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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文】《久重锦》by七茭白(穿越攻X影卫受,温馨)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兵舍里弥漫着一种细腻辛辣的香气。

桌上垫了块干净白布,摆了两块油汪汪的烤肉,焦香金黄的表皮裂开来,露出里面洁白细嫩的纹理,悠悠的腾着热气。

众将士都围着桌子,鼻尖翕动,贪婪的闻来闻去。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将袖子挽到肘上,张开一双肉肉的手掌,仔细的往烤肉上抹了一层粗盐粒子。抹得匀净了,又一遍一遍揉按。

“好了!”他揉了半天,不胜爱怜的拍拍那两块肉,像在拍姑娘的大腿:“入味了!裹好让来顺给老大送去!”

突然白明起推门走进来。

他闻到空气中浓郁的肉香,疑惑的站在众人后面看了好半天。伙房提供的肉食都是蒸煮,现在又不是饭点,哪来的烤肉?

“是鸟。”薄紫在身后告诉他:“外面树上歇着的白鸟。”

白明起一阵无语。怪不得好几天没听见鸟叫了!仔细再想想,似乎从李鹿他们到了九连池,这里就没鸟了!

他在后面冷眼瞅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你们可以啊,连鸟都打得下来!”

中间那人正仔仔细细的裹肉,听见哈哈一笑说:“你不懂,俺在林子里下了个套,地上爬的天上飞的,什么打不下来?”

有人斜刺里递过来个烤的喷香的小鸟腿:“你要尝尝不?这里鸟也抓得差不多,再想吃得等明年了!”

福贵突然跳起来,啪地拍在那人后脑勺:“文勇,你干啥那!别忘了他害得咱老大关号房!”

被叫作文勇的中年汉子一愣,拿着鸟腿的那只手讪讪的收了回去。

白明起冷冷说:“关我什么事?他天天找我茬,本来就欠教训。”

几个人一起看向他。见白明起苍白的脸色,细瘦的手臂,不约而同想起那天老大把他推来推去的样子来。一时都有点脸红。

来顺尴尬了半天,挠挠头说:“好像确实没你什么事。”

白明起说:“你们全应该关起来!叫你们抓鸟!”

“那你还吃不吃?”文勇又把手里刚撕下来的鸟腿递过去。

“吃!”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炸营一事就此平息。

曹六文勇等人胆战心惊,忐忑不安,没等来秋后算账,却等来李都护的奖赏。每个人都平地进阶,记了好大一笔军功。

白明起对他们威胁恐吓,谆谆劝导,苦口婆心,软磨硬施,使尽了千百种手段,终于让这几个莽直的汉子懂得了死死瞒住此事的必要性。几个人一商量,觉得白明起拯救他们于水火,又指挥他们护下整个九连池,结果却什么封赏都没有,实在让兄弟几个惭愧。于是一声不吭守山后林子里好几天,给白明起抓了两只大白鸟,拿叶子包好,烤的喷香给他吃。

白明起收下这诚心的供奉,打开一看竟然又是鸟!怒道:“你们还有完没完了!鸟都叫你们吃光了!”

曹六嘿嘿一笑说:“白兄弟,你还没吃过黄羊肉呢,更好吃!下次咱们轮到北三营,兄弟们给你烤全羊吃!”

福贵凑过来,讨好的给他看衣兜里的宝贝:“还有鸟蛋!可以煎了吃!”

白明起怒道:“滚你们的王八蛋!”

然后他咂下嘴,觉得自己都被这帮丘八带坏了。

此事当然被来顺和福贵完完整整的告诉了还在关号房的李鹿。

听到来顺讲他们闹完号房,临出门的时候还揍了端威几拳,李鹿仰天哈哈大笑:“哈哈!痛快!”

又听说端威派了守备军围住了兵舍要抓他们,李鹿一惊:“那天你们一闹,我就知道这事不好办!当官的都不能惹!惹了就得往远了跑!你们往兵舍跑有啥用?”

待讲到白明起一番怒斥,将他们激得出头,李鹿一拍大腿:“这就对啦!我就说那白明起是个带种的!”

转念又道:“他应该带着你们跑!这一打起来可没法收拾,都得挨军棍!打你们几下不要紧,白明起挨着了小命要玩完!”

来顺又给他讲白明起如何将此事煽动闹大,搞得九连池一片沸腾,又如何安排人分兵合作,如何组织门板大军,如何指挥他们统一口号脚步,将这一团混乱硬压下去,结果兄弟几个不但平安无事,反而个个都领了军功,听得李鹿张大了嘴,半天回不过神:“白明起有这么神?”

“我‘操!那小子神机妙算,是条不显山不露水的卧龙啊!”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李鹿边说,边狂拍大腿,没拍两下,就哀哀叫了起来:“哎呦他妈的这个狗`娘养的姓端的,哎呦累死老子了他妈的,福贵,你过来捧着铁镣,老子要翻身!”

十五日须臾而过。

号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缓慢,稳当,慢腾腾的。走到门口定一定。

号房门慢慢开了。

脚步又慢慢挪过来,停在李鹿面前。李鹿蔫头闷脑,看着眼前的布鞋和枯瘦苍老的脚腕,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苍老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有滋有味的说:“李鹿,十五日可到了啊。”

李鹿一张嘴,说话明显中气不足。他轻飘飘的说:“老刘,你要再磨蹭,老子把你脑袋拧下来,”

文房老刘笑得胡子一抖一抖:“能见着混世魔王吃把亏,脑袋掉了也值。这样吧,我还得先把最近的文书过一遍,晚上再过来?也算十五日嘛。”

若搁到平时,老刘敢这么嘲笑戏弄他,李鹿早就跳脚大怒收拾人了。可现在他实在难受得不行,十五日重镣,扣得他铁打的身子都化成了绕骨柔。他窝在那里不吭气,像一只负伤的,行动缓慢的巨兽。

老刘说:“罚得轻,该!你每次一来九连池就闹得鸡犬不宁,以后来一次罚一次!”

