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贴搬运
楼楼的第一篇文w
给宅在家里的米娜桑解闷吧23333

1.
夜里，睡得本就不实的我又被他压抑的呕吐声吵醒了。他这样闹了有小半月了，白天，晚上，食不下咽。我是知道缘故的，他肚子里有个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那本该是我和梁教授的孩子，那个风度翩翩的进步教授，那个幽默风趣的男人。我爱他，他虽不曾向我说明过什么，可我知道我们情投意合。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都终结在他黑洞洞的伤口之下。方孟韦，国民党警察局副局长，也是父亲一生忠诚跟随的方行长家的二少爷，我的小哥。
枪毙梁教授那天，我放下所有尊严与傲骨，跪在他脚边，求他带我去见梁教授最后一面。可他拒绝了。我被他锁在房间里，听着远处广场上的喧闹，和骤然的一声枪响。我想到了死，想到了追随我的爱情而去，可他，剥夺了我最后的权利。
我的心已经死了，可我至今，却依然活着。
过了片刻，我听到他踉跄起身的声音，然后，他走到了我的门口。黑暗中，我紧紧盯着房门。最终，他没有进来。听着他渐远的脚步声，我重新闭上了眼睛。

2.
日子一天天过去，于我虽是毫无意义，可他的肚子倒是一天天隆起来了。这天早晨我晚起了些，估摸着他应该上班去了，我才起身出去洗漱。他也正出房门，我跟他走了个对脸。
他看样子也是刚起来。他似乎是瘦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恹恹的。我未曾料到他今天会在家，不然我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他看见我也是一愣，一只手不自觉的撑在腰上我看到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我在他出声之前，扭头回了房间。
“木兰。”他出乎意料的跟了进来，我本来以为我们之间至少有这点各自相安的默契，看来是我想多了。我知道他有话又说，所以停下动作，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你还在记恨小哥吗？”他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很低沉，满是悲伤。没得到回答，他苦笑一声，“你还在怨我杀了梁经纶”“你闭嘴！我不许你提他！”’听见这个名字的一刹那我失控的转身冲他大吼道。他被我吼的一愣。
“请你从我的房间里出去。”我再也装不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那个梁经纶有什么好？”他忍了这么久的火也终于被点炸了。“他就好！他就好！他哪儿都好！我就是喜欢他我爱他！他要是喜欢我愿意给他生一堆孩子！”我冲他大叫到。“可他已经死了。”他眼睛通红的打断我，“被我亲手杀死了。”
“你骗人！”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涌出来。“梁经纶已经死了，就死在我的枪下。”他逼近我盯着我的眼睛道。他的话打破了我最后一丝梁经纶仍活在这个世上的幻想，这让我崩溃：“你滚出去！滚！”慌乱中我伸手推了毫无防备的他一把，身高原因，我正推在了他圆隆的腹部。
“呃。。”他短促的呻吟了一声，一只手撑住一旁的柜子，半晌直不起身。我也被吓了一跳。尽管我讨厌他，可看在从小宠我的行长大爸的份儿上，我从没想过真的伤害他们。
“你还好吗？”我心虚的伸手扶他。“你这么恨小哥吗？”他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我不作声。“回答我，嗯？”他抬起头对上我的视线，我被他的表情吓到了。十几年来，我从没见他哭过。
“我。。。。先扶你坐下。”我下意识的叉岔开这个话题。他有些自嘲的勾勾嘴角没再深究。我扶他坐到我的床上，他捂着肚子忍了一阵，低声说：“木兰，给苏医生打电话。”

3.
“啊？”我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我不会跟姑爹告状的，去。”他的声音压抑的让人难受，我赶紧跑到楼下打通了苏医生家的电话。
苏医生很快就来了，看到我，他愣了一下。“小哥在我屋里。。”我小声道。苏医生与方家是旧交，不似一般客人那么拘谨，也不用我指路，他自己拎着药箱就进去了。我低着头跟在后面。
“孟韦，你感觉怎么样？”家中只有我们三人，再说祸是我闯的，我只能乖乖陪在一边。“我说不上来。”小哥有些难耐的动动身子。苏医生伸手在他腹部轻按了几下，有一下他竟是忍不住呻吟出声。“出血了吗？”苏医生的话惹得我俩都脸红了。“好像没有”小哥低声答了一句。苏医生给他挂上吊瓶，看了我一眼：“你跟我出来。”
“你又气你小哥了。”苏医生一边把中药架在锅上煮着，连疑问句都没用。看我不出声，他白了我一眼:“你好歹是知道你自己不对。”“小哥他。。怎么样？”“你现在知道关心你小哥了？”我被他噎的没话说。“幸亏你小哥平时日里身子底子好才没给你折腾出事儿来。”苏医生塞给我一堆瓶瓶罐罐，告诉我见疗效和用法，我乖乖的记下。末了，他犹豫了犹豫，还是说了，“木兰，你看方行长跟两位夫人那样恩爱却也未曾为他们孕有一子。虽说男女皆可成孕，男人孕子本就不易，你小哥这样为你，你也该多体贴他些，不该这样不闻不问。”我垂着头，总归是听进去了。苏医生点点头，继续忙着手下的事儿。

4.
喂他喝过药，苏医生便离开了。我坐在床边给他看着吊瓶。
“小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见他没睡着，我道歉道。“小哥不怪你”他顿了顿，再开口神色有些黯然，‘“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愿再喊我小哥了。”“小哥。。。”我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别哭。。。”他反而倒有些无措，最后只是拍拍我的手表是安慰，“小哥没事。”


