同黑夜中盼到了曙光一般，繁琐得让人绝望的工作霎那间充满了激情和希望，压得人透不过气的任务也一下子也变得轻松明快起来……这就是休假的力量。
秘书处的人悄悄议论，
“明处长今天心情很好啊。”
“可不是，刚才我的茶差点溅到他，他非但不生气，还笑着跟我说没关系。”
“什么啊，他是对我笑。”
……
尤其是几个新来的年轻女孩，本来就对外形俊朗的明诚颇有好感，这个时候更是借着倒茶水的时间，躲在角落里叽叽喳喳地八卦了起来。

明楼行云流水地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签上大名，今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他松了口气，一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一手随意地翻了翻桌上的台历，嗯，再过两天就是阿诚的生日了。
九月初六，其实并不是明诚真正的生日，他的生日自己不知道，桂姨也不知道，那天是明楼把阿诚接进明家的日子。每年的这一天，明镜和明楼都会包个红包给他，然后一家人一起吃饭、切蛋糕，很是热闹。
时间过的真快，已经二十六了……阿诚在明家已经十六年了。

日军总部
鸠山接过勤务兵准备好的纱布、药品，仔细问了一次服药的剂量后，又认真地检查了一遍。他对副官这项工作充满了荣誉感，尤其是能成为原田的助手，更是这个年轻军官少年时的梦想。
尽管他知道在原田心目中他只是一众下属中微不足道的一员，即便如此对于每项工作哪怕再细微，再琐碎他都认真仔细，因为他相信迟早有一天他将会成为原田身边最出色的助手。

“鸠山君，这是我要帮我师兄换药？”
鸠山抬头一看连忙站直应道，“是的，飞影大人。”他知道眼前这位身着素色和服的少女来头不小，据说还是原田少将的未婚妻。不过，从前段时间的观察来看，他们两人相处得并不太融洽。
飞影看了托盘一眼，看似随意地问道，“是谁开的枪？”
“不清楚，长官不让问。”鸠山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让问？飞影何等聪明，单这三个字，她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呵，能伤了原田又让他认了这哑巴亏的，除了鬼冢就只有那个姓左的了。鬼冢正忙着陪藤田，看来就是这个姓左的混蛋了！

到了办公室门口，飞影理所当然地接过托盘，鸠山自然不敢有异议，连忙为她推开门侧身让路。
自从左青明出现了之后，飞影发现原田与自己的关系日渐疏远，看来有必要好好修复一下。
谁让他长得这么合自己的心意，纡尊降贵帮他换换药也未尝不可。飞影安慰着自己，拿出可人的笑容，“师兄，该换药了。”
原田从公文中抬起头，扫了飞影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鸠山，微微皱眉，“先放着，一会儿鸠山会帮我处理。”
吃了闭门羹，飞影尴尬愣在原处，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青。

砰！托盘重重地搁在桌上，盘上的瓶瓶罐罐给震得蹦起来。
望着飞影拂袖而去的背影，鸠山小心地提醒原田，“飞影小姐好像很不高兴。”
原田不在意地用鼻音“嗯”了声，随即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鸠山正色道，“我借着龙少庭来捣乱的机会，把他们引到关押人犯的地方，龙少庭为了给咱们找麻烦，很自然地把咱们关押的'囚犯'全给放了。”
“没有多放一个？”
“我提前做了分离，该放的、不该放的不会有任何差错。这个时候，龙少庭一行人的行踪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了。”

“更重要的是，把潜伏在我们内部的这条'毒蛇'给引出来。”原田说着随手拿起一旁矮几上的武士刀，噌地一声刀刃出鞘，寒光冷冽逼人，“此人不除，始终是个祸患。”
鸠山皱眉道，“我们现有的情报仅限于：'毒蛇'已经潜入。其他一无所知。”
“所以我们更需要尽快把他找出来。”

下班的时候，明楼特地支开明诚，“我还有点事，你帮我去看看大姐，这几天够她累的，要有什么吩咐你尽量给办了。”
明诚一听是大姐的事，便一口答应，“要没别的事，我现在就去。”
“去吧。”

明楼并不急着去见龙少庭，而是特地开车去找了个当地有名的工匠，经他手做的物件绝对称得上独一无二，当然，价格也可算得上独一无二，嗯，贵得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