边说着,边为李鹿卸下了镣铐。

见李鹿还是低头坐那里,老刘拿脚尖踢踢他:“行了啊,这点事算啥?你不是血流干净了都不掉泪的吗?咋了?哭了?”

李鹿闷声闷气的说:“操!锁你几天试试!”

老刘说:“你这几天算啥?和你一个屋的白明起,那可是重镣流放,扣了他两个月!人家不仅站着,还和我说话呢!也没像你这样!”

李鹿一震,猛地抬起头:“啥?”

他极度震惊,憋了半天只吐出两个字:“我‘操!”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李鹿打点精神,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的回到兵舍,话也说不出来,气也喘不匀,先把手下都叫到身边,郑重宣布从此以后白明起就是他过命的兄弟!所有人都得伺候他!


众人皆无异议。


白明起自然不知道这些。


但是他非常困惑。


非常非常的困惑。


事情发展得有点诡异。


他觉得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每个人都非常的……爱怜他。


被一帮五大三粗的老爷们爱怜,那真是件非常诡异的事情。


有人给他打饭打水,有人给他占位让座,甚至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李鹿屈尊降贵,竟然弯身把鞋递到了他的脚边!


更别提众人那怜惜,心疼,尊敬和爱戴的小眼神儿了!


白明起没有那么粗的神经和强大的承受能力,几天之后他就受不了了。


他干脆直接的找上李鹿:“你们有什么毛病?”


李鹿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这不是……照顾你嘛。”


白明起说:“薄紫照顾我。”


李鹿立刻把胸膛拍得砰砰响:“老子也能伺候你!比他伺候得好!”


白明起深吸一口气,说:“你们他妈的要是再烦我,我就让薄紫把你们挨个揍一顿。”


他说话时手杵着桌子,袖口挽了一截,露出细瘦的手腕。那上面还留着狰狞的,铁镣磨过的伤疤。


李鹿知道那种滋味。他的手腕也磨破了皮,但远远没有白明起严重。一时间李鹿这粗犷的汉子,竟然有了点怜惜的心情。他低声说:“我听文房说你流放过来的时候戴了两个月重镣。白明起,你是条汉子。我李鹿不如你。”


白明起无语。他张了张嘴,半天才说:“你要觉得我是条汉子,就别烦我了行不?我快叫你们烦得当不成汉子了。”


李鹿轻轻摸了摸白明起的伤疤,说:“唉,简直不能看。我一碰你就疼。”


又说:“我有来顺福贵伺候,还难受得要死要活,你在路上两个月,只有薄紫一人照顾,这日子咋熬过来的啊!”


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薄紫突然插话:“什么意思?”


李鹿解释道:“带了镣身上沉重,就得有人近身服侍。帮忙给端个饭,平时把手脚给垫一下什么的,两个人才照顾周全。”


白明起觉得身后薄紫蓦地一震。那是他完全无从理解的茫然和慌乱。白明起知道薄紫多想了,急忙砰地拍了下桌子,打断李鹿的话:“走了!”


他转身就走,薄紫却没有跟过来,他好像很冷似的,低声问李鹿:“需要人照顾吗?”


李鹿莫名其妙的回答:“当然。他带着重镣那么沉,你还指望他给你端茶倒水?你咋不让他抱着你?”


白明起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砰”地踹了一脚兵舍门,怒道:“李鹿你能不能闭嘴?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薄紫!走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薄紫从后面追过来,急切中抓住了白明起的手腕,又像被烫到,猛地一抖,松开了。

白明起头也不回一路疾行,边说:“你不要多想。那时候你身上有伤又一直发烧,我要是不管,你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又道:“他妈的那个李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没说过一句人话!你不要听他扯蛋!”

薄紫没有说话。他像是疼得受不了了那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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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重锦 ·第二章:碰你就像碰到疼处 ·完】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我发现我每次发帖都没什么人的样子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久重锦 ·第三章:此时此地难为情】


刚下了雨,九连池的火山口里,浅浅飘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一人一骑歪歪倒倒的,从九连池北面巨大的豁口跋涉而来。阳光透过云层射下万道光彩,照耀着这一人一骑,马身上热出一层汗,可马背上的武士好像无知无觉,依然裹得严严实实。

到了九连池主营前,他停了马,摘下遮雨的斗笠。这人留了黑黑的络腮胡子,浓黑的眉毛下一双黑眼睛阴郁而深沉。

他径直进了文房,也不说话,只是阴沉着脸递上一纸调令。

“调所有人?”

文房老刘仔仔细细的读完了调令,怀疑自己看错了,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是。”络腮胡子闷声答,“工期紧迫,大将军下令入冬前要把护墙建好,实在是没人手了。”

老刘又低下头,仔仔细细的研究一遍调令上的画押和封印,念出上面的名字::“林——建?北三营刘校尉座下的千总?”

“是。”林建答了,不耐烦的说:“我只是奉命行事,快点办吧。”

“这可是大事。”老刘抖抖捜搜的折了调令,“年头过来的,现在还有好几百人没下放呢,咋能全给你去修城?你等着吧,我得问问。”

老刘慢腾腾的,拿了调令去问李都护。

“调——所有人?”李都护看了调令,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旁边正慢条斯理喝茶的端威,听到这话也不由一顿,将手里的茶盏轻轻放到了桌上。

沈立冷笑一声:“笑话。修城明明是军奴的事,怎么能叫兵士去给他干?那刘校尉好大口气,一调调过去几百人!”

