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突如其来的变局，对个体的影响之一就是逼迫自己面对清寂的生活。少了社交，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审视内心，甚至去重拾年轻时比较奢侈的爱好，比如阅读。
2月份的时候在某个岛上，摩拳擦掌地为即将开始的宅家生活配备了瑜伽垫，特大号蜡烛，甚至35升饮用水。谁知情势突变，啥没有用上，唯一做到的就是就是在这片混乱和喧嚣中，阅读了几部一直想读却没有读的书。
包括让44岁的加缪一举夺魁的《鼠疫》。
加缪和我不是初次邂逅。二十多年前应该读过《局外人》，但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而且没有任何记忆。西西弗斯的故事当然也是烂熟于胸的，但我在哪里读到的，是不是加缪的版本，同样没有记忆。不仅如此，每次看到加缪的作品被贴上“存在主义小说“这样的标签就很惶恐。哲学和小说煮在一口锅里，想来即不够哲学也不够文学，或者太哲学而不文学，前者提不起我的兴趣，后者让人望而生畏。
所以在岛上的春天和XX一起到来的时候，默默地想，那么，就把《鼠疫》读了吧，应景。况且我也成了坚决不下楼主人，除了天天刷屏看疫情，总得有个精神寄托。
然而计划总比变化快。一直拖到6月份。尘埃落定之后，终于开始履行誓言。彼时新发地让一些人惶恐，虽然更多的地方和更多的人们都已经进入了后XX时代。所以阅读的感觉非常奇特，时不时回停下来想想此刻以及之前周围发生的事件，然后继续下去。
这不是一本晦涩的书。也不恐怖。更不激情。加缪借助里厄大夫的笔，用纪实的方法讲述了一场瘟疫的爆发，持续和终结。某种程度上，奥兰是个孤岛，不光因为周围围绕着大海，更因为除了这里，其他的地方一片祥和。这和我们所处的时代有着巨大的区别，XX遍布全球，多点爆发，此起彼伏。也许将时钟倒拨回去，某个地点的某些人更类似奥兰的居民。
个人感觉，加缪的笔法非常克制，但是克制之下却有着巨大的热情。但这热情和尼采不同，他仿佛对于汪洋恣肆这样的风格有着天生的回避。然而，在使用警句方面，《鼠疫》某些时候会让我想起《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比较庆幸我是在中年才阅读这部作品，否则按照年轻时候的口味，大抵是读不下去的。
对我而言，《鼠疫》的思想性超过了文学性。特意去查了下诺奖的颁奖辞：“由于他重要的著作，在这著作中他以明察而热切的眼光照亮了我们这时代人类良心的种种问题”。和前后5年的其他获奖者相比，这样的理由和文学稍微有点距离。在他之前的希梅内斯：“由于他的西班牙抒情诗，成了高度精神和纯粹艺术的最佳典范”；在他之后的帕斯捷尔纳克：“在当代抒情诗和俄国的史诗传统上，他都获得了极为重大的成就”。还有海明威：“因为他精通于叙事艺术，突出地表现在其近著《老人与海》之中；同时也因为他对当代文体风格之影响”；斯坦贝克：“通过现实主义的、寓于想象的创作，表现出富于同情的幽默和对社会的敏感观察”。还是分道扬镳的萨特获奖理由和加缪类似：“因为他那思想丰富、充满自由气息和探求真理精神的作品对我们时代发生了深远影响”。
突然发现，这是一部女性缺席的小说。郎贝尔夫人和里厄夫人远在他乡，身处奥兰的法官夫人和她们一样，纯属背景。当然里厄的母亲是个例外，她让我想起歌德那句话：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上升。
某种程度上这本小说我并没有完全读懂，例如神父的两次布道，或者科塔尔的真实身份。而加缪吸引我的也不是存在主义哲学，如果这种哲学强调世界是荒谬的，现实本身是不可认识的，人的存在缺乏理性，人生孤独，活着没有意义等等。换吸引我的是某些警句，永不放弃的西西弗斯精神，还有白描般简练而又传神的环境描写。正是这些东西使得我可以忍受全书没有一场戏剧性的冲突，还有一些晦涩难懂的宗教内容。
但我喜欢这部书的结尾。
昏暗的港口腾起官方庆祝的烟花，居民长时间的欢呼隐约传来。无论是斗士还是逃兵，死者或者罪人，此刻全被人忘记。人始终是老样子，但这正是他们的力量和无辜所在。里厄超越了一切痛苦，还是从这两方面和他们会合了。
所有当不成圣贤，又不甘心横遭灾祸的人，当然要将个人的伤痛置之度外，抗击瘟神及其武器乐此不疲制造的这种恐怖。
里厄倾听着欢乐喧嚣，念念不忘这种欢乐始终受到威胁。清冷辽阔的天空，在楼房上方闪烁，而靠近山峦那边，星星犹如燧石，显得异常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