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侃侃金瓶梅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一百四十

(插页十四:每十篇插页一次)


1628年,崇祯元年,杭州,张岱开始撰写他自己的明史《石匮记》,1644年,崇祯十七年,绍兴,张岱开始撰写对于明代的回忆录《陶庵梦忆》,绍兴张氏,官宦世家,江南巨富,是晚明时代士绅阶层的代表,张岱:晚明第一纨绔子弟,第一败家子,同时也是第一公子哥儿,他是那个浮华时代全部光芒的结晶

晚明时代,成功和财富扩展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商人开始寻求进入更高的社会梯级,在这种身份转换的氛围中,商人渴望得到士绅身份,他们乐此不疲的尝试各种可能的转变方式,其一就是模仿士绅的行为举止,晚明著名的出版商余象斗,喜欢把自己的笔名“三台”用作水印印在他出版书籍的封面和每卷卷首,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按照学者打扮粉饰后的肖像插入在书籍的目录后面:他在传达一个信息,购买三台刻印社出版的书,是在获得一种优雅的士绅气韵

生活在晚明的商业环境当中,未必会导致士绅知识分子中的大多数采取推崇商业的态度,但商业贸易的扩大在客观上扩大了士绅生活圈子的货品种类,尤其是奢侈品的圈子,这一点,士绅们并不抗拒,他们愉快地将这些货品吸纳到他们鉴赏精致物品的文娱活动之中,明嘉靖年的大儒张岳,有非常繁琐的一套鉴赏水果花木的方式:比如龙眼有非常严格的区分,要根据产地品相分为“龙眼”,“鬼眼”,“人眼”,比如如何鉴赏在六月至九月逐月开花的四种不同的樱树,文化精英分子喜欢用这种苛刻的标准来区别个体社会地位的高低,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张岳之所以能做到这种辨别,正是因为商业贸易网络可以把来自天南海北的植物和水果送到他的手上,所以当张岳告诉我们吃哪六种荔枝是符合一个士绅身份的时候,这些荔枝的稀有性与精英分子的需求性以一种糅合了商业经济与文化价值的方式结合在了一起


以儒家最传统的伦理观点看,不管一个商人是如何发家致富,始终是有问题的,这是他们的原罪,商人需要试图阐明和辩白的是,商业成功和儒家对伦理行为的期盼是统一而不矛盾的,晚明有一本著名的《商贾醒迷》,由福建商人李晋德编写,此书的鲜明主题是将儒家思想改造用于商业目的:勤奋,守财,帐目清晰,以诚信的方式获利:比如对于个人信贷,放弃短期高额利率而保持长期适度利率

当然李晋德保守的忠告在晚明的时局下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事实上晚明时期人们疯狂追逐时尚的热情并非是复杂的道德沦丧的产物,而是商业化的简单后果:无数新富起来的人在追求社会地位,有更多的昂贵的东西出售,有更多的人能负担得起这些贵重的商品,有更多的对原有社会地位标志的可靠性的忧虑和不安,这就是人们时尚追求的完美构成,为了克服这种忧虑和不安,人们就会不停地购买,仅此而已

时尚标准的确定并不是公开的过程,而只是由上层精英裁断的,而非由那些从底层爬上来的企求者所决定,这个标准将大多数企图挤入上流社会的追求者拒之门外,否这上流社会的地位就会变得不值钱,因此,毫不奇怪,获得了时尚的控制权,上层社会就能从中获利,时尚促成了一个将纯粹富有者手中的财产重新分配的过程,他们必须花去越来越多的金钱获得作为上层社会地位象征的昂贵物品,这使得追逐时尚的过程本身也成为了商品生产的一个组成部分

出身于纺织业家族的晚明学者张瀚,记录了在苏州,人们对于时尚疯狂追逐的情形,他一方面反对这种奢侈之风,但同时作为商人的儿子,他敏锐地意识到这种追逐所造成的市场需求一旦扩散开就不只是简单的重复生产了,而是将刺激出更新潮的新产品,对此,清朝初年的上海散文家叶梦竹也有相同的看法,他在回忆儿时晚明上海的情形时,也指出,一旦一种新式样不再为士绅所独有,而开始进入到一般民众当中的时候,那么新的更新过程就又开始了,因此,在晚明,士绅开始扮演一对非常矛盾的双重角色:时尚变化的代言人和反对者