老刘答道:“说是前两个月那边被蛮族劫了一次,折了近百人,人手不够了。”

李都护道:“劫了一次,就能劫第二次!这么多人全给他送死?不行不行。”

端威听了这话,眉目舒展,又捧起茶盏来,细细喝了一口茶,说:“最近在北三营活动的,是赤哈部的余孽。他们的大君刚被上将军斩于马下,应该也不敢再来劫第二次。”

李都护道:“就算没有蛮族,修城也不是将士该干的活!去年已经分了五百军奴过去,今年又要!军奴不够还来要兵士!每年都几百几百的死人,九连池哪有那么多人给他?“

端威摇摇头,低头用茶盖细致的撇开茶沫,不胜惋惜似的,轻轻甩掉茶盏里的浮茶:“给他吧。城总是要修的。上将军说冬天要在那里设个辎重营,护城没建好,耽误了事怎么办?”

沈立怔了怔,就不再说话。


李都护挑起眉。端威和上将军是本家,端威这样说,难道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他犹豫着,问端威:“北三营入了冬有什么变动不成?”

端威将那茶盅整整齐齐的沿桌边放好,淡淡道:“上将军的打算,怎么是我们这些属下猜得到的。”

李都护更觉得这里头有文章,话风一转,便道:“算了。最近没什么战事,各营也不缺人,要调就让他调过去吧。”

他嘴里说着,把那张调令一折,就跟了老刘去找来提人的林建。

沈立等李都护走了,无限的疑惑,凑近问:“大人不是要带薄紫去万围城么?怎么又把人送北三营去了?”

端威细致的边整理衣领,边漫不经心的道:“我容不下白明起。让他跟军奴修城去吧。看他在草原上还能活几天。薄紫也要挫磨下锐气。等他干上军奴的活,知道了辛苦,我再一手把他提拔出来,由不得他不感恩。”

沈立心中腹诽,嘴上说:“大人高见。”

端威整理完衣领,又站起来整理衣摆腰带,边斜斜的瞥一眼沈立,说:“我知道你心里头不同意。这些用人的平衡之术,也不需要你懂。你就等着吧。”

又道:“我送去三百人,就为换一个薄紫,值得。”

于是一纸调令,下放了九连池所有尚未分配的将士到西勒大草原修城。白明起薄紫,李鹿等人都在其中。


遗憾会以各种形式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 再充沛的心 也只能走同样的路。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二十日后。西勒大草原。

和风吹拂着草原。白色的野花细碎,鲜亮,从人脚下,开向四面八方。

这是一只三百多人的兵队,拱卫着十几辆辎重牛车,沿着略微起伏的道路汇成长长的蛇形迤逦前进,慢慢前往奥连大山脚下,那卷云低徊的茫茫草原中。

车轮碾压地面的吱呀吱呀声催人欲睡。

李鹿昂首挺胸,趾高气昂的骑着牛,一扬手在空中利落的挽了个鞭花,“啪”地一声砸在空气里。

白明起本来快要睡着了,听见这声音微微一惊,张开眼睛。

他坐的这辆牛车驮的是炒熟的雀麦,弥漫着浓浓的麦香。

他们整完队出发,李鹿偏偏不好好跟着队伍走,硬是把白明起拽到辎重队里,嘿嘿嘿笑得不怀好意。白明起刚要说话,被他一抬手拎起来就扔进牛车。

白明起猝不及防,一脑袋栽进雀麦堆,气得要发疯。刚爬起来就又被李鹿一掌按了回去:“白兄弟,你要是跟着俺们走上十几天,小命要玩完!就在这坐着吧!这辆牛车俺们占了!”

白明起恨恨道:“李鹿,就没人管你?”

李鹿仰天大笑三声,翻身上牛,回头露出一个凶狠狰狞的表情,飞扬跋扈的说:“谁敢?”

曹六文勇等人都拱卫着牛车,边走边跟着哈哈哈笑起来。

白明起也不和他客气,立即叫了薄紫上车。

李鹿高高的坐在牛车上,屁股跟着一歪一歪的,也不回头,对白明起道:“那帮王八羔子叫咱们修城,修什么城?到了草原上打点黄羊吃才是正经事!”

又道:“修城也轮不到你!咱兄弟这么多,还差你一个?你到了草原多吃点肉,先把掉下的力气捡回来!”

白明起低声说:“那就多谢了。”

李鹿不耐烦道:“别跟我文绉绉的,听不懂!”

又回头问薄紫:“兄弟,你会骑马吧?草原上得会骑马才能逮黄羊!”

白明起也看向薄紫,薄紫就道:“会。”

李鹿大手一挥:“那就够了!”他突然仰天打个唿哨,扯开嗓子大声吼起来:“呦呵——”


他们慢腾腾走了将近一个月才走到驻营地。这里已经驻扎起一片七百多人的军奴营。于是兵士们挖了深深的壕沟和军奴营隔开,在东侧又扎了个三百多人的兵营。


众兵士脚不沾地忙了十多天才安顿下来。

负责这次调人扎营的林健,到了夜深才算喘了一口气。他随手抓把烤熟的雀麦吃了几口,又“呸呸”的吐掉干涩粗糙的麦渣。

他在这里留了两位佰长,又安排了工期进度。他心念烦乱,急着回北三营复命,并不打算长留。

林建揉了揉粗重的眉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他在心中默默想了一遍,诸事安排妥当。

帐篷里只点了盏小小的油灯。一豆烛火没能掀开黑夜巨大的阴影。林建就坐在烛光后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好像凝固了似的。

他用胳膊盖住头脸,疲惫极了。

夜色如水般流逝。一点一点,都积淤在他身上。层峦叠嶂,挤挤挨挨的滞留在他衣服的缝隙中。

终于,好像不堪重负似的,林建抖了抖衣服,慢慢站起来。

他把帐篷的帘子掀开一线。

漫天星光。

他四下里扫了扫,不见人声,不听虫鸣。草原上的露珠像撒了一层流光似的碎银。这样的深夜,只有天上的星星,和内心的道德,静默的彼此凝视。

林建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在这深深的一呼一吸间,他似乎有了什么决断。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白明起有点讶异:“就因为这点事?”