自打那天算是和好之后，我便不再每天要死要活的瞎折腾。我也开始跟小妈学家务，学做汤，想要对他好一点。可是当我放下心中的仇恨，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我自小在小哥身边长大，长兄如父，大哥不在我们身边，自然是小哥照顾我多些。儿时对这样出色的哥哥多少也是仰慕的，可自打认识梁教授后，我就再没对别人起过半分心思，更没想过我和小哥真的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站在警察局门外，我拿着亲手煮的汤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里面他的同事多半是认识我的。方家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妹如今变成了方副局长夫人。。。。。我心中一阵瑟缩，扭头就想往回跑。却正赶上他从外面回来。“怎么不进去？”他看见我眼睛里露出几分惊喜。“你们怎么从外面回来？”我看到后面还跟着大队人马，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哦，我。。。”“我们去镇压闹事的学生了，我们。。。。”拦了他话头的他的小跟班又被他瞪得住了嘴。镇压学生。。。。一时间我们神色都有些不自然。我知道这是他的工作，我也知道他不会轻易的伤害他们，可我也知道他本心里是不赞成他们的观点的。
这大概是横在我们中间最深最锋利的一根刺。
我不欲跟他展开这个话题，便把手中的保温瓶塞到他手中。“小妈让你送的？”他试探般的问了一句。提起这个我还是很得意的，因为我尝过了，味道还不错，于是我扬起一个笑脸，告诉他是我做的。他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我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喝吧，我。。。先回去看了。”“你路上小心点。”他嘱咐道。




转眼到了八月末，我昔日的同学们纷纷迈进了大学的校门。这几日，大爸和小妈也再商量着把我重新送回学校。
“木兰，跟大爸说说想读哪个。”晚饭后，大爸在纸上列出一堆名目让我挑，父亲看我的眼神却带着些警示的意味。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想让我挑一所地处北平离家最近的大学，我自然也是这么打算的，可当看过名单之后，我的视线便定在巴黎大学上，半分也挪不开。
“法国是一个浪漫的国家。”“法国的红酒很甘醇，你们这些小姑娘们最喜欢喝了。”法国的女孩们穿绸缎的长裙。“这些句子一个一个的从我脑海中蹦出来。“学校过几日要派我到法国一趟，我需要一个助手。”这是梁教授最后一次跟我提到法国。这个助手是谁他没有说明，我心里却是清楚的。兴奋之余，心里也是甜蜜的。可是。
“木兰？”大爸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不想读大学了。”我平静的开口道。一屋子的人都是惊诧的。“女孩子还是受些教育好。”小妈说。小哥默默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5.
一周后，我还是坐上了出国的飞机。自小宠我的父亲从知道我要去法国读大学之后破天荒的整整一周没和我说话，出国那天，大爸和小妈有事，只有小哥把我送到机场。
“自己在外面小心点，到了就先给我写信。”登机口前，小哥把不能托运的大包小包交到我手里。我低头看着他隆起的腹部。小家伙已经八个多月了，我赶不上他出生，小哥肯定也知道，却还是放我走了。
“那再见。”我拍拍他的肚子。“再见。”
我这一走就是四年。
我到法国两个月之后，收到了小哥的第一封信。信里说我们的女儿出生了，长得像我，大爸给取名叫然然。之后几年的信中，大多也都是在描述这个小家伙。她会叫爸爸妈妈了，会走了，能背唐诗了。其中一封信里还夹着一张她的照片。那稚嫩的眉眼我倒是没看出半分我的影子，我却还是将它细细收好。我的女儿。。。然然。。。
其实，然然出生没多久，大概就是收到小哥第一封信后没几天，我也收到了父亲唯一的一封来信。他说小哥生然然的时候痛了整整两天，父亲说，他看的出来小哥很想我。父亲要我回国。那封信我看过之后便将它所在抽屉里，不曾回信过。
四年后。
“爸爸你快起来，五点了，妈妈该回来了然然要去接妈妈！”早晨天刚蒙蒙亮，小丫头就早早起来了。“你妈妈是下午五点的飞机，不是早上五点。”方孟韦一把把她按回床上，要她接着睡。“然然想见妈妈。”小丫头一双鹿眼儿瞪得老大，一点要睡觉的意思都没有。方孟韦翻个身不理她，自己却也没了睡意。
四年了，木兰终于要回来了。
一出登机口，我一眼就看见了领着然然的小哥。同一地点时别四年，看多了那些大鼻子洋人的我才发现小哥好看的那样扎眼。小丫头在第一时间甩开她爸爸的手向我扑过来，我分明看到小哥还没跟她指哪个是我。”妈妈我是然然。“前半句还是兴奋的，后半句就带了委屈的哭腔，“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对不起。。”小丫头一点都不跟我认生，扎在我怀里就不肯出来，认生的反倒是我。我有点僵硬的抱着她。“累了吧？”小哥笑着接过我手里的行李，“走吧，大爸小妈和姑爹都等着你呢。”