晚明时代,有钱人始终处于一种参与时髦的文化物品经营的商业驱动力之下,不过在文化圈子之外的有钱人比较缺乏对文化物品的鉴赏力,他们会很痛快地为那些看上去值钱和高档的东西掏腰包,比如贵金属:金质餐具,银质香炉,金线锦缎,当然晚明的士绅文化品评家们会自我保护式地否认这些东西的文化象征价值,宣传这些都是粗俗的表现,因此有钱人追求文化品位的最佳途径就是拜有文化的士绅为师,并颇为谨慎的学习这些独特的审美观:该收集什么?如何展示?鉴赏价值何在?因为光是正确的对象本身并不足以影响社会身份的划分,还必须有正确的展示方法和鉴赏任务,张岱讲过一个青铜花瓶的故事,这个花瓶本来是张家的,后来卖给了一个古董商人,最后流入到了一个歙县商人的手中,摆在了他家里的祠堂供桌上,张岱非常戏谑的嘲笑了这个商人荒唐失序的举动,因为青铜器是不能放在供桌上的,其他的比如景泰蓝的花瓶只能放在闺房里而不能放在书房里,锦缦只能用来装饰大厅和内墙,诸如此类

张岱的青年时代在杭州度过,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杭州有着不同的意义,对于商人来说,它是大运河南段的主要港口,是江南商品的主要集散地,是纺织品和书籍的主要生产地,对于士绅来说,这是古刹林立的故都,购买奢侈品的天堂,是优雅的私家园林,士绅眼中的杭州和商人眼中的杭州本来是互不相干的,但每当士绅和商人进行字画交易的时候,两个世界发生了重叠,这些重叠的世界在明朝覆灭之后都变成了张岱痛苦的记忆,和再也回不去的梦境,张岱以及其深重的罪孽感追溯这种由商业维持的享乐生活,好像这些奢靡的享乐生活导致了王朝的覆亡:“罪孽固重”

张岱最喜欢的是杭州的春天,西湖的庙会,龙山城隍庙的花灯节,他记录了一个关于花灯节的故事:城隍庙外是“帘子胡同”,一个专门提供俊美男童服务的妓院,花灯节的一个晚上,人声鼎沸,一个年轻的嫖客来到帘子胡同,掏钱包下了一个男童,当嫖客和男童进入房间后,摘下头巾,原来“他”不是个男人,而是一个乔装打扮的女子,这是对性别秩序的公然挑战,这个女子将自己置于商业性性服务的购买者地位,而当她授权男童进行正常的性行为时,男童被颠倒的身份又再次恢复了,这位女嫖客与男童一直偷情到天快亮,然后就消失了

杭州的享乐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1640年的春天,一场大火烧毁了庙会的场地,香客逐渐减少,1642年,满洲人开始攻打山东,庙会也消失了,三年后,清军来到杭州,张岱回去了绍兴的山林,他的三万卷藏书都留在了书楼里没有带走,同年的冬天,占领杭州的清军用这些书做燃料取暖,那些关于如何鉴别荔枝,如何鉴别樱树,如何收集正确的收藏品然后把它们摆放在正确位置的标准都化作燃烧后的一缕青烟消失掉了,这场享乐的游戏结束了


(本插页摘自卜正民《纵乐的困惑》Timothy Brook, The confusions of pleasure)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一百四十一

金莲之死一

金莲怀孕了,说来也真是命运弄人,“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金莲当时处心积虑费尽心机要想给西门庆怀个孩子,可不管怎么弄就是只种不收,可和陈敬济,就这么一来二去,可还居然真的就怀上了

我们把话说得难听点,金莲这孩子如果早怀上那么一年,就算不是西门庆的,起码也是个险中求的富贵,说不定就真能蒙混过关,随了金莲的心愿,可如今西门庆都死了大半年了,哪儿还有幌子可打,这会儿肚子里的孩子那就是标准的祸水了,所以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做掉,于是陈敬济悄悄到胡医生家里买了一剂打胎药,金莲吃了药,立时药效就发作了,折腾了半天,终于把孩子打下来了,可这还没算完啊,孩子虽然打下来了,可还要处理啊,金莲叫秋菊用草纸包好了拿出去倒在厕所里,事情坏就坏在这儿了,且不谈秋菊本来就对金莲怀恨在心,更不用说那会儿还没有下水道系统,各家厕所里的粪便每天都有专人来收集,结果第二天,挖粪工人就发现了这个打下来的还没成型的孩子,这也极有可能就是秋菊故意放在显眼的地方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这件丑事彻底曝光

