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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抗日战场

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我以为,在诸种艺术形式中,对人物心理拿捏揣摩得最到位的,戏曲应在候选之列。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戏曲舞台为虚景,没有很多额外的东西来衬托,所以你心中的任何一点微小变化,都得通过一个人的唱念做打来表现。
《三岔口》就是这样一部很有意思的戏曲,它描绘的是两人在旅店黑夜格斗的段子。有一段时间,几乎没有一句唱词,全靠演员一上一下、一前一后的动作。
这么费劲,当然是由于黑灯瞎火,大家都掌握不到对方情况,只能闭着眼睛打。
在廊坊夜战中,五井中队以及那些伤兵们确实是闭着眼睛打的。毕竟,他们来了没几天,对周围环境根本谈不上不熟悉,但他们的对手却不一样。
226团长期驻守廊坊,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如数家珍。黑夜格斗,就仿佛一个个戴了夜视镜一样,看得比白天都清楚。
崔振伦第一个盯住的目标,还不是驻站日军,而是铁路上停靠的军列。
很多天了,226团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军通过驻地,前去攻打兄弟部队,那心情真是无比的难受。
现在好了,去北平拦不着你,回来就可以把欠债给一道补上了。
日军钻在列车里的伤兵们虽说也拿着枪,但比四肢健全的肯定要好打多了。
没过多长时间,这批人就被搂搂光了。接下来的驻站日军也死伤大半,只有少部分鬼子兵得以四处躲藏。
当时崔振伦正率作为预备队的最后一个营上来。他相信,如果再扫一下,拿下整座廊坊车站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就在关键时候,手机铃声响了。
这是形象的说法,事实是旅长刘振三传来了命令:放弃廊坊,回军安次。
这个时候,刘振三终于与29军指挥部取得了联系,并分别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29军军长宋哲元特地声明“和谈绝望,遇敌就打”,同时嘉奖在第一次廊坊之战中率先出手的“列兵”和“隐蔽哨”。
就算在对廊坊发动夜袭时,刘振三和崔振伦的心里仍然是忐忑不安的。
第一次廊坊之战,可以肯定,是己方先开的火,这个如果细查起来,有违抗军令之罪,到时别说“列兵”,连旅团长都可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次廊坊之战,眼看着收复廊坊是有把握的,但又怕再次违背师部不得先敌开火的禁忌。
现在,宋哲元亲口说了,开火无罪,杀敌有理,可能的戴罪之身一变而成有功之臣,谁不乐啊。
这就意味着,以后手脚就可以放开来打了。
但另外一个坏消息,看了则让人心情沉重,这也是导致刘振三不得不让崔振伦撤军的原因。
只是一句话:“平津两地情况均不很好”。
撤出廊坊,是希望226团能相机援救平津。
华北形势紧张万分,远隔千里的东京也没闲着。
在获悉“廊坊事件”和“广安门事件”爆发后,那个好战分子杉山元哪里还按捺得住。
一大清早,他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找参谋总长载仁亲王。
我早就说了吧,华北的29军不是好东西,这不,他们终于向我们开枪了,还把“皇军”诱进城里进行歼灭,这是想打大仗啊。
在载仁看来,日本人主动打中国人,理所当然,而中国人反过来打他们,则绝对属于离经叛道,是活得不耐烦的表现。
载仁把桌子一拍,那还等什么。
尽快把国内的3个师团动员起来,同时对已进入华北的关东军、朝鲜军和天津驻屯军进行二次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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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在参谋本部的敦促下,近卫首相召集内阁紧急会议,同意对陆军进行再动员。
就在这次会议上,杉山元加了价,不光是动员3个师团的问题,而是还要另外再加派2个师团去中国。
一个小时后,这位好战的陆相进入皇宫,以觐见天皇。
上次裕仁说暂缓动员,那是他认为宋哲元会乖乖地退出华北,这次一听,姓宋的不仅不肯撤退,还捡起棍子打了我们的人,这还了得。
准奏,一定要给29军以“断然膺惩”。
此次日军动员总人数达到了20万9千人,配备军马5万4千匹。其中,增援华北的为第5、第6和第10师团。此外,第11师团被派往青岛,第3师团准备前往上海。
在完成动员后,这些部队将从8月1日起向中国国内输送。
有人说,那不是好吗,等到8月1日,宋哲元的布局也已提前完成了。
这你就错了,杉山元动员的这5个师团可不是专门去打29军的,他们是奔着可能作为29军后援的中央军以及其它部队而去的。尤其青岛和上海那两个,主要任务还是“加强警戒”,只有“必要时候”才能“采取敌对行动”。
对方的刀已经磨得雪亮了,偏偏宋哲元此时却又出现了一个错觉。
本来日军的四面围困让他紧张万分,好象日军随时就要打到北平城下来了,可是忽然一下子又停住了。
为什么停,香月不会告诉你原因,只能自己猜。
宋哲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离“最后通牒”还差着一天,香月还在等着他答应条件呢。
一天, 是可以做好多事的,手脚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下来。
7月28日,宋哲元向29军下达了作战命令。
早在天津的时候,他不是制订过一个“作战预先号令”吗。
那个范围小,仅是让冯治安防守北平的。这个是全面动员,囊括了29军所能控制的全部区域。
还是那个“品”字阵打法,但经过变阵后,已形成了类似于鹰的阵势:冯治安和赵登禹成为这只鹰的主体,察哈尔的刘汝明为左翼,天津的张自忠为右翼,先防后攻,伺机反噬。
这个命令是本应该在7月27日就下达的,一迟疑,还没等到鹰扑扇着翅膀飞起来,香月这只狼就已经先行扑了上来。
时间:7月28日晨。
为什么这个时候打呢?
因为在此之前,北平城内的日本侨民,一共2356人,已经全部撤到了使馆区。
香月等着就是个时候,他才不会傻到一分一秒地帮你数数,等那个“最后通牒”的时间到来呢。
万事无忧,不打何待。
香月要咬人,而且这一口咬得非常准,非常狠,非常毒。
被他咬上的地方叫做南苑。
7月28日,遂有南苑血战。
日军为什么先攻南苑而不是直接奔着北平而去呢?
