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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病人袁世凯》45万字全文连载,天涯首发,每日更新

楼主:临川之笔2009  时间:2020-10-09 08:04:43
上部目录

序章
1 武林外传
2 历史对政治人物的记载,都是他自己写上去的
3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
4 香帅传奇
5 绝版财神
6 迷宫中的圆舞
7 古今如梦,往来只换衣冠
8 张之洞:多亏早死了两年
9 大江东去浪淘尽
10 双武不武
11上下同欲者,胜
12 首义第一枪
13 瑞澂的残念
14 人心向背
15 黎叔上贼船
16 又一场吊民伐罪
17 歌不尽乱世烽火
18 项城之野望
19 搏击俱乐部——论林则徐的人格分裂
20 灾民灾官
21 为人民币服务
22 曾因酒醉鞭名马
23 象因牙逝,狐因皮灭
24 末路的罪与罚
25 好为帝师的国学家
26 老封建
27 儒教不是一天建成的
28 春秋大义
29 不怕酣睡,只怕永远也叫不醒的假寐
30 知(文化)而不行(制度),只是未知
31生命苦于无常,生活困于如常
32 行尸走肉
33 独裁的艺术
34 铁打的仓鼠流水的朝
35 亡了清廷,给人民一个交代
36 徐世昌的《烧饼歌》
37 迷路不是没有方向,而因方向太多
38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39 什么环境都能适应的不是人
40 国手落子棋真俊
41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不审势即宽严皆误
42 人生最大的冒险,就是过你梦想的生活
43 甲申政变
44 谁让我过愚人节,我就让他过清明节
45 名自屈辱中彰,德自隐忍中大
46 境随心转的勇士和心随境转的凡夫
47 旭日东升,牝鸡司晨
48 无间道
49 沧浪之水
50 人最大的悲哀,在于不愿做他自己
51 寓教于乐
52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53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你若安息,便是欢天喜地
54 当官是门技术活儿
55 东学党起义
56 历史,只有人名是真的;小说,只有人名是假的
57 抗日援朝1894
58 走向海洋
59 喋血丰岛,黄鼠狼落跑
60 死战平壤,左宝贵断肠
61 适应市场经济的国企
62 那些年,一起意淫的定远
63 挂彩的丁汝昌,逃窜的扶桑
64 杰克船长
65 火爆唐人
66 福龙无福
67 邓世昌的逆袭
68 谁也通不了关的游戏
69 兵败如山倒
70 爱国:最牛逼的单相思
71 最恨是马关
72 南海牌谣言制造机
73 坏人当道,只因好人还不够努力
74 最好与最坏的创造了历史,平庸之辈繁衍了种族
75 一切假知识,比无知更危险
76 公羊三世说
77 人人想改造世界,无人愿改变自己
78 我能想到最痛苦的事,就是和这个制度一起慢慢变老
79 买办和猎头
80 既然认准一条路,何必打听走多久
81 秘不外宣的跑官宝典
82 此情可待成追忆,就是心里过不去
83 有人奉旨练兵
84 做人似水,行事如山
85 小站班底
86 再微弱的光,也是对黑暗的拒绝
87 熊的盛宴
88 成功,只需像坏人一样勤奋
89 昏聩的老翁
90 说大人者,藐之、怒之、利之
91 翁同龢的底线
92 宦海冲浪
93 欢迎来到,流氓和骗子的乐土
94 骗中骗
95 教唆犯
96 秀才造反
97 不速之客
98 历史不会重复事实,但会重复规律
99 戊戌反政变
100 雷霆能否启寐





楼主:临川之笔2009  时间:2020-10-09 08:04:43
《中国病人袁世凯》1(作者微信zuojialvzheng)