6.
回国后，我便被当做方夫人豢养起来了。我不用工作，每天现在家里，唯一的工作就是看着然然。
然然那一肚子的鬼点子绝对是遗传了我，听小妈说这丫头曾经用花园里的小野草换过厨房里的韭菜。还用插着青葱的大蒜换过她爷爷的水仙花。不过跟我，然然倒是一直很乖。
我和然然相处得很好，至于和小哥，大概真的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了。他白天要上班，晚上然然又霸占着我跟她睡。我和小哥能说上话的时间也就只有一天三顿饭。其实，我完全可以在每晚然然睡着之后回到小哥那里去的，可是我没有。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在别扭什么。
这天，大哥回家了。大哥两年前见过然然，倒是好久没见我了。他笑着打量打量我：“小姑娘长大了啊，都当妈妈了。”我有点不好意思的冲他吐吐舌头，然然也跟着我冲她大伯做了个鬼脸。接风宴自然是少不了的。小妈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小哥还开了瓶红酒。往年每次大哥回来饭桌上都让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被然然吵闹的无影无踪。看到大爸和大哥这样和乐融融的相处，我心中也是欢喜的。心情好，我就多喝了几杯，就给醉了。
我虽是没醉到撒酒疯的地步，意识却是模糊的。晚上还是然然把我安置在她的小床上，小大人似的帮我盖好被子，蜷在我身边睡了。
半夜，我隐隐感觉到八爪鱼般扒在我身上的然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扯开，扔在了一边。“然然。。。。”我迷蒙的睁开眼睛，下一秒身体就腾空了。“别喊。”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一会，我就被放到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我向来爱贴着东西睡，然然太小我怕挤到她，便在潜意识里提醒自己睡相老实些。可如今一个又大又温暖的东西躺在我旁边，我立马如获至宝的贴过去。小哥紧紧的搂住我：“我好想你。”“我也是。”我虽然是无意识地回话，却并没有撒谎。小哥听了，满意的在我唇上落下一吻。“我们给然然生个弟弟吧，她就不会老缠着你了。”“什么？”我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大脑根本没在转。小哥直接用行动回答了我。

8.
趁着天还热，我又带着然然去吃过几回冰激凌。小丫头的胃口一点事儿都没有，吃嘛嘛香，反倒是小哥这两天吃的越来越少，本来神采奕奕的人也愈发的睡不醒。“小哥你最近不舒服吗？”我凑到要不是陪着我几乎从不赖床，可现下却还懒懒的不想起来的小哥身边关切的问道。“没有。”他把我拽倒在他旁边，连眼睛都没睁开。“真的？”我有些疑惑的打量打量他，心里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嗯。”他嗯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他走后，我下楼准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做的事，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找苏医生来看看小哥。“妈妈你看然然的小飞机！”小丫头撒着欢从我身边跑过去。“然然那是你爷爷还没看过的报纸！”我赶紧救下那张被揉出不少褶子的小报纸铺在桌子上捋平。
公示：
北平警察局将于上午十时许，在人们广场枪毙以 XXX XXX及其学生梁学赋为首的共党十余人。
我脑袋嗡的一下。梁学赋。。。。。梁教授家的小弟。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七年前我去梁教授家吃饭，那个留着娃娃头的小男孩还乖乖的喊我姐姐。他小我几岁，现在算来也正是上高中的年纪，这么会被扣上共党的帽子？我低头握了握拳头。“妈妈你怎么了？”然然怯怯的摇晃了摇晃我。“然然乖，妈妈出去一下。”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我赶到的时候学生们已经被架在行刑台上了。尽管雨并不算小可广场上还是围了不少人。这正是政.府的目的，他们并不在乎这几条无辜的性命，只是对众人起个警示作用而已。我看到了被绑在正中间的梁学赋，几乎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站在人群中央的，我的小哥。
“嫂子怎么来了？”他手下的小跟班陪着笑脸跑过来，试图把我拦回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四年过去了，我已经退了一步不再去想梁经纶，可我怎么能再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小弟跟他落得同样的下场？“方孟韦！”我连小哥都没叫，“你凭什么杀他们！”“不许胡闹，小穆，把她给我弄回家去。”小哥低声命令道。“别碰我！”我一把挣开他的小跟班跑到他面前，“我问你凭什么杀他们！”“这是上面的命令这是警察局的事！跟你没关系。”他瞪着我厉声道。“怎么没关系？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样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你今天要非杀了他们你就连我一起！”我吼的声嘶力竭，一个广场的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半路杀出来的我，猜不出警察局安排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小哥没有接话，假吵到一半突然没了声响的我也是一愣：”你说话呀！“小哥凉凉的看着我，一只手轻轻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我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我没有猜错，他这一阵的反常果然是因为。。。
”我再说最后一遍，回家去。“小哥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我虽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可却顾忌着他的身体不敢再跟他吵下去。小哥跟他小跟班使了个眼色，他小跟班又过来拉我。”不用你，我自己走。“


天渐渐黑了，雨也下的更大了，我却仍旧游魂般的在街上瞎转着。我想起了很多事，上学的日子，梁经纶，梁学赋，然然，还有小哥。我真的做不到再一次冷言冷语的去对待他和然然。他又有了宝宝，然然每天那么亲昵的叫我妈妈，我怎么舍得？可是。。。可是。
我要怎么再面对他。

