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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烟雨色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十五
对于我手受伤这件事情颜修文表现得很是忧心忡忡,但实际上我回学校的第二天伤口就已经结痂了,日常生活更是不成问题。所以当看到他提着东西来学校看我的时候我忍不住就又要气又要笑:“你来做什么呀?我手已经没事了,一点小事也值得你这样放心不下。”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一兜子苹果递给我:“你不是说要搬宿舍了,我先跟你去看看,应该怎么布置。”
“好。”我接过一袋沉甸甸的苹果,“我先回宿舍一趟,然后我们一起去看看。”说完之后我不等他答应便跑回宿舍楼,然后跟同学借了一辆自行车来。我拍拍后座示意他坐上去:“永明中学附近不通电车,我们骑车过去。”
他站在原地愣了愣:“我带你骑就是了。”
“你带什么呀?”我不屑地指了指他的肚子提醒道,“你现在能带的动我?”
他皱了皱眉,似乎是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所以颇有些苦恼。我知道他好面子,觉得我一个女孩子带着他一个大男人骑车样子不体面,因此就更有些不耐烦了:“你不要跟我搞什么大男子主义,如今是男女平等的世代了,被太太骑车载一段路也不是什么有损男子汉气概的事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无奈地笑了笑,还是规规矩矩地坐上了后座,一只手扶着坐垫,一只手攀了我的座椅,是个十分警惕的姿势。
“原来你是怕我骑不好啊?”我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我都骑了这么多年车了,摔着我自己也摔不着你。”说完我潇潇洒洒地一蹬踏板,迎着晚风就冲了出去。颜修文似乎还是紧张,抓着座椅尤嫌不够,还伸出一条胳膊揽了我的腰。
我不理会他,顾自己走街串巷,骑过一段大马路又穿过一个公园,便到了永明中学的校门口。我把车一停,叫他下车:“怎么样,我这位司机还算老道吧?”
他点头冲我一笑,然后陪着我把车停好。到了校门口他先对看门的递了一支烟,笑道:“我太太过些日子就要到贵校任职了,还请您多关照。”
他陪着门房的阿叔们聊了一会闲天,才跟着我又往里走。他平时接触的人多,自然比我懂得人情世故,此时竟然反客为主,俨然成了带着孩子来熟悉学校环境的家长了。
“颜修文,你厉害啊。”我趁着四下无人,拉着他小声耳语,“教导主任平时可不爱冲人笑。”
他把我拉扯他的手放好:“这儿都是学生,说不准就被人看见了,那你当老师还怎么立威严呢?”
“我都看过了,没有人。”我小声地辩解道,又笑嘻嘻地问他,“你平时也不抽烟,怎么今天准备这么周全?是怕我不长进,先替我铺铺路吗?”
“沅沅要是不长进,世上就没有长进的人了。”他笑着摇摇头,“我是怕你年轻面嫩,被人欺负了也不晓得。”
“那如今看过了,我的这些同事怎么样呢?”我问他。
“都很和气,我也放心。”他和我并肩慢慢往宿舍的方向走。
听完他的话,我忍不住重重地一叹气,慨叹道:“颜修文啊颜修文,你怎么总对我像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似的?”
他听完也不恼,只是看了我一眼,眼里有无可奈何的神色:“我是不是很啰嗦?”
“倒也不是啰嗦。”我深思熟虑道,“你就是太爱管我了。”想了想,我又补充道:“你比爸爸妈妈还爱管我。而且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管我,反倒是我和你结婚之后你越来越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我不是把你当小孩子管。”他摇了摇头,很认真地回答我。
他顿了顿,似乎还有话要说,不过远远地走来一群学生,我便赶紧拉着他走开了。
走了没几步就是宿舍,我住的是二楼,总共只有五间房,分配给三位老师。为了隐私考虑,一人占一间,中间空一间。我的那间寝室正好是最正中的,采光也好,进门就是亮堂堂一间屋子。
“我买了窗帘,已经托人做好了,有空就把它挂上去。”看着窗明几净的房间,我心情颇佳地朝他比划,“是绿底黄花的,比家里那个还好看。”
他笑了笑:“好。”
“我已经搬过来一些东西了,剩下的就是些书,不过明天还要用,后天才能大动干戈地把东西搬过来。”我一撞他肩膀,嘻嘻地笑道,“你来早了。”
“嗯,”他虚心地点点头,“是我考虑的不周全。”
“不过既然来了也好,明天辛苦你一天,先帮我把被子床单什么的准备好,这样后天搬的东西也有限。”我掰着手指跟他算要带过去的东西,他专心地听我说完,才点点头:“都记下了。”
看完宿舍之后我继续骑车带着他回学校,把车还给同学之后跟他一同走回家里去。夜风清凉,我撩了一把被汗湿透的头发,才刚放下手便接到他递过来的手绢,不禁哑然失笑:别人照顾孩子都没有这么仔细的。不过我懒得再跟他理论这个问题——总不能整天让他别对我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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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吃完晚饭之后我搬了藤椅躺在天井纳凉,修文坐在我旁边,正勤勤恳恳地在帮我捏腿。我起先还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对我做什么,直到他解释说是怕我明天腿疼,我这才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把我的腿搁在他的膝头,我便不安分地拿脚丫去贴他的肚皮。里面的小家伙像是发现了我这个放肆行为,所以狠狠地蹬了一脚。我自然不服输,暗暗使力也跟它较劲。正是你来我往之际,颜修文抓着我的脚踝轻轻一捏,提醒道:“好了。”
我嬉皮笑脸地去看他脸色,见他没有不高兴便换了一条腿架在他膝头,拿脚趾去勾他的肚子。他笑着叹了一口气:“它哪有你力气大?你别欺负它。”
“我哪有欺负它。”我理直气壮道,“是它不礼貌,先踢我的。”
“那等生下来之后你好好教它就是了。”他不轻不重地捏着我小腿的软肉,笑眯眯地回答道。
“那是自然。”我用脚尖在他肚子上轻轻蹭了蹭,“它踢你的时候会疼吗?”
“不会。”他摇了摇头,“还这么小,哪有什么力气。”
听他这样说,我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去撩拨那个小的,颜修文也不拦我,到那个小的动得过分了才制止道:“好了,不闹了。”
“不舒服了?”我闻言赶紧坐起来伸手揉了揉他的肚子,里面的小家伙大概是动累了,没一会也安静下来。
颜修文等我收回手才答道:“没有不舒服。”
“那就好。”我抬头对上他那张笑脸,见他连眼底都漾着微微的笑意,知道他的确没有不适,所以也就放下心来。不过看着这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我突然有点脸红。
不自在地看向别处,我咕咕哝哝地说道:“明天你早点布置好宿舍,然后回家一趟,把你的东西也拿过来吧,住到放暑假再走,好不好?”
见他不应,我忍不住有点着急:“本来你也说要陪我住一礼拜的,放暑假也就是下下礼拜二的事情,就多了三天而已。”
“好,”他答道,“我明天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就来。”
难得得逞一次,我不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过瞥见他微微有些诧异的神色,我连忙收敛了起来。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十六
颜修文不见了。
他说回去取东西,就再没回来。我等了他到晚上,连夜坐着小船回家去看。屋里黑漆漆一片,他的衣服不见了,行李箱也不见了。
颜修文可能是走了。
问了一圈邻居,都说是一队大兵把颜修文接走了,为首那个人凶神恶煞的,也没人敢过去问。颜修文就这么跟着那个凶神恶***走了。
——除了严崇武还能有谁?
我颓然地回到家中,看着屋中空空荡荡,再喊不出一个颜修文来,就忍不住地要气要委屈。如今夜已经深得很了,所以也不方便回外婆家或是回宿舍,只能上楼将就着睡一晚。
楼上房间柜子空了一半,其他陈设倒是没动过,床上的毯子也是整整齐齐叠好的一床,两个枕头并排放着。我心中气苦,又借着夜色的凄清忍不住就想要哭哭啼啼。可是也没有一个可倾诉的对象,连哭都哭得索然无味。低着头流了一会眼泪,我把一张脸埋在枕头上,就这样朦胧地睡着了。
睡到半夜,耳边是蚊子嗡嗡的叫声,身上肿了好几个包。我迷迷糊糊地喊了两声修文,要叫他去把蚊香点上,然而伸手一推推了个空,这才恍然地明白过来,颜修文早就已经不辞而别了。
翻箱倒柜地找出来蚊香和火柴,我坐在床上裹着毯子看烟袅袅地升起、散开,毯子上有颜修文的气味,不甚明显,但只要我一动,从毯子上扑起的气息就会把我包围住,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拿着花露水回来,带着自责的笑意来解决那些恼人的蚊子。我望着门口,忍不住又想:好好的一个家在这里,他为什么要走呢?
