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自己吧。今天过后，就忘记他。总还会遇到更爱的人，更喜欢做的事。放过自己，有什么不好。

陆远努力地平复着呼吸，脑袋里飘过的，是一遍一遍这样的暗示。可就在快要说服自己的时候，目光一扫，他看到了坐在角落里正对上自己眼睛的男人。

那是……叶城。

他真的来了。陆远以为自己眼花了，闭上眼睛狠狠咬了咬嘴唇再看，那人的形象却愈发清晰。

八年不见，斯人眉眼依然开阔，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臂膀似是比从前更结实了……

谢幕结束，人头开始攒动起来，一些人陆续退场，几个同陆远亲近的学生跳上台献花，熙熙攘攘的人群挡住了他的视线。

“诶，快去把你老师请上来啊。”

“就是阿远，愣什么呢？”

几个好友推着陆远道。

这才回过神来，他慌忙去请老师们上台合影。等到再回到台上，去看那个位置时，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

“终究是不会有结果的事情，他只是不想打扰你呵，小远。”王哲轻轻叹了口气。

房间里沉默得出奇。那人那天如果不来，陆远便可以理所应当的当做是过眼云烟，可他偏偏来了。

来了，却又不见。只那一眼，便又是这么多年的思绪纠缠。

那场演出之后，陆远递上了辞呈，官方理由是给后辈多留些机会，而只有王哲知道，舞台对于陆远来说，再无意义。他喜欢舞蹈，他喜欢用身体去表达情绪，甚至喜欢教学生，看着学生们成长的成就感。可是他站在舞台上跳舞，从来都只是因为叶城。

“放过自己吧。”王哲是真的，太了解陆远。

五个字，陆远突然就哭出了声。情绪的决堤，于他而言很久没有过了。陆远何尝不想放过自己，可这，谈何容易。

王哲也眼圈一热。他不再说什么，也不忍再相劝。他驱着自己的轮椅到陆远身边，伸手抚了抚他的后颈，只是这样静静地陪着他。

哭吧，小远。哭出来，总比藏在心里溃烂要好。

******

早上最后一节课刚下，尤青就接到了耿然的消息，要他中午一起过去吃饭。知道大约是交流演出的事情有了结果，他心里也有些莫名的小兴奋，收拾了东西便匆匆往耿然那儿赶。

“师兄，师父怎么说？”两人就近找了家面馆，刚坐下，尤青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耿然看他的着急样子，笑出了声。“师父给你安排了个你喜欢的舞。”

“啊？我还没跳，你们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尤青睁大眼睛好奇地眨了眨。

“梁祝。不出意外你和陈墨跳。”面上来了，耿然先把一碗推给了尤青，自己又端了另一碗。说得看似不经意。

“什么？双人舞？梁祝？我和陈墨跳？”信息量太大，尤青一时反应不过来。

“嗯，陈墨那边，陆叔还在沟通，具体跳哪个片段我和师母今早也商量了一下，这个还是要等陈墨那边确定下来之后，你们两个一起决定。”

“谢谢师兄！”尤青听耿然如此说，想要装作淡定的样子，却怎么也压不住内心的兴奋。

“你呀，忙得日子有呢，”耿然当然把他这小心思尽收眼底，只一笑，道，“到时候给我好好练，上肢跟核心力量那么差，把人家姑娘摔了，我看你怎么办！”

“我会好好练的，师兄！”

“嗯，信你的。明早晨练上肢的内容也加进去，我不发烧的话，就陪你。”

刚刚下班忙傻了，忘记了加小横线和本章完。

这一章，其实在写第一章的时候就已经酝酿好了，但是写出来的时候还是有点难过。人不可能事事都心满意足，希望我们都可以珍惜已经有的，放下该放下的。

节日福利惊喜吗？哈哈哈哈

对，管它是什么节日，就是这么任性

感谢逆北和文希，把儿子们借我歪歪。大家食用愉快嗷~

然后正文明天会更哦

陈墨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愿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可以像今天一样美好。

四人又坐在一起聊了许久，见天色已晚，大家第二天早上还要上课，苏晨便道：“青哥，你送小墨回去吧。”