9.
注意，这并不是穿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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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还是回了家。小妈见了浑身湿透的我心疼的用大毛巾裹住：“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你小哥呢？”“小哥没回来吗？”“他出去找你了。”小妈有些着急。“我去找他。”我扭身往外跑。“别去了，你赶紧去洗个澡，我派人去找他。”小妈把我推上楼。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的时候只觉得光亮的有些不自然。窗外的天色虽不是很亮，可看起来却并不像晚上。莫非已经是白天了？我瞪着眼睛回了回神，终于发现了岔眼的地方——我在我的房间里。
自从有了然然，我便搬去和小哥一个房间，而我的房间就贡献给了然然，家居摆设也大都换过了，可如今？
我强压下心中的疑惑去推小哥的房门。他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窗边的柜子上摆着他从小便一直在用的那个那个白搪瓷的杯子。可我依稀记得自打回国之后再没见过小哥用那个受宠了二十多年的杯子。“小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走到他身边的一瞬间便怔住了。他似是睡着了，可身前，却挺着一个大大的肚子。我一下就反应不过来了。这莫非是。。。。。四年前？
我这才注意到他脸色很不好，唇色也很是苍白。”小哥，你怎么样，不舒服吗？“我有些着急地问道。他睁开眼睛，却并没有答话。我正有些纳闷，却发现他的目光定在床另一边的柜子上，那里摆着我的照片。记得四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在法国上学了，小哥想必是想我了。。。。。。。。我忽的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竟是看不见我？“小哥？小哥？”我试探着叫了他几声，果然是没反应。没法跟他交流，我颓然的坐在他旁边，有些出神地看着他，心中却是担心他的身体。他这是。。。。。病了吗？
没过一会儿，他就有些躺不住了。我看他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拧动，却帮不上半点忙。他辗转了一会动作猛地顿住，豆大的汗珠一瞬间从他额角渗出。“小哥！小哥！”我蹿起身来跪在他旁边大声地叫着他，然而这只是徒劳。他只是僵着身子闭目忍耐着。我看他不自觉的抓着被子，用力到泛白的指节，突然想到了什么。
桌上的台历果然是翻到十月三十号那天，而然然的生日就在十月三十一号。
“大爸！小妈！小哥他要生了！”我大叫着飞奔出屋去，然而大厅里的景象却让我一愣。大爸小妈似是不在，苏医生就坐在沙发上，父亲坐在一旁与他饮茶叙话。他们纯属是闲聊，从我小的时候聊到他们那一代人小时候，我却是越听火越大。我记得父亲曾写信告诉我小哥生然然的时候痛了整整两天，可我却怎么没也想到当时没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只留下他独自苦苦挣扎。
“你们聊够了没有！你们能不能去看看小哥？你们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我激动的哭喊道。话喊完了，我垂下头，伸出手抹抹眼泪。我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别人呢？真正丢下他一个人的，是我。
我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却不得不因为清脆的一响而加快了脚步。苏医生和父亲也冲上来。“孟韦，你怎么样？”父亲迅速扶住堪堪撑住桌子一角才没跟杯子一样摔到地下去的小哥，苏医生扫走了那些碎片。小哥正痛着，回答不了父亲的话，也挪不了身子。两人僵了好一会儿，父亲才扶他靠坐在床上。苏医生换了个杯子端来一杯水，小哥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却也没喝下去多少。
“痛得厉害了？”苏医生在他肚子上按了按。小哥无力的点点头。“别害怕，胎位挺正的，就是孩子下来的有点慢。不过你水还没破，也没什么大碍。”“什么叫没什么大碍？你没看我小哥快疼死了吗！”反正也没人听见，我干脆大声咆哮道。小哥歪歪的靠在枕头上，呼吸略有些急促，可半睁着的眼睛里却满是温柔。“终于要见到你了。”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10.
天已经彻底黑了，父亲和苏医生喂小哥吃了些东西便出去了，我坐在他旁边默默地看着他。他被肚子里的小家伙折腾了一整天已是倦极了，可每每睡不上一会儿就又被闹醒。数不清第多少次看他喘息着从梦中醒来，我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这小东西能懂点事，好歹让他多歇一会儿。这一次的阵痛似乎格外的长，，我看他一动不动的屏气凝神专心的忍着，却在换气时不抑制的夹了些细碎的呻吟。他开始不自觉地随着腹中的紧缩挺身用力，却又想起自己羊水还没破，这样会伤到孩子，最终只是蜷起身子，拿手略有些施力的抵在腹上。
“木兰。”黑暗中，他突然唤了我一声，我欣喜地应他，却发现他的眼神依然是涣散的——他还是看不见我。“我好疼。”他呆呆的盯着天花板。我看到一颗亮晶晶的东西顺着他眼角划过，落在枕头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斑点。他的声音那样无助，那样悲凉，我心疼到无以复加，只能哭着抱住他：“我知道，小哥，我知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胸口的起伏慢慢平缓，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这一夜当真是难熬，最后这一觉许是他实在累极了，勉强睡了有三个小时。早上他是被惊醒的，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羊水破了。苏医生有些激动地告诉他，可以用力了。小哥得了指令，便开始尽力的向下推挤着身体里的小家伙，可自从破水后，腹中的疼痛似乎也愈发的让他难以忍耐了。看着他又一次脱力的倒下，他终是忍不住低声呻吟出声。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甚至带上了些哭腔。“孟韦，别停，疼就喊出来。”苏医生看看不觉间转过两全的时针，有些着急的催促道。“好痛，让我歇一下。。。就一下。”小哥抱着肚子求饶般的念叨着，意识却是愈发的模糊。“孟韦！别睡。”苏医生赶紧拍拍他。“我知道。。我不啊。”小哥的话被一阵激痛逼的没了下文。他想歇，可他已经低低的坠着，几乎坠成梨形的肚子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苏医生到底是不放心他再这样耗下去，犹豫了犹豫，他跟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父亲会意的伸手把小哥牢牢地按在床上。小哥痛的迷迷糊糊还没明白他们要做什么，苏医生的手就推了下去。房间里瞬间响起一声哀嚎。
“别乱动！你拖得太久了，再这样下去你跟胎儿都会有危险的。”苏医生一边继续着手里的工作，一边尽力制止小哥扭动身体。“痛。。。。。”小哥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修长的手指在床边的柜子上掐出几个暗暗的痕迹。“在坚持一下，快了。”苏医生安抚着他。小哥听话的不再挣动，只是机械的顺着苏医生手上的劲儿用力。终于，一声响亮的啼哭结束了小哥这场痛苦的浩劫。
“是个健康的小丫头。”苏医生把小家伙抱起来擦干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小哥听完这句话，终于安心的的昏了过去。“苦了这孩子了。”苏医生把小姑娘轻轻地放在他枕边，有些怜惜的叹了口气，然后回头冲着父亲埋怨道，“你闺女也太。。。”
我才不在乎他怎么埋怨我，看着那个皱皱巴巴的小家伙，我心里五味杂陈。我的小哥默默地为我受了这么多他本受不着的罪，而那时的我却在法国纠结着自己那些不值一提得小心思，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甚至在回国之后我还有意的疏远他，不冷不热对对待他，甚至为了我对他的一丁点的付出都骄傲的认为那是我长大了，知道接受命运了。小哥这样待我，我要怎么才能有所回报？可是如今，我只是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影子，又说什么回报。。。。。。
想到这，我心中突然泛起一丝伤感与恐惧。我要是再也回不去了怎么办？小哥和然然会想我的。。。。。