我苦思冥想,还是想不通。他若是有孩子之前走,或是生了孩子之后再走,那便是他觉得报恩报够了,想跟我一别两宽,这也无妨。然而如今他不仅卷了行李走,还把孩子一道带走了,这分明是更为决绝的一刀两断,又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他要报复我不成?
拿毯子恨恨抹了一把眼泪,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想下去。明明昨天还说的好好的,要多陪我在学校住两天,还帮我上下交际了一通,怎么今天连说都不说就走了?
又或许是严崇武胁迫了他?
可是邻居都说了,那个凶神恶***对颜修文是温言细语,态度好极了,显然没有去威胁他——那果然还是颜修文自己想走。或许是严崇武已经帮他找好了新太太,要接他们一家团聚呢!难怪他走得这样爽快!
我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从伤心想成了生气,又从生气想回了伤心。天边渐渐地亮起来,楼下响起早饭的叫卖声,原来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往常这个时候颜修文早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下楼开始收拾店面,顺便给我买个早饭然后端到楼上来。如今恐怕是抱着新太太正在温柔梦乡里吧!
我愈想便愈是郁闷,干脆几步下了楼,锁好门,坐着船就回了学校。
不就是一个颜修文吗?我不要了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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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校的课程排的紧,我又是刚刚上任的老师,一天下来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回到宿舍就是批改作业,改完作业便倒头就睡,反倒腾不出空去想什么颜修文了。
如此的日子过了一周,今天改完期末大考的卷子就可以放暑假了。学校的老师们都舒了一口气,心情颇好地都一脸笑模样。唯有我是笑不出来的——我从来藏不住自己的脾气,今晚要回城里外婆家吃饭,那必然是要被看出端倪来。难道我理直气壮跟爸爸妈妈说,我殷沅从前跟人私奔不成,如今丈夫也抛下我去找了小老婆了吗?就今晚算不被爸爸妈妈发现,但后天我就要收拾东西回镇上的家里,到时候爸爸妈妈不见颜修文来接我,肯定也是要起疑心的。
这个问题我思来想去没有考虑出个结果,最后决定还是拿新发的工资去吃一顿好的先犒劳自己,之后再想别的事情。然而才刚出教室门,我迎面见到了一个颜修文。
他见到我,原本还有些困窘的表情立马变成了一张笑脸:“沅沅,我回来了。”
他的语气故作轻松,其实能看得出来他心虚得很,否则也不会笑得这样讨好。我见教室里还有未散去的学生,便强压了情绪告诉他:“我要先回办公室把卷子放好。”
颜修文点点头应了,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到了办公室,又在外面等我。我用眼角余光去瞥他的神色,只见他一双眼睛紧勾勾地盯着我,仿佛有一肚子话要说。
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殷老师,先生来接了?”同办公室的老师上回就认识了他,所以这次有意打趣我。
“是,我先走了。”我笑着跟他们点了点头。在学校吵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所以我出门之后只对颜修文说,“有事出了学校再谈。”
他果然听话,跟我往校门口走。我见他步步紧随,像是一条烦人的大尾巴,所以愈发觉得心烦气躁。等走出校门,我回头瞪了他一眼,干脆朝着公园的方向猛跑起来。
今天是周二,又是大白天,公园里根本没有什么人。我一路跑进公园,越跑就越是觉得跟他无话可说,最好现在已经把他甩脱了,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才好。不过想来他怀着孩子,也不可能真的来追我,大概已经是被远远丢在后面了。
我喘着粗气往后看了一眼,没想到颜修文竟真的不知轻重地一路穷追不舍,现如今就离我一步之遥了。
“站住!”我被他吓了一跳,立即喝止道,“不许动!”
他闻言站在原地,也是一味地喘。我往后退了两步,既要预备着再次逃跑,又要防备着他会追上来。
“沅沅……你听我……解释。”他见我后退,便试探着要往前,一手扶着腰侧一手托着肚子,正是一个很笨拙的模样。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一边看他可怜,一边又觉得自己可怜,忍不住委屈起来,“平白无故走了那么多天的人不是你啊?”
“不是这样……”他喘平了气,朝我伸手,“沅沅,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好不好?”
“我不要听!”反正四下无人,我便朝他吼道,“我只看事实!”
“沅沅,是我不好,”他又往前了一些,“你不高兴是应该的,我明白。”
“你原来自己知道!”我冷哼一声,又往后退一步,随时准备着再跑,毕竟要是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了,那我就得再为他伤心一次了。
“你别跑了。”有个人冷不丁地出声,“不为他想想也为孩子想想,你没看他痛得都站不住了吗?”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十七
“你是说,是严崇武把递口信的人给拦下来了?”我听完那个自称是修文师弟的人的解释,忍不住有些怀疑他们是串通好了一起骗我。他说那日是他们的师父突发急症,进了医院,所以传来电报让他们立刻回北平,严崇武说会派一个小兵来给我报信,颜修文这才急匆匆地收拾了衣服就跟他们走了。
“是啊,崇武师兄的道歉礼物都托我送来了。”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锦盒,想了想又放了回去,“走廊人多眼杂的,等进了病房再给你看。”
“你们师父都突发急症了,严崇武还有分得出这个心机来?”
“师父一个月起码要发三次急症,动不动就要叫我们回去看看他。崇武师兄这次也以为是那样,就想借着机会帮你们一把。”那个小师弟眯着眼睛斜觑我,“崇武师兄是说修文师兄的小太太有性格,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们吵架的方式这样别致。别人夫妻要么骂街要么打架,怎么你们还跑起马拉松来了?要不是我骑着车来,还真不一定追的上。”
我对他的调侃不予理会,只反问他:“严崇武帮我们?这真是帮的一手好倒忙,把颜修文都帮进医院了。”
“崇武师兄说你们俩都不聪明,一个独守寒窑也不知道说自己的委屈,一个整天嚣张跋扈,眼里放不进个好人。崇武师兄说了,不让你离了修文师兄你就不知道修文师兄有多好。”
我一时语噎,只好白他一眼,不说话了。
等了约摸有十分钟,医生护士终于从病房里走了出来。那个小师弟先我一步问了医生颜修文的情况。医生只说孩子已经没事了,叫他留院观察一天,往后不要做剧烈的运动就好。
我随着那个小师弟谢过医生,犹豫着要不要进病房看看颜修文。
刚才看他那样是真的疼了,脸上的热汗顺着下巴滴到地上,眉头也皱得紧。幸好有他小师弟的脚踏车把他及时送到了医院,这才化险为夷。不过也怪他自己,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身体状况,也敢跟着我瞎跑?
“你倒是进来啊。”那个小师弟进去之后又出来叫我,“难道要师兄再出来追你一回?”
“你们少威胁我。”我故作冷漠,进去之后只看着地板不看颜修文,只怕看他一眼我就心软、心疼了,到时候还不是他说什么我信什么。
“我已经跟沅沅嫂子把事情说过一遍了。”那个小师弟在修文面前倒是不阴阳怪气了,“剩下的师兄你再慢慢解释吧。我去外面等着。”
他说完之后把门一关,屋里就剩了我和颜修文两个人。
“沅沅,不要生气了。”他的语气小心翼翼,“是我不好。”
“要真是按照你那个小师弟说的,你可是一点错都没有,你不好什么呀?”我反问他。
“如果我不走,你也不会这样不高兴。”他轻声细语地答道。
我冷笑一声,忍不住要反驳他:“颜修文你好给自己面子,我是有工作要忙的,哪有功夫想你?”
他低头静默了半晌,然后叫了我一声:“沅沅。”
我不理他,只等他的下文。
“我知道你是委屈了。”他轻声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
他这句话才算是说中了我的心事——我不是伤心不是生气,是委屈。我委屈他说走就走了,又委屈他叫我郁闷了这许多日子。我不是想气急败坏地打他骂他,只是想跟他闹一闹。结果还没施展开身手,他便已经进了医院了。因此就更委屈了——我是根本不想让他这样的。
“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说是我不好。”我本来不想哭的,可是眼睛热涨涨的总是忍不住要掉眼泪,最后一撇嘴,我干脆哭出了一副孩子样,“可是我哪有欺负你嘛!”