看着他有意疏离，尤青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那你呢？不跟我们一起？”

“咱们不顺路，我就直接打车回学校了。” 苏晨执意要自己走，尤青便也作罢，只得带了小墨打车回去。

“师兄，今天，谢谢你们啊。”出租车上，陈墨偏过头看了看坐在一旁叶尤青，车窗外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这个男孩还是一如初见时的充满着这个年龄该有的朝气。

“应该的，”尤青也偏过头，看着小墨，“你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昨天陆老师找我了，说你有个交流演出的任务，让我跟你一起跳。”

“你……”尤青没想到，陆老师这么快就已经告诉了陈墨，“时间来得及吗？附中课业也挺重的。”

“我可以的，师兄。你都可以周末不休息，我怎么不行，”陈墨忙道，“再说……跳双人舞的机会也挺难得的，在学校里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那真的谢谢你啊，”尤青听陈墨这样说，心里暗自高兴，“我听我师兄说是选了梁祝的选段，我虽然看过，但也从没尝试过。这以后，还要多多包涵啊。”

“嗯，相互包涵。”陈墨也笑了。

说话间，车便开到了附中门口。尤青看陈墨下了车，又目送她进了校门，才离开。

回家的路上，尤青又回想起今天的苏晨。他好像隐约能感觉到苏晨的意思，到现在脑海里出现的，还是只有他哽咽着唱出口的那一句“我爱你，但是我要离开了”。

尤青的心情很复杂。他掏出手机想要给苏晨打个电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许有些事情不必多言，不说，就是最好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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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想说一些话：
感情戏，可能大家不那么感兴趣。陆远和苏晨这一对，似师徒，似父子，又似朋友，我把两个人的感情线安排在一起，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受到一些两个人在处理感情时的不同，关于这种不同再结合两个人的关系，就是我想表达的东西。不想引导大家去怎样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所以就点到为止不多说啦。

另外想说的是《Je vole》这首歌。跳摩登的，应该都很熟悉这首吧，赛场上经常放。我太喜欢了，推荐大家去听，真的很好听，虽然我也不懂法语。我是因为这首歌，才去看了《贝利叶一家》这部电影，当时我人正在国外交流，看得我哭得稀里哗啦。

说完呐，爱你萌。

【29】与共

自从上次生日舞会之后，尤青总觉得与苏晨和陈墨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尽管苏晨还是那个话多主意正的苏晨，但尤青对上这位师弟的眼神时，总是不自觉地有些闪躲。还好也不是经常见面，这种尴尬出现的次数并没有太多。

而陈墨那边，从舞会之后，尤青与她的交流就一直都是线上。最终定下来双人舞的片段是《相会》，除了几个有难度的托举动作，最难的恐怕就是两人之间情绪上的配合了。先各自分开练了两周，这个周末，耿然终于把两人叫在了一起。

这几周加了上肢，尤青练得并不轻松，每天耗在练功房里的时间更长了。所以周六早上八点，陈墨到达练功房门口时看到的场景，让她浑身上下颤了两颤。

尤青正撑着俯卧撑直臂的姿势，两只脚被一根带子绑在一起，脚下垫着一块毛巾，双臂一下下地挪着，拖着自己的身体向前走。耿然则坐在教室后面的一排矮柜上，翘着腿抱着胳膊，口中时不时地催促“快点，再快点”，或是提醒着“腰腹不要塌”“肩膀撑起来”。

应该是练了有一阵子了，尤青的汗水滴落得很快，在地板上留下一条连成线的印记。手臂和腰腹肉眼可见的抖动昭示着体力已经到了濒临崩溃之时。可稍停一下，耿然的声音就在教室中回荡起来，如魔音灌耳，逼着尤青不得不把放弃的念头狠狠压下去。

又跌跌撞撞地用双臂走了一个来回之后，随着耿然幽幽说了一句“可以了”，尤青终于控制不住地把自己放倒在地板上，紧蹙的眉头和因为张开嘴呼吸而有些开裂的嘴唇让人心疼不已。