薄紫答:“属下不敢侥幸。”

白明起问:“你能打过他嘛?”

薄紫下巴微抬,带了点小小的傲慢:“差不多。”

白明起不再多问。他们刚回到自己的营区,就感到一种异样。诺大的营区一片安静,营火只点了一半。彼此相连的帐篷间不见什么人走动,有几个帐篷就放任门帘呼啦啦在风中翻卷,

白明起掀帘进帐,问:“怎么了?”

不像其他营队仅仅敷衍的支了个蓬架,他们的帐篷里面规规矩矩的铺了地衣,围了毡毯,帐篷上四扇飘窗都挡了帘。白明起坚持说要隔绝跳蚤和潮气,连床铺都架得比其它帐篷里高一些。

李鹿文勇等人都围坐在帐篷中间,懒洋洋的正交换酒坛子。见他们进帐,李鹿将手里的酒坛扬了扬。

白明起接过酒坛,和薄紫找地方坐下。

“去年的陈酒,蛮族别的不好,酒倒是够劲。”坐白明起身旁的文勇说。

白明起也不用碗,仰脖喝了一口,一股辣液从喉咙直降到胸口,辛辣得好像小刀在刮。他呆了呆,说:“竟然这么烈!”

在皇城喝过的酒,都是清甜淡雅,泛着花果香气,哪有这粗酒灼烈?他拿海碗给薄紫倒了一点,自己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才传给身旁文勇。

薄紫只是沾了沾唇就放下了。

帐篷里面安静得让人心中不安。连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李鹿都闷头不说话。

白明起疑惑的环视一圈。

曹六说:“有一队蛮子来袭,杀了百十来个的军奴,还死了七八个监工的兵士。有我们认识的人。”

白明起不可置信:“杀了一百多个?不是还有兵士吗?怎么不反抗?”

曹六答:“谁反抗?反正杀的是军奴,死就死了。”

李鹿突然双手抱头大叫了一声:“啊!”

他嘟嘟囔囔的说:“陈郁那个王八羔子,老子早说不让喝酒不让喝酒,他妈的从来不听话!贬成军奴就全完了!操‘他祖宗!”

文勇低声对白明起说:“原来一个营的。他喝酒犯事被贬成军奴,昨天才遇上,今天就没了。”

李鹿又大叫一声:“啊!”

嘴里污言秽语的开始乱骂。

白明起皱起眉。他知道蛮族分了十几个部落,有的和琉璃朝关系好一些,有的成天打仗。便问:“到底是哪个部落的?这事是怎么惹出来的?”

来顺说:“是赤哈部。他们的主君年头被咱们振策上将军所杀,牧场也被别的部落占了,把他们赶到这边来。他们要为主君报仇,见着人就杀。”

“上将军说入冬要把大军派来灭掉这帮余孽,可是打仗前总要修工事啊。分来的军奴一批一批被他们杀个干净,人手不够才派了咱们来。”

酒坛子默默在众人手中又轮了一圈。李鹿拿酒在手里,长叹一声:“陈郁,我的兄弟啊。”

文勇说:“成了军奴,就不是兄弟了,别说醉话。”

“谁说的?”李鹿瞪起眼睛:“将军,战士,奴隶。商人,耕者,世家。我们有相连的血!你没背过?只要进了北军,不管是奴隶还是将军,都是兄弟!他妈的出事了就不管相连不相连了!”

曹六道:“放屁。不是还说同吃同歇同在吗?让你去和军奴同吃同歇,你干不干。”

李鹿又是长叹一声:“我的兄弟啊。”

他喃喃把从军的誓词背了一遍:“将军,战士,奴隶。商人,耕者,世家。我们有相连的血!呸,放屁!”

福贵接了下去:“我们是冰火的试炼,是百锻的铁。”

来顺说:“我们是琉璃朝的四境守护,是皇帝陛下的锐利刀剑。”

文勇低声说:“刀剑都对着自己人了。军奴也恨透了咱们。上战场不忙着杀敌,先背后来一刀杀咱们报仇。”

话传到白明起这里,白明起就接着把誓词背下去:“我们将不计私仇,不纳阴赏,不惠妻子,不结党己。”

薄紫没有接。下一个人继续接:“我们生于卑微,竭力征战,托付性命,互照肝胆。”

又有人接上:“同吃,同歇,同在,北军万众,血脉相连。”

“同吃通歇。”来顺低声说:“我从来不敢到军奴营去。他们的将军下了格杀令,没事进去的人会被乱棒打死。动手的军奴太多,上头不敢全杀,最后死了也是白死。”

帐篷里一片沉默。李鹿突然大吼一声:“替我兄弟喝酒!”

他一仰脖,将那灼烈的粗酒大口大口灌进口中,晶莹的酒液倾倒出来,淋漓的洒在他的胸口。李鹿一抹嘴说:“痛快!陈郁那个王八羔子,吃肉要吃大块的,喝酒要喝烈的,老子从来都抢不过他!现在痛快!老子自己喝!”