序章
1911年7月26日,武汉《大江报》刊登了一篇名为《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的时评。
这篇被人竞相传阅的文章开篇即直言不讳地指出:“中国情势,事事皆现死机,处处皆成死境。膏盲之疾,已不可为,然犹上下醉梦,不知死期将至。”
在那个腐烂与动荡的年代,类似的反动文章俯拾皆是。之所以将这篇毫无史料价值,文笔稀松平常的单拎出来,是因为它记录了一个可贵的现实——上下醉梦。
由于多年来文科教育的失败,国人缺乏历史的现场感,一谈到辛亥革命,眼前就浮现出“烽烟滚滚血横流”“城头变幻大王旗”的画面,仿佛全体清朝人高度自觉,人手一本《推背图》,早就算好了10月10日改朝换代,只待崩溃,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各色人等便一齐跳出来,打跑颟顸愚昧的满酋。
这不符合历史真实。
据《泰晤士报》驻华记者莫理循观察,1911年的中国是充满了新气象的。“(北京)到处都在铺石子路,重要的宅邸都点上了电灯,街道也用电灯照明,电话通畅”“老百姓的物质生活日趋丰富,这是不成问题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财富增长的迹象映入眼帘”。
如果是拍电影,你可以说导演在欲扬先抑,渲染气氛。但这一片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的波谲云诡还真不是所谓的蠢蠢欲动、隐含杀气。
在很多场合,中国人貌似是关心政治的。不关心不行,老婆要打酱油,娃要喝奶粉,你不关心政治,政治肯定关心你,每天都合计着怎么再从你身上榨点民脂民膏。
但可惜,在一个有着悠久专制传统,人民从来说了不算的国度,多少人前赴后继地重演着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直至无望的心路历程,最终将人生追求定格在“莫谈国事,赚钱移民”上。
愤怒、恐惧、痛苦、憎恨的情绪并不能打破晚清那种群体性麻木的常态,阶层分化的复杂性和利益诉求的多样性稀释了对同一社会目标的持续关注。
1911,地处山西平遥,有“汇通天下”之称的晚清第一大票号“日升昌”由于时局维艰,存银锐减,它考虑的是如何重组转型为现代化的“银行”。
1911,后来成为民国最牛出版商的张元济已经尝到了出版教辅书的甜头,原本只有一间房子的商务印书馆被一本名为《最新教科书》的教材推上了成功的天梯,他正在紧锣密鼓地酝酿下一个出版计划,迎接比张小波路金波都要波澜壮阔的后半生。
1911,滦州煤矿的负责人周学熙正和在庚子拳乱中被洋人骗走的开平煤矿打价格战。作为官二代(其父周馥曾任两广总督),周学熙一不撞人二不奸淫,而是将有限的生命献给了同洋人作对这无尽的事业上。三年时间里,周学熙将英商打得皮开肉绽,元气大伤,让一帮左愤激动得欲仙欲死。
1911,昆曲票友穆藕初正在美国学习棉纺业。他有幸成为泰勒(现代管理学之父)那本管理学奠基之作《科学管理原理》的第一批读者。这个年近40的留美学生数次拜访泰勒,是唯一一个同这位管理学大师有过切磋的中国人。穆藕初学成回国后,筹资创办了上海德大纱厂,后来居上地崛起为同张謇、荣氏兄弟、周学熙并列的“棉纱四天王”。
在这个有着悠久投机传统,宛如一座赌场的古老国度,各怀鬼胎的清朝人对于“武昌起义”这样一个若干年后出现在历史教科书里的名词并非热情似火,因为大家还要忙着生存或忙着投机。
十几年间,革命党三天一暗杀,五天一暴动。吴樾敢在天子脚下炸出洋五大臣;徐锡麟打入敌人内部,搞死一个巡抚;温生才直接拦轿手刃广州将军(广州军区司令)孚琦——你要不弄死个把总督,都不好意思让人报馆上头条。
虱多不痒。在没有Twitter的年代,很多人只知道武汉出事了,却没料到有生之年竟能见证一个王朝的末日。
与此同死,一双冷峻的目光正投向洹(音同环)上村那深邃的夜空。
这是一处占地300亩的宅第,四周封闭,内院星罗棋布着四方形的建筑。与传统四合院不同的是,每栋建筑均有五间房,落地门窗,装有自来水,中西合璧。别具特色的同时,似乎也皮里阳秋地暗示了宅邸主人内心深处的矛盾。
花园的面积很大,有珍禽馆和鹿房,中间是一个椭圆形的大水池,主人经常划船到池中央垂钓,“一不小心”流传出去的“孤舟蓑笠翁”的照片还被时人和后人煞有介事地解读出各种政治寓意。
“楼小能容膝,高檐老树齐。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
夜空中隐隐传来读诗的声音。月光洒下,一个只有1.58米高的中年男子,身影被拉得很长,满池的清水都被那影影绰绰的黑影给覆盖了。
他,就是袁世凯。
楼主:临川之笔2009  时间:2020-10-09 08:04:43
《中国病人袁世凯》2(作者微信zuojialvzheng)