“差不多就起来吧，地板凉。”由着小孩趴了一会儿，耿然见他面色缓和了许多便也不许他再放任，说出口的话字字关心，语气听上去却并不那么温暖。

尤青听闻，也知道是这是优待了，便咬咬牙爬了起来，手臂和腹肌的酸软无力一时难以适应。

陈墨心里知道尤青定是不愿她看到他狼狈的模样，所以便等到此时，才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多过一般，走进来，问了一句。“耿师兄好。尤青师兄好。”

“来了？”耿然朝着陈墨微笑，语气比刚才对尤青时缓和了许多，“先去和尤青一起活动一下，要是还有时间就顺顺动作，待会儿陆叔过来给你们上课，我隔壁还有课，就不盯着你们了。”说着，便出了门。

自从被师兄盯着练早功以来，尤青就没有一天是能舒舒服服轻轻松松去上课的。久而久之，拖着一身的疲惫开启一天生活，虽然也成了习惯，但像今天这样课还没开始上，就已经被剥一层皮的经历，也算是屈指可数了。

“先陪你热身吧？”不过再怎么着，在小墨师妹面前，还是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

“要不你休息会儿吧，尤青师兄，”陈墨是个顶聪明的女孩，尤青的面子她不会拂，“我来之前你应该已经活动好了吧？”

“没事儿，师兄说了让我跟你一起，”尤青笑了，“我哪儿敢不听话。”

既是如此，陈墨便也不再说什么。毕竟，有什么是比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练功更幸福的事情呢。

深秋的C市已经有了几分寒意。天气并不好，屋外小雨落在窗前的树叶上，滴滴答答。尤青和陈墨并排站在把杆前，放着最熟悉不过的音乐，重复着擦地，踢腿，蹲。少年舞者最可爱的地方在于并不需要过多的修饰，就是简单的练功服，基础的动作，视觉效果也会格外美好。

陆远进门的时候，两人已经从上到下活动开了。

双人舞，尤青和陈墨都是第一次接触。该如何练，如何配合，都还是一头雾水。因此面对陆远的时候，两人既兴奋又不安。

陆远扫一眼两个孩子，便知道了他们什么心思。他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接触双人舞的时候，心里也是激动和迫切的，当时脑海里出现过无数个托举、翻飞的画面，却没想到练起来的前两个月，都跟这些动作毫无关系。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可见地向上勾了勾，这两个小孩，怕是要共患难了。“我先给你们简单讲讲双人舞要练什么。但是讲有讲的规矩，”陆远顿了顿，朝着两个小孩轻轻抬了抬下巴，“尤青去墙边，靠墙蹲，手臂举高贴着墙，脚踝立起来。小墨，平板支撑。”

陆远说得波澜不惊，两小只却都愣了。他们默默望了彼此一眼，陆老师的课，听起来就不怎么好上。

“快点快点，别浪费时间。”陆远又催促了两声，尤青和小墨才各自动起来。待到两人都准备好了，他也不着急，只是先帮着正了正姿势，才在他们面前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你们俩排这个舞期间，但凡是我讲动作，就这样听着。双人舞有双人舞的跳法，与你们平常跳独舞跳群舞又不同。双人舞，有分有合，分的时候貌离神合，合的时候彼此交融。动作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的是默契。

“分的时候，默契在于动作的一致性，所以别的我不管，这段舞当中体现出来的跳转翻，你俩在开度和高度上，最好给我往一致了练，不要等我来排的时候，再让我浪费时间在这上面给你们抠。”

陆远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看两个小孩。

确实是有些为难了。这才几分钟的时间，两个人都有些微微颤抖着，尤青闭着眼，咬着牙关，以至于额头上的血管都隐约凸起。陈墨呢，头深深地埋了起来，完全看不见表情，不过以陆远对她的了解，也知道这孩子是在苦苦支撑了。

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陆远到底还是没有心软:“都撑好了！叶尤青你的脚踝，立起来了吗？”