“我知道,我知道。”他急着想要走到我身边,然而坐起来之后手上吊着盐水,不甚方便,他犹犹豫豫地看了看,似乎是觉得它太碍事了。
我几步走到他身边,干脆一头撞在他胸膛上,免得他要下床,也免得被他看去这副狼狈的哭相:“你长了嘴巴的,为什么不说?我跑了,你跟我喊不就行了,公园里没有人,你还怕谁听到吗?干什么要追,把自己弄成这样?”
“我……”他似乎是无可辩驳,只好说道,“是我不好。”
“你就会说这个!”我气咻咻地在他衣服上蹭一把眼泪鼻涕,冲他怒目而视,“我看你是想维护你师兄!”
“那你可猜错了。修文师兄知道之后就跟崇武师兄急了,险些还要动手。”门外头悠然地飘进来一个声音,“连崇武师兄安排的专列都不等,直接坐上最近的一班火车回来的。”
说话的人自然是站在门口听壁根的那个小师弟。看来颜修文的师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些不懂礼貌的坏东西。不过既然都被听去了,再纠结也没什么用,所以我只问颜修文:“是不是真的?”
他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你还会跟人急?”我想了想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一下。而他看我笑,也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是个如释重负的模样。
“你笑什么?不许笑。”我赶紧板着一张面孔看他,以示自己的态度。虽然我此时有心再整治整治他,想表明这一页没这么轻轻揭过,然而他已经这副惨样了,我要是再欺负他那就是我不对。
“好,我不笑。”他嘴上说着不笑,但是语带笑意地伸手帮我擦眼泪,“你也别哭了,好不好?要是再哭眼睛就肿了,爸爸妈妈会心疼的。”
他一面帮我揩了眼泪,一面又扯了细纸要来给我擤鼻涕,我被他擦了个晕头转向,不过还是看清楚了他的意图,伸手阻拦道:“你做什么!我自己会擦!”
他闻言果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把纸递给我。我背过身擦干净了眼泪鼻涕,指着他嘟嘟哝哝地抱怨道:“你怎么这样!我这么大个人了,用得着你这样照顾我?”
他讪讪地朝我笑了笑,又想起来我不许他笑,所以即刻收敛了笑容。
我被他这番哄孩子似的举动弄得又是羞又是气又是好笑,也不想再单独面对他,生怕脾气没发好反而被他看了笑话,所以我一把拉开门,那个背靠着门站着的小师弟猝不及防地跌了进来。
他几步险伶伶地站稳了,看了看我们俩,然后问道:“这就吵好了?”
我从鼻子里出气,尤要赌气道:“我没什么话好跟他说的。”
他笑呵呵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头问修文:“师兄,还疼不疼了?”
修文摇了摇头,答道:“好多了。”
我这才想起来,我从进门到现在竟连一句关心的话都忘了问。不过既然他小师弟已经问了,我再赘言倒显得我多巴结他似的。扭过头不去看他们俩,我心里倒是渐渐有了一丝愧疚。
“沅沅,也不早了。你回家去就跟爸爸妈妈说,我去了北平,明天过来接你。”修文见我不理他,只好轻言细语地叮嘱我,“不要告诉爸爸妈妈今天的事,知不知道?”
“知道了。”我别别扭扭地应道,“那我先回家了。”
“好。”
我往门口走了两步,然后回头正好对上他目送我出去的眼光,忍不住心头就是一软:“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冲我微笑点头,应道:“好。”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十八
回家把他的那一番说辞讲给爸爸妈妈听,爸爸妈妈果然没有起疑心。我躺在房间里,知道颜修文已经回来了,心中便是安定下来。连日来的疲惫都一拥而上,让我来不及想更多的事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
匆匆忙忙地洗了脸,我挎上包去弄堂口买了三人份的早饭就往医院去。这时候住院部的人已经多了起来,颜修文住的观察病房倒是没什么人。我一路穿过拥挤的人潮,来到他病房门口。
伸手轻轻地敲了两下门,门很快就开了。颜修文那位小师弟从房里出来,很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告诉我:“师兄昨天晚上痛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的。你别吵他。”
“怎么一回事?”我听得心中一紧,连忙问道。
“没怎么回事。昨天师兄怕你担心所以忍着不说,不然怎么会催着你回去。”那位小师弟从我手中的油纸包里拿了两张饼,一根油条,就顾自己走了,一边走一边扬了扬手:“我去找个小旅馆睡一觉,你好好陪师兄。”
他走了,留下房门敞开着。里面窗帘拉得严密,黑洞洞的一片。我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摸了一张凳子坐在床边,我接着幽微的光线去看颜修文的脸。他睡得还是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看着是一副不好受的模样。
我把手伸进毯子里,轻轻摸了摸他的肚皮。这或许算是“内伤”,我摸不出什么端倪,又怕把他弄醒,所以正准备把手缩回来。然后我就发现颜修文睁着一双眼睛看我,然后伸手抓住了我的手,继续放回到肚子上,又轻又软地嗯了一声。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要问他,不过他已经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缓,好像是又睡着了。
我还从没有见过他这种模样,又乖又脆弱,倒像个小孩子似的。
颜修文,像个小孩子?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比喻不对劲,可是刚刚他那个毫无防备的可怜眼神,的确就是一个病孩子在讨人怜爱。我低头认认真真地窥探了他一番,确定他是睡着了,刚才大概只是惊觉而已。
他的呼吸浅浅地,我凑近的时候会化作风轻轻拂过我的脸。我忍不住用指尖在他唇上一点,他略动了动,但是没有醒。
我忍不住又想,他刚刚那样算是在撒娇吗?醒着的时候他端着大人架子不肯这样,睡着的时候反而会了。那他刚刚看到的我是我吗?还是把我当做别的什么人,才会露出这副小孩子的模样来。我一边想,一边轻轻在他肚子上揉摸,见他渐渐地舒展了眉头,我便伸手去够床头柜放着的油条,一边咀嚼还是一边想。
我等他睡了有两个多小时,觉得再揉下去手心都要热得出汗和他的肚皮黏到一块了,便打算悄悄地收回手。
谁知道我一动,他就醒了。
颜修文揉了揉眼睛,又来握我的手:“沅沅?”
“醒了?”我看他这副懵懂的模样只觉得怪可爱的,于是起了坏心思,低头在他脸上啧啧作响地亲了一下。
他皱着眉头笑了笑,然后伸手在我脸上轻轻蹭了一下:“早上吃什么了,脸上还沾着芝麻。”
我本来是一副大人的态度想要逗他,谁知道出师不利,一下子就露了怯。我避开他的手,闷闷不乐地去拉窗帘,同时回答他:“白糖烧饼。”
“吃完了也不知道擦擦脸再出门。”他一边笑着叹气一边坐起来,同时用手微微遮挡了一下外面炙眼的阳光。
“我没在家吃。”我指指他床头柜上的空纸包,“本来也给你买了一份,不过你总是不醒,我又没事干,就都吃了。”
“你很早就来了?”他问我,又环顾了周围一圈,接着问道,“启元呢?”
“我八点半就到了。”我回答他,又想了想“启元”这个名字,随即反应过来,“你师弟说昨晚没睡好,去附近小旅馆睡觉了。”
他点点头,端起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我,迟疑道:“我…我肚子已经…不疼了。”
“哦。”我故意冷淡地应了一声,“你不用跟我说,我也不关心这个。”
颜修文听了我的回答,讪讪地低下头。见我看他,又讨好地一笑。
我被他笑得心软,实在是生不起气来,干脆坐到他床边问他:“昨天既然那样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宁可让你师弟陪着,也不愿意叫我陪你吗?”
“不是这样的。”他急着解释道,“我是看你脸色不好,想让你好好休息一晚上。再说,你要是不回家,爸爸妈妈也会起疑心的。”
“你考虑了我,考虑了爸爸妈妈,这很好。”我忍不住想要叹气,“可是我想知道你考虑了你自己之后,想不想要我陪你。”
“想。”他很笃定地回答道。
“既然想,为什么不说?”我问他。
他沉默了一瞬,回答道:“万一你真的留下来,我反而不放心。”
“你这笨蛋。”我气呼呼地一拍床,“你这样只会叫我害怕。就像这次,我看你是根本不需要我,才会这样说走就走了。”
“这次是我不好。”他说着试试探探地握住我的手,“绝不会有下次。”
“我才不要听你的保证。”我指着他的嘴,用十分泼辣的语气说道,“男人都是花言巧语的骗人精。”
颜修文见我没有挣开他的手,似乎也放下心来,语气也不自觉地恢复到平时的态度:“那沅沅想要我怎么样?”
