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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迷路是常态,你的人生就没有迷途

楼主:旧山河a  时间:2020-07-14 08:34:02
三次迷途,三个小故事。

1、

我知道,迷路的人都有点二。也知道,因为二所以我才会迷路。这世界,有不迷路的吗?也许太阳不会迷路,当然还有领导。

已经骑了五十来分钟了,我还在新建的工业园里转。按这速度和时间,我现在应到唐溪了。这让我有了点纠结。但我却又没有来由的有种太阳般的自信,我决不会从东走到南。

还是这条笔直的路,从石榴湾一直骑过来。原本想在沙滩公园拐弯的。当时心里还想,今天路程来去一百公里,至少要骑四个小时,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探寻一条未曾确定的近路。但是……

二就二在这“但是”。其实我一直都在看路牌,我想无论什么陌生的地名,只要我确定一直往东就行了。再说有次在王仙岭上,看见通往资兴的公路弯曲如一张大弓,我现在正是骑行在弦上。只是这弦似乎太长了,且有了点偏北的感觉,待到提示前方是到鸦市坪时,我决定右转了。在工业园里转着,路面全是新铺的柏油,宽阔平整,十来分钟时间里,看见一辆洒水车,还听见幼时所唱的歌《我们走在大路上》,迎着面,鼓噪而来。

在我心中,我是指望着一上郴资桂大道,就过唐溪好远了。但是我失望了。七十多分钟后我走出了迷城。我在郴资桂大道停了下来,我不能确定这儿是否已经过了唐溪。于是问一环卫工人,他告诉我,这儿离唐溪还有四公里。

我在工业园里,绕了一个很标准的“冂”字。硬生生把三四公里路,绕成十多公里。

每每这时候,我就非常感谢鲁迅先生,没有先生的阿Q,我似的二人,没有活路了。

认真再想想,人生,迷路原本是常态。除了领导,谁不迷路!


2、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迷路是因为自己的脚不能走自己选定的路。印象中最清晰的是我下乡的那个日子。与我下乡对应的是,我有两个朋友赖在长沙。现在他们一个混成了小公司的老总,一个混成了省内某大报出版部的主任。而我却混得近似于土谷祠的阿Q。我二二的想着,如果我当初也赖着不下乡,且不说也混成主任,混一个小老总,也许并非梦。

其实我并不十分羡慕当主任的朋友,我对体制内的文人充满了同情,他们的手和心都被镣铐着。我不指望在这样的状况下,能有人写出力透纸背的文字来。哪怕他有雨果和巴尔扎克那样的才能,也会被这一铐铐没了。这状况,如同我的脚,必须走在党妈妈为我选定的那条路上,虽然摔得惨兮兮的,我也只是这样嘲弄自己:先生,这不是结束,你还得爬起来。


下乡第三年,我父亲有个姓伍的同事,我叫他伍叔叔。伍叔叔的表弟,矿冶毕业后分在矿务局。那年表弟的老师来县里招收工农兵学员。我父亲疏通一切关系后,伍叔叔的表弟写了封信给我,要我收到信后立刻去见他和他的老师。

其时我已经收到了父亲的信,知道有这么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在等着我。于是我就天天在等,开始等的时候我很兴奋,队上的农民都看出来了。农民很幽默,不直说,拐了个弯,大意是:人有两件好事,一是吃饱饭,二是睡夫娘。到我这儿,多了一项:回家。当然农民不说“回家”,农民说:“他要收回去了”。我什么都没有说。透露玄机的是在出工歇息间,我发完了两包“五岭牌”香烟。一包0.25元,两包0.5元。相当于12.5盒火柴,或者相当于一市斤煤油再加一盒火柴,还剩一分钱。

我去过矿冶,矿冶在湖大后面。有个知青住在矿冶后面的奶牛场。我去那儿玩,骑单车去的,正在矿冶校园里,前车轮碰倒了一个突然撞出来的孩子。几个人围了上来。批评我,我装哑巴,低着头,歉意垂垂。

没想到,解我围的是孩子的母亲,三十出头,戴眼镜,挺瘦小的。她说她看见了,不怪我,还比着手势,意思是要我走……

有意思,这年轻的母亲有可能是我老师,那这哑巴就装得真有意思了。

会迷路的不仅仅是意识,也不仅仅是人生。信也会迷途。这封决定我命运的信,在一个农民家里躺了一个多月。待我得到这封信时,早过了与伍叔叔的表弟相约的时间。

一个隐藏着一点喜剧意味的变数,结局很冷酷。


3、


其实并非所有的迷路都显着冷酷和迷惘。我还有过一次迷路。这次迷路,美丽了我的人生。

快回家过年了,我走了七八里路,到另一大队找到一个姓胡的知青,说你们队上的笋比我们队上还多,我们挖笋去,省得花钱去买。胡说好,虽然才八分钱一斤,但买个三四十斤,也要两三元钱。我们自己怎么不去挖。