那是因为香月希望“战于野”,同时把宋哲元给吓住,起到不战而降北平的目的。
在杉山元将动员国内师团的“好消息”通知香月时,曾一本正经地告诉对方,打仗归打仗,“不扩大”的原则还是要遵循不误。
按照杉山元的解释,这个不扩大,是说不能扩大到全中国去,在华北是可以扩大,而且一定要扩大的。
为此,这位陆相又给香月规定了两个原则。
一个原则是不能太远,就在平津附近开战。
另外一个原则是避免巷战,尽可能在平津郊外解决问题。
后面的这个原则主要还是害怕节外生技。毕竟平津的租界里住着很多老外,万一弄出国际纠纷来不好办。
再者说了,花了这么大本钱据有华北,就是准备把这里当第二个热河或者“满洲国”来用的,你都砸个稀巴烂,以后还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于是,香月就把南苑作为自己作战的首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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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南苑原来是29军军部所在地,但在宋哲元本人到北平后,军部也随之移了过去,这里由副军长佟麟阁临时负责。
在南苑之战爆发的前一天,宋哲元已把赵登禹叫到北平。但是他对南苑不放心,所以临时改变了以赵登禹守北平的想法,决定以冯治安守北平,赵登禹守南苑。
赵登禹随即被任命为南苑方面的临时总指挥,骑兵师长郑大章为副总指挥。
之所以如此安排,还是因为赵郑二人都有各自掌握的部队,佟麟阁虽身为副军长,但手下没兵,你让他指挥谁去。
赵登禹星夜赶至南苑。
当时,由于没有料到日军会提前行动,赵登禹虽然自己到了南苑,他在河间防区的主力部队却还在路上。
其时的南苑,共有4个步兵团和1个骑兵团,主力为张自忠师所部,该师的一个旅长董升堂当时也在南苑。
董升堂看到赵登禹来了,以为可以完成接防了,就要把部队调走。倒是赵登禹多了个心眼,坚持自己的部队未到达之前,董升堂不能走。
于是大家就都留了下来。谁也没想到,日军会集中优势兵力,突然发动袭击。
此时的南苑守军处境相当险恶,他们的对手是朝鲜龙山师团和步兵旅团,在实力上,双方差距很大。
幸好,赵登禹师此时正有2个团在往南苑急赶,一旦到达,是有可能解南苑之困的。
不早不晚,一个汉奸突然跑出来坏了大事,他向日本人泄露了这一重大军事机密。
汉奸也有汉奸的类别。我们前面讲到过一个殷汝耕,那是一个纯政客型的汉奸,现在的这位叫潘毓桂,是一个政客和文人杂交的汉奸。
这厮据说是李香兰的义父。对于李香兰本人,说句老实话,我倒并无多少恶感。人家虽然起了个中国名字,但说来说去还是日本人,胳膊肘不会往外拐,总是会向着她的母国说话或做事的,毕竟两国相争,还各为其主呢。
可她的这位“义父”却是地道的中国人。此辈虽说也爱附庸风雅,骨子里却俗不可耐,他哪里能领会我们传统文化的真谛,又哪里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忠孝仁义”。
但有一点他大概是知道的,就是如果投靠了日本人,他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潘毓桂不是第一天“亲日”的,宋哲元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仍旧任命他为政委会政训处长。
有一部分原因,是宋潘两家的关系比较特殊,可以说,他们自父辈起就有交情,是世交。
清末的时候,潘老爸是知府,宋老爸则是潘知府手下的一个幕僚。到了民国,风水轮流转,宋成了比知府还大的“华北王”,而潘反变成了一个摇鹅毛扇的帮闲文人。
可是宋哲元也不是一般的人,他不会为这一点点“世交”就坏了大事,因此他让潘作官,与授官给其他那些大大小小的“亲日派”并无不同,就是两个字:利用。
所谓政委会政训处长,不过是一个虚职,是进不了29军权力中枢的。
何基沣熟知29军的种种内幕,他就说,宋哲元对“亲日派”,是既不倚重他们,又不得罪他们,而是用“羁縻笼络的办法”,给个官做做,以防止他们捣乱而已。
到了后来,这姓潘的汉奸嘴脸越来越明显,竟然暗地里替日本人给宋哲元献上了“冀察自治方案”。如此,宋哲元就再也容不得他了,索性连那个“政训处长”也给他免了。
在被宋哲元赶出门后,潘毓桂又找到了另外一个靠山,那就是看上去可以跟宋哲元“分庭抗礼”的张自忠。
张自忠七个把兄弟,潘毓桂赫然在列。
显然,像军队调动这样重大的军事情报,潘毓桂是不可能再从宋哲元那里直接拿到了。
那么他是如何得到的呢,后来者大多语焉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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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按照我个人的分析和判断,只有一个途径与可能,那就是从张自忠身边进行剌探,因为后者才能进入29军的权力高层,很多绝密情报,是无法完全瞒住他或者他所控制的信息网络的。
宋张周围都曾有大把的汉奸门客,但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用人而不被人用,张却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结果给他自己和29军都引来了大祸。
南苑之战的被动,与潘汉奸泄露军事情报有着直接的关联。
赵登禹师增援上来的那两个团,在半路上就遭到了日军预设的伏击,之后全军覆没,仅剩个团长跑到了南苑。
援兵没有了,惟有靠自己,这使南苑战斗一开场就显得无比惨烈。
除了缺乏坚固的工事以外,南苑守军更大的问题还在于,这里本非前线,只是一个训练基地,虽然原军部、师部、旅部都在这里,班子看上去很庞杂,可是真正能打仗会打仗的却不多。
本来这里还有一个军官教导团,里面都是从基层抽调上来的各级军官,那打仗肯定还是比较牛的。可惜“七七事变”爆发后,这个教导团就解散了,精英们各归原部。
军官教导团散了,还有一个军士教育团。教导团由佟麟阁亲自带,教育团则由教育长张寿龄统带。
这两个“团”听起来好象差不多,其实区别很大。
军士教育团有个更通俗的名称,叫做学兵团,里面大多数是从平津招来的大中学生。
那个年代不是现在,别说大学生了,中学生都很少,尤其在29军里面,十个有九个都是斗大字认不得一箩筐的大老粗,本色的文化人几乎是没有。
当初,宋哲元招这么多学生兵,就是准备当军官培养的。可以这样说,教导团里是现役的军官,教育团里则是未来的军官。
对于29军来说,这都是一些活宝贝啊,平时哪里肯轻易让他们上前线,连下放基层部队都舍不得。
现在南苑缺乏有力的部队,四面又都要设防,不让教育团上确实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不过在怎样使用教育团的问题上,确实值得推敲。
上是可以上,也不得不上,但你不能让他们马上就独当一面啊,因为这些娃娃的军事经验完全是一片空白,有的才刚刚领到枪,如何能够单独御敌。
正如董升堂后来总结的,如果那时能够适当搭配一些老兵进去,或与其它单位作配合,教育团应该打得更好,也应该能够坚持更长的时间。
可是在那种乱糟糟的情况之下,谁还能想得如此周到呢。
上吧。
这些学生兵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拿枪,第一次上真实的战场,很多人站在作为掩体的墙壁前,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在他们前面200米的范围内,黑压压全是鬼子兵。
要知道,对方可不是娃娃兵,那都是一些久经战阵的老兵。
日军也很快发现了守军的这一薄弱环节。
军士教育团守卫的东南阵地成了日军进攻的重点所在。
拼了。
虽然没有一点作战经验,但这些可爱的青年却凭借“胸中热血”,奋力挥舞着“掌中利刃”,全力一击,绝不后退。
当时负责主攻东南阵地的,首先是步兵旅团一木大队。该大队曾经是卢沟桥之战的主力,那场战斗打得也很凶,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仅仅两周过后,南苑之战的惨烈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呢。
当年参加过战斗的一位学兵形容,“堑壕之内,血流成渠”,战友的尸体躺在那里,血都快流成河了。
不独劫后余生的人们,即算他们的敌人也对此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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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一年之后,日军大队长一木在回顾“七七事变”时,仍对这些悍不畏死的中国青年勇士印象深刻。
他说,那些中国兵都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有的负伤几处,血肉模糊,连人形都快分辨不出来了,可是仍然站在那里和你拼杀。
一木大队也真是够晦气的。据一木自己回忆,在率部进攻时,一不留神,部队竟然还“莫名其妙”地踩上了地雷。
29军会利用地雷进行防御,本来日军是有所预料的。在宋哲元下达的命令中,曾专门提到过这一战法。不过那主要是针对日军机械化部队,如酒井师团而言的,炸的也是坦克,没想过要让步兵一道“尝鲜”。
更重要的是,宋哲元的作战命令发的太晚,到达各部队时,大家都还没来得及照方子抓药,日军就已经发动了全面进攻。
对这些情况,香月是完全掌握的。况且在进攻之前,他也多次派侦察机对南苑进行过侦察,均未发现29军有布置地雷阵的迹像。
一木在带着手下冲锋时,当然不会想到脚下还会出现什么异常情况。
惨是真惨,脚下就那么一滑,然后什么心理准备也没有,就飞的飞上去,掉的掉下来,本来尚算齐整的队形完全乱了套。
对于地雷突然发挥作用,连29军自己也有些始料不及。
什么时候埋下去的?