尤青难得听到陆远这样连名带姓的喊他，又是在小墨面前，慌乱间忙又把脚跟抬了抬，勉强离开了地面。只是早功确实消耗了太多体力，此时真的再难做到标准。

“耗在这儿的时候，脑子里也好好想想我刚才讲了些什么，别身上使劲儿脑子就不动了！”

又静静地磨了一会儿，看着尤青举过头顶的手一会儿紧紧攥起，一会儿又松开，陆远也知道这孩子是就要撑不住了，便清了清嗓子，又继续往下说。

“合的时候，默契在于发力点的一致性，这段舞你们也看了，托举动作有静态的，有动态的，有高把位，有中低把位，有站立的，有俯卧的。

“我之所以让你们这样耗着在这儿听我讲，就是因为尤青你现在练的腰背，大腿，膝盖，脚踝，小墨你练的腹肌核心，这都是这些托举动作要用到的着力点。话讲明白在这儿，练不好到时候摔跤受伤别来找我。”

其实屋里的这三个人谁都清楚，陆远嘴上说得狠，心里却是比谁都不想两个孩子受伤。

等到陆远把该讲得都讲完，两个人早就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一声“好了去放松一下”，如蒙大赦。尤青流下来的汗，已经无法用“串”来形容了，简直是织成了网，密布在脸上、脖颈里。如果此时放个桶在边上，恐怕衣服上拧下来水的速度，也不会比外面的秋雨来得慢。再加上早上被师兄盯着毫不放水的早功，此时的他浑身上下的肌肉没有一块不再颤抖。真的太难熬了。自己已经是这样，小墨还是女孩子……

尤青抬头看了看陈墨，此时陈墨也恰好正看着他，两个人都欲言又止，便一时双双红了脸。其实陈墨自己倒是觉得还好，累当然是累的，只是她知道尤青这一早上到现在，上的量不知道要比她多了多少，又见他几次眼神里几不可见的疲惫一闪而过，心狠狠跟着疼了好几下。一想到今后只要老师金口一开，尤青这罪就要遭个没完，心理阴影的面积也就大了不知多少倍。

陆远看着尤青和陈墨那点小动静，本也不忍打断。毕竟这两个孩子在他那里相识相知，这些他都看在眼里，能在最好的年纪，遇到彼此合得来的人，真的是件不容易的事。但课堂的时间，到底也不能耽误太多，“行了二位，活动也活动好了。练点新鲜的吧？”

一听是练新鲜的，刚才还在心里有些小情绪的尤青，立马又来了精神。

“我刚才说双人舞最重要的是什么？”陆远随口考了考两个孩子，说归说，这二人到底还是有心人，“默契”二字两个人都是脱口而出。陆远点头示意，又继续道，“下面咱们就练一个关于默契的小训练。双人舞，要想同步，气息一致很重要，尤青你过来。”

陆远示意陈墨与尤青相对而站，两人的手掌心相对而握。“两个人都把眼睛闭起来，不要有语言交流，去感受对方的呼吸。小墨，你们感受到彼此之后，你要通过尤青的手指传递给你的气息信号，来做与他相同的动作。”

得了要领，陆远便不再说什么，教室里的空气变得很安静。尤青以为，自己触及陈墨的指尖时，会心跳加速，但却意外的没有。按照陆老师说的，真正去感受彼此的呼吸的时候，世界都变小了，小到好像只有自己和对方的存在，彼此的胸腔起伏都变得格外明显。虽然闭着眼睛，对方的眉眼、面庞却格外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融”这个概念很神奇，当尤青和陈墨感受到彼此的时候，尽管两个人还没开始任何动作，陆远已经看出了两个人的“融”。其实他心里是有些惊讶的，这本是一件并不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两个孩子还刚结束了高强度的练习，但好像从他们指尖接触的那一刻起，两个人就有了一种冥冥之中的默契。

陆远的脑海里忽然想翻书一般闪过了很多个片段，那些片段最后都变成了对自己的质疑——是不是有些事有些物本就有他们各自的归属，强求，不过是一种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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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0】直觉

