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唐古渡逸事
汪玉奇
川陕交界处宁强县之西，有一小地方名曰唐渡。每次路经那里，我总是自然想到关二爷“信义”二字。不为别的，而是此地曾有一段古老的民间传说，使我很感兴趣。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两个字在时下，是个沉重的话题。
倘若一个社会，人与人缺失诚信，对人类来说，就是个灾难。君不见时下社会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花样百出的诈骗，叫人防不胜防，苦不堪言。农民工进城辛苦一场，拿不到工钱，甚至上当受骗。而那些恶意拖欠农民工血汗钱的工头、企业老板，却住着别墅、开着豪车，“耍阔、装大”，凡此种种社会现象，怎不令人堪忧？
1998年秋，我去阳平关、燕子砭等地下乡。与我同行的一位基层下属老杨（已去世），他是当地人，比我年长几岁，我戏称他为“老革命”，其中也带几分尊敬的意思。他性格豪爽，为人实在，我喜欢与他交往，见面爱开玩笑，因我们原都在基层区乡干过，有些共同语言。我下乡工作之余，喜欢探究当地人文历史。于是，我一路就从古三泉县遗址、龙门洞到唐渡，问了他个不亦乐乎，有时也把他问的张口结舌，把头摇的跟拨郎鼓似的。
那天，我与他站在唐渡古渡头，望着滔滔嘉陵江水，又跟他说起了关于这个唐渡的来历。我问他，当地很多人都说“先有成唐，后有宁羌”（民国之前我县之名），这句话是真的吗？他一声哈哈说：“这个事难以说清道明，不过历史上却有此说法”。“先有成唐，后有宁羌”这是当地有名的一句俗语，意思是说，阳平关的成、唐二姓，在明朝建宁羌州之前就已有了，是当时宁羌州境内比较早的居住民。此话到底是否真实，已无从考证。但说到此，就不得不说到本文开头那个话题。关于这个古渡之名，遂引出一段流传多年，涉及到诚信二字的话题来。
这个地方的成、唐二姓，在当地确实有较早的历史，也是有名的大姓。成姓最早居住在嘉陵江北岸清河内，后发展到阳平关周围。唐姓则居住在嘉陵江南岸、龙门洞上下。成唐二姓祖祖辈辈同饮一江水，民间你来我往，通婚嫁娶，都有着密切的关联。但是，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也难免产生一些矛盾，随着时间的推移，积怨甚多，矛盾逐步升级。据当地老人回忆，约在清朝中后期，成、唐二姓之间的矛盾，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为了平息这场眼见即将发生的械斗，有人提议，采用赌输赢的办法，平息这场矛盾。
成姓人提出，愿以成姓渡口为赌注（这个渡口原属成姓人经营）。而唐姓见成姓人下了那么大的赌注，当然也不服气，遂开出了愿以好田好地若干亩为赌注，就此了结过去的一切恩怨。怎么个赌法？双方颇费了一番周折，因为双方都想用一种高难度，使对方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接受、难以办到的“最坑人”的赌法，以期达到输赢的目的。谁知双方都在想着如何难倒对方，却没想到自己一方也在其列。双方下了赌注，有了标的，接下来双方就得找一个能够认可的第三方为中人（裁判）。那年秋天，经双方商定，用二十个带青皮的鲜核桃，四只带毛生猪蹄，一只活公鸡（说法不一），成、唐二姓各自选出一个参赌比赛的“运动员”。在中间人约定及临时制定的规矩下，当众吃下者为赢，否则为输。倘若双方参赌人都同时吃下，再由中人指定，再以其中某物，继续加码接着赌，直到一方赌输为止。
在这场轰动当地乡里的“赛事”活动自发布公告之日起，就人情沸腾，都等着去看热闹。到了正式举行比赛的那一天，成、唐二姓族人全都到场去为自己一方呐喊加油，当地百姓也倾巢出动前往比赛现场，争相观看热闹。如此大规模的赛事活动，在现场按规矩设了神坛大案，把关二爷请出来作为见证大神。因为关二爷就是世人眼中“信义”二字的化身，在民间深入人心，如此大事岂有不亲自“出马”的道理。
参赛场上，随着“裁判”牛角号声响起，双方“参赛队员”头扎红巾，身着黄衫，昂头挺胸、神气入场。虽说当时没有运动员进行曲，但观看场上的义务啦啦队，加油、呐喊之声肯定人声如雷、此起彼伏。