都是平时无心插柳的结果。
军官教导团要组织演习,就在这一区域埋了一些地雷,本来演习结束是要拆掉的,可是形势老是说不定,一会说要和日本人打了,一会又说要谈判了,弄得大家无所适从,不知究竟该拆还是不该拆。
干脆就扔那儿吧,或许还能派上些用场呢。
当然,地图上标一个“雷区”还是有必要的。
之后,军士教育团来了。
纸上谈兵了NN天后,突然发枪了,一众小伙子都抱着枪睡不着觉,嚷嚷着要早点到前线去杀鬼子。
营地里有一个参谋就提出,这帮小子身上荷尔蒙过多,别真的弄出点什么事情来,不如让他们去“雷区”继续埋雷吧。
就这么着,“雷区”的地雷就真的插成了荫,而且直接把一木大队发动的第一次冲锋给终结掉了。
凌晨4点开始进攻,经过数小时冲击,仍然没能把南苑守军最薄弱的部分给击破,这让日军指挥官自己也吃惊不已。
一木不行,换人。
龙山师团师团长川岸文三郎(陆大23期)赶到前沿,从一木手里接过了指挥权。
他的到来,使胜负的天平逐渐转向了日军一方。
川岸在观察战场形势后,发现南苑守军还存着另外一个更大的弱项。
在发起进攻之前,日军曾进行过一轮试探性的轰炸,这一炸当时就把守军给炸乱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毫无防空能力。
再仔细一看,南苑这么大一块地方,这么多营房,却几乎没有任何可用于隐蔽的坚固掩体。
能算得上临时阵地的,竟然只是守军营房周围的几道围墙。
川岸笑了。
这个一木,真是个莽夫,你怎么就只知道从地面上闭着眼睛往前冲呢,那样有多少得给多少啊。
为什么不继续从天上搞他们,那样对方是挡不住的呀。
川岸立即下达命令,要求驻承德的轻轰炸机第9大队前来助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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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8点。
南苑军营上空出现了9架日军轰炸机。
炸弹开始如雨一样地狂泻。
营房四围的那些围墙,其实用来步战都显不合格,因为死角太多,往往难以打到鬼子身上,发挥不了步机枪的最大威力。
不过那毕竟还能勉为其难,帮你挡挡子弹,现在好了,飞机炸弹直接从头顶扔下来,让你躲都没办法躲。
战前,老蒋和何应钦主张在平津周边修建国防工事,确实是有远见的。无奈宋哲元和他的师长们都没当一回事,自己把经费就私下分分掉了,这时候,就轮到他们为此还债了。
守军当然死伤惨重,更糟糕的是,通讯设备被全部毁掉了,指挥部与各部队的联系因此中断。
如果你看过当年古北口大溃退的全过程,就知道,这对中国军队而言往往是致命的,大脑和四肢分离了。
同样的事要是发生在日军身上,危害可能不致如此之大,因为他们的官兵单兵作战能力很强,你就把他的队伍打散了,单个鬼子兵趴在地上照样还能打得有模有样。
训练水平的高低,往往在关键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军士教育团教育长张寿龄情急之下,抱起一挺高射机枪,对着天空就射,但仍无法完全阻止日机的肆虐。
29军军营已经乱成一团。
川岸在把南苑守军的整体部署打乱之后,马上又把注意力转向了军士教育团防守的阵地。
好了,地雷由一木大队趟过了,飞机也把学兵们炸翻了一大片,此时正是突破的最好时机。
日军蜂拥着冲了过来。
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勇士们挺身而出,开始与鬼子兵肉搏厮杀。
相对于剌杀技术娴熟的日军,这一举动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他们就这样做了。
很多人在被剌中后,浑身都是血,索性扔下枪,抱起敌人就打,就咬,只要一息尚存,也求与其同归于尽。
更多的人学聪明了,剌刀不是拼不过你吗,那我就继续射,近距离不用瞄准,几发子弹过去没准也能钻一个窟窿眼。
哪怕是十个换一个,也要堵住缺口。
南苑这个地方,我去过,而且时间不久。
虽然早已物是人非,但是当站在齐腰高的茅草丛中时,耳朵边竟然还能清晰地听到队伍喊操的声音。
我想,这不是幻觉,当地变成了飞机场,也可能是机场职员在训练。
置身当年的战场,似乎那些勇敢的年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没有离开过我们。
站远了看,历史亦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
六年前的“九一八”,东大营的学兵们撤退时,“军官流涕,士兵痛哭,悲号之声,闻于遐迩”。六年后的“七七事变”,南苑的学兵们没有哭声,只有愤怒的喊杀声。
合二为一,青年们成了同一群人,昨天,他们茫然无所适从,今天,他们已经明白,自己能够为这个民族所付出的,除了眼泪,还有身上的一腔热血。
当然,这也意味着悲情的开始,因为双方的力量毕竟是那么不对称。
到下午3点,小伙子们终于支持不住了,其防守的东南阵地被日军第一个突破。
这时候,南苑最有力的部队是董升堂指挥的步兵团。赵登禹随即派传令兵下达指令,由董升堂负责指挥作战。
按照宋哲元原先的部署,他是把南苑防守的希望都寄托在赵登禹身上的。可是作为长城抗战的英雄、临时总指挥,赵登禹在南苑的表现却显得有些差强人意。
除了身边缺乏得力亲兵外,他当时的状态也出现了很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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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张寿龄是老西北军的人,西安事变前后才刚刚进入29军。他以前跟赵登禹是认识的,那时赵登禹还只是一个营长,长得高大威猛,“身躯雄健”,然而这么多年不见,在南苑一碰面,他就发现对方消瘦的可怕,与原来竟然判若两人。
赵登禹是被毒品给害了。
想当年,喜峰口上,赵英雄挥着大刀,曾是何等的英姿飒爽,可自从不打仗,过上太平日子后,他也躺在坑头上,吭哧吭哧地抽上了大烟。
那个时候好这口的29军将帅,以赵登禹和张自忠为最,两人都陷入了“烟霞之癖”。赵登禹自己也知道不好,曾想延请京城名医帮他“秘密戒除”,可惜每每又临时动摇,迟迟下不了决心,因此身体变得越来越差,再没有了原先一夫当关的气概。
在29军领兵打仗,主帅之勇是很重要的。赵登禹既已无复当年之勇,对南苑的情况又不熟悉,就免不了会在临阵指挥和个人表现上大失水准。
由董升堂来接替指挥,不是太早,而是太晚了。
领命之后的董升堂意识到,若不把东南那一角的漏洞给堵住,局面将不可收拾。
他需要调度兵马去“堵漏”。
可是南苑地方是很大的,通讯又中断了,如何跟这么多部队联系呢。
派传令兵?
太慢了。
董升堂跨上一部脚踏车,冒着日军的炮火,找到了军特务旅。
有了这支部队,再加上步兵团的一个机枪连,前去恢复东南阵地。
但缺口既已撕开,堵已堵不住了,随后就是越撕越大,已经形成了“管涌”。
见势不好,董升堂赶紧把特务旅的预备队也调上来,占住南营房的预备阵地,总算是暂时滞缓了日军的攻击。
在南苑指挥官中,张寿龄也是表现相对突出的一个。在东南阵地失守后,他是学兵们现场唯一能找到的高级军官。
退守预备阵地后,张寿龄遇到了副军长佟麟阁。
佟麟阁虽然也一直在前面作战,但钦定的南苑指挥官不是他,是赵登禹和郑大章。只有找到赵郑二人,特别是找到郑大章的骑兵团,才有机会与董升堂合兵一处,扭转南苑不利的战局。
往赵登禹所在的指挥所打电话,没人接。
又给郑大章打电话,还是不通。
这才想到,电话线路可能被炸断了。
赶紧派人派去指挥所,回来报告,空无一人。
听到这一情况,连佟麟阁也愣住了,莫不是老赵也亲自到前面来杀敌了,可没见着他人呀。
张寿龄说,要不先去找郑师长吧,他手上有骑兵团,可以对日军发起冲锋。
佟麟阁一想对。
他是副军长,配有小汽车,当下就和张寿龄一起乘着汽车到了骑兵团的营地。
去了才发现,仍然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最后在一个士兵嘴里才得到消息,原来郑大章早在黎明前就带着他的骑兵部队撤走了。由于南苑战斗打响时,指挥机关一片混乱,竟然没有人发现这一情况。
佟麟阁很生气。
这是什么时候,身为南苑方面的副总指挥,没有军部的命令,怎么能说撤就撤。你郑大章当然是马快,可其他没有马的弟兄还被困在此处啊。
此时,佟张二人心里都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赵登禹别是也和这姓郑的一样,没有上级的命令就擅自撤离了吧。
事实是,赵登禹撤是撤了,不过他是接到命令的。