但是在确定去的地方时我们发生了分歧,我的意思是到处都有竹子,哪里挖还不一样。但胡的理由似乎更充分,他说那地方全是黑泥巴,笋大,再说没甚么石头,好挖。当然最具说服力的是,他说农民说的,那地方,蠢子一天也可以挖四五斤笋回来。他说我们俩都不是蠢子,一天怎么也得挖二十来斤回来吧。

这时候的年龄,除了勇敢,还有自信,且以为除了自己,其他人都可以是蠢子。我们脚步铿锵,锄头不是在肩上,而是握在手中,时而挥起来敲敲路边的树或竹,时而在一株弯曲的枝叶呈墨绿的竹子旁一阵乱刨。

我们虽然没有挖过冬笋,却知道什么竹子才有笋。而且知道,真正会挖笋的不是人,而是野猪。不幸的是,我们分辨不出野猪拱出来的是什么状况。否则我们在野猪师傅的启示下,也不至于连走带挖折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倒也没有感觉累,只是穿树林过竹海的逍遥了一阵后。胡忽然说:拐场,走错路了。

一株大树,巨大,大树下三条路,除了知道我们的来路通向何方,我们无法知道另外两条路通向哪里。胡说,这样的树和这样的路,他都没有见过。

这里没有竹子,树木森森。两条向着不同方向延伸的路面,略略地有点发黄,没入密林里,有种被吞噬的感觉。

我有些胆怯,麻着胆子开玩笑:有妖怪。胡纠正我的话:山神。于是就有很多关于山神的恐怖故事,从每一条小路,每一处枝叶间涌了出来,在我的肌肤上蜿蜒着爬出一路鸡皮。

其实没有山神,但是老虎是真有的。我继续着我的愚蠢。胡说是的。不过不要怕,我们有锄头,而且我们一路走一路敲敲打打,什么野兽都吓跑了。

我说那我们就继续走吧。胡说好,并看了看树皮,辨别好方向后说,我们往南走,笋多的地方是在南边。

树林越走越密。我的恐怖感传染给胡了。

胡说,你敲树,我唱歌。

我说我敲累了,

胡说你唱歌象牛叫,会把老虎招来。

我们疯狂折腾出来的效果是:一路上没有看见活的东西,除了远处的鸟鸣。

这时候我们已经抛弃挖笋的使命了。我们只求找到一户人家。

有田就会有人家。只要找到田,沿着田垅走,肯定会找到人家。悲剧的是,我们走得天色发暗了,居然没有看到田。没有感觉得太饿,饿的那股劲在刚开始饿的时候折腾了一阵子,现在只是觉得恐慌。要是真找不到人家,怎么办?

我们被自己的恐惧折腾得累了,于是停止了喧闹,而地上落叶被踩碎的声音便清晰起来。咔嚓,咔嚓……。这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疲倦;今天听起来,却如一曲卡朋特的歌谣《昔日重来》,让我的心里充满眷恋和缠绵。

是一串狗的叫声拯救了我们。

一对老年夫妇接待了我们。两个老人都很瘦小。他们直接忽略了我们的解释,只是相互笑笑,说:两个后生家走闹滴(闹字,是乡俚俗语,作错解)。接着老婆婆就为我们送上两碗甜酒冲蛋。歉意地说:红薯酒,有点打脑。

这时候我们才知道我们迷失的路程并不远,也就十多里路。还是在同一个公社里。老人知道我们从哪里来的后,说路涩,今天晚上不要走了,有地方睡。

就这样,我们坐下来和两个老人聊天。我和胡都能说一口纯正的当地话。这让两位老人很惊讶。胡健谈,和老人说湘江,是一条多么大多么大的涧泷,说长沙城里行路都是人挨人,脚挨脚,一个喷嚏可以打湿一群人的脸……

“娭姆”(即妈妈)。是一个女孩清脆的呼声,似乎还隔着蛮远,一会才听到脚步声。老婆婆呢喃着:国香回来了。

狗先冲出去了,也捎带着我的好奇:是那个国香吗?