半个月后,月娘从泰山回到家中,秋菊再次前来告状,月娘没有再像上一次那样把她赶走,很简单,“抓贼抓赃,捉奸捉双”,上一次,也包括之前的两次,秋菊红口白牙却没有证据,再怎么赌咒发誓都没有用,而这一次,人赃并获,任谁巧舌如簧也赖不掉了,月娘到金莲房里把金莲一顿臭骂,金莲自知理亏,羞得满脸通红,月娘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痛打落水狗,她自然不会放过金莲,月娘很快就打出了她的第二张牌,她叫来了薛嫂,并告诉她:卖掉春梅!

月娘很清楚赶走春梅对金莲来说意味着什么,那绝对是釜底抽薪,不过只是卖掉还不解恨,月娘叫小玉跟着薛嫂去一路盯着,吩咐她哪怕一件衣服也不准留给春梅,要赶梅丫头净身出去

薛嫂到了金莲房里,把月娘的意思说了,金莲听完就懵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放声痛哭,金莲虽然是个性情的人,但也很少会哭的这么伤心,连潘妈妈死的时候,她也是暗中抹了眼泪,而这一次,春梅要被赶走了,春梅是金莲的心腹,一向帮着金莲遮风挡雨,更何况她还是金莲房里能说说话,掏掏心窝子的亲近人,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有姐妹之情,金莲所痛哭的不只是又再次失去亲人,而是她也隐隐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她已经无法再把握自己的命运了

金莲放声痛哭,春梅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她还反过来劝金莲:
“娘,我走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过,你也别哭,哭坏了身子也没人知道疼你,大娘不给我衣服随她便,我也不稀罕,常言说‘好男不吃分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
旁边小玉和春梅关系一向很好,也上来对金莲说:
“五娘,你也别听我娘(月娘)那倒三颠四的,梅姐好歹服侍你老人家一场,瞒上不瞒下,你就拿几套衣服给她,让薛嫂帮忙拿着就是了,常言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咱们终究是一个土丘上的人,谁人保得常无事啊?”
说完,小玉从头上取了两只簪子送给春梅,金莲也包了两包衣服首饰教薛嫂帮春梅拿着,春梅当下拜别了金莲和小玉,跟着薛嫂出了大门,没有一丝的留恋,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春梅离开的这个场景是《金瓶梅》女主角的接力棒正式交换的起点,从这个起点开始,春梅就要迎来一个属于她的更大的舞台,而金莲却要开始迅速的走向枯萎

鲁迅先生说过悲剧就是把人生当中有意义的东西毁灭给我们看,不过这句话中间有个很关键的东西是很容易被我们忽略掉的,那就是这个毁灭过程的时间,时间是这个世上最平凡的东西,平凡到我们根本不会察觉到它的存在,我们只会在蓦然回首的一瞬间才会发现时间早已流逝,所以很多悲剧都是这样悄悄在我们身边发生而我们毫无察觉,潘金莲的段子在中国文学史上知名度极高,但是在《水浒传》和《金瓶梅》当中所呈现出的效果却有很大的差别,这其中最关键的原因就是时间,在《水浒传》当中,潘金莲的段子前后就两个月,而《金瓶梅》把这个时间从两个月拉长到了三年,于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改变,让很多会被我们忽略的,隐藏在幕后的那些细节,尤其是那些可恨之人身上的可怜之处,这些非常有意义的东西,开始慢慢的堆积,慢慢的发酵,直到最后产生质变

《金瓶梅》处理金莲最后的时光时同样采用了把时间拉长的方式,这其实是非常冷酷的,这种冷酷是一种类似于无形的却无处不在的巨大力量,慢慢地掐住你的脖子,然后一点一点的收拢,直到让你窒息的最后一刻,金莲确实是一个可恨的人,但她同样也是一个可怜的人,我们就这样在这段被拉长的时间里面,看着她不断的抗争她无法逆转的命运,为此疯狂,为此沉沦,然后一步步的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推向最后的毁灭,这真的非常的残酷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一百四十二