从骑兵师营地出来的时候,迎面跑来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通知大家:宋哲元军长已从北平发出命令,同意南苑所有部队都撤往北平城里。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不是说通讯设备都被炸掉了吗,怎么还能收到北平的命令。
事实上,这个命令不是用电波发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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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南苑方面枪炮声一起,宋哲元立刻感到大事不妙。
他急忙亲自给松井挂了个电话,问对方为什么出尔反尔,“最后通牒”时间未到就开始进攻。
松井牛得不得了。所谓“有钱大三辈,没钱小孙子”,他现在手里有的是资本,根本就不愿搭理你。
这个老奸贼还用一种嘲弄的口吻对宋哲元说,你们不是在广安门也对我们“侮辱过甚”吗,一报还一报,有什么不可以呢。
后悔了吧,晚了,我们已经采取“独自行动”了。
在与松井交涉无果后,宋哲元和冯治安立即出兵援救。
出兵的方向不是南苑,而是丰台。
原驻丰台的步兵旅团主力已经加入了南苑作战,丰台兵力空虚,只有少数守备力量在看家。一时间,手忙脚乱,完全陷入苦战之中。
29军迅速占领了丰台车站,缴获了大量军用物资。剩下的日军顶不住,只好缩到附近的村庄进行顽抗。
如果一切顺利,即使难以解南苑之围,退而求其次,舍南苑而取丰台,以一兵换一卒,亦是妙着。
可惜南苑方面实在打得很不理想,短时间内就现出了胜败之相,日军在南苑完全占据了主动,使他们的分兵成为了可能。
获悉丰台遭围攻后,一木大队在下午3点就赶了回来,29军的进攻部队需要顾及背后的北平,不得不迅速撤离。
“围魏救赵”功亏一馈。
在出兵进攻丰台的同时,宋哲元也想到光凭南苑守军的力量恐难以支撑,遂提前通知赵登禹组织撤退。
这个决定早在上午就做出了,可是由于通讯中断,电话和电报都没法发过去,只能派人冒着枪林弹雨去南苑传送。
5点30分,借助于南苑周围大片青纱帐的掩护,送信的人终于进入了南苑。
赵登禹就是在接到这一命令后,先行率领一部分机关人员撤退的。
军部的命令传达后,南苑各军纷纷往下撤。佟麟阁便传令给董升堂,让其坚守南营房预备阵地,以掩护大家撤离。
川岸发现南苑北营房的29军在往北撤,此处因此出现了一个空隙,立即调兵前往。
这一刀很厉害,把南苑一切两半,北营房南端也被日军占据了。
这样一来,董升堂的部队失去了往北撤退的最后时机。现在他们已是腹背受敌了。
这可怎么办,留下来就是等死啊。
董升堂心一横,准备继续据守营房,跟鬼子死磕到底。
这时,军特务旅旅长孙玉田提醒他,如此防守,等于死路一条。
日军都不用派步兵进攻,他只要把我们围起来,然后派飞机一炸,房倒屋塌,大家全都得埋在里面。
既然指挥机关已经突了出去,我们的掩护任务也完成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白白牺牲呢。
董升堂一想,也对。
北面是去不了了,那就往南面冲。
与先行突围出去的人马相比,董升堂率领的这支掩护部队却是生力军,包括董升堂自己在内,都是打了很多年仗的老兵,硬冲出去是有把握的。
让我们等到黄昏。
6点30分,一声冲锋号响,开始冲锋。
董升堂一手拿鬼头刀,一手拿驳壳枪,像个凶神一样跑在队伍前面。
据29军的老兵说,当年的大刀并不容易使,一般人都要两只手握,手枪只能暂时插在腰间。
只有那种武功底子真正扎实的,才能做到刀枪并举。在英雄榜上,昔日的赵登禹可排首位。依次下来,董升堂也能搬只板凳坐坐。
这是一次与死神同场竞技的比赛。
胜负的关键,就在于他们能不能冲进南苑周围的青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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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为了确保在声势上压倒对手,董升堂组织的这次冲锋,是以营为单位,波浪式攻击,一个营一个营地往外冲,那阵势如同排山倒海,确实是很吓人的。
川岸本以为陷于南苑的守军已入绝境,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飙,思想上没有准备,一犹豫,董升堂就带着部队冲了出去。
此时,日军包围圈已经形成,董升堂仍能从中杀出一条血路,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等川岸回过神来,再组织火力射击时,已经于事无补。
为什么一定要钻青纱帐呢,就因为董升堂这些人都是老兵,知道枪弹的特点。
如果是在公路或者平地上,枪弹的杀伤力最大,而在青纱帐里,由于高梁的阻挡,一般飞个一两百米就得落地。
这样一来,己方的伤亡就有可能降到最低。事实上,随董升堂突围的部队,除军特务旅伤亡较重一些外,其它部队都保存相对完整,生还者有3800人。
董升堂可以松口气了。能带的都带了出来,最重要的是,完成了掩护指挥机关安全转移的任务。
他那时完全没有想到,指挥机关不仅没有脱离险境,而且走的是一条标标准准的死亡之路。
赵登禹第一个在这条路上殉难。
后来经历过南苑血战的老兵都说,如果亲兵部队在身旁,赵登禹是不会死的。
由于编制混杂,他根本指挥不动下面的官兵。说是说带着大家撤退,其实就是一窝蜂,各管各,官兵们毫无秩序,乱哄哄地就往大红门公路上涌。
忽然,从空中杀出一长串日军轰炸机,它们直接就朝公路上投炸弹,并进行机枪扫射。
随后,路边的青纱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枪弹声。
中埋伏了!
这支伏兵,是步兵旅团萱岛联队,他们原本驻扎通县,属于预备队。
他们是怎么到达这里,又是如何知道南苑守军要从此处撤退的呢。
同样是由于泄密。
从北平往南苑的通讯线路不是被炸坏了吗,宋哲元的命令是经过几个小时后才送达赵登禹的。
这几个小时,就给那个狗汉奸潘毓桂提供了机会。
信使还在路上,他就急匆匆地向日本主子发出了密报。
川岸于是知道赵登禹即将撤到北平,而且必然经过大红门。
在赵登禹出发撤退之前,萱岛联队已经奉调离开通县,并在大红门附近布下陷井,就等鱼儿上钩了。
联队长萱岛不仅要捕鱼,还要捕大鱼。他下令机枪手重点对准汽车射击,道理很简单,就因为里面坐的可能是29军的高级军官。
结果,从南苑出来的四辆汽车全被击毁,最前面的一辆黑色轿车里更是被打得弹痕累累。
赵登禹就在这辆黑色轿车上,当即身中数弹,血流满身。
随行的护兵因为不在车上,反而没事。等到他急急忙忙地把赵登禹从车里拖出来,人已经快不行了。
看到长官的惨状,护兵伤心欲绝。
赵登禹挣扎着看了他一眼。
他说,军人战死沙场,没有什么好悲哀的,这是我们的本分。
是的,从当兵打仗第一天起,就想到过会战死,只是死在何时何地的问题。
但这个汉子现在还有牵挂,因为在他心目中占据着最重要位置的一个人还在北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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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此人不是大哥宋哲元,而是他的老母。
民国时候的人离旧道德不远,所以古风犹存,社会上还有一大把的孝子,这些人倍受推崇,相当于今天的道德楷模。
在29军中,此类大孝子非宋哲元和赵登禹莫属。
赵登禹自小由老母一手拉扯,那么剽悍的一个大汉子,能于百万军中取上级首级,在家中却唯唯诺诺,惟母命是从。
据说,他在剿匪过程中,曾下令杀了两个抓来的匪首。赵母信佛,认为儿子杀戮太过,就让赵登禹跪下。那时,赵已是一师之长,二话不说,当着手下官兵的面,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在宋哲元调赵登禹到南苑去的前一天,他在北平城见了老母最后一面。
母亲看着消瘦的儿子,忽然取出一件东西,说儿子,你过来,我给你别在胸前。
儿子惊问,您给我别这个干什么。
母亲说,儿啊,这是让你记住,在战场上要保家卫国,勇猛杀敌。
等母亲别好,才发现那是一枚抗日纪念章。
儿子浑身一震,然后就跪下了,一下一下地磕头,磕完了,转身离去。
谁能想到,这一去真的是生离死别,当老人家知道即将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能承受得了吗。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悲痛的事啊。