武林外传
许多年后,当察存耆(音同其)回想起儿时第一次见袁世凯的情景,依旧感慨万千。
当时,直隶总督袁世凯刚刚调京任军机大臣,按例要拜码头,遍访中央大员。
拜来拜去就到了内务府总管增崇家。闲聊没几句,增崇把儿子察存耆叫出来见客。
小察规规矩矩地给袁世凯请了个安,道:“大爷。”
当满人叫你大爷的时候表示和你比较亲近。
当袁世凯跟你套近乎时可能只是因为自来熟。
只见他闪电般离席,抢前几步,屈膝还礼,连道:“不敢,不敢!”
小察愣了,在他的世界观中,位极人臣的军机大臣应该像王文韶那样神气活现。初见王军机时,懂事的小察一揖到底,给足面子。
可王文韶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手里的水烟袋也不放下,歪歪扭扭地拱一下手便算是还礼。
因此,受宠若惊的小察不懂袁世凯到底要闹哪样。
增崇发话了:“小孩子,小孩子,袁中堂太客气了!”
袁中堂还觉得不够客气。他紧紧握住小察的手,道:“老弟好!”接着,半侧着脸看他,目光炯炯有神,半侧着脸对增崇道:“老弟真英俊!让我们先谈一谈。”
增崇不语,表示同意。
袁世凯转过脸来,道:“经书都读过了吧?”
小察:“现在才读《周礼》,《易经》还未读。”
袁世凯:“读经是要慢慢地读,不可太快。”又说:“老弟需要些什么书,我可以送过来。”
小察想显显志气,给旗人长脸,便道:“为将来考学堂,正预备各门功课。现有的教科书,似有点不足。”
袁世凯:“好,好,明天我就给你送过来。”一面说一面对增崇郑重道:“世兄真聪明,好得很,好得很!打扰老弟用功了。”
于是,增崇对儿子道:“你回书房去吧。”
第二天中午刚下学,小察就在院子里看到五个大箱子。门房说:“袁大人差人给少爷送书。”
他瞥了眼大红名帖,只见“袁世凯”上方用墨笔写了“世愚弟”三个小字。开箱一看,天文地理、政治经济、军事哲学,各类书籍,目不暇接,且都是由京师大学堂(北大前身)编辑,直隶官书局出版的……
同样受过优待的还有小清新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
作为改良派,他曾与梁启超共组进步党,以抗衡国会中的国民党,被袁世凯任命为参政院(国会解散后的立法机关)秘书长。
一次,林父病危,林长民到总统府请假,准备回上海侍奉。
袁世凯格外重视,送了他人参、鹿茸等贵重物品,约合三千两白银。
然而,赴沪不久,林父便病逝了。
悲恸的林长民发了讣告,写了悼词,结果立刻收到袁世凯寄来的5000两白银。
办完丧事,回京销假。新华宫,袁世凯拉着他的手,殷勤劝慰,且背诵林长民撰写的悼词,扬扬洒洒,一字不落,背着背着还泪流满面起来。
林长民震惊了,跪地感谢,泣不成声。袁世凯拭泪将他扶起,送至门口。
从此,林长民对袁惟命是从,并私下密告亲友:“大总统此举,可谓责望于我已达极点,若不从之,恐命不久矣。”
事实上,林长民纯属少见多怪。据黄炎培回忆,袁世凯记忆绝好,过目不忘,其博闻广识令下属敬畏有加。
张作霖见他时,不敢抬头直视;阎锡山晋见时,还没开口,袁世凯就把他想说的话全都说了。