11.
额头突然传来的一丝凉意打断了我对皱巴巴小婴孩儿的凝视。我有些疑惑的伸手去摸，那冰凉的触感吓得我立马把手缩回来。好冷。我还来不及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觉得眼前的景物倏的模糊起来，而我也被什么东西越拉越远。
“小哥！”我本能的伸手去拉他。
“我在呢。”一只大手在我身上拍了拍。我甩甩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睁开了眼睛。小哥正站在床边，窗子洒进的月光柔和了他刀刻般的眉眼。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衣服却是换过干净的了。我这才想起白天我为了梁家小弟的事与小哥吵架了，后来我回家，小妈说小哥出去找我了。那他这是淋了大半夜的雨？我为我的任性一阵懊恼，赶紧抻过搭在他肩头的毛巾，拉他坐在床上。他被我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愣，直到我将毛巾裹在他头上他才明白过来。
“不生小哥的气了？”他背对我而坐缓声问道。我趴在他背上窝在他颈边轻轻蹭了蹭：“小哥对不起，我不该闹你。”他反手揉揉我的脑袋。得到他的爱抚，我欢乐的继续给他擦头发。他眯着眼睛，半靠在我身上。看着平日里这会儿早睡下的人，我心里即是愧疚心疼，又有些窃喜他这样在乎我。
擦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拍拍靠在我身上快睡着了的人，他蹭蹭身子乖乖的躺倒自己的位置上。“小哥。”我又摇摇他。“怎么了？”他闭着眼睛问道。我把毛巾搭在椅子上晾好：“你白天是不是跟我说你。。。那个。。。那个。”我的目光在他肚子上瞄来瞄去。他闻言睁开眼睛，仔细的打量了我一会儿，点了点头。我本来是欣喜的，一想到又要有一个像然然一样的小家伙来到我们身边，我叫只想抱住他猛亲一顿。可一想起他又要受那么多苦，我又有些纠结。
大概是我不自觉的摆出了苦瓜脸，小哥一副早就料到了了的样子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我意识到这种状态不对，赶紧扯出一个笑脸：“小哥，我。。。”
我话还没说完，小哥就翻了个身，只留个后背给我。
我注意到他一首有些用力的压在肚子上，好看的眉头也仅仅的皱在一起，我慌忙的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好在是温凉的。
“小哥你肚子痛吗？不是宝宝有什么事儿吧？”我努力的想把他翻过来，他不依。“反正你也不愿意要他。”他喉咙有些不自然的动了动，凉凉的问了这么一句。我才明白过来，他这是觉得委屈了。
“我没有。”我怎么使劲他都不肯翻过来看着我，我只好打算跳下床去绕道那边去看他。我连床还都没下，小哥就噌的抓住了我的手。
“你又要去找然然睡？”他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浓浓的水汽。我这下更说不清楚了。

12.
他看我不做声，兀的抓紧了我的手腕，一把把我扯回到他身边，想要紧紧的抱住我。我怕撞到他的肚子便伸手轻轻的在他肩上挡了一下，结果惹得他直接用半个身子把我压住。我这下是真的想动也动不了了。
“小哥，我没有不想要他。”我张开现在唯一还是自由的嘴与他解释道。看他没反应，我又补了两个字，“真的。”他还是没反应。无奈，我只好在他肩头亲了一口。我当然是想亲脸的，奈何嘴短。小哥似乎也发现了我这个姿势碰不到他，于是自己把脸凑过来，我赶紧补了一口。
他这才放开我。我看他垂着的眸子湿漉漉的泛着水光，心里不由得一紧。
“小哥。”我靠近他些，一只手钻到他衣服里，贴在他有些冰凉的小腹上轻轻揉了揉。他身子一僵，终于是抬起眼睛跟我对视。
“我真的没有不想要他，我好爱好爱他，也好爱好爱我们的然然。”我无比真挚的看着他，“我只是舍不得你那么辛苦。”我大概是从未对小哥说过这样温情的话，他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吃惊与感动。他这幅神情弄得我心里也十分酸涩，想起小哥怀然然的时候我对他的百般冷落刁难，大概就是这样才会让小哥怕我不要宝宝。
“小哥，我好爱好爱你，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我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认真的保证道。小哥俯首在我头顶亲了亲，又亲了亲：“小哥也爱你们。”
自打那天起，我便一心一意的扑在小哥和他肚子里的小家伙身上。我向苏医生请教了各种注意事项，却也是愈发的了解到孕育一个小家伙是多么的不易。宝宝两个多月的时候小哥吐的厉害，为了让他能多吃点东西补充营养，我就每天换着花样的做各种吃的给他。我那本来一点火就烧厨房的手艺也是突飞猛进。看我每天忙进忙出的不亦乐乎，小妈欣慰的跟大爸感叹，孟韦终于把那小丫头的心给捂热了。