赵登禹留下了遗言:老母年纪大了,受不了惊吓,请你们帮我安排一下。
你们或许可以暂时让她相信,她的儿子还活着,而且总有一天会回到她的身边。
令赵登禹抱恨的还有,他再也不能站起来了,再也不能挥舞大刀,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
几乎就在赵登禹遭遇伏击的同时,佟麟阁和张寿龄也已赶到大红门附近。
由于听到前面传来飞机轰炸声,他们就没有沿着公路走,而是一头钻入了青纱帐。
大红门东面有个土山,两人在土山上设置了望哨,以观察各部队的撤退情况。等大家都撤得差不多时,才起身准备进城。
但这时候前面忽然枪声大作,这才知道被日军伏击了。佟张决定以青纱帐为掩护,分散突围。
随佟张一起的,大多是学兵,但也有一些是老兵或学兵中的特种兵,后者要比一般学兵的军事技术强。当他们看到公路上到处都是撤退官兵的尸体时,眼睛都红了。
遇到在青纱帐里埋伏的鬼子时,只要手上有刀的,举起刀就砍,含着眼泪,一边砍一边前进。
据说,有一个老兵脚都被子弹打穿了,还浑然不觉,照旧上去砍趴下5个,被称为“穿弹之健卒”。
萱岛在发现这一情况后,赶紧把日军撤出青纱帐。这些鬼子兵爬上附近村庄的屋顶,用机枪居高临下向撤退的人们进行疯狂扫射。
在撤退的过程中,佟麟阁右腿也中弹了,无法行走,便骑着自己的枣红马继续向前冲。
一颗飞机炸弹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马前,佟麟阁头部中弹,继赵登禹之后,29军的又一颗将星从天空殒落。
在阵亡之前,佟麟阁似乎已有预感。
他的一位随身副官曾把自己的存折交上来,说打仗随时会死人,希望佟麟阁回北平城时能把它交给自己的父母亲。
佟麟阁拿着存折想了一会,又退给了那位副官。
29军军部即将移驻北平,你跟军部一道撤吧,不用再留在我身边了。
然后,他把一包东西交给副官。
请你在回城时,把这个带给我的家人。
副官果真随军部回了城,在见到佟麟阁的夫人后,便把这包东西交给了对方。
佟夫人打开一看,那是一个金十字架,顿时一惊,随后泪流满面。
佟麟阁笃信基督教,这个金十字架被他戴在脖子上,从未离身,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这才知道,她的丈夫早已抱定殉国之志。
南苑一战,29军损失惨重,官兵战死5000多人。南苑军士教育团原有1700人,最后活着回到北平的仅600人不到,相当一部分都是在大红门撤退时阵亡的。
南苑激战期间,宋哲元不仅在焦灼地等待守军突围的消息,还有一桩已经困扰他数天的心事没有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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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那就是本应坚守天津的张自忠却脱离了岗位。
早在7月26日发生“广安门事件”时,刘汝珍不是接到过张自忠的电话吗,当时宋哲元就感到不快,你不好好在天津负责防守,怎么还越过我,向北平守军胡乱指点呢。
接下来的一个报告,更令宋哲元“甚为愕然”,原来当天张自忠就在北平。
我明明叫他留在天津的,怎么一个招呼不打,跑到北平来了?
不过此时形势紧张,正是需要众将用命之时,所以张自忠爱到哪里去,宋哲元也没办法多管,他只能寄望于张自忠不久即会自行返津。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一直到7月28日早上,即南苑之战打响时,张自忠仍在北平,同时却又一面不露。
宋哲元摸不清张自忠的葫芦里到底藏着什么药,心里不由七上八下。
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日本人有意在幕后操纵“宋张相争”,以便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不是猜测,而是大汉奸潘毓桂亲自上门来告诉他的。
宋哲元跟这姓潘的谈话,实际是也是一次私底下的中日谈判。因为对方就代表着日本人的意思。
谈着谈着,潘毓桂发现宋哲元不肯屈膝,忽然“变脸恫吓”,说你要是再不对“皇军”让步,等着,我们会“拥戴”张自忠,把你换下去。
潘毓桂得意洋洋地表示,“不换思想就换人”,这还是松井特地让他来转告的。
宋哲元听后大怒,立即痛骂一顿,将潘汉奸赶了出去。
宋张的关系,如果套用《水浒传》中的说法,宋是“宋公明”,那张就是“卢俊义”,虽然平时可能疙疙瘩瘩,计较座次,但大家毕竟是一块磕过头焚过香换过帖子的生死兄弟,面对外来威胁时,肯定都会以大局为重,这点宋哲元还是自认有些把握的。
至于在天津遭遇“包围”,宋哲元猜测,张可能是想跟冯争,一个主和,一个主战,政见不一,同时也带点意气用事,大家都挟他这个“主”向对方示威而已。现在只要他“宋公明”态度坚定起来,“聚义厅”的兄弟自然都会团结在一块,共同保住“水泊梁山”。
是的,日本人撺掇“宋张相争”的离间计决不可能得逞,松井只不过是想借此来威胁我罢了,我岂能上当,中他的圈套。
可是张自忠本人为什么要搞得那么神秘兮兮,为什么要离开天津来北平,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宋哲元不知道,他也无法知道。
在头脑里一片纷乱,理不清头绪的情况下,他给秦德纯打了一个电话:张自忠到北平了,你知道吗?
闻听此言,秦德纯同样很“愕然”。
我不知道啊,是“委员长”叫他来的吗?
宋哲元叹了口气:不是!
既然大家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只好暂时放下,毕竟现在天津还平安无事,最险的是北平和南苑。
当天下午2点,宋哲元在自己的私宅武衣库(今铁狮子胡同2号院)召开军事会议,秦德纯、张维藩、冯治安等在平守将尽皆与会,会上讨论的重点就是如何加强北平的防守。
会才开到一半,一个衣衫不整的人忽然出现在门口。
撤往北平的南苑守将中,赵佟二人均在半路战死,有一个人却得以全身而退。
他就是骑兵师师长郑大章,而能留得性命的重要原因,却是没有接到命令就擅自撤退了。
郑大章打仗其实不算很差,胆子也不小。当初中原大战时,带着老西北军的骑兵部队,差点逮住老蒋的,正是此人。
但仅仅日军对南苑发动的那次试探性轰炸,就把他给完全炸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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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骑兵师营房原有1000多匹乘马,经此一炸,多半倒毙,而且死状极惨,不是焦头烂额,就是开肠破肚。
郑大章被这么一剌激,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带着骑兵往北跑了。
由于没有看到过宋哲元的那道命令,他不是走的大红门马路,而是走的大红门以东的便道,不是进的永定门,而是进的左安门。
正因如此,南苑的骑兵团反而未遭遇太大损失,进城后还被派到永定门以西协助防守去了。
刚刚进北平城时,郑大章并不敢来见宋哲元。因为擅自撤退罪名非小,杀头都有可能。
幸好他很快就得知,原来宋哲元已经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这才稍感释然,觉得可以借此过关了。
但接下来,就传来了大红门撤退的惨况,郑大章闻听后大惊失色,同时也深感侥幸。
出现在门口的那个衣衫不整的人,就是郑大章。
他向宋哲元报告:佟赵均已阵亡,南苑官兵伤亡特重,日军大有围攻北平之势。
为了撇清责任,他当然不敢说骑兵团未有大的损失,而是说下属骑兵“伤亡一半”,另一半也撤到南边去了。
不过此时宋哲元已顾不得他后面说些什么了,他只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佟赵均已阵亡”的消息。
这一噩耗,如同一声晴天霹雳,差点把宋哲元给当场击倒。
在他看来,南苑失守虽是意料中事,赵佟的同时殒命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尤其赵登禹,当年29军建军的八兄弟之一,怎么一眨眼工夫,说没就没了呢。
那是一位他最器重的勇将,长城抗战时若不是赵登禹豁出性命带伤打前锋,哪里会有喜峰口大捷,又哪有29军今天的荣耀。
可是,那么艰难的日子,你也挺过来了,怎么现在就挺不过去呢。
宋哲元痛不欲生,捶胸大哭:断我左臂矣,此仇不共戴天!