金莲之死二

金莲和陈敬济的奸情曝光之后,月娘把金莲给软禁了起来,陈敬济几次去探访,都被拦了回来,面对月娘的冷处理,按道理讲,这么个大的丑闻,陈敬济应该要学会表现得乖一点,起码要低调收敛一点,但恰恰相反,陈敬济恼羞成怒,大发雷霆,他先是和西门大姐吵闹,扬言要休了她,接着又威胁傅经理,说自己当年带到西门家的那些财产都是杨司令贪污案中的赃款,他只要告到官府,西门集团就得跟着完蛋,傅经理这个老实人本来就胆小,也是吓得七荤八素的,跑到月娘那里哭哭啼啼说的要辞职,月娘好说歹说才算安抚住了

我们来看看陈敬济这些闹腾,他说要休了西门大姐,我们知道现代夫妻之间吵架吵到不可开交的时候也常常会说出“离婚”之类的字眼,但未必不是气话,很多时候只是无心,口不择言而已,但陈敬济和西门大姐的情况有点微妙,首先他是上门女婿,所谓的“倒插门”,自古以来倒插门的男人哪一个是有地位的,哪一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的,连洗脚水都得自己打,更何况居然还要和老婆唱红脸,再者说,陈敬济办的这事儿,没有一处能在道理上站得住脚,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理亏,大姐休了他还差不多;再者,陈敬济威胁要告官,我们且不谈那些赃款是不是可以成为整倒西门家的理由,就算是,那第一个倒霉的也是陈家,然后才是西门家,陈敬济就算真的想这么干,那也是要下一个同归于尽的决心的,他可能这么干吗,当然不可能

但是陈敬济自己未必不知道自己理亏,未必不知道自己这么闹纯属任性胡为,但是他依然还是这么去做了,陈敬济和金莲的这段感情,在旁人看来是冤情孽缘也好,是大逆不道也罢,但是在陈敬济自己看来都是扯淡,对于他来说,感情之外附加的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感情就是感情,就这么简单,事实上这段感情和金莲对武松的感情是非常相像的,所以从这一点来说,陈敬济和金莲是有想通的地方的,正因如此,他才甘愿冒这么一个大不韪去折腾

陈敬济这么胡闹,虽然说在舆论上他输得一塌糊涂,把自己彻底推向了众人的对立面,但架不住这种丑事实在是太过于难以启齿,要是闹腾的太大,要想个相对体面的收场那就难上加难了,况且这些还只是面子上的东西,更深远的一点,陈敬济这么闹已经在传达一个信号了,不管将来这件事怎么解决,大家的脸面已经撕破了,陈敬济不可能再和月娘一条心了,这对于月娘来说才是最需要警惕的一点,因此这件事情要怎么解决,就需要回到引起争端的原点:金莲的身上了

雪娥悄悄地找到了月娘,给出了她的解决方案:
“如今之计一不做二不休,大姐是出嫁之女,卖出去的田,泼出去的水,顾不了她那么多了,干脆我们把那小厮(陈敬济)结结实实地打一顿,把他赶出门去,再叫王婆子过来,把那姓潘的淫妇(金莲)一并卖了出去,免得把咱们都拉下水”

雪娥恨透了金莲,巴不得她死,她提议要卖了金莲虽然显得很不厚道,也算是坦荡恶人,不藏刀枪吧,不过她还提议要赶走陈敬济,未免对西门大姐过于绝情了,陈敬济就算再怎么犯浑,要真的生生把他赶出去,那就是真的要拆鸳鸯了,这放到现在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可放在明代就真的很严重了,这要传出去,大姐名声可就惨了,雪娥当年是陈小姐的贴身丫环,好歹算是看着大姐长大的,她连这个情分也顾不上了,也算是恨之深,心之狠吧,不过建议可以别人来提,主意还是要月娘亲自来拍板的,月娘会怎么决断呢?月娘没有丝毫的犹豫,答应了