13.
转眼间，小哥肚子里的小家伙就五个多月了。在我精心的照顾下，小哥被调养的气色很好，身前那抹弧度也愈发的圆润，就连苏医生都对我称赞有加。我很是得意，却并不是想邀功。
比起小哥怀着宝宝的辛苦，我这又算什么呢。
这天是大爸的生日，小哥在长兴酒楼定了位子，打算带一家人出去吃。
上午我陪然然看书认了一会儿字，便早早的将她打扮好：“今天是爷爷的生日，然然应该怎么说呀?"
“然然要祝爷爷生日快乐。”抖机灵一向是小丫头的强项，我将她柔顺的头发用缎带系起来，端正的打了个蝴蝶结。
“然然真乖，行了，去找奶奶吧，我去接你爸爸。”小丫头欢快地跑走了。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穿衣出了门。
今天并不是公休日，大街上显得有些冷清。我手里拎了穿红彤彤的糖葫芦，一边走一边专心致志的把过在外面的糖咬走。自打有了宝宝小哥就格外喜欢吃酸的，这个季节的山楂正和他的胃口。
我咬的正专心，突然被迎面的人撞了一下。其实也说不上是撞，那人只是与我轻轻蹭了一下而已。这本没有什么，可在这样空旷的大街上，这样的擦肩而过就显得有些怪异了。那人穿着长衫，戴着一顶遮住大半张脸的礼帽，撞了我却也并不道歉。不等我看清他，他已经走远了。我心情好，也并未计较这些小事，只是庆幸手里的糖葫芦没有被他给撞散了。
长兴酒楼是北平数一数二的大酒楼，酒楼的老板平日里与方家也素有些交情，今天大爸过寿，酒楼自然是拿出上号的食材来招待。我和小哥进门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佳肴，中中央还摆着一个大大地西式蛋糕。然然小嘴儿甜的不得了，把她爷爷逗得眉花眼笑，小哥肚子里的小肉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欢乐的气氛，小手小脚动个不停。我将手贴在小哥腹顶，小心的感受着掌心的蠕动。
“爸爸我也想摸。”然然顺着她爸爸的大腿往上爬，小哥把她抱进怀里，然然的小手刚贴上去，我就听见小哥倒抽了一口气。“妈妈，宝宝好大劲儿！”然然兴奋地轻轻按了按那一小团突起，小家伙回应般的又来了一脚。小哥皱眉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一只手按在腹侧轻轻地揉着，我赶紧把然然接过来：“他动的厉害？”小哥点点头，随即又给了我一个安抚般地笑容：“没事。”“要不你下午别去上班了，在家休息吧。”我仍是不放心的建议到。“不至于，没那么娇弱。”小哥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剥开一只虾子喂进然然嘴里，又剥开一个送进我嘴里。虾子味鲜肉嫩，我刚想撒个娇再跟他要一只，就发现大爸小妈一脸好笑的看着我俩。我脸一红，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小哥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递过来一只，我摇摇头示意他给然然吃。小丫头很有眼力见的张大嘴巴等着她爸爸喂，却不想小哥的手连弯都没拐，直接把虾子塞进了我嘴里。
“爷爷奶奶，爸爸欺负我！”小丫头气哼哼的从我怀里跳出去，大爸小妈被逗的哈哈大笑。
午饭过后，我便催着大家赶快回家，想着能挤出些时间来给小哥补个午觉。很不巧，连门都没出，我便被人叫住。
“木兰，真的是你呀！”那声音熟悉之余透着几分兴奋。“曼青！”我也很是惊喜。她是我在法国认识的一个学姐，高我两届，我们还毕业于同一所中学。想当年她大学毕业回国之后，我还好一阵的不适应。
我与她攀谈了几句，本来走在最前面帮大家叫车的小哥发现我没跟上，便回来寻我。
“木兰这是你先生？你都结婚了？”她很是惊讶。我笑着点点头，小哥礼貌地与她问了个好。
“对了木兰，后天燕山国中七十年校庆你去吗？”许久没听见别人提到母校的名字，一阵亲切感油然而生。可是后天公休，我要在家陪小哥。。。。。。
“去吧，出去玩玩，有然然在家陪我呢。”小哥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得到他的许可，我便应下这事。

14.
校庆那天很快就到了，心中有了期盼，我早早地就醒了。小哥睡得还沉，我也就没叫醒他。我轻手轻脚的翻出一身我喜欢的花裙子，像上学的时候那般给自己扎了两个马尾辫。大爸小妈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饭了，我兴高采烈的与他们道了别，出门去了。
校庆还没开始，我到的时候学生们还在筹备公演，校门倒是已经对外开放了。我本来也无心与欣赏节目，干脆自顾自的溜达进去。
燕山国中依湖而建，学校变化不大，教学楼依旧庄严气派，湖边那条幽静且满目苍翠的小路也依旧如初。这小径很长，加之临湖又在学校里面，平日里也很少有人来。我读书的时候倒是常与梁先生在这里漫步。我们曾在这里讨论过北平的政治经济，讨论过唐诗宋词，讨论过中国的未来。当然，说是讨论，大多也是他讲我听。如今故景依旧，人却。。。。
我正伤感于往事，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我还来不及反应，撞我的那人已是步履匆匆的往小径深处走去了。那人穿长衫，戴着一顶遮住大半张脸的礼帽。这熟悉感让我不能忽视。我快步跟了上去，心中却是有了个我自己都不相信的念头。
“梁先生！真的是你！”
“好久不见了。木兰。”那人还是一贯温和儒雅的笑容，我却不自觉地红了眼眶。本来以为此生无缘再见的。
“跟老师去个地方好吗？”他轻声问道。
“好。”