29军与日军,如今不光有国仇,还添了一笔家恨。
可以想见,南苑惨败的消息,多多少少给与会众人带来了震憾,尤其是郑大章那丧魂落魄的样子,无疑又给北平防守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兄弟看上去过于惊惶,进门时甚至连敬礼都忘了,说话也语无伦次,身上哪有一点军人必要的镇定和从容。
宋哲元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作为“军师”的秦德纯却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
当务之急是要守北平,大家都得挺住。
他当即站起身,对郑大章说:我们军人无论遇到任何艰苦情况,态度要稳重,礼貌要周到。
这话说得很到位,亦相当及时。郑大章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失态,赶紧整理一下军装,随众人坐了下来。
会议继续进行。
副参谋长张克侠提出,北平的共产党地下组织愿意发动群众协助守城。
宋哲元听后不住点头。
南苑已丢,但是北平还在,对于此时的宋哲元来说,守住北平,不仅缘于“王命”在身,责任所系,更在于它是29军在华北的精神堡垒。
这座堡垒如果尚在,大家不用说坚持三天,就是再多一些日子也有可能,而堡垒若有动摇,无论士气还是人心,都将随之崩溃。
老蒋说过,三天,只要三天,不仅外交上会有办法,后续援军也将全部到位。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7月27日,现在两天都快过去了,也就是说,北平只需再坚持一天多一点,战局就可能迎来转机。
事实也是如此。当时孙连仲、万福麟已经开到保定以北,其先头部队甚至已到达良乡。
良乡离丰台,40里路不到,即使到北平城,也只有60里路程。一个强行军就能赶到。
宋哲元还有机会,29军还有机会。
就在这时,又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会场,他的到来,使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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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此人,就是一直未露面的张自忠。
宋哲元很恼火,你这尊神仙总算是现身了。
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竟然还呆在北平,万一日军进攻天津怎么办。
可是张自忠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当时宋哲元的一个书童就在会议室,他不懂高层政治,但是后来亲口告诉别人,说那天下午,“委员长”(宋哲元)和“张师长”(张自忠)争得很厉害,“张师长”的态度很坏,“情绪激动”,甚至连随从副官们都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张从来没有用这种方式对待过宋。
他们在争什么呢?
不是如何进行防守,如何发动进攻,张自忠认为,时局至此,战已无法,只能和,而要和,又只有他张某人才有办法。
争到最后,他撂给宋哲元的只有一句话:如果委员长暂时离开北平,大局仍有转圜的希望。
就是这句话,让宋哲元变得脸色煞白。
一刹那间,他仿佛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张自忠为什么隐伏在北平三天都不露一面,后者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而已。
现在,南苑惨败,战将折戟,日军即将兵临城下,29军处于内外交困,他认为那个时机到了。
曾经,宋哲元是多么希望“张兄弟”能帮他守住天津,因此一让再让,而对方却仍然在日人设下的离间计中走不出来,还在想着“宋张相争”,甚至发展到要借机谋取权位的地步。
眼前这个人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他不再顾及手足之情,不再顾念在南苑和大红门的路上倒下的骨肉兄弟,他迷失了道路和方向,却还浑然不觉。
权利和名位,犹如毒品,它真的能使人变成魔。
说句实话,如果要争,宋哲元此时还是可以一争的,然而那样两军冲突,只会在29军中爆发一场惊天大内讧。骨肉相残,高兴的还是日本人。
赵登禹的死,已使宋哲元悲痛至极,难道还要自家兄弟再相互捅刀吗?
在完全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之后,宋哲元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也罢,你要的不就是权位吗,我可以给你。
他按照对方的要求,当着众人的面,提笔写下手谕,将政委会委员长连同北平市长一职全部交由张自忠接替。
当天晚上,宋哲元便带着冯治安、秦德纯、张维藩等人匆匆离开北平。
由于走得仓促,他们甚至没有通知家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夜色茫茫中,宋哲元告别了北平城,从此,他再也没能回来。
这边老蒋还以为宋哲元在北平固守,但是从那天下午开始,打到北平的电话已无人接听了。
宋哲元去了哪里呢?
他去了保定。
为什么走得如此匆忙?
因为此时若还留在北平城,宋哲元等人的处境将变得相当危险。
张自忠虽然拿到了他要的那个手谕,但如果回去给他的那些把兄弟一撺掇,再回来要你的命怎么办。那样,想不火并也得火并了。
在宋哲元等人看来,此时的张自忠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有什么事他会做不出来。
因此之故,得赶紧离开,一分钟都不能耽搁,乃至“家人均未得携带”。
到了保定之后,宋哲元才想起了一件尴尬事。
他给张自忠写的那道手谕是不合程序的,政委会委员长应由老蒋任命,并不是他宋哲元想给谁就给谁。
百思无计,只得再次给老蒋发电,请求任命张自忠为“政委会”委员长,主持对日和议。
老蒋不在北平,他并不知道29军内部还发生了这么狗血的事,以为宋哲元又被日本人“诱引尚未觉悟”,不禁拍案。
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让你不要上当,不要上当,到头来你还是上当了,还在谈什么和议。真是哀莫大于心死啊(“可悲孰甚”)。
老蒋已经有了预感,他知道宋哲元退出北平之日,可能就是北平陷落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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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他的感觉并没有错。
7月29日,“新任委员长”张自忠“视事就职”。
在此之前,他排除了最后一个障碍。
宋哲元和冯治安虽然走了,但是冯治安的那两个团还在,军部还在,从南苑脱险的人马也还在,而这些都不是他张自忠能指挥得了的,哪怕你已经成了“委员长”。
就在宋哲元离开的那个深夜,他打电话把副参谋长张克侠叫了过去。
他告诉张克侠,宋哲元已决定全军撤离北平,你赶紧把能拉的都拉走吧。不然就迟了,明天早上日军就要进城。
张克侠没有参加当天下午的会议,所以对内幕一无所知,听得此言也急了起来。
他回去后立即把部队召集到一起,星夜出城,也去了保定。
这些人一走,“张委员长”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他在就职后,马上就对政委会进行了改组,把原来名单上的秦德纯、萧振瀛、戈定远统统划掉,换上了潘毓桂、张允荣等“把兄弟”。
与原来相比,改组后的政务会已经面目全非,重要席位皆由“亲日派”一手掌控。不但如此,潘毓桂这个奸贼还得以兼任北平市公安局长,张允荣则出任平绥铁路局局长。
老蒋在庐山谈话时,曾再三强调过,华北地方政权不容改变,官吏不能任意撤换
张自忠未经南京政府同意,想变的都变了,想换的都换了,等于把日本人的目的都达到了,所作所为,着实令人痛心。
潘毓桂当上北平公安局长后,立即下令禁止抗日宣传,同时全城搜捕蓝衣社和共产党员。
张允荣的那个职务更微妙。
平绥铁路,是由北平直达绥远的。本来是冯治安和刘汝明相互配合的通道,现在可好,变成日军进攻察哈尔乃至绥远的捷径了。
北平的天空一下子乌云笼罩。
在此之前,北平抗日气氛浓厚,军民都已被发动了起来。
即使是南苑战败,佟赵阵亡后,北平的士气也并没有被真正挫伤,大家虽然“个个泪汪汪的,如丧考妣”,但一门心思想着的,仍是要上阵杀敌报仇。
当时就有评论说,北平军民这种“守城拒贼”的热情,是大清建国三百年以来从未曾见过的。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只是一个晚上的工夫,全变了。
早上看到报纸,上面写着:29军退了,北平不守了。
真让人有天旋地转的感觉。
如果29军能够协力同心,全面对敌,也就是那个“品”字阵能完全展得开来,日军要想顺利拿下平津还是比较吃力的。
你不要看华北已有一师团、三旅团,可是只要一散开来,兵力马上就捉襟见肘了。
为此,香月还玩起了“诈术”。
当时有人看到从日军汽车上摔下来一个鬼子兵,开始还一喜,想着这帮混蛋真该死,就该下来一个摔死一个。没想到,那个“兵”却很有弹性,摔下来后竟然是一蹦一蹦的。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橡皮人。
又有一次,从车上掉了一个“弹药箱”。打开来,里面全是石子。
在国内师团还未上阵前,香月就用这种办法,整车整车地把橡皮人和石子往前线拉,虚张声势,以吓唬华北军民。
显然,人少,就需要集中。
在发起南苑之战时,香月几乎把所有能集中的兵力都集中到了这一战场,其中包括抽调原在天津附近的朝鲜龙山师团参战。
因为在他看来,天津是最不用担心的,已经跟自己的后院差不多了。
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臆想中的“后院”却第一个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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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明天要出去一下,给诸位告个假。
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时间,也是7月28日晨,差不多是跟南苑之战同步进行。
我们现在需要把时间往前拨转两天。
7月26日,廊坊之战。
师部一个“打不得,退不得”的无厘头命令,把刘振三和崔振伦都弄得晕头转向,无所适从,最终不得不退出廊坊。
其实天津那边也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当时张自忠已经去了北平,留下副师长李文田看家。走的时候,他也没告诉李文田自己去哪里,当廊坊枪声响起时,李文田怎么也联系不到他,急得一头汗。
由于素知张自忠“主和”的立场,所以轮到他第一次“当家”,才犹犹豫豫,迟迟缩缩,完全失去了为将的方寸和头脑。
廊坊失陷,一个人按捺不住了。
在中日“鸿门宴”上,董升堂曾表演过拳术和刀法,那使得真是呼呼生风。不过另一个旅长的武术比他还精妙,遂有“武术家”之称。
这个旅长,就是李致远,此时驻军天津外围的马厂。
廊坊枪炮声四起,李武术家很想过去帮上一把,可是又接不到命令,心情异常苦闷,结果一整晚都睡不着觉。
第二天一听,说是廊坊失守了,而且226团还受到了损失,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
其实这火憋在心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上面的人有什么矛盾,下面的人并不了解,实际也没什么兴趣了解。
张跟宋争,又跟冯斗,与基层官兵有什么直接关系呢。不管是冯治安师,还是张自忠师,说到底都属29军,是兄弟部队,一家人,他们共同的敌人就是日本鬼子,这是从长城抗战时就延续下来的“世仇”。
据说有一次宋哲元到部队来视察,随行的还有日本顾问。当时宋哲元就问下面的官兵:谁是你们的敌人?