要是放到从前,这种提议月娘是不会答应的,也不可能答应,但可惜,如今的月娘已经不是从前的月娘了,事实上雪娥的这个提议虽然狠毒,但最关键的是她的最后一句话:“不要把我们都拉下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月娘想和陈敬济和解,那么她就必须做出让步,因为整件事情是陈敬济完全理亏,他根本没有任何损失可言,所以不管以何种形式和解也必然是月娘要做出让步,月娘让步就意味着她妥协了,示弱了,那她将开始丢失控制权,况且双方已经撕破脸,月娘所设想的那个陈敬济先支撑一下局面,等孝哥长大以后全面接班的计划就已经完全破产,陈敬济将来坐大,不可能乖乖交权了,而且得好处的只会是金莲,月娘的利益将被极大的削弱,这种结果是月娘完全不能够接受的,如果她接受了她就只能“下水”了,她害怕她会被这样拉下水,因此雪娥的这个方案之所以能够打动月娘,是因为她说出了月娘内心的声音,她触及到了月娘内心真正恐惧的那一面,当月娘被迫从从前的那把遮雨大伞中走出来独自面对风雨而产生恐惧时候,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这种狠毒,她现在唯一还能够抓住的东西就是依靠这种狠毒先保住自己

计策商量已定,月娘安排了雪娥带着七八个丫环手执棍棒埋伏在屋内,然后叫来安去请陈敬济来房里说话,陈敬济不知是计,跟着来安过来,刚进门,月娘便一声厉喝,叫他跪下,陈敬济把脸一扬,就是不跪,月娘大怒,手一挥,旁边丫环们鱼贯而出,对着陈敬济就是一顿乱棒,陈敬济被打得哭爹叫娘,没办法也是狗急跳墙使出流氓手段,刷的一下子脱了裤子,直接露出关键部位,丫环们哪见过耍流氓耍得这么贱的,纷纷惊叫散开,陈敬济这才逮住机会落荒而逃,月娘叫了小厮一路赶他出去,陈敬济知道留不住了,收拾了行李投奔他舅舅去了

赶走了陈敬济之后,月娘马不停蹄,叫玳安请来了王婆,来领金莲出门,金莲已经听到了陈敬济被打走的风声,再看到王婆子前来,心里便已经明白了,说来真是造化弄人,六年前,是王婆子做媒人,金莲一顶轿子抬进了西门家的大门,六年后,还是王婆子,可是做的已经不是媒人是贩人了,又要领金莲上路,这是金莲第五次上路,九岁,王局长,十五岁,张大户,十八岁,武大,二十六岁,西门庆,青春就这样在路上,在一个个男人的买卖中流转,有些是她不能选择的,有些是她可以选择的,而这一回她再次上路的时候已经三十二岁了,没有人知道自己的下一步会走向哪儿,所以每一个人都希望能从别人那里看到自己可能的下一步会是什么地方,但很多时候这种希望会慢慢变成失望,因为我们看到的那个可能的下一步总会和我们所希望的形成巨大的落差,金莲应该是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下一步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她并不甘心,在曾经的某一个时间点,如果金莲愿意做出妥协,她或许不需要一直重复这样漂泊的道路,但如果真那么做的话她就不是金莲了

金莲最大的魅力在于,她从来都不曾妥协过,我们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在某一个时间点之前和金莲一样,从不甘心去屈从于什么,但是最终我们还是会输给时间,向着现实投降,会在选择自己的下一步道路时做出妥协,然后我们把这种妥协称之为“成熟”,我们中有太多的人,他们曾经都是那么的勇敢,但最后发现这种勇敢只会在现实中碰的头破血流,“毫无价值”,所以最后他们要么开始断然否决自己的过去,感慨自己的过去是多么的愚蠢,要么开始犬儒的自嘲:“对不起,还是算了吧,这种坚持是注定要失败的”,所以其实,金莲最终死在路上对于她本人来说或许是一种更有意义的幸运,因为她永远都不需要活到要被迫去向现实妥协的那个时间点,她的这份骄傲的永不妥协的形象,永远地定格在了她死在路上的这个瞬间,然后我们就只能这样看着她这个成为永恒的瞬间,看着我们自己如何慢慢背离自己曾经的坚持和勇敢,看着我们自己在妥协之后慢慢地变老,所以我们看着金莲只能觉得惭愧,因此只好把金莲彻底否定掉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一百四十三

金莲之死三

金莲被月娘逼着赶出了门,不过月娘倒也不好意思让她像春梅那样净身出户,她给金莲留下了几件随身的行李:两只箱子,一张桌子,四套衣服,一床被褥,几件首饰,看着这份近乎寒碜的清单,我们甚至都会觉得有点心酸,金莲嫁到西门家,六年的时光,可这就是她全部的家当了,六年的时间虽然说不上长,但也绝对不算短,金莲如果真的有心要攒点私房钱的话,也绝非难事,而且她也并非没有机会:金莲是做过一段时间的当家人的

