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如星月，夜夜光皎洁（二）
孟冬望七日 卯时
下过一场雨，一个僧人哈着白气，打扫着寺前那些被雨打下的梧桐树叶。
主持结束了早课，回到自己的禅房，拿了本经文，准备给过些时候来的贾员外诵经。
湿润的空气中，他嗅到了一丝血腥气，环顾一下，并未发现有何异常。只是那气味一丝一缕地在加重······
“阿弥陀佛，长夜未安隐，想必施主有难言倾诉，若是不嫌涩，老衲愿做施主解心人。”主持说完，双手合十，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念了一段经文，然后出门了。
待他走远，房梁上传出一声咳嗽，疏雨此时脸色苍白，她摇摇晃晃从上头跳下来，因失血多了些，她一阵眩晕，跪落在地上。
一身黑衣，湿漉漉的，也不知是血还是雨。
不远处传来钟鼓声，厚重悠长，三声过后，香客们便鱼贯而入，寺内开始有了烟火气。
疏雨低头看着满身血腥味的自己，不禁撇了撇嘴角，苦笑起来，一个不信佛的人，如今只能在一个和尚的禅房内养伤，真是讽刺。
她把手在衣服略微干净的地方擦拭了一下，然后翻箱倒柜想找些伤药。
和尚一生如果不出寺庙，估摸着不会出现受伤的情况，所以疏雨翻找了整间屋子，也就找到几块纱布，但现在也不能再计较些什么，疏雨麻利地给自己止了血。
一番折腾后，她意识到自己已经饿极了，好在屋里有些点心，热茶水，疏雨验了毒后，便狼吐虎咽起来。
还没吃上几口，“吱”的一声，木门打开了，
一把黑剑泛着光，架在了进门的主持脖颈上。
疏雨眼神冷峻的盯着他，“阿弥陀佛，施主有些戾气，但佛门之地，见不得血呀。”主持被突如其来的剑锋一惊，手里的汤水洒落了一些，但他的脸色又逐渐恢复慈蔼平静。
“冒犯了。”见是方才那和尚，她神色缓和了些，收回了剑。
疏雨余光瞥到他碗里的汤水，透着浓浓的药味，不禁皱了皱眉头。
“施主不遮面了？”主持走到桌边，将药碗放下，看到了被丢在桌上，沾了血的黑面罩。
疏雨将门带上，把剑卡在门栓上，回头笑盈盈对着主持说道：“在下听说主持您只诵经念佛，不沾尘世的事。”
她坐回到木椅上，拿起未喝完的茶，抿了一口，暖了下身子，继续说：“不过，你若是向他人提及了我的面容······”
“哈哈，在世漂泊，皆为己生，施主所言，老衲心中明了。”
听闻此话，疏雨也不再说什么了，给他斟了杯茶，“寺院内无止血之药，这碗是除湿驱寒的，天阴气湿，想必对施主也有好处。”
这回疏雨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
“多谢，在下虽是走江湖的，但礼数还是懂一些的。这是《华严经》的撰本，权当回谢。”
那本经书是疏雨在一个员外家无意间看到的，当时雇主要他杀了那员外，然后把他家中的一个玉佩拿给他，疏雨做完任务后，又重回那人俯中，把尸体处理干净后，顺走了那经书。
“哆哆哆”屋里响起敲门声，
“师傅，贾员外到了，已在佛堂等候。”门外响起一个稚嫩的小和尚的声音。
老和尚缓缓站起身，抚了下衣角，慈眉一笑：“施主，一切有情，无病欢乐。”说完，离开了。
疏雨回味着那句话，靠着桌子，一夜无眠。
第二日，她迷迷糊糊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很轻盈，是个小孩子的。
“哐”，门突然一开，蹑手蹑脚刚上台阶的小和尚吓了一跳，见到开门的人带着面罩，看着自己，小和尚低下头，假作正定地说：“施主，主持要我来给你送衣物。”
疏雨环臂靠在门上，轻笑一下：“有心了，进来吧。”小和尚进屋放下衣物，就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
疏雨用剑柄拨了一下那件衣服，一件青灰的长衫，上面绣着竹叶，下面还压着几条新的纱布。
重新包扎完伤口，又简单梳洗了一下，屋里便有了一位清丽俊美的姑娘。
净明寺是个大寺，疏雨花了点时间，才大致把这座寺庙的地形了解了。
她转到了思悟堂，堂内主持正在给一个商贾模样的人讲佛经，那个人穿的锦衣华服，身材壮硕，眼睛好像还瞎了一只，估计就是之前交谈中提及的贾员外。
疏雨注意到了他腰间的玉佩，正是几天前她杀的那个员外之物，看来这个贾员外就是那个雇主。
由于雇佣关系，雇主和受雇的人是不直接见面交易的，他们都会有一个中间人，等交易结束，两人会在一张纸契上盖上印章，由受雇人保存。
疏雨并不在意谁是雇主，只是心里觉得好笑，一个雇凶杀人的人，竟然会来寺庙听佛经。
“施主可是来旁听的？”一个和尚见到疏雨站在门口不进去，便上前问道。
“在下只是来和主持道个别的。”
这时，老和尚和那人走了出来，
“多谢主持点播，”贾员外双手合十，谢过主持，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个锦袋，“这是香油钱。”
待那人走后，疏雨向主持作揖道：“昨日叨扰。”
“无妨，此去经远，一路小心。”
“多谢。”
老和尚捋了把胡子，“阿弥陀佛，老衲虽不沾红尘，但仍想告诉施主，世间万物皆有情，父子情，兄妹情，夫妻情，你若能寻得属于自己的情，身上的戾气自然会消散。”他指了指疏雨的剑：“到那时，此剑的存在就不再是为了杀戮。”
一字一句敲打在疏雨心上，她从未想过要与这个世道有什么过多的交际，情是羁绊她的东西，她不想要。但到底是她不在乎，还是害怕，这谁也说不清，连她自己也糊涂着······
走出寺院，疏雨抬头望了望那棵叶稀的梧桐，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