双方入场参赌人都对着关老爷，发誓赌咒。在敬拜了关爷之后，随着中人手中的铜锣响起，打赌比赛就此开始。双方参赌人，立即进入当众生吃青皮核桃、活鸡、生猪蹄的程序。只可惜的是，当时若再摆上两墰老酒，就着那活鸡、生猪蹄子，肯定更具有刺激性和戏剧性。
遥想当时那赛场上，该有多少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观看两个人红口白牙撕咬着鲜血淋淋、弹命挣扎、乱叫不止的活公鸡，那场面该是何等的富有感观刺激性？比赛的结果是，成姓“参赛”队员率先败下阵来。但不知这位后生先吃的是猪蹄子，还是活鸡、鲜核桃？我想有可能他是先难后易，想先把最难吃的鲜核桃消灭掉，接着是鸡。
你想想，尽管那青皮核桃，苦涩难咽，但那毕竟是脆生生的“水果”类呀，虽说十分的苦涩，毕竟那东西无毛，不堵喉咙。可是那只大活公鸡，就不同了。最终叫那又长又硬的鸡毛翎子给卡住了喉咙，瞪着大眼珠子、伸长脖子，翻着白眼、哀嚎着败下阵来。所以，最终的结果是，成姓这位小伙子，当着关爷，还有场上的父老乡亲的面，含泪认输了。
而唐姓小伙子，还真给他户族人长脸。尽管那生皮青核桃，没有苹果那么可口，很是苦涩难咽，但毕竟咬着牙、裂着嘴，还是可咽下肚去的。虽说那带毛的生猪蹄子，毛毕竟细，还是被他一口一口啃下来吞下肚。最后剩下那只活公鸡，他借鉴对手败下阵的可能原因，他想了，这得慢慢来，细嚼慢咽，否则就有卡住喉咙的危险。在众目睽睽之下，唐姓这位小伙子，不慌不忙，竟然把那只大活公鸡给整到肚里去了。反正这位小伙子，最终“勉强”的赌赢了。据说，这唐姓小伙子当场是赢了，但回去后也死了。你想想那鲜皮青核桃是有毒的，再加带毛的生猪蹄，活鸡，吃到胃里，人的胃功能非但消化不了，还排不出去，胃穿孔，肠梗阻那是其必然。虽说用了些排毒的法子，但毕竟太多了。以上这些症状，岂是中医药能解得了的？况且那时候，又没有外科手术的条件，他不等死更待何时？虽然唐姓参赌人最终以悲剧收场，但在当场是体面的、风光的赢得了这场参赌“赛事”。即或是在参赌之后死了，他也会被族人“追认”为“英雄”的。
在这场参赌赛事活动中，尽管成姓人输了，成家户族祖辈经营了几辈人的渡口，瞬间姓了唐，从此得改名叫唐渡了。但那是当着关爷的面发誓赌咒了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然得说话算数，成姓人输得起，放得下，为信义二字，岂在乎失去一个成姓渡口？
有关这起流传多年，各种版本的古老传说，无论事情的经过如何，情节如何千差万别，事情真假，在那些年代，总有人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论着，再不断地被绘声绘色的添油加醋，最后越说越神，越说越玄乎，而今还记得起传说的已没有几人了。
通过这个传说故事，它也充分说明了一点，那就是诚信二字的重要性。在那种原始落后、经济不发达的社会时期，常拿人的性命下赌注，那也是常态。在成、唐二姓的这起赌注比赛中，尽管成姓输掉了有着细水长流的生财之渡口，但也赢得了在此一方说话算数的社会信誉。
因为在那个社会，诚信二字，看得比人的生命都要重要。假如在这件事上，成姓人输了再反悔，会是
怎样一种下场？不用说，他们族姓所有人将在此一方，各种社会场合永无抬头说话之日。人数众多的一大姓人，假若在当地活到了被人小瞧，抬不起头，不被人尊重，在各种场合没有坐上八位（当地俗话语，指上席位置）的权力，更没你说话的话语权，连年轻人讨媳妇都成了问题，这族人在当地活的还有什么“脸面”呢？这就是那时候诚信二字，比生命都还要重要的原由所在。反观今日，一些人把老祖宗“诚实守信“这个传统美德，忘的一干二净，从政者不讲廉耻，经商者不守诚信，已成为一个社会问题。
诚信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是一个单位成败得失的基础，是一个社会文明进步的标志。如果整个社会，所有人都缺乏诚实守信，对人类来说岂不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