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稼台崖上下到川底，白花花的日头精鳖鳖砸在街里新剃的头顶上，便有股子热气烟囱一般源源不绝，呼呼地朝上杠。
天越来越青，光秃秃的土崖黄得晃眼。有心麻溜儿穿过川道，钻进东头崖上树荫，肩上的铁猴却越来越沉，咋都迈不快步子。
卷扬机上的猴坏了，队长叫我背到街里拾掇一下。队长说，街里铁工厂的工人奸得跟猴一样，非秦五对付不了。
他说得太对了，从拆到焊，从锉到装起来，我一直死死盯住匠人两只粗黑的手。听着他边修边骂，修啥哩修，这烂屁滑轮都用成这怂样子了，我这儿现成新的，偏偏放着不买，乡下人就这么日雀儿屁。他骂他的，我只当听不着。结账时我据理力争，硬是给队里抠下一个半元。
漆水河在川底不声不响照旧流着，极清极浅，几尾小鱼被我的影子惊着，没头苍蝇般一阵乱窜。我不急着过河，撂下猴，掬起河水，咕咚咚灌了一气。心中不免有些诧异，这么大的日头，河水咋还是凉的呢。
思量了一通，仍想不通。便摇着头不再想，脱了鞋下到水里，放着现成的列石不踏直接蹚过去。我有意把水花蹚得高高的，让腿也凉快一下。
水是个好东西，过河后脚下果然轻松了许多。趁着这劲儿我加快步子，很快就进到崖头的树荫里。
后晌时分路闲人稀，树荫里却坐着个胖大的秃子，矬矬的身量，一身黑肉，顶着颗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这么肥的人头。那张脸更是奇丑无比，与庙里泥塑的达摩一模一样，满额的抬头纹，铜铃大的眼睛，一脸的平静。
我心中一惊，不敢多看，放着阴凉不歇急急赶路。我不信世上居然会有如此模样的丑人，但人就在那儿摆着，不信又不成。只能说怪，真个的怪。
回去说给队长，他没一丝儿惊讶。说，小五你还是太年轻，这世上长得再奇、再丑的人有的是。古人说，丑也是一种才。

修正：最后一句话应该是：古人说，丑也是一种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