“我什么都不要。”我被他的手暖融融地握着,虽然热得很,但也的确不想让他松手,“我已经想好了,我不要你了。”
我知道这两句话是偏于孩子气了,可是我看着他的笑脸就是忍不住地泛委屈,只想像这样小小地撒娇撒泼一次。
“那可真是不好办。”他微微皱起眉头,“我就无家可归了。”
我听他的回答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但是还继续揄揶他道:“你不是有那位好师兄吗?总之兄弟情深,即便这次跟他闹僵了关系,到时候道个歉也就算了。”
他不语,半晌才难为情地笑了笑:“沅沅,你知道我说不出什么好听话,要是说得多了,又要惹你不高兴。”
“按你这么说,我这又是在为难你了?”我反问道。
他笑着叹了一口气道:“绝无此意。”
他既然告了饶,我嘴上的便宜也已经占尽,撒泼也到此为止。我伸手隔着薄毯子摸了摸他的肚子,问道:“现在肚子是不是真的不疼了?”
“真的。”他说着把毯子掀开来大大方方地请我检查,不过在我伸手的时候还是心虚地补充了一句,“只有一点点疼。”
“算了。”我忍不住笑出声,把毯子又给他掖好,“我去买顿午饭来,你吃好之后再睡一个午觉,晚上的时候跟我一起回家。”
“好。”他答应完,又指了指床边的行李箱,“我给你带了水果糖。箱子里东西多,就不必全打开了,伸手一摸就能摸到。”
我当然不会跟他客气,从箱子里摸出两粒水果糖,剥了糖纸全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坐在床边,我口中含着糖眼睛看着他,只觉得嘴里和心里都是甜滋滋的。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十九
那位启元小师弟直到四点多才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不少东西,大概是师承了严崇武的怀柔策略,也想去讨好我父母。
我骑着车先回家,修文和他坐着黄包车随后就到。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提回家,屋里早就做了一桌好饭菜,只等我们来吃。修文和爸爸妈妈先寒暄了两句,等启元把东西放好又向长辈们正式引见了这位小师弟。一顿晚饭毕,我终于觉得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安稳宁静,忍不住就带了笑模样。
爸爸和修文带着启元去厢房安置下来,妈妈倒是把我拉到了一边,问我:“你和修文是不是又吵架了?”
“没有啊。”我故意装傻,“他都没在家,我怎么跟他吵架?”
“我看不对。”妈妈一戳我脑门子,“你要是没跟他吵架那你吃饭的时候做什么要心虚?从来不给他夹菜的人今天倒是连鸡腿都让给他了。”
“那是因为他肚皮里有小孩呀。你总要说我不懂事,现在我让着他了,又来说我。”我当即把责任推回给她,“你是要我还和以前一样咯?”
“有长进就好,”妈妈翻我一个白眼,“大姑娘啦,不要整天作心作肝的。修文这个人老实厚道,辛苦了也不说,你要多关心他,晓不晓得?”
“晓得啦。”我拖长声音应道,远远瞥见修文从厢房出来,便赶紧叫着他名字一路跑了过去。
一路裹挟着他走回房间,我生怕再被盘问,所以把门也紧紧地关了起来。
“沅沅,你这是做什么?”他颇为好笑地看着我,“我还要去洗澡呢。”
“嗯,确实够脏的。”我点头表示赞同,不过还有一桩要事要问他,“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听你师弟的意思,是想跟我们一起回家住吗?”
“是,说是想照顾到我生了孩子再走。”颜修文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我还没应下来,想跟你商量之后再定。”
“哦,现在要是再叫他回去,那就成了我做恶人了。”我皱着眉头一拍桌子,“颜修文你主意越来越大了嘛。”
“我必然有好的说辞。”他拉了我的手用指腹轻轻揉我的手掌,“你不要为难。”
“算了,让他留下来吧。”我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确实不忍心——这么多年了,我身边既有亲人又有他这样体贴的丈夫。而他呢,孤零零一个来了我家,虽然爸爸妈妈对他很好,但也是出于无奈娶了一个我,平时连家都不回。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回了从前的师兄弟,总该好好叙叙旧。
“啊?”他似乎是难以置信,露出了一点呆愣愣的神色。
“就你这个笨蛋脑袋,能想出什么漂亮话来?”我心软嘴硬,“到时候你师弟回去添油加醋一说,我便是个泼妇,你就是一个惧内的懦夫。我才不乐意听呢。”
他浅浅地微笑起来:“知道沅沅心地好,不忍心叫师弟来回奔波。”
“少说好听话哄我。”我撇嘴道。
“启元他比你还小一岁,也是个小孩子脾气,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别跟他生气。”他笑眯眯地叮嘱道,“你告诉我,我去说他。”
我听他语气,大有劝我“家里马上要添个弟弟,你做姐姐的不要跟他闹矛盾”的家长语气,所以当即叫停:“我就这么乐意生气?生气又费时间又费心思,要是急了骂人还费体力,我可没有这样好的兴致。你大可不必担心,顾好你自己就行。现在我要问的都问好了,你自己请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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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修文把自己的一身风尘洗了个干干净净,回屋专心致志地擦自己的头发。我闲得无聊,所以干脆接过毛巾帮他擦脑袋。擦了半天,我才反应过来——从来只有他帮我擦头发的,我还从来没有这样伺候过他。
低头悄悄地去看他表情,却见他双目微阖,正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我忍不住又有点生气起来:怎么说我也是第一次这样照料他,他倒好,白天睡得不够,现在又要睡了。他副模样哪里像是对我心动的样子?换做旁人知道喜欢的姑娘给自己擦头发,那无论如何都是要脸红一下的。
“你很累啊?”我半带埋怨半带恼怒地问他。
“不累。”他闭着眼睛笑道。
我忍不住腹诽:不累你倒是给我把眼睛睁开啊。
我看他这副惬意样子,忍不住地要心烦,所以又叫他一声:“颜修文。”
“是不是累了?”他睁开眼睛,伸手来接毛巾,“我自己擦,你去睡吧。”
我听了这话,心中甚至有点纳罕起来:原来颜修文竟然不解风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满心郁闷地把毛巾放到一边,我向他嘟哝道:“干得差不多了,再等一会就能来睡了。”
“沅沅你是不是……”他颇为难地看了一眼外间,“可是爸爸妈妈就在隔壁。”
“想什么呢!”这回是轮到我脸红了,没想到他会错意,而且是这样离谱的会错意。躺回床上用毯子蒙住脸,我指着门口冲他嚷:“我绝无此意,你要是担心我狼性大发请尽管出去。”
他坐到床边,伸手来扯我蒙着脸的毯子,语气里笑意难掩,分明就是乐极了,却还想劝我:“好了,是我误会了,我向你道歉。”
我一听他这个语气更觉羞赧,忿忿地朝床内一滚,乱叫道:“我不要理你!”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我蓬头乱发地坐起来,连忙整理衣服。颜修文看我收拾出个人样了,这才开了门。
门外是那位启元小师弟,手里托着那天在医院给我看过的锦盒,见修文来开门,把那天跟我说过的说辞又照模照样地跟他说了一遍,将锦盒交给他之后也不进门,顾自回房了。
我盘腿坐在床上,朝他招手:“快拿来我看看,严崇武送的什么好东西。”
颜修文果然拿着盒子过来,坐到我身边,然后开了锁,将盖子一掀——盒子里是光华璀璨的钻石首饰,从耳坠子到项链再到手链,是很齐全的一套。我只在珠宝店的橱窗里见过这样的物件,价格足够买一套带花园的小洋房。
目瞪口呆地咽了口口水,我问颜修文:“你跟你师兄生了多大气?他怎么出手这样大方?”
“我……”他将盒子收起来,“我也不知道师兄居然准备了这样的厚礼。”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将盒子压到行李箱底下放好,“既然师兄是给你赔罪的,那我先帮你收着,你回家之后再定夺,这样贵重的东西万一被人知道了,麻烦可是不小。”
“这……不拿出来就是了,谁能知道呢?”我也有些惴惴不安,不过见他已经放好了,而且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们三个,不至于就露了富,所以也就抛开不想了。我等他再坐到床边,想起刚才听到敲门声时候的忙乱,就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师弟要是住到家里,恐怕我们连牵手的机会都没有了。明明是正经夫妻,倒比做姘头的还要小心。你想,我们都快有半年没有……没有圆房了,你师弟一来,就更不方便。他肯定是要住到孩子出生以后再走,你生了孩子之后也要清净半年。这样前后算来,要有一年多。我是不要紧,不过你还俗了这么多年,难道又要当个出家人了?”