15.
我被他带到了同福巷一座有些破败的小楼的二层。
“老师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我有些惊讶。
“嫌弃老师？”他轻笑着反问道。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老师是教授。”不该住在这种地方。
“现在不是了，你忘了，梁经纶已经被政府枪毙了。”梁先生拿一只干净的瓷碗晾了水给我。我低头不语。梁先生笑了笑：“老师这些年也走了许多地方，算是有趣的经历。”我知道他这是在安慰我。
“那老师回来时为什么？”
“有点事要办，非回来不可。”梁先生若有所思道。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老师当年是怎么。。。”
“警 局有我们的人。当年他们把我转移走了。”我知道梁先生说的我们的人指的是共产党，只是下半句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是你小哥默许的。”
“怎么会？”
“木兰，你知道吗？你小哥年纪轻轻做上党国这个官，靠的可不是你家的关系。以他的警觉性，没有插手管罢了。说起来，我是沾了你的光。”梁先生说的认真，我也听明白了其中的因由。
“那老师今天找我？”
“老师许久不见你，只是想与你聊聊而已。”
我和梁先生毕竟不是寻常的师生关系。这一聊就聊到了傍晚时分。与他长谈真的是尽兴又颇有收获，谈到我在法国留学的那几年，终于对他多次介绍过的蜂蜜[url]http://起司蛋糕[/url]有了共鸣。直到天完全暗下来，梁先生给我泡了最后一杯茶。
“老师送你回去吧，再占着你，你小哥要着急了。”我点点头。
“木兰，不要告诉你小哥我回来了，我应过他不再见你。”
晚上八点，梁先生把我送回了方家。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我心中百感交集。
“回来了？”我进门的时候小哥正坐在沙发上跟然然玩儿，我露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给他，然后往楼上走去，小哥跟上来。“结束了？”“嗯”“见到熟人了吗？”我摇摇头。“不是校庆吗？没见到认识的老师和同学？”小哥有些疑惑，我才知道他的熟人指的是这个而不是梁先生,可我一整天压根就没在学校。
“见到了几个同班同学。”我改口道。大概是我的表情太不自然，小哥盯了我一会："玩的不开心？"我下意识地避开他关切的目光：“有点累了。”小哥点点头：“那早休息吧。”

16.
心理装着事儿入睡便变得困难起来。皎洁的月光洒了满床，我却仍旧无法进入梦乡，小哥睡得倒是很沉。我怕打扰到他休息不敢乱动，可越是如此，人也愈发的烦躁起来。我干脆舍近求远的跑到楼下大厅里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蜷在沙发上。正值二月，楼下的温度比房间里的低些，对于我却是正好凝神静气。伴着凉凉的夜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爸爸早。”
“然然早。”
“妈妈怎么睡在这？”说话的声音渐渐近了，一大一小两张脸凑在我面前研究了一会儿，两团热气喷我脸上痒痒的。
“我去上班了，不许吵妈妈睡觉。”其中一团热气率先离开了，另一团也跟着从我脸边上挪走。随即什么带着体温的东西从上面盖下来，上面还有熟悉而凛冽的香味。一只大手给我掖好被角。
“我跟妈妈躺一会儿。”
“可以。”
得到许可后，一小团重量爬到我被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
“爸爸再见。”
“再见。”


我觉得听见声音我便醒了，可真正当我睁开眼睛，小哥已经走了好久，窝在我旁边睡觉的然然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开了。我拍拍有点昏昏沉沉的脑袋，把头埋在小哥的杯子里醒盹儿。
“妈妈你醒了。”见我起来，然然笑嘻嘻的跑过来，颇为得意的递了一张纸。纸上三个大字：方明然。
“写的真好，谁教你的？”我看着那颇为稚嫩却竭力写的工整的字迹由衷的夸奖道。“爸爸教的。”小丫头受到夸奖，兴奋地又递过来一张。这张纸上的字迹清俊有力，与刚才那张差别很大。纸上写着：方孟韦 ，谢木兰。一看就是出自小哥之手。
“然然怎么不写这个？”
小丫头有点为难的看了我一会儿：“谢字太难，然然写不上来。”
我被她逗笑了：“怎么也不写爸爸的名字？”
“爸爸不许我吧你们的名字拆开写。他说什么时候会写你的才许写他的。”
“什么歪理。”我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不过见到这熟悉的字迹，也多少弥补了我早晨没见到人的失落与憋屈。看看表，十点多了。我也是能睡，他都快回来了。
“然然中午吃什么？”
“不要菜。”
“不可以不要菜，小肉虫！”

17.
做好菜已经将近十二点了。我将饭菜摆上桌，干脆跑到巷口去等小哥回来。等了半响，没等来小哥，倒是等来一个穿长衫，戴礼帽的男人。
“木兰小姐，梁先生想见你。”
“老师？”我有些兴奋，又有些犹豫。小哥快回来了。
“吃过饭再去行吗？我。。。”
“对不起了。”后颈一痛，我就失去了意识。
“卑鄙！你绑架我！”我清醒后就开始大叫。
“木兰小姐，我们没绑你。”还是方才的男人.骗子！我在心里腹诽道，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好熟悉。
“老师呢？”这地方还真是梁先生的小屋。我昨天下午刚来过。
“木兰小姐，梁先生受伤了，是枪伤。”他的话让我一愣：“怎么会？”“我们和警察局交火了。不过木兰小姐放心，你先生没事儿。梁先生身上的伤就是他打的。他们火力太猛，我们只能撤回来。”他解释道。
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听的我头都大了。
“先带我去看老师！”
梁先生的伤在左肩，离心脏很近。小哥下的是死手。经过一番交谈，我才知道梁先生的小弟也没有死，只是转移的时候被发现了，现在和他们的内线仍旧被关押在北平。梁先生今天是去救他们，却被逮个正着。
梁先生拜托我，把下面下达的文件偷给他。那文件，就在小哥手里。