这种旧式当家人干的工作大致相当于今天的财务部门,但比较而言当家人的权力却大得多,现代财务职权的分工是非常明确的,为了避免假账,出纳和会计这两项是严格分开的,而当家人却恰恰身兼出纳和会计两职于一身,这其中的油水那就不言而喻了,《红楼梦》里有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大观园有一次做树木花草改造工程,市场价只需要白银五十两(人民币2万5),可是作为当家人的凤姐既负责工程报价监督又管着资金进出结算,她点了名给自己的亲信贾芸来做,直接批了二百两银子(人民币10万)的工程费给贾芸,因此结果就是远远超过实际开销的资金被凤姐揣进自个儿腰包了

西门庆的几个太太里面做过当家人的有三位,依次是:娇儿,玉楼,金莲
娇儿虽然平时为人很低调,可毕竟是风月场子里摸爬滚打长大的,打得一手好算盘,同时又时刻保持着烟花女子惯有的危机意识,所以她当家的时候揩油的事情可没少干,玳安就曾经抱怨说:
“二娘(娇儿)那里出帐的银子,十成里面只有九成”
那剩下的一成哪儿去了,大家当然是心知肚明;玉楼嫁进门之前就是帮着前夫做布绸生意的,管账本来就是轻车熟路,不过玉楼嫁妆丰厚,“身有余粮,心头不慌”,“中饱私囊”的动机不是很强烈,再加上她为人随和,所以小厮们都怀念她当家的时候:
“三娘(玉楼)那里钱好使”
为什么好使啊,帐目报销一路开绿灯呗;那么金莲当家呢?金莲当家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订做了一把出纳银子用的杆秤,校对准了重量,很显然,出纳用的杆秤称不准银子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只是当着面不翻开而已,而金莲直接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再者,金莲自己只做会计的活,出纳方面的事全部交给春梅,这就表明了态度,她绝不在公款上打丝毫主意,而金莲事无巨细,但凡有任何款项报销,必须把实物当面予她过目,一一核对,然后才批条子,但凡有任何猫腻,一毫银子也批不到,甚至最极端的有一次,潘妈妈来串门看金莲,临了要打轿子回家,金莲居然连这点车马费都不予报销,说不合章程,事情搞到这么认真,下面自然是一片怨声载道,都说:
“五娘(金莲)当家太过悭吝”

西门庆曾经说过:
“当家三年狗也嫌”
话糙理不糙,说出了当家人的无奈,当家管账,当得是自己的家,可管的是别人的帐,尤其是管别人怎么花钱,能不招人烦嘛,所以要么像娇儿这样监守自盗的,要么像玉楼这样得过且过的,像金莲这样恪尽职守的倒还真是让我们眼前一亮,但是从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来讲,金莲未必没有考虑过像娇儿那样捞上一笔,也或者像玉楼那样不要把标准定得那么绝对,但是有一种更强烈的意愿压制住了这些想法,因为她有更在乎的东西,事实上,金莲在西门家六年,除了当家以外,其他的场合她也从来没有主动找西门庆要过钱,春梅就曾经对潘妈妈说过:
“俺爹(西门庆)虽然有的是银子放在屋里,可俺娘(金莲)正眼也不看一下”
金莲并不在乎钱,或者说比起钱她有更在乎的东西,那么金莲到底在乎什么呢?

法国作家乔治杜穆里埃(George Du Maurier)有一本影响深远的小说《特瑞尔比》(Trilby),这部充满了波西米亚情绪的小说在19世纪末大受欢迎,书中的各种元素,包括以女主角特瑞尔比奥菲拉(Trilby O’Ferrall)命名的那顶帽子也成为了经久不衰的时尚符号,贯穿全书的波西米亚主义的内涵是“新贵族”:以才能和名气,而不是出身来决定社会地位,这是《特瑞尔比》极受追捧的根本原因,不过,特瑞尔比,这个依靠催眠术而拥有魔幻嗓音的洗衣姑娘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同时就必须要付出代价,她奋力地要脱离赋予自己才能的环境去紧紧抓住这种才能赋予自己的满足感,这种矛盾的挣扎让她遍体鳞伤,她生命的火焰被加速的燃烧,最终只能葬身火海