陆远的脑海里忽然像翻书一般闪过了很多个片段，那些片段最后都变成了对自己的质疑——是不是有些事有些物本就有他们各自的归属。强求，不过是一种破坏。

上次在王哲家里痛哭一场，倒是让他把这十几年积压在胸中的情绪都爆发了出来。如今再触景生情，好像也不似当初郁结难解了。

陆远的心思转了一大圈，回过神来时，两个孩子依旧是心旁骛。因为这意外的默契，尤青和小墨的课上得格外顺利。陆远不得不把下周的课，提到这周来上。

“尤青，小墨，你们俩每周就只有周六这一天一起练习的时间，把动作找齐，就已经要下一番功夫了，更不要说是气息和情绪。所以这些，等放了寒假，我们再细抠。今天先分别给我看看你们俩齐舞的部分，两个人各自找对方身上的长处，下去自己想办法弥补，下周来了直接合。小墨，你先来吧。”

动作是早已熟悉过的动作，但前两周各自分开练习，尤青和陈墨都不知道彼此跳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因此不论是站在屋子中间的陈墨，还是站在陆远身侧的尤青，都有些小小的不安。

楼台相会中，这齐舞的一小段是在最后别离之前，英台告诉了山伯自己要嫁他人，此一见之后便是永别。英台与山伯的的动作是一样的，表达的情绪却不一样。英台喜重逢，悲拆散，喜中带悲，而山伯却更多的是得知英台要嫁他人的震惊和绝望。这是整个片段里唯一的一段齐舞，亦是最难呈现的一段。

不放音乐，是陆远数着拍子。陈墨的动作轻巧到位，因为要表现复杂的情绪，收放也可以看出是刻意设计过的幅度大小，最后稳稳的三圈吸掖腿转收尾。

陈墨跳完，像每一次一样，朝着陆远面前挪了挪。陆远微微点头，陈墨的举手投足，附中范儿显露无疑，两周时间完成到这个程度，他是满意的，于是也不言，只叫换了尤青跳。

尤青打心眼里觉得陈墨厉害，附中那么重的课业，却能抽出时间把这一段练到这样的程度。他看陈墨朝他微微一笑，心里便多了几分底气。

深吸一口气。同样的动作，尤青的情感更入木三分，有了前几次陆远剧目课上的几次指点，他已经学会了举一反三——情绪表达如何准确而不刻意？唯有把自己变成那个角色。《花落》如此，《梁祝》也是如此。

陈墨许久没有看到过尤青跳舞了，今日再看，只觉得进步惊人，她想起来前两天去观摩同级男班的期中考试，尤青如今的水平丝毫不在其之下。

“胯根转开了！”

正看得入神，陈墨被陆远忽然的高声提醒吓了一跳。尤青最后结束的动作，要比陈墨稍难一点，转完还要接一个后双飞燕。大概是前一个动作胯根转开得不够，再往后接转重心就有些偏离，最后的跳高度也就勉勉强强。

虽然在陈墨眼里，这几个明显超纲的动作，尤青的完成度已经是瑕不掩瑜了，但她也知道，师兄大约是过不了老师这一关的。

果然。待尤青站定，陆远的话便冷冰冰地扑上来：“后胯根的问题，尤青，我强调过多少次了？暑假的时候没少带你练吧？现在越跳越回去了？”

尤青的脸，立刻红了。

其实陆远心里知道，尤青不可能没上心，说没有进步那才是违心的话。只是就如同王哲曾经告诉他的，这个孩子，不逼他一把，怎么能知道是不是那个站在金字塔尖儿的人呢。

想到这里，陆远心下便又狠了狠：“再给你一周时间，让耿然帮你把后胯根的问题解决了。下周要是还解决不了，剧目课停了，我跟小墨陪着你练。”

“不用陆老师！我能练好的……我会好好练的……”听到陆远这样说，尤青是真的急了。他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让别人拿出精力和时间，陪他做他自己没有完成好的事情，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陈墨。

不委屈吗？怎么会。不论前一天如何辛苦，每天都是雷打不动的五点半起床，常规的晨功，再加上腰腹、上肢的专项练习。早上到学校上课，别人早自习下了都在休息，他却一头扎进前一天下午的知识点中。中午上完了文化课，下午就在师兄这里过软开，练素质，晚上则是完成陆远前一周布置的任务。这中间吃饭休息和回家的路上，还要再把文化课的作业做好。周而复始，尤青自问从没偷过懒，陆老师如今说他“越跳越回去”，心里怎能不委屈？