张钫(音同方)少年得志,27岁就当了陕南镇守使(省军分区司令)。作为陕西辛亥革命的领袖之一,进京办事时受到袁世凯的接见。
袁:“你和张都督(陕西都督张凤翙)谁是铁门人?”
张:“我是铁门人,张都督的老家是怀庆。”
袁:“我二十岁时来往陕西,经过铁门住过两宿,还记得店在路南,街东有河,两山对峙,风景很好。”
张钫暗暗吃惊,却不知更惊悚的还在后面。
袁世凯对陕西的文化名胜娓娓道来,又对张钫何年何月所干何事皆能背出,赞不绝口,最后谆谆教导:“一不要急着做官,二不要贪钱,三要多读书。”
张钫后来站在反袁的立场上,亦不得不承认袁世凯温和洒脱的魔力。
部下眼中的袁世凯是捉摸不透的。
晚清时,幕僚张一麐(音同临)曾入见力陈宪政改革的紧迫,并暗示必须由“大力者主持”。
袁世凯打官腔:“国人教育未能普及(似曾相识),若以专制治之,易于就范。立宪之后,权在人民,恐画虎不成,反生流弊。”
张一麐据理力辩,袁世凯不为所动,气得张怏怏而退。
谁知第二天,袁世凯又召他入见,嘱咐将预备立宪做一个详细的说帖交上来。张一麐对老板何以判若两人大惑不解,后来更是看到出洋考察的五大臣联袂上奏的预备立宪稿,即他所拟,未易一字。
原来,袁世凯是故意模仿守旧派的腔调,与他争论,“以作行文之波澜”。
张一麐不知道的是,早在一年前,就曾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慈禧:“滇匪虽靖,孙逆未擒,仍是可虑事。”
袁世凯:“如实行立宪,即无足虑。”
其实,女儿眼中的袁世凯是简单的。
据袁静雪回忆,父亲无论站着还是坐着,总是挺直了腰。坐下时,两腿叉开,两手放在膝盖上,绝不跷二郎腿。
每天六点,准时起床。早餐永远是一海碗鸡丝汤面和一大盘鸡蛋,午餐则少不了清蒸鸭子。用象牙筷子把鸭皮一揭,三卷两卷扒拉下来——袁世凯大口嚼着自己的最爱,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因为奉行“能吃才能干”的信条,他喜欢用大号餐具,并把“要干大事,没有饭量不行”挂在嘴边。不仅自己饭量大,还号召儿女们多吃,以成大器。
然而,世人眼中的袁世凯却是阴险的。
民国名记黄远生锲而不舍地跟袁世凯作对,以罗永浩缠斗方舟子的精神,天天在报纸上挑衅袁大总统。
在一篇《袁总统之师父》的评论中,他说:“当年满人中的杰出代表良弼留学东京时,亲见革命风潮之烈,谓其大佬曰,‘勿忧,此辈每月给上数百金,赏一顶戴,即闭口矣。’现在民国初创,袁总统不思息内乱而御外侮,惟知以上将、中将的勋位牢笼其徒卒。可见,袁总统者,放大之良弼也;良弼者,袁总统之师父也。”
黄远生显然没看过《批评官员的尺度》,是以此文还有姐妹篇《袁总统之徒弟》。
一日,黄记者的车夫和另一个车夫当街吵了起来。于是,袁总统的徒弟——一个站岗的巡警走了过来,叱责道:“吵什么吵什么,知道吗,现在是共和时代,大家对付着罢了!”
黄远生一拍大腿,顿悟了:“原来共和是拿来对付的,袁总统的教导果然普度众生!”
无论褒贬,不能否认的是袁世凯强大的个人魅力。它甚至感染了太平洋彼岸的《纽约时报》:
整个中国,能否产生另一位像袁世凯这样具有组织才能和个人影响的政治家,是大可怀疑的。