我话刚说完,颜修文便倾身吻了过来。我笑着要去推他:“请自重,我只是帮你数一数,全然没有那种意思。”
他脸皮薄,果然微微地脸红起来。不过他并未就此罢休,只将吻逐渐深化,简短地应道:“我有。”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嗨呀!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二十
颜修文这个傻东西昨夜似乎是真的听信了我的话,竟然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我。我先时倒是任他摆布,不过后来忍不住还是把他推开了——他本来就刚刚动过胎气,医生又嘱咐过不许剧烈运动,他要是因为这事进了医院,那我可是第一个没脸做人。
懒洋洋地在床上又闭着眼睛躺了一会,我听见颜修文打开箱子拿了东西出去,又从外面拿了东西进来,进进出出忙得不得了。难不成昨天晚上这样闹过一场,反而把他给弄精神了?
“颜修文!”我又是撒娇又是抱怨地哼了一声,“你怎么有这么多事情可做?”
“抱歉。”他把手上东西放下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了我,“吵醒你了?”
“这还用问?”我拧着眉毛抱怨道,“你昨天白天是睡足了精神好,我可没睡饱!”
“是我不好。”他笑眯眯地、一点不诚恳地自责道,“不过现在已经十点钟了,也该起来刷牙洗脸吃午饭了。”
“这么晚了?”我惊得坐了起来,接过他递来的衣服便赶快套好,“你怎么不叫我?我起这么晚叫别人怎么想?你真是的!”
他不答话,只在我穿好衣服之后又递过来一条浅碧颜色的丝巾,略不自然地帮我系好。
“这么热的天,我戴什么丝巾?专为捂痱子用的?”我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说着就要去把它解下来。
“沅沅。”他按住我的手,只松松地将丝巾往下一撩,便露出我脖颈上的红痕,是显而易见的记录。他把丝巾又端正地围好,面上倒真是有些惭愧了:“我下次绝不再这样了。”
我恨恨在他肩头捶了一记,不过想到昨夜也有我自己一半的责任,虽有心狠狠骂他两句,不过话到嘴边也不能说得理直气壮,只好作罢。不过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我忿忿道:“还真不能当你是个好人。”
他的笑里带了点讨好的意思,顾左右而言他:“吃午饭还要点时间,你先吃点饼干。”
“吃什么吃!就知道吃。”我绕开他,噔噔地往门外走。才刚出门便看到妈妈端着两碗绿豆汤过来,见了我就问:“怎么样?还头痛不头痛了?”
我愣了一愣,回头看了颜修文一眼,见他正不动声色地朝着我摇头,就心领神会地答道:“好多了。”
“真是的,中了暑气也不晓得说。刷牙以后把这个绿豆汤喝掉,知不知道?”
“知道啦。”我接过绿豆汤,等妈妈走远了才朝颜修文一挑眉,“假话讲得这么真?好有本事!”
他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有点心虚:“那……总不能实话实说。”
我先是一撇嘴,然后不禁又有些脸红,站在原地将两碗绿豆汤喝了干净,再把空碗往他手里一递,我赶紧几步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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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暑气渐消。暮色四合之时,我和颜修文以及那位沈启元小师弟已经到了码头。沈启元一马当先地提着两只行李箱先上了岸,然后将修文也拉扯上去。修文先是接过我手中的箱子,然后再扶我上岸。这么一个拉一个的,仿佛是一串螃蟹。我想到这个比喻,忍不住就笑出声来,全然忘了自己也是螃蟹中的一只。
颜修文听见笑声,莫名其妙地回头看我。我拍打了他两下,示意他好好看路。
收敛了笑容之后我突然想起上次回来,也是暮色沉沉,不过全然没有今天的心境——当时别说笑,连哭都哭不出来。
河岸边上的广玉兰树已经开了花,香气幽微地四散开来。往年这个时候颜修文会上树摘一枝给我,插在房间的花瓶里。于是一整个夏天,房间里都会氤氲着这种莹白的香气。我快步跟上颜修文,气流涌动之时香气更加明显。悄悄地牵住了他的手,我小声对他耳语道:“花开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树,又偏过脸看了看我,最后目光落在已经小有规模的肚皮上,笑着叹了一口气,和我商量道:“今年就算了,好不好?”
“我也没说要嘛。”我小声地辩解道。广玉兰树高,如果不借助工具,就非得是身手矫健的青壮年才能折到一支。随着花期渐过,越到后来就越难折到花苞,所以盛夏时的一支带着花苞的广玉兰便算是镇上男女的定情信物。从前家里的玉兰花都是爸爸摘给妈妈的,我每次都要讨一支过来,放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从哪年起,家里摘花的人就变成了颜修文,我书桌上的广玉兰也不必再跟妈妈讨了。
“是这儿吧?”沈启元停下脚步,回头问我们。
“是。”颜修文答道,因为手中还提着东西,就等我去开门。
门一开,我就不禁心虚了一下——上次走得匆忙又郁闷,所以柜子被我翻乱了还没收拾,床上的毯子又有鼻涕又有眼泪也没法盖,更糟糕的是为了泄愤,我还将颜修文从前住的小房间弄得乱七八糟,如今那位小师弟要是看到了肯定要笑话我。
“你们在楼下歇一歇,我先把东西拿到楼上去。”我说完便想提着箱子上楼。箱子重,我被坠得一个踉跄,颜修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我来拿。”
“不用,不用。”我连连摆手,“待会洗澡还要热水,你们去烧点水来用。”
“我去烧水,让师兄帮你提箱子吧。”那位小师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找准厨房的方向过去了。
颜修文还握着箱子不肯放,楼上的一片狼藉凭我一己之力肯定也没法很快整理好,所以我只好作罢:“行,你跟我上来吧。”
颜修文跟我上了楼,看到楼上的一片狼藉先是微微地一愣,随后便放下箱子整理起来。他没有问我,我自然也没好意思说话。不过看他若有所思的神色,我还是想要狡辩:“这是为了找蚊香,那天蚊子多,我被咬了好几个饼呢!”
他很勉强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看他弯腰弯得吃力,既要擦净竹席,又要整理柜子,还要俯身去捡地上的蚊香盘,未免也很有些愧疚,只小声道:“我没有故意要闹……”
“我知道。”他这次应得很快,“沅沅,你放心。就算以后你要赶我,我也绝不会走。”
他这话没头没脑,神色却肃然得让我心中猛地一跳,这还是颜修文第一次摆出信誓旦旦的架势向我作出保证,语气之郑重宛如山盟海誓。我凝视着他俊秀的眉目,忍不住就要脸红心跳起来,心慌意乱地丢下一句:“谁要赶你了?你爱走不走!”便落荒而逃。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师兄送了小夫妻俩一套房竟然无人留意,师兄很是伤感。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本章开头车过无痕~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二十一
我发现,颜修文仿佛是悄悄地起了一点变化。倒不是说他不对我好了,而是对我的好越来越有了主张。如果换了从前,他必然有什么好吃的都全由我自己处置,仿佛怕招我嫌似的从不多说话。然而这次不同,他从北平带回来的那罐子水果糖放在他自己的床头,我每次想吃两颗都得跟他要。我先时以为是他自己馋,所以只是有些纳罕——颜修文竟然也有想着吃独食的时候。不过过了几日,罐子里的糖不见少,原来他不是爱吃,只是替我保管着。我看明白之后倒觉得有些荒唐——这不是拿我当小孩子看管起来了么?
这种小事上的变化还有许多,我冷眼瞧了多日,发现他是将所有事都以他为我好的方法安排好了,比如从前早上还问我想吃什么,如今便是换着花样地给我吃一些营养调和的东西,早上若是吃了甜的,下午的点心必然是咸的。总而言之,是从先时的“惯着”变成了如今的“管着”。
发现其中的奥秘之后,我便有了叛逆的想法——我们夫妻本就是平等地相处,他凭什么突然管起我来了?而且他如今肚子大了,却是越发的勤快。他天天想尽办法地找活来干,倒叫我无事可做,终日闲着,平白遭受沈启元的冷眼,好像我有多懒惰似的。
于是吃了晚饭之后我便端着碗盘去洗,洗到一半的时候沈启元悠哉地晃进来,仿佛见了西洋景似的大惊小怪地感慨道:“师兄,殷沅她今天怎么这么乖?竟然在洗碗唉!”