18.
我原本是不想答应的，小哥做事很仔细，文件都妥帖的放着。先不说我能不能偷到，即便是成功了，我也担心小哥会受处分。
“木兰小姐，那是两条人命啊。”绑我来的那个男人恳求道。
“徐十，不要为难木兰咳咳咳。。。我们再想办法。”梁先生气息若游。他的伤口包扎的很简单，这样下去迟早会发炎，会要了梁先生的命。我向徐十要来酒精纱布，细细的帮梁先生处理伤口。
“木兰小姐。。。”
“好的，我尽力。”
到底还是答应了。当我走出梁先生的小屋的时候，大街上到处都是警察。
“哎呦夫人啊，您上哪儿去了。”一个带队的看见我很是激动的跑过来，我并不认识他。不过想来，是小哥以为我被梁先生一伙人绑走了，现下正派人找我。“您没事吧？”那带队的脸上几分恭敬的神色，一边却向我刚走出来的巷子里张望。“我去同学家，能有什么事？”我不动声色道。“同学？”那警察愣了一瞬，随即便笑了，“误会，误会。夫人，您跟我来，方副局长正到处找您呢。”




车稳稳的停在了隔壁街，刚下车，我便看见了小哥，他几乎在挨家挨户的找我。这样说来，如果我再晚出来五分钟，梁先生一准儿会被找到。
“木兰，你没事吧？”看见我，小哥几步便跨过来，一边上下检查着我。发现没伤，他才松了口气。“我去找同学玩儿啊，怎么了小哥，出什么事了。”我试探的问道。他被我问的一愣，那神色倒像是他有事瞒我。看来他是不打算告诉我梁先生回北平了。或许，他尤其不想让我知道他今天差点要了梁先生的命。
我没再执着于答案。自己做进他的车里：“回家吧小哥。”他点点头，指挥着大家收队。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然然的哭号声。小哥脸上露出些无奈的笑意：“她以为你被人拐走了，从我出门哭到现在。”
“傻孩子。”我心疼道。
“木兰。”小哥突然拉住我，我以为他有话要说，便停下来看着他。
他笑笑：“没事，进去吧。”

19.
然然见到我，扑进我怀里哭的天昏地暗。大爸小妈也是松了一口气。
小哥带着些倦意靠坐在沙发上看着这幅“团圆”的景象，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然然哭够了，扬起小脸看着我。我刚想点点她的小鼻子，嘲笑一下她的花猫脸，她一句话却让我们的精神重新绷起来：“妈妈，血。”
我还没反应过来，小哥已经拉起我的胳膊。
“什么血呀，这是中午吃牛排蹭上的番茄。”我笑笑，把胳膊从小哥手里收回来。
“番茄？”小哥一脸的诧异。确实，番茄和血的颜色差别还是大了些，这一定是帮梁先生包扎伤口时蹭上的，由于时间长，现下已经略微发黑了。
“嗯，番茄呀。”我一口咬定，“怎么了小哥，你今天怪怪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他果然还是选择瞒着我。
这算什么，不信任吗？即使我知道梁先生回来了，难道我还会跟他跑了不成？
想到这，我心里也不太痛快，便抱起然然扭身回屋去了。殊不知小哥自己坐在屋里愣了好久的神。




偷文件这件事比我预想中的简单。或许是因为他对我没有提防，我带然然去他办公室找他，然后趁着小丫头在她怀里撒娇的时候，抽走了被他压在架子最底层的那份搁置了日子不短的文件。
梁先生他们看到这份文件是激动的。尽管我不知道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却也很开心能帮到老师他们。我对共产党的印象一直就不错，我不想像梁家小弟那样年轻又无辜的生命白白的断送掉。
梁先生他们把行动的日期定在三天后。三天后，他们会直接去抢人。
我不放心梁先生的伤。梁先生摇摇头，示意我他没事。他们把行动大致告诉了我，拜托我在那天拖住小哥，不要让他去上班，群龙无首，这场仗会容易得多。
我满口应下来。这也正遂了我的意，我不想小哥有危险。


动手的前一天晚上，我早早地就开始哄然然睡觉。小丫头精神实在是太好，等她睡着了，小哥已经睡下了。我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心里生出几分愧疚。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轻轻推推他，他迷迷糊糊的掀开一个被角把我收进去搂在怀里。我环着他，一手轻轻的在他圆球一样的肚子上摸着。
好久都没有好好抱过他了。
”小哥，你明天能不去上班吗？“我的声音打破了这温馨的宁静。小哥睁开眼睛，我不敢与他对视，干脆把头扎进被子里。小哥轻轻的拍着我的头，并没有回答我。就在我壮壮胆子准备再问一次的时候，终于听见他的声音：“好。”

20.
我这一夜几乎都没能睡着。我不停的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要拉着小哥去做点什么才能显得自然一些。看电影？逛公园？似乎都不合适。我甚至祈祷着些不切实际的事——让时间定格在这个晚上。
然而天还是亮了。
琢磨了一夜的我到到底也没能向应我的要求才放了假的小哥发出任何邀请。他倒是没说什么，起床之后他我们便各做各的事。我和然然在楼下玩儿，他在楼上看书。
每天上午十点，关在狱里的囚犯有半小时活动时间。每天上午十点一刻，警卫有一次换岗。这么大的防卫漏洞，也不知制定这政策的人是不是共产党安插的间隙。总之，梁先生他们决定在这个时候动手。
十点刚过，就在我真在出神的担忧着梁先生他们是不是做好了准备的时候，小哥手下的小穆敲响了门。
“嫂子，方副局长呢？”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我心里咯噔一下：“你找他做什么？”“别提了，有人劫狱。”“劫狱？”我的惊讶并不是装出来的，怎么会早了十五分钟？
说话间，小哥已经从楼上走下来了。从小穆进门不过两分钟，他身上竟然整整齐齐的穿着警服——简直像是早就换上的。
他缓步走到我们跟前跟着小穆走了，我想留住他，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就在我拼命想着措辞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今天天气真好。”我不明所以的点头。“等我回来，我们可以带然然到公园去逛逛。”
我笑着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