楼主:临川之笔2009  时间:2020-10-09 08:04:43
《中国病人袁世凯》3(作者微信zuojialvzheng)

历史对政治人物的记载,都是他自己写上去的
1908年9月,袁世凯五十大寿。
位于王府井附近锡拉胡同的袁府,勉强挤下了1000人。北京的权贵,无一不在,扔颗炸弹下去,孙文的革命便成功了一半。
正厅前搭起了一座戏台,京剧名角谭鑫培正在卖力地演出。
两天前,谭府。
内阁大学士那桐亲自造访,表明来意:请到袁府唱一出。
谭鑫培炙手可热,连慈禧都是其粉丝,自然得“燕十三”一把。
他对那桐道:“你要给我请个安,我就唱。”
官居一品的那桐没等他说完,安已经请了下去。
胡同通往东华门的大街上挤满了马车,军警沿途站岗。
当天,北京和天津的寿联、寿屏销售一空。
望着那一对对用上好的泥金笺制作的联子,袁世凯五味杂陈。
有猷(音同由,意为谋略)有为有守,多福多寿多男。
这是庆亲王奕劻(1838—1917)的对联。
作为最后一任领班军机大臣,不问政事、专心纳贿的奕劻被人戏称为“庆记公司”的老板。
与紫禁城落日余晖的衰败景象不同,坐落于安定门外的庆王府(今恭王府)门庭若市,喧嚣繁华。
除了美轮美奂的戏楼和日复一日的筵席,厅堂中还悬挂着奕劻为建设精神文明而制定的家训:
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留有余不尽之财以遗百姓;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留有余不尽之书以遗子孙。
然而,言行的巨大反差让人不得不感慨:赞扬戒律是一回事,遵守它则是另一回事。
发迹前的奕劻,是个连上朝的官服都要靠当铺借贷的穷贝勒。
不堪回首的往事铸就了其贪婪敏感的性格,以至于身居高位后只争朝夕地捞钱。
面对王朝越来越瘦,王府越来越肥的奇观,不知道的还以为奕劻是潜伏在清廷内部的同盟会会员。
一次,一个叫林开谟的官员外放为署理江西学政(省教育厅代厅长)。就任前,按例须遍谒军机大臣。
结果在拜访庆府时三谒不得其入。
门卫见他榆木脑袋敲不醒,只好点破:“我的林大人,尚有三种名目,共计72两的门包呐。”
谁知林大人就跟第一天到中国、刚下飞机般天真,指着门壁上张贴的奕劻手谕“严禁索贿”道:“王爷既有此话,我怎么敢?”
门卫哭笑不得,就差回他一句“你会相信《新闻联播》里的话吗?”
当然,场面话是不能乱讲的,门卫正色道:“王爷的话不能不这么说,你林大人的这个钱也不能省!”
费尽周折总算走马上任,可林开谟还是没开谟(策略)。不久,他便接到一封京中书信,内称“只要八千银两,便能代为运动,免去署理二字,实补此缺”。
可惜,林学台从小被应试教育洗脑,根正苗红,不信我会有此等卖官鬻爵之事,当即付之一炬。
结果很快迎来朝旨:着即开缺,发回原任——比声控开关还灵敏。
其实,更多的官员早就浸淫得玲珑剔透,无须奕劻劳心。
一个道员级的闲官陈壁,常因仕途偃蹇长吁短叹、指天骂地,被他在京开金店的亲戚瞧见。
亲戚隔三差五出入庆府,愿助他一臂之力,便在某次拜访时将店中所藏的稀世东珠献与奕劻。
庆记公司的董事长被震住了。他端详良久,假意问道:“其价几何?”
亲戚道:“这是本家陈壁所献。”
奕劻故作惊愕:“素昧平生,安可受之?”
亲戚坦然道:“他想见一见老王爷,只是未敢造次。”
有金钱铺路,除了造反,造什么都行。
隔日,陈壁进入庆府,呈上借来的五万两白银,并不失时机地拜奕劻为干爹,惹得老头儿乐不可支。
陈壁果然毫无悬念地平步青云,一直当到邮传部尚书。
行贿在我国是一门口传心授、实践性强的学问,没有做不到,只有不敢想。
因此,比起官至直隶总督的陈夔龙来,陈壁还稍逊风骚。
陈总督既是干儿子,又是干女婿。他老婆虽说不混娱乐圈,但很早便认了奕劻做干爹。俩人双干合璧,把老庆哄得团团转。
作为义女,陈夫人像驻唱歌手一样常年扎在庆邸,奕劻上朝时,亲自为其挂朝珠。冬寒珠凉,则先于胸间捂热,而后挂其颈上,以至坊间笑传“百八牟尼(念珠)亲手挂,朝回犹带乳花香”。
陈夔龙更是尽其所有,日夜孝敬,搞得奕劻都不好意思了,劝诫道:“你也太费心了,以后还须省事为是。”
陈夔龙慷慨道:“儿婿区区之忱(真诚的心意),尚需大人过虑,何以自安?求大人以后莫管此等琐事。”
受贿在庆记的确成了琐事。
军机大臣鹿传霖曾任陕西巡抚十多年,对关中各州县官缺肥瘦的熟稔程度,却远不如遥坐京师的奕劻。
而且,庆府客厅的御案上常置一盒,来客入见奕劻,必将银票金条主动投入,以免去交接时一番你推我搡的虚假客套。
和珅泉下有知,对百年后这个占据了他旧宅、坏事做尽却长命百岁的好学生一定羡慕嫉妒恨。