宋原来的意思,是希望这个答案是“共产党”,以便好敷衍一下日本人,因为这也是后者最想听到的话。
视察以前,部队内部也交代过了,已经教了大家“标准答案”。
下面喊的很响,也很齐,可是,令宋哲元和日本顾问都倍感尴尬的是,它却不是“标准答案”。
官兵们异口同声喊出的是:日本军阀,国民之敌!
可不,早在晋东练兵时,29军喊的就是这一口号,多少年了,这一治军理念已被他们溶入血液之中,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从此,日本人就得出结论,29军不是一支“纯良”的军队,在这支军队里面,几乎每个人在骨子里都是抗日的。
毫无疑问,李致远也是这样一个“死硬的抗日分子”。过去的十多天,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
兄弟部队在宛平和鬼子拼命,而自己的部队却坐着动也不动,这叫什么事。
张自忠在家的时候,李致远还不敢发作,现在张自忠不在了,一股无名之火就全发到了“临时当家”的李文田身上。
当下,他就坐汽车到天津,找李文田算帐来了。
以前隔岸观火,还可以说出点理由来,现在是刘振三,我们38师的人在遭罪,你却还是按兵不动,到底打算怎么办?
其实李文田也正在懊恼,他又何尝想把廊坊给丢掉呢。
他只好实话实话:我联络不上张师长,究竟打与不打,我一个人也不好决定啊。
李致远却不管那么多,他一步不放。
廊坊打起来,就说明我们和日本人已经撕破脸,不打不行了。现在的问题,早就不是“打与不打”,而是早打比晚打好。
李致远还说出了早打的理由。
早打,可以把天津保安队和警察一块拉上,晚了,“亲日派”就会拉他们,到时悔之晚矣。
李文田不得不承认对方言之有理,但他还想再听一下张自忠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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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其实这时张自忠已经知道了廊坊的事,他怕天津部属再“违令开战”,已特地从北平给李文田发了一个密电,要求不得向日军开火。
为什么要用密电呢?
因为此时29军已经在北平周边和日军打了起来,宋哲元虽还未正式发布作战命令,但已于内部申明“和谈绝望,遇敌就打”。
在南苑丢失之前,张自忠亦不敢公开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得用电报,还得秘密。
可是李文田始终没能看到这份电报。
全部问题都出在一个姓马的秘书长身上。
这位马某人与张自忠私交甚好,张自忠发天津的电报,都是通过他转交给李文田的。
起先,马秘书长还能端坐在办公室。等到廊坊一打起来,天津受到震动,他开始心惊肉跳起来。
日本人打廊坊,难道就没可能打天津?而一旦打天津,他会朝哪些重点目标先开火呢?
不管哪里,市政府反正逃不掉。
马某是个文官,文官不比武将,天生胆就要小一些,想想我天天坐在这里,不等于坐以待毙吗,万一日本人扔一炸弹过来,正好炸中自己怎么办。
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敢多呆,他就离开市政府,跑到位于租界的私宅里去了。
还是租界安全,炸弹不可能扔进去啊。
结果,电报早就到了,但是没有人拿去送给李文田看。
李文田特地来找这位秘书长,问他的意见,他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既然上级无指示,就只好自行其事了。
诸将一商量,李致远的意见占了上风,大家都主张打,而且早打。
7月28日,凌晨一点。
天津枪声四起。
再过几个小时后,百里之遥的南苑也将展开另一幅战争画面,而且都是突袭,都是要先下手为强,只不过双方的位置更换了一下而已。
29军主要攻三个目标,车站、飞机场、海光寺。
车站最容易搞。
在天津总站和东站都只驻有日军一个小队。这边人一扑上去,那边鬼子声音都没喊出来就悄无声息了。
总站更是捡到了便宜。不进去不知道,一进去吓一跳。那里是日军航空兵团的司令部,机密文件一大堆,甚至包括当时日本陆军航空兵正在使用的电报密码本。
丢什么,都不能丢密码本,这个东西可要命的很。如果大家看过《潜伏》,就知道弄一套密码有多么不容易。这下好,你想不泄密的话,只有推倒重来了。为此,日本参谋本部大为光火,事后追查责任,从航空兵团的参谋长开始,撤职的撤职,打屁股的打屁股,弄得鸡飞狗跳。
与车站相比,打飞机场又难一些。
倒还不是那里的日军特别多,主要是大家不知道怎么搞破坏。
日军飞行员都不是睡在营房里,他们就躺在飞机下面,听到门口枪响,马上一骨碌跳入驾驶舱,开动发动机,准备溜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部队都带着汽油和火柴,汽油是倒上去了,可惜因为跑步出汗,火柴竟然划不着了,仅仅只点燃了一架飞机。
眼看飞机就要飞起来了,真急人啊,众人只好十八般兵器一起上,大刀砍的,剌刀剌的,手榴弹炸的,机枪扫的,还有人不顾烫手,从燃着的飞机上撒下一块碎片,就当火种往其它飞机上扔。
其实还有一些很好的法子。比如,你直接把手榴弹扔进他的驾驶舱,就不信那开飞机的不肯下来,哪怕是已经蹦上去了三尺高。
又比如,你带着大刀,可以砍飞机的屁股啊。咱虽然不懂飞机的原理,可小时候都见过蜻蜒飞,它要是尾巴受了伤,还能飞得起来吗。
当然,这些都是我们坐在家里,躺在沙发上想想的,真到现场,一着急一忙乱,没准更不知如何是好。
饶是如此,一共三十多架飞机,也被毁掉了十几架。
车站和飞机加起来,都没有市中心的海光寺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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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这里驻扎着日军一个大队,光大炮就有十几门,而且钢筋水泥做的工事,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文田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把进攻部队的主力都集中此处。
为首者是祁光远和他的手枪团。
祁光远就不用说了,早在当年罗文峪之战中就出了风头,而手枪团在天津守军中也算是装备好的。
在攻击部队中,有一个军官的经历很特殊。此人在天津执勤时,曾被日本特务绑架,是被硬抢回来的,后来由于张自忠力保,表面上判了个无期,但实际上仍呆在部队里,只是不让他在公开场合露面而已。
天津之战打响后,这位兄弟犹如脱笼猛虎,每次都冲在最前面,最后也在海光寺前倒了下去。
由于海光寺阵地工事较为坚固,急切之间难以攻下,但也已被包围得风雨不透,叫苦不迭了。
就在天津日军面临四面楚歌的时候,北平的张自忠再次连连发来急电,这几封电报是直接发到38师来的,李文田和指挥部其他将领全都收到了。
张自忠在电报中发出明确的命令:“和平有望”,停止进攻。
它们与29军军长宋哲元先期发出的“和谈绝望,遇敌就打”,在内容和口吻上当然是泾渭分明,完全不同,但对于38师来说却不啻圣旨一道。
于是,几路进攻都停了下来。
可是“和平”并没有等到,等到的是被包围阵地日军的趁势反击。
在天津包围,香月匆忙之中已把手中所有多余兵力都抽出来,前往天津“灭火”。
内外夹攻之下,李文田下令撤退,天津市区遂陷敌手。
但是还有人没有撤,这里面,最著名的就是“公大七厂五勇士”。
公大七厂为日资纱厂,里面驻扎着日军部队,这里也是29军攻击的目标之一。当时有五名29军士兵占据了一座20多米高的八角水塔,别人撤的时候,他们没有撤,因为觉得这是一个制高点,得来不易。
可是过了不久,才发现塔下已布满了日军的膏药旗,他们被包围了。
子弹打光了,他们就上剌刀,走下水塔与日军一对一白刃拼刺。
所谓艺高人胆大,这五个人的拼剌技术都属一流,刷刷刷,转眼间剌死剌伤六个日本兵,他们自己也都相继倒了下去,只有最后一个负伤被俘。
被俘的那名士兵被押去枪决。
这是一个说北京话的年青人,面对死亡的即将来临,面对青春的过早凋谢,他有的不是恐惧,而是豪迈和不屑。
你们记住,我今年18岁,放下书本就来打鬼子了。
今天,我脑袋掉了,没有关系,再过18年又长这么大。看你们这些强盗能活多少年,有人会跟你们算帐的!