没人说话。只听得到帐篷外北军交叉的猎豹和刀刃大旗,在草原夜风中抖震翻卷,发出呼啦啦的声音。

在这两面大旗下,从军的誓言每一天都有人念诵。有人念诵为受罚,有人念诵为封赏。还有人念诵,为那旧日情谊祭奠。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他身后竟然有人。十几个黑衣骑兵一字排开,将阵型紧紧拉成了弧,立马在他身后。




那些高大的黑色战马喷出的热气直扑在白明起脸上。马背上沉默的武士都带着头盔,马刀出鞘三分。他们似乎隐身在雾气中很久,铁甲上凝了一层冰寒的水珠。


这是赤哈部落的残勇,日日夜夜策马游逛,只求为他们失去的土地和主君复仇。




他们就这样默不作声,一动不动的峙立在此,度过寒冷的漫漫长夜,迎来浓雾滚滚的清晨,他们的眼睛深藏了刻骨的仇恨,却不动声色收了爪牙敛住气息,等待一不小心撞到他们滔天怒火下的弱小猎物。


白明起悄悄向后挪了一步。


他这样的一动,仿佛破坏了紧绷的平衡,骑兵们突然同时抽刀,唰的一声金属摩擦在空气中,那高高翘起的锋利刀头流转着令人惊惧的弧光,当先的一人双手执刀,缓缓举过头顶。


他挥刀劈下之时,就是屠戮的开始。


白明起哆嗦了一下,又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退,就退到了薄紫的怀抱中。


“主人恕属下逾越。”


还是冰冷的,强硬如铁的声音,薄紫忽然伸手解下了白明起的披风。




白明起尚未及反应,就被披风兜头蒙住头脸。接着,腰身一紧,已被薄紫牢牢扣住,大力一扯,他突然腾空,坐到了马上!


白明起立刻慌了。时间仓促,怎容得他坐稳抓好?




他是侧坐在马背上的!脚下全无支点,他的手臂被困在披风中没有着力之处,整个人全靠薄紫支撑!




最最要命的是,薄紫并不是一直在马上的!




他抢了马,立刻蓄力逆着骑兵的刀锋而起,有好几次白明起感觉薄紫放开了手臂,又在他摔下马的瞬间重新抱了回来!


突然,马身骤停。




接着,一个调转,薄紫压低了身体,将白明起护在身下,再次冲进了骑兵阵中!


凌厉的刀锋逼近,刀劲带了阴冷的寒意贯穿薄薄的披风,又在下一个瞬间凝滞消散。




白明起听见清晰的肉‘体绽裂的声音,伴随着薄紫每一次起落。




他心中一阵恶寒。


没有人发出声音。只听见座下战马被一次又一次拖拽驱赶发出的惨烈长嘶。


双进,双出。


身下战马突然立身而起!白明起感觉薄紫脚下施力,硬是逼得战马调转过身,躁动的踢踏着草地。


一阵令人惊恐的宁静和安稳。白明起隔着披风,紧紧抓住了薄紫的胳膊。




他心跳如雷,血液都冲到头部,一阵又一阵的晕眩。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白明起正头疼若是赤哈部再来要怎么办,可是他不了解情况,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便问李鹿:“咱们这营里,管事的都有谁?”

李鹿突然一拍大腿,道:“哎呀!这军功是要按耳朵算的!我不在,就没人告诉你们留个耳朵?”

白明起道:“不是军功,我怕的是赤哈部再来。”

李鹿哈哈哈大笑三声,趾高气昂的说:“老子就是管事的!”

白明起见他话说不通,干脆不问了。

薄紫牵着马,走得很慢。白明起俯下`身问他:“薄紫,你累不累?”

薄紫摇摇头。

白明起说:“你真厉害啊。死士都像你这样吗?”

薄紫道:“也有区分。前二百每十人一级,天地玄黄,按字头排。”

“那你是什么字?”

薄紫道:“属下御字。”

白明起就在心中默默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薄紫偏过头,好像看出来白明起在默默给他排序,带了点笑意道:“御字另排。”

时近下午,李鹿等人骑着马,一通长啸呼号,呼啦啦在草原上奔驰,逮回来十几只兔子和一只黄羊。众人饱食一顿,早早回营。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后背上,火一样烧。

草原盛夏将至。一块一块的草甸子层层堆叠,一路铺到视线所不能及的天边。和风在长草中穿流,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好像逝去灵魂的呜咽。

这时候正是草原上战马撒蹄子撩欢的季节。他们用粗壮的后腿踏开草甸子,专挑底下鲜嫩的青苗吃。胡乱吃了几口,不忘和同伴彼此贴鼻蹭脸,亲昵的互相喷着气息。

巴扎尔高高坐在马上,眯眼看着远方那两匹战马,将手里的马鞭不住的握了又握。“是额图的马。”他低声说,“我认得那块屁股上的白斑。”

他看向碧蓝的天空。那里,低低盘旋了两只黑色的玄鹰。他在草原的烈日照耀下,眯着被刺痛的双眼,嘴角掠过一阵痉挛:“额图死了。”

“二王子,节哀吧。”他的伴当乌鲁哈策马贴近他:“他一意孤行,莽撞无谋,离开那天,二王子不就做好告别的准备了吗?”

巴扎尔继续高扬着脸,这样可以假装是耀眼的阳光刺出了他的眼泪。他说:“我只是向他告别,却没准备好见到他的马。”

乌鲁哈座下的黑马,不安的踢踏着脚步。乌鲁哈咬牙道:“二王子,让乌鲁哈整装为我们的勇士复仇!让那些中原人知道,我们赤哈部,有仇必报!”他说着,高举起马鞭,大吼一声:“有仇必报!”

身后众人齐声回应:“有仇必报!”

巴扎尔回过头,看向他身后的列队整装的数百骑兵。他们赤哈部两万战士,和中原北军打过三场惨烈的战役,他们抛弃了牧场和牛羊,长途奔袭两千里,只剩这几百人。巴扎尔低下头,噙着眼泪说:“报什么仇?是我无能。”

“二王子!”乌鲁哈急了:“二王子不要胡说!要不是二王子带领突围,赤哈部怎么能一息尚存!赤哈部的英雄都是草原上的杂草,淋了雨就能重新旺盛!就让乌鲁哈带着战士们为二王子开疆破土,赶跑那帮中原人,重新划一块土地!”