楼主:临川之笔2009  时间:2020-10-09 08:04:43
《中国病人袁世凯》4(作者微信zuojialvzheng)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
帮袁世凯搭上奕劻的是轮船招商局总办杨士琦(1862—1918)。
在此之前,主管总理衙门的奕劻恼恨大头同领班军机大臣荣禄走得近,一度通过部下放出话来:“袁慰庭?他只认得荣仲华,瞧不起咱们的!”
的确,袁世凯曾对心腹说:“满员中只有一个荣禄,然而暮气已深。剩下的全是尸位素餐的饭桶。”
1903年,荣禄病危,袁世凯打听到继任者正是奕劻。
为了扭转不良印象,他祭出首席智囊杨士琦。
此人为大头出谋划策,屡建奇功,心计之深不下于徐世昌。如果徐是荀彧,杨便是贾诩。
举人出身的杨士琦早年是李鸿章的幕僚,曾随幕主和洋人签订《辛丑条约》。
彼时,李鸿章已精力不支,懒得与同为议和大臣的奕劻麻烦。洋人有什么新的动议,他都派杨士琦前去通知。
善于逢迎的士琦很快便跟奕劻混熟,为后来的牵线搭桥埋下了伏笔。
即使对纳贿比纳凉还轻松的奕劻而言,杨士琦奉上的也是天文数字。
十万两银票。
内心狂喜的他假惺惺地推让:“袁慰庭太费事了,我怎么能收他的。”
杨士琦淡定道:“袁宫保知道王爷不日必入军机。在军机处办事,每天都得进宫,而老佛爷身边的太监一定会向王爷道喜讨赏,费用很是不小。这点微薄心意不过作为王爷到任时的零用,以后还得特别报效。”
滴水不漏的说辞让奕劻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巨款。
袁世凯果然说一不二,包办了庆府的婚丧嫁娶、子孙满月,还定期馈赠三万元的“生活费”。
回报也很丰厚。作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的袁世凯,借奕劻之手,缔造了一个“天下督抚半出于北洋”的晚清政局。
透过窗户,望着进进出出的官员、商人和文士,袁世凯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所有人,为了各自的利益集合到一起,将袁府变成了一座舞台。
一年前的舞台是奕劻的七十大寿。他一面宣布禁止收礼,一面暗备账册,将之分为“福、禄、寿、喜”四个级别,按礼金多寡分别入账。一些财力不济的官员送的寿屏和小红包则打入别册,压根进不了主人的法眼。
但对一不缺钱,二不贪财的袁世凯来说,收礼的目的只是衡量自己在对方心中的轻重,以此为据调整人事安排。
人生不能没有自己的剧本,否则便会生活在别人的剧本里。
到场拜寿之人,十之六七都是大头本子里的角色,不用写人物小传,也能了如指掌。剩下的则是群众演员,或曰“历史的过客”。
奕劻虽未到场,也是个大配。别看杨士琦日日奔走于满族权贵之门,送钱送脸,恭维谄媚,背地里却蔑称这帮寄生虫为“童”——某贝勒为“童昏”,某亲王为“童顽”……
谁控制着谁,单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
而奕劻,就是袁世凯最大的傀儡。他操纵着这只投币式木偶,拖垮了清廷。
外间忽然一阵骚动,放眼望去,原来是张之洞(1837—1909)的贺联到了。
朝有王章威九译(泛指西方列强),寿如旦召佐重光。
上联称赞袁世凯是外交能手,下联则用辅佐周成王的贤相周公、召公比喻赞襄清廷的自己和大头。