沈启元这笑脸一看就是跟邻舍家的小妹妹刚刚说完话回来,再听他这语气,我放下碗就去追打他:“什么叫乖!你是我什么长辈吗?”
“小心点。”颜修文不知从哪抱来一个比肚子大的西瓜正进屋,看到这一幕就笑劝道。
“你怎么又拿重的东西?”我赶紧从他手中接过西瓜,抱孩子似的搂紧了,怕它掉下去。从厨房切好西瓜出来,我见他们师兄弟二人正在对坐着喝茶,于是一人肩头狠狠捶了一记:“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颜修文,你不许拿重的东西,不许爬高,就是记不住吗?还有你,沈启元,都说了你要是安了好心就别去招惹人家的姑娘,整天笑眯眯地勾引谁呢?刘姆妈都跟我说了两次了,你能不能长点心?”
修文揉着痛处,还是笑眯眯地应道:“我记住了,沅沅不要生气。”
沈启元跟着阴阳怪气地学道:“我也记住了,沅沅也不要生气。”
我被他们两个气得要笑,然而还是勉强板住了一张面孔,对着沈启元说道:“我要吃西瓜了,剩下的碗劳你去洗吧!”
沈启元虽然不很正经,但叫他干活从不含糊,只是做了个鬼脸就乖乖地站起来去厨房了。我在颜修文身边坐下,挑最大的一块西瓜给他:“喏。”
他把西瓜的尖尖递到我嘴边,等我咬下一口以后才接着吃。我心里微甜,却忍不住要皱眉:“你这是何必呢,这么一大盘西瓜,我还差这一口?你也吃点好的,行不行?”
“我不很爱吃甜的。”他笑着擦了***边的西瓜汁,回答道。
“不爱吃甜的你还把一罐糖都拿走?”我小声反驳道。
“嗯?”他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答道,“你要是总那样吃糖,牙会坏的。”
“我怎么吃糖了?”我瞪圆了眼睛质问他,问完才想起来第一天回家时因为闲着没事做,所以抱着一罐子糖一边看书一边吃,竟是一口气吃了小半罐,一畚斗的糖纸还是他拿去倒掉的。于是我心虚地小声道:“我也只吃那一天,你看后来我也没有那样吃了嘛。”
他笑着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是不多吃,都拿去我也没有什么意见。”
我轻蔑地哼出一声以示不屑,然后正色道:“说起这个,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突然这样管我?难道你也是受了那套三从四德的影响,要我服从你吗?”
他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发难,含了一口西瓜只怔怔地看我,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是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我生怕看着他这样子要发笑,反而破坏了严肃气氛,所以干脆站起来顾自己走开了,沈启元在厨房洗碗,听见我脚步响就是顾自一抿嘴,也不知道到底在笑些什么。
=
在天井吃完了一牙西瓜,估摸着颜修文也该想好怎么作答了,所以我拿着西瓜皮往屋里走。还没走到一半,就遇见了沈启元,他看着我又是笑,笑得不怀好意,所以我忍不住问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个人心口不一。”他的嘴比颜修文伶俐许多,此时就从善如流地答道,“明明就是觉得师兄好,又偏偏找借口要跟他吵架。”
“是他自己要来管我,我还不能问问他吗?”
“师兄是关心你。”
“他从前就不这样,这么说来他从前是不关心我?”
“从前是不知道你把他当成什么,所以不敢管。”他有问有答地句句跟上,“现在既然知道你的心意了,当然就也可以遂自己心意对你了。”
“哦。”我拖长声音应道,“这些话都是他告诉你的?他知道我有那么一点喜欢他,所以就以为自己可以拿捏我了?看不出来他还藏了这份心思呐!”
“你胡搅蛮缠的功力真是一等一。”沈启元惊奇地笑道,“师兄是想跟你好,不是想跟你斗,你怎么总怕他会压过你去?”
他说完就顾自去洗脸洗手,我立在原地,倒的确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颜修文做这一切都是想为我好,这我知道。“为我好”是他行为的出发点,“跟我好”才是他最终的目的。他从来,从来也没有想要欺负过我呀。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吃瓜夫妻档上线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唉……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二十三
为防误会,我先是向她自报了身份,然后开始不动声色地对她进行盘问。小姑娘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什么险恶的人情,又是有求与我,所以还没问几句她就已经全盘托出了。
这个小姑娘姓许,名叫知晓,今年十七岁。她爷爷曾中过清末的举人,奶奶又是朝廷大员的独女,家里也算的上是书香门第的出身。她父亲留过洋,虽是位进步“中年”,但也是个矛盾人物。他一面有着西学的科学理念,不催促她嫁人,还将她送去了学校读书;一面又固守着旧时代的男女之礼,只许她与女同学交往。她是在前年与同学秋游的时候遇见了沈启元,当时一群人被大兵困在了郊野的树林里,是沈启元带她们脱离了困境。
“原来是英雄救美。”我忍不住感慨道。
“姐姐,不是的。”她细声细气地否认道,“女孩子怎么能这样不自爱,因为一桩事情就轻许了终生呢?”
我点点头,听她说下去:“是我说的不对,请你继续说。”
她娓娓道来,原来是她的一位女同学中了这丘比特之箭,就总托她与沈启元互相往来。然而她从小受家长的教诲,怎么敢和陌生男子私相授受,又怕同学说她不好,只好扭扭捏捏地代为传达。沈启元自作多情,把她的为难当成了芳心暗许,以为两人都是一见钟情,所以全然不理她的那个女同学,攻势凶猛地追求起她来了。而许知晓的那位女同学得知自己被抛弃的原因,则动用各方势力,逼得她在学校没法读书,只好被迫转了学。
如此一来,她家中也都知道了沈启元其人,骂过她也打过他,不过沈启元偏是咬定青山不放松,锲而不舍地要对她表露心迹。可是她也怕,既怕家里不同意,又怕沈启元整日油嘴滑舌,不像是一个能够靠得住的男朋友,所以拖拖拉拉,一直不肯对他说出一句喜欢。直到前两个月,她被那个女同学派来的人又找了麻烦,灌醉了酒,竟是和沈启元发生了一夜旖旎。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她被我吓了一跳,惊觉失言,脸已经红到了耳朵尖。
“我不是笑话你,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连忙解释道,这位小妹妹颇有前清遗风,万一被我这不知好歹的感叹羞得没脸渐见人那我岂不是有了大罪过?我给她倒了一杯茶,安慰道:“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时候了,男女之间理应有着自由的恋爱,爱到深处,该发生的自然要发生。我们既然身为新时代的青年,就不应当为人类本真的情感而感觉到羞惭。我之所以有那一声感慨,是因为别的缘故,等沈启元回来我再当着他的面告诉你。”
她惶然地喝了两口茶,脸上的红晕是退了,却不肯再说话。我看她平静了一些,接着问道:“那这之后,沈启元有没有什么样的话跟你说?”
“他说了,说是当即要求得我家人的同意,与我结婚。”许知晓轻声答道,“可是姐姐,为了阻拦我和他的恋爱,我家人从前是把他的肋骨都打断过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更加不会善待他。所以我决定还是快刀斩乱麻,要与他彻底断绝往来。”
“那你今天来……”我猜测道,“我想你还是决定服从自己的心。”
她低下头,微微地颔首:“我见他果真再也不来了,先是有些欣慰,后来……”
她低声道:“我很想念他。”
“你很勇敢。”我赞许道,“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请你千万不要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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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修文和沈启元直到中午才回来,两个人脸上都不好看,都是心事重重。颜修文见了我还是笑了笑,而沈启元一手摸着肚子,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对我视而不见地路过了。我连忙拉住他:“你等等。”
他恍惚地看了我一眼,脾气倒是很好:“怎么了?”
“肚子里有孩子了是不是?”我小声问他。
他愕然了半晌,最后点了点头。
“许知晓来了,就在屋里。”我并不意外他的答案,只告诉他,“你们俩有什么话好好说,我和修文中午在外面吃。”
他只一听到许知晓这个名字眼神就变了,等我松开手几步便冲进了屋子。
颜修文一脸懵然地站在原地,我看他这副模样可爱,便笑眯眯地牵了他的手:“走吧,这个故事待我慢慢跟你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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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面馆里挑了一处临河的位置坐下,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给了颜修文听。他听完之后终于舒展了眉头:“这样说来,应该是要和好了吧?”