巴扎尔轻轻的笑了:“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他突然说了一句中原话。

“我本来就不是世子,也从来没想过当主君。父兄狠心,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勉为其难。”他低声说。

“走吧!”他下定了决心,突然勒马转身,骏马一声长嘶,后蹄直立。巴扎尔唰地抽出马刀,高举过头。

刀光一闪。

乌鲁哈立刻偏腿下马,扯着马缰半跪于地。

静默了数息,赤哈部的战士们,好像自有口令,突然一起下马,单膝跪在地上。

“走吧!我赤哈部的勇士们!”巴扎尔高高在上,看着跪伏在脚下的将士:“跟着巴扎尔去为我们的主君复仇!让中原人用血偿还我们赤哈部的仇恨!我们赤哈部,有仇必报,血债血偿!”

“有仇必报!血债血偿!”众骑兵的呼和冲天而起,战马突然齐嘶,一时大地震动。

巴扎尔身后的赤哈部大旗好像自有感召,在风中高高扬了起来。

“乌鲁哈。”巴扎尔一马当先,带领众战士在草原上奔腾,他迎着风,突然回头召唤他的伴当。

“是。”乌鲁哈连忙赶了上来,马脖子和巴扎尔的马并齐。

“乌鲁哈,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一击不中,立刻就走,低下头去归顺硕北部的大汗王吧!”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乌鲁哈没有听清。

“二王子,你说什么?”

巴扎尔却没有说第二遍。他一夹马肚,策马冲进草原最深处。


白明起站在军奴营外,稍稍踌躇着。

他们这千人大营,只留了两位佰长负责。他想去警告一下赤哈部会袭营的事,却被指到这边。说是又新来了军奴,两位佰长正领着宣誓。

军奴营和兵营相邻,中间挖了深深的壕沟相隔。和兵营这边不同,军奴营里分了内营和外营。内营是军奴起居的地方,外营孤零零的只有军奴主帐。每天早晨李鹿领军奴出工,也不过是在外营等着军奴自己出来。

白明起知道军奴仇恨兵士,自己如果贸然进了军奴营,恐怕会被人打个半死。虽然有薄紫在,他也不想惹事,打算在外面等两位佰长出来。

周围一片寂静,热气蒸腾。突然一阵脚步声,隔着半人高的栅栏,可以看见十几个军奴簇拥成一团,抬着几副担架从内营走出来。人群沮丧而沉默,却又酝酿着不安的骚动。

死人了?还是有人生病?白明起皱起眉头。他决定进去看一看。

“薄紫。”他回头低声说:“我们只进外营看看,要是有事,你尽量不要动手,我们立刻就退出来。”

薄紫答:“是。”

白明起小心翼翼跨过那道界线。进了军奴营才向里走几步,一阵热风扑面而来,风中挟裹了股沉闷的味道。白明起走进二层栅栏,往人最多的方向一看,登时头皮发麻。

主帐左侧,高高的旗台下,整整齐齐排了数十具尸体。众军奴围了那里,正往上摞第二排尸体。那旗台由巨石垒成,已经被火烧得黢黑酥脆。

白明起低声问薄紫:“味道……不太好吧?”

薄紫答:“是。”不过他脸上依然一派平静,看不出到底是多不好的味道。

白明起说:“真要命。这么热的天。”

突然有人朗声说:“将军,战士,奴隶。商人,耕者,世家。”

主帐右侧的旗台下,一溜跪了四十来个军奴。人人重枷裸背,手脚都锁着,被身边的兵士强按着头,伏在尘土中。

当先居中站着两位佰长,都是一脸的百无聊赖,等着那冗长的誓词读完。

“我们有相连的血。”

人群一阵低落的嗡嗡声,兵士大声呼喝,逼迫那些军奴跟着喃喃:“我们有相连的血。”

另一侧突然有人唱拜礼:“拜——”

抬尸的军奴们都拜了下去。

宣誓仪式并没有被打断,新来的军奴依然跟着领誓人念诵:

“我们生于卑微,竭力征战,托付性命,互照肝胆。”

拜礼也依然在另一侧旗台下继续:

“二拜——”

白明起再也看不下去,回头对薄紫说:“回去吧,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转身就走,身后人声喧嚣,领誓人的声音仍然隐隐传来:

“同吃,同歇,同在,北军万众,血脉相连!”

白明起听见了,心中涌起一阵愤慨悲哀。

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仇恨,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血脉相连!他默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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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马狂嘶,齐齐踏上草坡。还在弯腰垒石头,抹石灰的众人全都僵呆了,好像同时陷入无法脱逃的噩梦中!甚至还有人来不及反应,仍然下意识的将脚下石头垒上城墙。

静默里蓦地一声大吼,众人皆是一震。

是李鹿。他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吼出声:“结阵!结阵!”

“军奴夹中间,六四大阵!”

兵士和蛮族的铁骑,相隔只剩数百丈的低洼!李鹿的声音好像一根线头,穿针引线般带动起数个人的回应:

“六四大阵!六四大阵!”

众人仿佛同时醒转,齐声应和,一时脚步纷乱,白明起被曹六拉出人群,慌乱中只来得及递过一把马刀。

白明起握紧马刀,立时就迎着蛮族骑兵往薄紫的方向跑!

巴扎尔座下战马突然一声咆哮,扬蹄而起,凝然不动。他将手中马刀虚挥,每一刀都有开山之势,带着凄厉的雷霆之力。他踩着马镫子站了起来,一声怒吼:“为我草原的英雄报仇!赤哈部有仇必报!血债血偿!”

“有仇必报!血债血偿!”数百骑兵齐声呼喝,声势震人肝胆。整个赤哈部的骑军突动,潮水一样涌动着推下山坡,滚滚烟尘瞬间覆盖了草原。巴扎尔和他的伴当乌鲁哈领在最先,抛下尘头第一个挥下马刀!

八十丈!六十丈!四十丈!

赤哈部的铁骑即将踏进北军兵士的血肉大阵!

秦夺和薄紫比任何人都反应得早。

赤哈部气息刚近,两人就同时发现了危险。完全是死士多年训练养成的下意识习惯,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瞬间就背靠背贴到了一起!