可是身边的人，不论师兄、小墨、苏晨，还是陆老师、父母，甚至师母和大病初愈的师父，谁都没有轻松地得过且过，谁又不是把辛酸放在心里。他叶尤青，有什么立场说委屈。

“嗯，”这样的尤青，让陆远再说不出那些威胁的话，“待会儿晚功，后双飞燕再练一练，连接的几个地方再跟你说说。”

陈墨上完下午的课，便回了学校。而晚功足足50个达到要求的后双飞燕，尤青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如何完成的。总之这种格外要求腰腹柔韧和力量的动作，在一天训练快要结束的时候完成，实在是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就连从练功房走到更衣室的几步路，也觉得漫长到想哭。

而陆远也没有早早离开。他有意陪着尤青，不仅仅是为了讲动作，也是因为两个人除了上课，真的很久没有认认真真地交流过了。

所以正当尤青独自在更衣室里愣愣地坐着，卸下一天的疲惫，享受这片刻的无所事事的时候，陆远的到来让他有些意外。

“老师……”往常的周末，陆远不会盯着他的晚功，像今天这样陪他到最后，还是第一次。

“今天辛苦了。”下了课，陆远又变成了往常那个温和，内敛，不太多话的陆远。

“没有，老师。您才辛苦。”尤青为数不多的几次做小老师的经历，让他知道了做老师并不比做学生轻松，反而，有时候会更疲惫。

“嗯，”陆远寻了尤青对面的位置坐下来，目光落在孩子的眼里，“今天，会觉得有些委屈吗？”

“啊？”尤青显然被这样的问话问得一愣，但又立马答得乖巧而诚实，“有吧，就是您说……我没有进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委屈，但是，也没什么。是我还不够好。”

明天有出行计划，所以今天稍晚时候提前更哦，么么大。

“是，我们一起拜师，一起学了十年舞蹈，”叶城拿起开水壶，把自己的茶杯斟满，看着眼前氤氲的雾气，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师父杨子铭和你爷爷是世交。小时候常去师父那里玩，耳濡目染，也就慢慢喜欢上了。那时候我十岁吧，你爷爷事业刚刚起步，我说要跟着师父学跳舞，他便允了。我和你师父，你陆老师，我们三个一起学舞。后来你爷爷身体不好，家里的公司又需要人搭理，我是家中独子，自然有避不开的责任，于是便去读书，学着帮他搭理公司。舞蹈，算是半途而废了吧。”

这些事情，好像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叶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又斟上一杯。

“爸……”过往的事情历历在目，尤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对于自己跳舞的事情，总是能给出超乎常人的专业指导，虽然只是偶尔一两句。明白了为什么师父对父亲，除了敬重，还有一份比朋友更甚的无条件信任，这种感觉，就如他待耿然一般。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甚少收学生的陆远，会轻易地就接纳了自己，还对很多事情，有着超越普通师生的了解和关心。

他还想到了，那次自己说不想跳了，父亲坚定地说不同意。当时不解，如今细想，只觉得父亲太了解自己的心思。至于家业，父亲从未想过把这样的重担压在他身上，甚至提都没提起过。而他非但毫无意识地过了这么多年，还曾因为一道自己觉得迈不过的坎，就轻易说要放弃，肆意地践踏这些父亲为他勤勤恳恳铺好的路。

“谢谢您……”

父子之间本就不该言谢。可此时除了谢谢，尤青什么也说不出口。

叶城淡淡地笑了笑。对家人，他一向是最为坦诚的。可这一次，再往深说下去，他却不敢了。说陆远曾追求过他吗？还是遇到郝悦之后，他不想给她带来困扰于是刻意远着陆远？他心里深知，自己没尽到的是做师兄的责任，拒绝接受的是陆远的感情，他分的这样清楚，可在陆远那里，早就混为一谈了吧。这些事他在结婚前，就同郝悦已经开诚布公地谈过，可即便郝悦理解，甚至能够同陆远成为朋友，他叶城，又该把自己放在怎样的位置上？作为师兄的这份责这份情，他终究是欠陆远太多了。