“或许吧。”我点点头,不过也有些犹疑,毕竟感情的事情若是你哄我我哄你的就能经营下去,世上哪还有这样多不幸福的家庭?只怕这两个人又要闹出些事故来。想到这里我催促他:“你快点,吃好了我们赶紧回家。”
我说完看他,发现他两腮塞得满满,已经是不等我催促就抓紧在吃了。我怕他噎着,倒了杯水候在一边。他三两口就把碗中的面扒了干净,起身便要走。
我的一番好意始终没有派上用场,颇有些失落。他见我不动,便回头看我,我只好赶紧跟上——总不能说我一直盼着他噎住吧?
一路无言地回到家中,屋里倒是一片寂静,全然不像有两个人互诉衷肠或是激烈争吵的景象。我颇好奇地走进堂屋,就见许知晓在地上蹲成小小的一团,紧紧盯着沈启元,是一副很固执的表情。
“我不走。”她开了口,“我不走!”
“那我回去。”沈启元答道。
“什么走不走的。”我看了一眼颜修文,示意他拦着沈启元,然后把地上蹲着的那位小姑娘拉起来,“今晚你跟我睡一间房,我带你去放行李。你一路走来也辛苦了,晚上想吃什么,你跟我说。”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二十四
这位许小姐嘟着一张小脸,脸上泪痕未干,一看就是伤心坏了,不过在书桌边坐下时还记得先向我道了谢。
“你们这是怎么了?你好了,他反倒别扭起来?”我倒了杯水给她,示意她慢慢讲。
许知晓眼睛又是一红:“他说他要不起我这位大小姐,也经不起再一顿打,所以请我赶紧回家,免得家人忧心。”她吸了吸鼻子,让声音听起来冷静一些:“可是我知道他不是这样想的,一定是我之前说的话让他伤心了。”
这种半新半旧的书香门户出来的小姐能够下定决心从北到南地追一个男人已经堪称是破釜沉舟了,我知道她是连自己的脸面、家人的阻拦都不要了、不管了,一心里就要一个他。这种对爱情的态度我不禁有些佩服,于是便踌躇着说道:“论理,男女感情的事是不应该让他人插手的。但你如果愿意,我倒是可以帮你跟他谈一谈。”
“很多事情我想明白了,可他未必知道我的心意。但若您可以帮我跟他说两句,让他愿意静下心来听我说话,那我真是感激不尽了。”她说着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等我把要说的话说完,他还是不肯原谅我,那我肯定不会再纠缠他。”
“你先不必说这样灰心的话。”我安慰道,“他也不会是那样狠心绝情的人。”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否则我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下去劝劝他。”我指了指床边的热水壶,“那里面有水,你可以先洗一把脸,然后歇一歇。这么远的路,你过来也辛苦了。”
她默然地点点头,只恳切地望向了我:“姐姐,多谢你。”
我受不起她这可怜巴巴的眼神,于是支吾了两句就赶紧下了楼。
下楼之后,我不理沈启元,只向颜修文道:“小妹妹是真的累了,嗓子也哑了。这么远的路,这么乱的世道,她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过来,真是不容易。我让她先洗把脸,在我们房里好好休息休息。”
话是对颜修文说的,我余光却瞟着沈启元。他皱了眉头下意识地往楼上望了一眼,看他这一副满是心疼的态度,我便心中有了数。
“午饭吃了没有?”我坐在桌旁问沈启元,“中午想吃什么?让你师兄给你做。”
他垂头丧气地答道:“不想吃。”
“如今你肚子里还有一个,不能不吃。”我严肃道。
“我看着做一些吧。”颜修文附和道,“就算你不饿,楼上那位许小姐也是要饿的。”
颜修文说着就往厨房走,沈启元一直沉默,此时却还是低声说道:“不要放葱。”
他此话一出,我不禁笑了一笑。沈启元从来不忌口,尤其喜欢葱油饼——早上还见他吃了两张,那么这句不吃葱必然是帮许知晓说的。
“既然这样记挂,她到你面前好好跟你解释了,你怎么又不听?”我问他。
他恼羞成怒地瞪了我一眼:“不用你管。”
“严崇武是怎么管我和颜修文的,我就得怎么管你和她。”我端出一副大家长的做派,“你要是一个人,那感情的事全由得你们二人做主。可如今又多了一个人了,考虑得自然要周全一些。”
他不说话,我只好继续说道:“而且感情的事情,须得沟通、交流才能敞开心扉,否则你不说我也不说,不就成了才子佳人的话本,没得埋没了人性,不叫好事。我看她的意思,是要向你表达爱意。具体爱几分,我也不明白,只觉得她如今爱你是超过了爱她自己,否则也不会这样千里迢迢地追来——她要打听你的下落,肯定也遭了不少波折,说不定还听了严崇武不少的奚落。女孩子愿意这样放低身段,你即使是出于礼貌也该听她一番辩白才对。”
“她要说的我都知道。”他闷闷道。
“你如果真的知道,恐怕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我见他这副抑郁的模样,恨不得狠狠敲打他一番,“你这样冷淡她,是要让她委屈死吗?”
他只一味的沉默,我逼问道:“那这个孩子,你是不准备要吗?”
他一听这话,终于急了,反问道:“我凭什么不要?”
“要,就要保证有个温馨和睦的家庭才算对得起他。”我加重了语气,“既然为人父母,你也该懂得些担当了。”
“我都知道!”沈启元声音骤然大了,“就是因为知道,我才不想耽误她。”
“你现在来说耽误了?当初是你先追求的她!你追求她的时候怎么不谈‘耽误’两个字?还是说,你当初就没有打算对这段感情负起责任?”我越说越是真情实感,忍不住一拍桌子,“追求的时候花言巧语海誓山盟,人家小姑娘要跟你走了你倒不敢了?”
此时恰好颜修文端着面从厨房出来,我一时心虚,气焰顿时消了一半:“你先把面给她端上去,吃完再下来。别说我是这么想的,这位许小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你如果另有隐情也请说个明白,否则猜来猜去的全是误会。既然她有这个心意,你定要好好珍惜,否则她往后遇到更好的人了,你后悔也来不及。”
说完之后我谄媚地冲颜修文笑了笑,讨好地做了一个飞吻的口型。颜修文只板着一张脸,把托盘递给沈启元并说道:“许小姐一路过来肯定累极了,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出于礼貌也该多照应她才对。”
沈启元向来听颜修文的话,此时表面上不情不愿,内心大概是迫不及待地走上楼去。我听他脚步声渐远,一把扯住颜修文的衣角跟他解释:“我刚才是就事论事,绝没有借题发挥的意思。”
“我知道。”他低头冲我一笑,“我是凶他,不是对你。”
我长吁一口气,叹道:“我总归是心虚,什么时候抓到你一个把柄,那我也有底气了。”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那么问题来了:修文的把柄是什么呢?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二十五
沈启元和许小姐在楼上讲话,我和颜修文在楼下也并不安静。
“你刚才说,他是想先闯出一番大事业来,再回去追求许小姐?”我问他,“那你说,他会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吗?”
颜修文摇了摇头:“如今有了孩子,这一年之内怕是都不用想这计划了。启元不会拿着这空话给她白许诺言。”
“他既然这样,早干什么去了?”我倒是也有些不赞同,“要是早有这个心思,就应该早点上进起来,何必等到现在?”
颜修文皱眉并叹了口气道:“他年纪顶小,师父师兄都把他当小孩子看,不愿意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不想叫他担太多的责任。所以启元一边读书一边跟着师兄做事,只能小打小闹。”
我其实说完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感情这种事来了就是来了,不勇敢追求只是等待,恐怕不知道要错过多少。沈启元好歹自己有些家底,当时的追求也算不上是不自量力。只不过如今有了孩子了,就牵扯到建立家庭的问题,要考虑的东西更多了,恐怕他一时半刻不会松口。
于是我换了个思路,又说道:“其实如果能有个能够靠得住的家长为他去与许小姐的家人说和一下,这问题便能解决一大半了。我看许小姐的样子,家中人虽然独断,但也不会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
正这样说着,沈启元端着两个碗又下楼来了。我适时地噤声,接了两只空碗去洗,留他和颜修文两个人好好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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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邀许小姐在家里住下,沈启元也不好反对,只作出一副要出去另住的矫情模样。我看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指门口:“一路顺风,恕不远送!”
“好了,吃饭了。”颜修文从厨房出来,指挥道,“启元,去把菜端出来。”
“我——”他语噎,低了头用央告的语气低声道,“师兄,我没法去。”
我一听便明白了,他这是还没有告诉许小姐怀孕的事,怕被她看出端倪来。不过这种事早说晚说都得说,总归是瞒不住的,我虽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去戳穿他,但倒是可以推波助澜一番。因此我拦住沈启元,安排许小姐在他身边坐下,主动从厨房端了菜出来。
因此许小姐远道而来,所以晚上的菜色格外丰盛。我特地把油腻荤腥往他们那一边放,沈启元当即变了脸色,要把菜重新摆放。我佯作不知,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不知道照顾客人吗?”