他们还在山坡,立时就被十几个骑兵包围。

两人后背甫一相贴,秦夺就感觉了出来,大声喊:“薄紫!你慌什么!”

薄紫不回答,寻了个空隙就要跳出包围圈。

此时白明起已经提刀跑过来。

薄紫见到白明起,立刻就要过去,被秦夺一把抓住大吼:“你疯了!这时候你还把他带身边!”

二人互相掩护,转瞬又换了个位置,秦夺大喊:“你放心,没事!我们轮着来!”

薄紫深吸一口气,道:“左三。”

秦夺道:“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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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二人同时跳入包围圈,再退,左右两边各有一人掉马。

那两人是赤哈部骑兵的队长。这两队顿时群龙无首,乱了起来。

他们又一次换了位置,

薄紫道:“用阵,坤位。”

秦夺道:“离位。”

薄紫立时接:“不行!”

秦夺濒临崩溃,气急败坏的大吼:“我来!用我的阵!”他身形如电,瞬时就移到白明起身边,将他向右带了几步,大喊:“站这里别动,这是我的阵眼!”

两人再进骑兵包围圈。

“杀!”乌鲁哈策马跃起,马刀斜斜劈下。

刀影划落,带出一道寒泓。

薄紫依势而起,匕首黏着马刀逆锋而上,金铁交鸣间兵器相交,擦出一道长长的火花。

乌鲁哈大惊。他的刀劲竟然被对方一把小小匕首带偏了!火花未散,匕首已逼到握刀的虎口,持匕人近在面前,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他眼中灼烧,瞳孔一点利芒,映着刀光。

电光火石间,乌鲁哈甩脱了马蹬,在马背上借力腾起!他的马刀摆脱了匕首的黏劲,一个回转,巨大的身影在半空中有如雷霆降临,再次将马刀劈空斩落!

对方却刀势不收,完全无视了自己霸道的凌空重压,凛冽刀锋依旧逆冲直上,毫无格挡的直刺乌鲁哈喉间!

这根本就不是武士的搏杀,也不是战场上兵士的对决!对方不做任何防御,没有任何闪避,完全忽视了他的刀锋,乌鲁哈在对方的黑眼睛中,只看到了自己的致命之处!

用一切的手段,不在乎任何伤害,只为一击而中,取他性命!

自己这一刀下去,能将他右臂斩落,可同时,咽喉也必然会被对方穿透!

乌鲁哈猛地收势后退,刀劲逆冲,逼得他喷出一口血来。两人交错,战场上人吼马嘶,乌鲁哈却清晰分明的听见轻轻的“嗒”一声,是对方脚尖落地的声音。

堪堪在生死线上走了一个来回!

乌鲁哈依然骑在马上,可是慌乱得脚下连马镫子都踩不着了。他紧紧抓着马鞍才稳住身形,挥舞马刀,一声大喝:“敢接赤哈部乌鲁哈的刀,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一偏头,冷冷道:“退兵。”

乌鲁哈大怒:“如此无礼!你可以杀死我乌鲁哈,却休想让我退兵!”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声尖啸。啸声未歇,巴扎尔策马而至,别过了乌鲁哈的马头,口含鸽哨,又是一声尖啸。

“二王子!”乌鲁哈瞋目裂眦大吼:“二王子不可退兵!”

巴扎尔抓住了乌鲁哈战马的马嚼子,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薄紫一眼。他口含鸽哨,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中原也有锋利的匕首啊!”他硬是逼迫乌鲁哈的战马转过了头,再一次吹响退兵的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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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扎尔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他座下的战马不安的喷着热气,来回小步踢踏。

“草原上的神鹰来了。带我们赤哈部的英雄回长生天。”巴扎尔低声说。

他身后,赤哈部的残勇已经列队。他们毫无准备,突然就失去了几十个兄弟战友,此时人人红着眼睛,狠狠压着气息。

“二王子!”乌鲁哈突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巴扎尔马下:“乌鲁哈有罪!乌鲁哈鲁莽,带走草原的英雄去报仇,却没能把他们全带回来!”

巴扎尔低下头,看着一起长大的伴当:“不怪你,谁能想到软弱的羊群会突然生了利角?结阵砍马腿,那是狼的手段啊!”

乌鲁哈一惊:“二王子!你是说有蛮族的人教他们?”

巴扎尔缓缓摇头:“我是说,中原的羊群有了牧羊人。”

他突然扬起马鞭,啪地抽了个空响:“站起来乌鲁哈!你我的过错都留给长生天惩罚,现在留着赤哈部的火种,跟我学习侍奉和低头吧!”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齐齐一震。乌鲁哈跳了起来,抱住巴扎尔战马的马脖子:“二王子!你是说要归顺硕北部的察哈尔汗?”

众人的目光都凝视在巴扎尔身上。

“是的。”巴扎尔扫视一圈,迎接众人疑虑不安的视线:“我赤哈部的主君巴扎尔,决定带领赤哈部的英雄和妇孺,归顺硕北部的大汗王。草原的火种不能在我手中熄灭!我愿意低下我的头!”他砰砰的敲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但我要把赤哈部的名字藏在这里!在我胸膛生生不息!”

一片静默。突然有人第一个动作。接着所有人齐齐下马,跪在巴扎尔马下:“赤哈部生生不息!”

