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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街

返回特立尼达和多巴哥首都西班牙港（Port of Spain）的途中，我向费云兄提了一个请求，带我去路易斯街（Louis Street）看看。
了解路易斯街的人不多，但如果我提起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米格尔街（Miguel Street），至少一些文学爱好者会相当熟悉。《米格尔街》是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裔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奈保尔的名作，描述了上世纪中叶西班牙港的社会图景。我多年前读过《米格尔街》，奈保尔笔下的一帧帧画面无一不让我回忆起自己成长的那座小城。封闭、无望、沮丧、失落，以及曾经贫困的一个时代。

尝试寻找米格尔街是不易的。我第一次去西班牙港时，用GOOGLE电子地图搜索米格尔街，在西班牙港城外确实有条米格尔街，岛南部的费尔南多市也有条米格尔街。后来我查询到《洛杉矶时报》上的一篇文章，讲一位读者曾在几年前到访过西班牙港，由是得知，米格尔街的创作原型就是这条路易斯街。我再询路易斯街，真是羞了人。上次去西班牙港时，夜里和朋友小饮的酒吧，不想原来和路易斯街仅隔了几十米的街区。第二次再去西班牙港，无论如何不能落了遗憾。

奈保尔在赴牛津大学读书前，一直在西班牙港长大，文艺心理学通常认为，青少年时代的生活经历对作家的影响几乎是终生的。西印度群岛国家像珍珠一样散落在碧蓝的加勒比海中，岛国全部为移民国家，黑人居主体，移民文化的流散性最易激发人的内心情感，而这种文艺热情在西印度群岛得到了很好的释放。小国圣卢西亚人口不过20口，其诗人沃尔科特也曾获诺贝尔文学奖。
我们午后抵达路易斯街时，路上空荡荡的，那天恰好在圣诞节期间，人们夜里欢乐够了，白日都猫在家里休息。西印度群岛人对聚会的热衷是无与伦比的，常常通宵达旦地宴饮歌舞，我总觉得，加勒比岛国的生存哲学观契合诗人李白，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底层黑人一来无钱可存，即使一旦有了钱，也要来个三天乐，尽情消费，满足口腹欢娱。

奈保尔的米格尔街一片穷困悲伤，人们不知向何处去。有个开妓院的乔治，印象稍深，他终日酗酒，常打老婆，妓院也开得不好，后来乔治就死掉了。米格尔街一直给我落拓、低沉的形象，正像深圳的城中村，流浪汉、妓女、赌鬼、穷人等等汇集一处，那里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生存下去是唯一的标准和意义。
而路易斯街掀翻了我对米格尔街的旧有概念，街道南北通直，很整洁，路两侧的民居虽不豪奢，但显然是中产聚居地。我看见有人家的阳台上栽种了簕杜鹃，红花粉花鲜鲜艳艳地洒下来。1962年独立之前，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与西印度群岛其他岛国一样，也是英属殖民地，白人主子当然是以维持统治、搜刮财富为第一要务，黑人生存处境不是执政者关注要点，这或是路易斯街一前一后历史变迁的可能解释。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近海多石油天然气，国家财富明显优于其他加勒比海岛国，分享财政蛋糕的中产阶层日子自然也较其他国家好过一些。

我们沿着路易斯街向北走了一段，奈保尔街景中的人与物皆不在。遇到两位回家的女人，一中年一老年，很热情地与我们寒暄。我试图寻找奈保尔曾经的居所，一无所获。路易斯街上有不少黑色的小鸟，饮路边沟渠里的水，还叽叽喳喳的叫，它们让人觉得路易斯街还有生气。
我来加勒比时曾随身带了一本奈保尔家书，他一承米格尔街的写作风格，沉郁、低迷，到现在亦不曾读完。我是怕被奈保尔把情绪一并带过去，离家万里，内心总不好再承重。人来人往，大半个世纪过去，米格尔街上的故事也换了一茬又一茬。旧人悲伤地死去，新人迎着闪耀的阳光，滋润地过着不同过往的日子，最后同样死去，说到底，终究是没人能改变命运的。挣扎也好，自弃也好，乔治们一个个地从世上消失，唯有路易斯街不变。我最后看了一眼路易斯街，了了心愿，大概也算是永别。

201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