“你不要欺人太——”沈启元话未说完便捂着嘴冲了出去,只留下原地懵然的许知晓与我对视。我朝她浅浅地微笑解释道:“你不要担心,他没事的。”
她点点头,倒了杯水跟了出去。
颜修文无奈地笑道:“你也不要总欺负他。我刚才跟他已经大致谈出了结果,再给他一些时间想明白就好。”
“我也没有欺负他呀。”我嬉皮笑脸地攀住他的脖颈,余光却瞥见天井那边许知晓正轻轻给沈启元拍着背,又把茶杯递给他漱口。如此场景,我不仅想到颜修文当初害喜症状那样严重时我对他却堪称不管不问,忍不住心中就是一阵惭愧。他倒是没有察觉我的情绪,等我松开手便去布碗筷。我看他弯腰弯得辛苦,刚想阻拦的时候他却已经直起身子来,这一项小小的工程已经竣工了。
“哎。”我叹一口气,“怎么会有我这样不体贴的太太。”
他颇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怎么突然这样说?”
“我总不知道该怎么好好照顾你。”我困扰地说道,“你看,许小姐就会给沈启元递茶拍背,而我连这都想不到。”
“沅沅明明也会的。”他笑着回答道,“你忘记了吗?那天晚上,你回了学校又回来了。后来还特地给我煮了一碗面吃。”
他的笑意里全是满足和幸福,真是一点没有觉得不平。这反而叫我愈发为他感到心酸:这种夫妻之间的小事他都牢牢地记住了,说明心里还是很在意的。可是,可是他这样在意的事,我却只为他做过一次。
我看着他,眼睛里有些热热的酸涩,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我故意用抱怨来掩饰自己的动容:“颜修文,我看你就是一个老实的傻瓜。”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此时沈启元也犯完了恶心,垂头丧气地坐回到桌边。我看他这副可怜相,也懒得再为难他。用几盘清汤寡水的菜包围了他,我趁机给颜修文夹了一个大鸡腿,之后又把另一个鸡腿送进许知晓的碗里。将这三个人都安排明白之后,我这才端起碗来开始细嚼慢咽。
一顿饭吃得甚是沉默,沈启元害喜的反应显然没有颜修文当时那样严重,除了初时有些作呕之外就再无其他异样,吃完饭之后还主动地收拾了碗筷。我拉着犹豫着要不要要跟进厨房的许知晓到屋外,问她:“你们谈得怎么样?怎么还是这样牵丝绊肚的?”
“我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他只是不作声。”许知晓愁眉苦脸地作答,“他要是再拒绝得干脆果断一些,我便也放弃了。可是如今这样,我就算是走也不甘心。”
“他没有拒绝?”我思索一瞬便下了结论,“他不想拒绝,可是也不敢答应。你等着,颜修文下午已经和他谈了一场,让他自己再好好想一想,必然给你一个合心如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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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修文花了半个钟头把我的书房收拾得可以住人,这样许小姐也不必和我挤在一处睡了。我趴在床头听壁角,不过两厢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声音。颜修文拦不住我,干脆把灯给关了,并且问道:“沅沅怎么这样爱多管闲事起来了?”
“这不是我爱管闲事,是闲事自己找上门来的。”我理直气壮地应道,又问他,“你师弟下午跟你说了什么?”
“说的太多,”他摇摇头,“我记不住。”
“你就是不肯告诉我。”我哼了一声,“你对谁都一样的诚恳、老实,真是没意思。”
他对我这种评价颇为无奈,只好笑着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别人哪能插手太多?”
“哦?”我反问了一声。只心想,我和他之间如果没有严崇武的这次捣乱,恐怕还是一本糊涂账呢。
颜修文一下一下地轻拍了我的脊背,是要催促我睡觉的意思。我颇不耐烦地一翻身,背对着他顾自睡去了。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本篇重点逐渐从男生子转移到言情了……难怪没什么人互动,换了我自己也不耐烦看( ˙-˙=͟͟͞͞)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感谢各位的许多建议,下一篇一定多多改进!
(虽然但是今天这章包子存在感也很微弱)
(祝各位大朋友小朋友六一儿童节快乐!)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更文不易……等我把爱发电搬好大家换个平台吧٩(⑉Ծ^Ծ⑉)ᕗ





楼主:顾爱白  时间:2020-12-01 10:11:43
二十七(上)
得知颜修文要携妻归来,严崇武可谓是广发英雄帖,把上次没回来的师兄弟全叫回来了。加上颜修文,他们师兄弟一共七人。除了已经见过的沈启元和严崇武,还有大师兄吴习农,三师兄董世商,四师兄韩儒仕,六师弟谷嵘功。除了六师弟和严崇武尚未成家,其他人都携了自己的夫人出席。我一一地都见过了,又将见面礼奉送给几位太太——见面礼是颜修文和我一起去挑的,他一向节俭,在这时花钱却毫不手软。我本以为他是难得虚荣,如今见了面才知道,他的三师兄和四师兄的夫人是真正的千金小姐,送一般的礼物的确太过难堪了。
暗自庆幸地在颜修文身边坐下,却听到门外一阵喧哗,正是一人一边抱怨一边进来:“我就说那身衣服不好,你看穿上走了几步就摔了吧!耽误工夫!”
颜修文冲我轻声道:“师父来了。”
严崇武的副官跟他陪着笑脸,然后将他引到了上座:“关师傅,您请坐。”
“修文!”那位关师傅看到颜修文又奉送一个夸张笑脸,然后保持着笑脸冲我也一点头,“修文媳妇也来啦!”
我还是头一次被人称呼为“修文媳妇”,听惯了别人叫修文是我家的小女婿,如今骤然一换身份就忍不住地要笑,于是我赶紧低下头同时向他伸出手行握手礼:“师父好!”
我想颜修文是个木头脑袋,毫不懂得情趣的,他的师父定也是一个老成稳重的人。谁知这位老先生颇为洋派,竟将我伸手的意思领会错了,当场在我手背上轻吻了一下,是个标准的吻手礼。我又觉得意外又觉得好笑,正不知作何反应时,颜修文已经牵回了我的手,拽着我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师父好。”
“坐坐。”他伸手扶一把修文,“别挤着我徒孙。”
我瞥一眼颜修文略难为情的神色,不禁抿着嘴又是笑。等正式落座之后我觑视了周围一圈,大家倒是对这位师父的语言风格习以为常,都已经谈笑自如了。
座次是按照师兄弟的次序排的,颜修文旁边就坐着严崇武。我生怕两个人还为之前的事情闹不愉快,所以给师傅敬了酒之后又先跟严崇武敬了一杯酒,以示友好。严崇武很给面子,把杯中酒饮尽之后慢悠悠道:“还有各位师兄和师弟,你也别失了礼数。”
我便听话地敬了一圈酒,等再落座的时候只觉得看什么都高兴,又怕被人看出来,所以只好低头顾自己笑。颜修文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又要做些什么把我当小孩子的举动,我连忙伸出一根手指一戳他腰侧,小声道:“你顾你自己,不许管我。”
晚宴之后他们师兄弟去前厅叙旧,女眷则在花园里聊天喝茶。二师兄习农的夫人姓佟,单名一个萍字,是凤月姐姐一样的人物,令我觉得格外亲切;三师兄、四师兄的太太一位姓金,名嘉凤,一位姓刘,名如玉,两个人年纪和我相仿,很有话说。因此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跟她们聊了两个钟头还意犹未尽,眼见得颜修文他们往花园这边过来了,我还拉着萍姐姐的手委屈道:“颜修文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要是不说,我真是对他从前的事情一点不了解。他就知道哄我,其实呢?我竟连这些都不知道!”
萍姐姐笑着拍拍我的手背,正欲安慰我两句。谁知道沈启元先急了,还未走到近前就说道:“师兄和萍嫂子从前的事他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这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早就翻篇了,你就别怪他了!”
我不明就里,呆呆地看向颜修文。他似乎也很是意外自己的老底就此被揭穿,所以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楼主:顾爱白

字数:92726

帖子分类:白果南生子

发表时间:2020-02-11 05:09:00

更新时间:2020-12-01 10: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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