巴扎尔默默点头。他看见远远的山坡下,盘旋的秃鹰开始俯冲。他低声念起了天葬的祷文。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万物归一。归我长生天。归我草原沃土。归我平安国度。你在地上的荣耀,终归于天,如群星照耀。”

他反复将祷文喃喃念了几遍,然后一勒马缰,调转了马头:“走吧!”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薄紫站住了。

白明起勉强压了压情绪:“薄紫,你出去,回营帐里等我。”


他心中算了算自己和这个小男孩接触的时间:“两天,你不要再到这里了,两天之后我去找你。”

过了半天薄紫才答:“是。”

他转身出去了。

白明起一个人,将小男孩的尸身用被褥包了,扛到营帐后面的草甸子上焚烧成灰。


火焰噼啪发响,浓烟熏得白明起睁不开眼睛。


草原上烈日灼灼,远处大地反射着茫茫白光。


白明起在烧成焦土的草地上,用木枝慢慢画出世界地图的大概轮廓。


任何一个现代人,都不会对那场发生在中世纪的大瘟疫感到陌生。


那场瘟疫横跨草原,席卷亚欧大陆,几十年间灭绝了世界一半人口。


那场大瘟疫,叫做黑死病。


它的典型症状,是尸体皮肤变黑。

白明起活了两辈子,从未像现在这般茫然过。


他好像坐在一辆车上,已经看到了前方的绝路,却一时无计可施。

白明起在地上写出几行字。

源头:未知


致病菌:鼠疫杆菌


传染方式:空气传染,鼠蚤叮咬


典型症状:潜伏期疲累衰竭,无传染性,呕吐后传染性增强,昏迷,迅速死亡


治疗方式:抗生素,血清

写完,白明起自己笑了。


他!身在冷兵器时代!需要抗生素和血清!这简直是个笑话!

能有点杀菌剂也好啊。白明起默默想。

念头一转,他微微笑了。

杀菌剂是有的!可以用生石灰啊!


他们这个营地,最不缺的就是石灰。


用它垫在地基里吸潮,或者兑水做成熟石灰抹墙。营里专门有一个队,就是负责捣石灰运往各个工事的!

就算不太对症,也是聊胜于无吧。


白明起叹口气。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身边一阵微小的动静。旁边草堆顶出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


那是草原地鼠,被白明起一把火烧得受不住,跑了出来。

白明起冷下脸。

老鼠和跳蚤是黑死病的宿主。


等所有人都死掉,这里将变成瘟疫传播的巨大源头,无数的老鼠跳蚤扑过来啃食尸体,再将病菌带往四面八方。


草原的这一边是琉璃帝国,那一边是蛮族大陆。


黑死病会以此为中心,将死亡一波一波推到看不见的远方。


无论如何得把瘟疫按在这里!白明起咬牙切齿的想。



黑死病的潜伏期很短。


白明起在营帐外呆了两天,将瘟疫隔离预防善后各事宜想了又想,还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倒把自己饿得两眼发绿。


他确认没被传染,回营地先跑到辎重营偷了一堆肉干和一坛酒拎回营帐去。



他不知道就在今天白天,兵营里的死亡人数有了一次令人触目惊心的跃进。



营帐里没有人,白明起坐在床上,撬开酒坛的锡封,先喝了一大口烈酒,空荡荡的胃瞬间缩到一起,逼得他鼻尖冒汗。



一只手慢慢的掀开了帐篷门帘。


对方像已经知道帐里有人,在外面定了定才迈步进来。

“主人。”


薄紫见了他,低低叫了一声。


他回身将帐篷门帘放好,走过来跪在白明起脚边:“主人。”



“嗯。”白明起正啃着肉干,撕了一块塞进薄紫嘴里:“你干什么去了?”



“军奴营的佰长死了,过去看了一下。”



白明起的手顿了顿:“还有什么?”



“伤兵全死了。军奴那边也是。各帐都有人发病。”



白明起低头看着他,声音里带了几分危险:“你没去伤兵营吧?”



“没有。”


薄紫抬头和白明起对视,突然又叫了一声:“主人。”



“嗯。”白明起说:“饿死我了。你这两天吃什么了?”



薄紫没回答。


他的黑眼睛闪了闪,然后说:“主人,让属下带你走吧。”

楼主:阿斯丽碧  时间:2020-10-12 11:53:19
“这里太危险,不能再留。属下可以护送主人回端氏。或者,”薄紫垂下眼睛:“主人想去哪里都可以。”


白明起叹口气,把手里的肉干和酒坛放在一边:“薄紫,我不能走。这场瘟疫必须压灭在兵营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传播途径,灭菌方法,隔离手段,除了他这个现代人,又怎么能指望别人知道?


所以白明起只是简短的说:“只有我在,才能带着大家勉力一博,求得一线生机。”


“薄紫。”


白明起看着薄紫,情不自禁的,将他鬓边一绺乱发理了理:“如果可以,我真想让你走。可是又不放心你一个人。我要留下你,和我一起留在危险中吧。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薄紫抬头长久的凝视白明起。


他慢慢勾起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低声说:“是。”


白明起说:“是什么?你愿意和我留在这里吗?”


薄紫说:“我愿意。”


他跪在白明起脚下,悄悄抬起手搭在白明起膝盖上。


见白明起没有反对,他就靠过去,把体重都交付给了对方。


========================================
作者的话:


把这条暗线点一下。


我觉得,真正的温柔是毫无侵略性的,是一种有分寸的尊重和润物细无声,因此没有白明起和很多穿越主角一样,一来就要求薄紫和他平权,不要跪不要叫属下之类,而是让他在不动声色中引导。


白明起问 “你愿意留下吗” ?


就是故意引导薄紫说 “我” , 薄紫回答 “我愿意”, 这也是他第一次以自我的身份和白明起说话(他第一次用“我”是在前面对白明起说 “秦夺威胁我”, 白明起就明白了薄紫是有自我意识的。于是开始慢慢引导,我故意没写白的心理活动,想铺一条暗线)到后面会有很多小情节,都是白明起引导薄紫自我复苏,也包括薄紫无意识的教白明起怎么对待自己,他们在身份上有很多拉锯战,文里都是通过对话表情写出来的,我就不多嘴拉。


谢谢阅读。

楼主:阿斯丽碧

字数:172138

帖子分类:耽美

发表时间:2015-08-10 02:34:00

更新时间:2020-10-12 11:53:19

评论数:523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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