时人以“袁世凯不学有术,张之洞有学无术”形容这对泰山北斗,殊不知有什么都不如有兵。
在晚清编练新式陆军的进程中,张袁二人一南一北,不分伯仲,但前者无意培植私人势力,后者则伺机坐大。
讽刺的是,由于张之洞看重军人的文化素质,新军第八镇中识文断字的书生兵云集。而“启智”的直接后果便是将湖北变成了亡清的导火索。
风烛残年的慈禧最后一次重要布局便是将两大“柱石”调京任军机大臣,借机褫夺兵权。
袁世凯还好说,直督任上经营多年,京城亲信遍布,又兼着一个外务部(外交部)尚书,不练兵大不了去搞外交,只身入京的张之洞却可谓龙离大海,虎落平阳。
张大人进京后住在远离紫禁城的先哲祠,上朝多有不便。袁世凯立刻出面将锡拉胡同的一所大院腾出来给他住。
张之洞固然免去了奔波之苦,但付出的代价是日夜受袁世凯监视。
一次,某外省官员来京面谒袁世凯,大头随口问道:“可曾见过张中堂?”
来人如实道:“未见公,不敢往。”
袁世凯点头道:“嗯,昨天看门簿时的确没有你的名字。”
两虎相争,慈禧的目的已然达到。
其实,以袁世凯的度量,张之洞但凡放下一点清高的架子,两人也绝不会闹僵,毕竟后者的资历与文凭是大头望尘莫及的。
但张之洞估计是对买卖文凭(大头的功名是捐的)的社会风气深恶痛绝,偏要倚老卖老,在袁世凯刚当上直隶总督,途径江宁(南京)时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作为署理两江总督,在为大头践行时,张之洞喝着喝着居然假寐了,旁人也不敢叫,袁世凯实在等不及便先走了。
谁知张大人酒“醒”之后,急命属下去追,要请他回来。
大头本想作罢,却耐不住众人狂劝,只好折了回来,不尴不尬地演完这场“把酒言欢”的送别戏。
还有一次,已是湖广总督的张之洞路过保定,会晤袁世凯。
席间,袁世凯的亲信、直隶布政使杨士骧作陪。
对翰林出身的杨士骧,张之洞眼前一亮,热聊起来,所谈全是翰林院的旧事,把袁世凯晾在一边,旁若无人。
大头枯坐在侧,一句话都插不上。
事后,张之洞对人说:“不意袁慰庭作总督,藩司(布政使)仍有杨莲府(杨士骧)!”
袁世凯听说后,打趣道:“你既受香帅知遇,何不请其奏调湖北?”
杨士骧笑道:“纵使香帅有此意,我也不愿伺候这种上司!”


楼主:临川之笔2009  时间:2020-10-09 08:04:43
@南门太守 13楼 2013-12-23 15:48:09
在这里重见,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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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昨天还在看你的书!

楼主:临川之笔2009

字数:9273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3-12-21 07:35:00

更新时间:2020-10-09 08:04:43

评论数:1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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