我们下乡的三十多个人中,有两位极品美女。是长沙城内某五个街区中五朵金花的第一名和第三名。当时有个中学老师见了两美女后就赞叹道,比梁祝还漂亮,这老师私藏了一张梁祝的剧照,故有此一说。不过老师随即又说,其实我们公社里有个叫国香的妹仔,比两个知青美女一点也不差,只是没有这样洋气。

即使到了今天,我的眼光也没变,三位美女在外形上的确是在伯仲之间,他们的差异也确如老师一说,是城里女孩和乡村女孩的差异。

但是我的品味一如以往。

你在五月的时候,在空气里都充溢着花香的时候,在太阳刚刚撩开一片晨雾的时候,一抹清风袭来,摇动了你眼前一朵洁白的山花,你忍不住低下头仔细查看,你会发现,那山花的花瓣上,凝着一颗露珠,露珠里藏匿着一枚太阳。不,我不是说国香是那株山花,其实你说她是什么都可以。而我的意思是,国香,是藏匿在那滴露珠里的太阳。她的每一缕光彩,都是对自然对生命的感恩和回报。

我只是一个仰望者。

“咦,是两个知青哥哥啊。爹爹,我们大队怎么一个知识青年也没有啊”?她也就十七八岁吧,她怎么如此准确地判断出我的年龄比她大?我是典型的晚熟品种,又矮又瘦,直到二十四岁,才开始长胡子。胡大我两岁,显得老成很多。她站在门口的时候停了一刹那。在这一刹那我和胡对望了一眼,我们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不是山里妖精哪里这样漂亮!现在她就挨着四方桌坐了下来。笑盈盈地望望胡又望望我。我不太敢看她,从小到大,我一见到美女眼神就往下沉。她和胡很热烈地聊着。她说她最远就去过邻近公社赶闹子(意为赶圩)。对我们来的那片遥远的土地充满好奇,她不断地问,胡不断地回答。我偶尔答上两句话。在这种聊白中,胡象是一个殷勤地搬运工,把市区的名胜,湘江河里每天飘过的不知去向何处的船帆,一件件搁在国香面前。我偶尔会偷窥一下国香的眼睛,我似乎从她的眼神里也看见了一叶船帆,船帆里分明鼓涨着她青春的激情和对未来的渴望。

老头子在灶边烧火,老婆婆在灶边忙碌着。两位老人偶尔也插上一句话,问问我们的双亲等情况。就在胡准备搬来岳麓山上自来钟的传说时,吃饭了。

异样丰盛的晚餐,有野猪肉,有南瓜,有鸡蛋炒韭菜。我和胡都是懂事的人,我们深知,我们这儿严重缺粮,人平一年四百多斤谷子,根本接不到来年的新谷。没有放开肚皮吃,一人吃了两碗,约四两米饭吧,就说饱了。并且为了防止这一家人的劝说,我和胡放下碗立即离开了饭桌,两人坐到了煨着火的灶边。冬天的夜晚,不煨火是坐不住的。

但是事情没有完。老婆婆说话了:后生家,没吃饱吧。我晓得滴,你们不要担心,我们队上人少田多,粮食比你们的队上都要多。国香,给两个哥哥装饭去。

我和胡都很纠结,这纠结不是饱不饱的问题,而是我们已经放下碗了,怎么也不好意思再吃。

我和胡坐在灶旁,国香站着,两只手捧着一碗饭,一会捧到胡眼前,一会捧到我眼前。这样连着倒了几个来回后,我以为国香会生气。没想到国香一番话让我们差点笑了起来。她对我说:“他不是你哥哥吧,他那么壮,你这样瘦,还使眼神要你也不要吃,我一看就晓得不是你哥哥。”

我是执拗的。虽然我一脸歉疚的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碗饭还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三十年后,我和胡失去联系了,我通过几个知青朋友找他。我自己也狠狠找了几次,他原来的家拆迁了,我来来去去的折腾,问了一些邻居,都说不知道。后来听说他妹妹在农学院,我又跑到农学院,也是查无此人。我也就春节回长和父母亲呆几天,找人的时间有限得紧,陆陆续续找了几年后,我也就失望了。

朋友问我,找他那么紧要啊。我没有说。有些事,是只能在心里说的。

我想和胡沿着那条迷途的路,再走走。去看看国香,看看国香的父母亲----希望两个老人长寿。

我想念那次迷途,幸亏那次迷途,我才能把我生命的这个断片从时间的画廊里撕裂下来,贴在我的记忆里。

2013年10月10日星期四

楼主:旧山河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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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关天茶舍

发表时间:2020-07-12 20:59:10

更新时间:2020-07-14 08:3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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