当时看到这一情景的中国纱厂工人无不心酸泪流。即如日本人也感到甚为惊讶,因为此前他们一直宣传,说中国士兵如何如何窝囊透顶,一打就跑,哪里知道,这分明都是一些世上难得的好汉子。
对于天津之战,香月事前完全没有预料得到,甚至天津城里的日军也缺乏防备,所以造成了一定损失。按照日方统计,平津两地作战,日军共死伤511人,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在天津卫“创造”的。
这种损失,谈不上有多重,可是香月苦就苦在,这一部分“支出”原来不在帐上,是“额外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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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人的心理就是如此。使大钱是为了大收益,这个不心痛,让人心痛的地方在于,白白耗费了小钱,却什么也没得着。
天津本来应该是我的“后院”啊!
有这个判断,是因为香月对29军的内部情况很了解,知道第38师只有张自忠才能控制得住。
可是前有廊坊之战,后有天津之战,给出的却是两个完全相反的结论。
香月的郁闷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张自忠此时在北平对日军仍有用处,他可能立马就要发作了。
不过,让他郁闷的事并不止一件。
在扑天津这把火之前,在北平周边已经燃起了一把火,而且差点把他的屁股都给烧红了。
这把火烧在通县。
通县是“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所在地,殷汝耕就在这里做他的汉奸买卖。
当然,做汉奸也不能光杆,下面得有兵。
所谓兵,就是保安警察队。
当初,黄郛使尽全力,终于迫使冈村宁次答应遣散李际春的“自治军”,只留4千人编成保安警察队。
大家会说,这不还等于伪军吗,可是当时黄郛他们留下了两个玄机。
一个是把李际春这个妖孽给赶走了,虽然多花了些钱,但后来证明是值得的。
另外一个就是作出规定,保安警察队应隶属河北省政府。
知道后面这个意味着什么吗,我们自己可以做手脚了。
不久,河北省政府宣布重新对保安警察队进行编组,共编五个特警总队,其中,三、四、五总队均为原来的“自治军”,第一、二总队则是从河北各县招的新兵。
又不久,“伪军总队”交了霉运。第三总队在原“自治军”中实力最强,其头目据说被老蒋派来的人给暗杀了,剩下的后来被29军打了一下,弄得树倒猢狲散,连日本人都觉得他们很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索性缴枪遣散了事。
剩下来的两个,第四总队远在唐山,第五大队原本都是土匪,根本不能打什么仗。这让新官上任的殷汝耕看了直叹气。
幸好,还有一、二总队。
这两个总队的总队长,一个张庆余,一个张砚田,二张都是原东北军于学忠手下的团长,包括营连班排的军官,也是从东北军中抽出来的。作为正规军,其训练和作战水平,当然比形同匪军的“自治军”要让人放心。
于是,殷汝耕在建立“冀东防共自治政府”的时候,就赶紧报请日本主子,把这两个总队招揽过来,作为自己可倚仗的军事力量。
可是殷汉奸也许并不知道,二张其实并不牢靠。
张庆余在回忆录中曾经言之凿凿,称当初一、二总队的建立和“附逆”,本来就是于学忠奉老蒋的密令,故意让他们打入伪组织的,而他们二张也称得上是“以待后命”的地下工作者。
自然,地下工作者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就象当初马占山刚进伪政权时,马公子的表现一样,在张庆余“附逆叛国”后,他的大儿子也登报了,而且内容差不多,认为老爸此举“有辱先人”,连祖宗看着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所以要同他断绝父子关系。
这么一来,他老婆跟着顶不住了,劝他跟马占山学,也及时反正,以免为“亲友乡党所不齿”。
然而,别看“反正”轻轻巧巧就两个字,事情却没有那么容易。
要是你看过前面马占山二次抗日的过程,就会知道,中国版“越狱”,不是一两句话便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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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关河五十州  时间:2020-10-01 11:00:29
到宋哲元主政冀察,政委会成立的时候,二张就决定依靠29军之力“反正”。
不过宋哲元跟他们不熟,这中间就需要一个牵针引线之人。
此人就是张树声。
这个张树声的经历十分奇特,亦可算得上是一个民国奇人。
早年前,他与冯玉祥是结拜兄弟,冯当步兵连长,他当骑兵连长。
后来发动反清起义,失败了,他就一个人跑到了上海滩。
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在那里也搞得风生水起,拉出了一个在民国史上著名的江湖帮派——青红帮。
张树声手下门徒众多,最多时,据说有九万之众,连黄金荣都是他徒弟。
青红帮的势力范围主要在长江流域,到河北,就是哥老会的地界了,可这个哥老会的“老头子”,也是张树声。
那时候的黑社会,没有像现在这样臭名昭著,那是颇讲些政治理想和江湖道义的。孙中山本人就曾加入过洪门致公堂,很多江湖人士也和革命党人一样,为反清起义推波助澜,甚至为此献出生命。
因为这个缘故,如果你查一查民国时候很多将领的履历,后面皆有青红帮或者哥老会的背景。
张庆余和张砚田,左青龙右白虎,肩上纹个米老鼠,这两人都是河北哥老会成员,也都拜张树声为老大。
张树声和闻承烈一样,是老西北军的元老,他出面去找了宋哲元。
当时萧振瀛尚在,觉得这是件好事,在宋哲元面前极力赞同。于是宋萧便在天津宋的私宅秘密约见了二张,把日后反正的事定了下来。
“七七事变”爆发后,日本人一下子感到人手不足,于是便“提拔”张庆余为“冀东保安司令”,另外又给他配发了三八式机枪以及大量弹药。
他们的目的,是要以华治华,让张庆余帮着他们守通县,却没想到后者此时早就编入了29军的作战序列,之所以忍而不发,只是宋哲元开始和战未定,特意嘱咐其勿轻举妄动罢了。
除了29军还没下定打的决心外,这时候的张庆余还面临着另一个难题,那就是队伍分散各处,难以聚拢。
保安警察队嘛,本来就不是当作战部队用的,当然是这里一点,那里一点。
张庆余虽为“保安司令”,但殷汝耕和日本人对他也盯得很紧。此前,殷汉奸就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把他的直属部队也调到城外去了。
现在,你要是再下个命令把队伍集中起来,百分之一百地会遭到怀疑:意欲何为?
所以,这个命令一定要在日本人那里通得过。
非得找个家伙当枪使使。
张庆余找到的,是日本驻通县特务机关机关长细木繁中佐。
由于通县周围一直驻扎着29军,意识到对方随时可能对通县发动突袭,细木便特意召开军事会议,部署防守事宜。
他拿出一张军事地图,让二张写一个防守计划出来。
张庆余看都没看,说:我不会。
细木把眼睛都瞪圆了,什么意思。
张庆余还理由充足:不会者,乃不能也。
我和张砚田其实都一样,当兵的出身,没上过学校,对地图根本一窍不通,你给我们看了也等于白看。
听完之后,细木差点没坐地上。
不过张庆余下面还有话。
(883)

楼主:关河五十州

字数:1922718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09-09-06 22:56:00

更新时间:2020-10-01 11: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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