“爸……我今天跟陆老师说，请他到家里来坐坐，他好像，不太愿意。”尤青见父亲愣着出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他隐约觉得，陆老师同父亲之间，一定有些一时难以说出口的纠葛。

“你爸当年不辞而别去了M国，你觉得依你跟陆老师这些天的接触，他能原谅你爸几分？”郝悦把手上橘子的白丝一点一点撕下来，头也不抬道，仿佛自己毫不知情。

是这样的么……尤青低头不语了。质疑长辈之间的纠葛，不该是他做的事，他知道心里再有疑惑，也不能问下去了。

“这事是我做得不好。”叶城知道郝悦是帮他解围，但到底，触及了伤心往事。

“您也有自己的苦衷的。”尤青能感受到，父亲言语中透露出的深深地无力。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周身散发出这样的气场。

他一直觉得这个男人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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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问话引发出的巨大信息量，足够让尤青消化一段时间。而这场看似不经意的聊天，也将当年往事在叶城心里搅得风起云涌。

回到卧室里，叶城把台灯打到最暗，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异常的烦乱，愣了许久，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郝悦洗漱好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叶城呆呆地躺在那里，便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了。

叶城曾把自己与陆远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郝悦。叶城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所以听完之后，陆远的存在并未让她感觉到敌意，反倒还让她生出了几分敬佩——在那样一个年代，作为师弟，爱上自己的师兄，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可陆远大方的承认了。这样的勇气，足以值得她深深敬佩。后来王哲本想让叶城和陆远见一面化解其中纠葛，没成想陆远说什么也不肯再见叶城，这倒是阴差阳错，促成了郝悦与陆远的相识。

“又在担心陆哥了？”郝悦虽是嫂子，但实际年龄却比王哲和陆远都小，起初本就没按着辈分来，后来也就一直混着叫了。

叶城在暗黯淡的光线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见他不说话，郝悦心里也跟着疼了一下。坐在他身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刻意远着他。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从未在意过，你心里的坎，也该迈过去了。”

“小悦，”叶城把人往自己的怀里搂了搂，“你从来都理解我，信任我，这些我都明白。可小远他始终没明白，他把自己，活得太卑微了。”

叶城闭上眼睛，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当年陆远的最后一次演出，正在他博士论文答辩即将进行之时。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叶城买了机票，赶了回来。他答应过他，要回来的。叶城没有通知任何人，甚至是王哲。那天，他坐在最后一排，静静地看着陆远。那支《故梦》跳得是什么，他太清楚了。就是因为清楚，所以只能远远的看着，若是站在陆远面前，再狠下心来说一遍信中的那些话，他怎么忍心。

叶城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他以为只要不见不语，那人就能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是在那个漩涡之中，抽不出身。

想到这里，叶城便愈发愧疚起来。到底还是自己没教好他，才让他养成了今天这样的性格。若是……又有什么若是呢，终究还是到了这样的地步。

“阿城，听我的。找个时间，去和他聊聊。他当年能把那些话对你说出口，证明他本就是有直面自己的勇气的，他只是，需要一个出口。阿城，他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或许是旁观者清吧，在郝悦心里，这件事掩藏起来也无可厚非，可到了今天，尤青看出了端倪，陆远心里也难免有波动。日子总还要继续。

“是我不好，时间拖得越久，这伤疤在他心里越难愈合。”叶城喃喃道。

“可你，也是他的师兄啊。”

这夜如往常的任何一个夜晚一样，深静，悠长。叶城睡得不稳，总是朦朦胧胧梦见小时候的事。而陆远，也坐在自家的阳台上，望着天空中偶尔划过的流星，想了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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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这一章是叶城视角的解读，之前都是陆远视角，所以前面很多事，其实都是陆远的主观看法。想说有时候看文就很容易被作者被角色的三观所影响，但我们还是要做有自己态度的人鸭。爱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