金莲真正最在乎的是她自己的自负,以及别人对这种自负的欣赏,当家管帐是这样,对西门庆也是这样,她不在乎西门庆的钱,或者说她更在乎的是西门庆能够独独地只爱她一个人,为了这个在别人看来毫无意义的目的,她甚至不惜丧心病狂,飞蛾扑火,所以金莲和特瑞尔比一样,她们都痴迷于自己的才华和自负,这种纯粹的陶醉是如此的迷人,而她们的毁灭又加重了这层迷人的色彩,穆里埃后来每年都会收到成千上万的读者来信,倾诉他们对于特瑞尔比的痴狂和喜爱,甚至还有愿意出资一万美金要一张特瑞尔比的签名裸照,这一刻,我们都无法分清现实和虚幻哪一个更加荒诞,但是我们知道,这层荒诞的背后的真正原因是从她们身上我们看到了隐藏在我们自己内心的真实的火焰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一百四十四

金莲之死四

金莲被王婆子领回了家,又开始被明码标价地推入市场,陈敬济打听得消息,立马就赶来了,表示愿意出钱买金莲,而且不止是买,他表示要真得休了西门大姐,然后娶金莲过门儿做正室夫人,应该说,陈敬济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确实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我们且不说,以他陈家公子的身份,先是要无缘无故的休了原配夫人,这就已经够让别人戳脊梁骨的了,然后还要接着娶比自己大了十岁的丈母娘,这绝对算是惊世骇俗之举了,我要是他老子,非得活活气死不可,当然,从另一方面讲,说句俗点的,“患难见真情”,陈敬济这小孩儿也确实是个情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和牺牲,也是至情至性了

陈敬济开出的价码是白银六十两(人民币3万),不过这个价钱显然不能让王婆子满意,金莲虽然已经三十二了,不过姿色才情一流,感兴趣的买家还是不少的:有一位湖州的客商何官人愿意出价七十两银子(人民币3万5),而新近接替西门庆做刑事监察官的张二官人愿意出价八十两银子(人民币4万),有这么多的价码摆着,陈敬济这点银子她自然不放在眼里,王婆子给陈敬济开出了自己的心理价位:白银一百两(人民币5万),外加十两的保媒费,王婆子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可对陈敬济来说明显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况且也没有讨价还价的时间,陈敬济只好一咬牙应了下来,不过他现在手上也没有这么多现金,于是陈敬济赶紧出发回东京找家里要钱去,并再三央求王婆子一定要等他回来

除了陈敬济,第二个非常急迫地要买金莲的是春梅,春梅自从被薛嫂领出门之后,被转手五十两银子(人民币2万5)卖到了济州兵马留守司令周秀家,说起来,这位周司令和西门庆也算是脸儿熟,两人一省为官,逢年过节还常有酒席饭局来往,而且西门庆还曾介绍过人去周秀那里当警务员,如果大家还有印象的话,就是当年西门庆安排去勒索蒋竹山的那个混混张胜,春梅是从西门家里出来的,再加上模样标致,为人又聪明伶俐,因此很得周司令喜爱,就扶正她做了二房,而周家大娘子瞎了一只眼睛,知道自己拴不住男人的心,很有自知之明,什么闲事都不管,长年吃斋念佛,因此周家府内大小事务其实都在春梅掌握之中,春梅听说金莲也被月娘赶了出来,也是赶紧央求周司令,梨花带雨得求他一定要把金莲买过来,自己情愿让贤做第三房,周司令禁不住春梅软磨硬泡,也是听说金莲花容月貌,动了心,便吩咐张胜去和王婆子谈谈价钱

张胜表明周家只愿意出八十两银子,可王婆子吃准了陈敬济那边许诺的价位,死活不松口,非要一百两,张胜拖了两天也谈不下来,春梅又施了压力,便换了周家的大管家周忠来谈,价钱涨到了九十两,王婆子还是一毛不拔,最后无奈只好涨到了一百两,可王婆子是能要一豪,绝不让出一厘,她又索要五两的保媒钱,周忠也是忍不住了,勃然大怒,堂堂司令府的大管家,哪被这么得寸进尺得挤兑的,这面子往哪儿挂啊,因此周忠也不松口了,他咬准了就给王婆子两天时间考虑,就只有一百两,多了拉倒

我们有点后知后觉地说,就是周管家这一念之怒,这两天的时间,这五两银子的差价,让金莲的命运天翻地覆,但是我们也可以换个角度来说,以金莲这样的性格和处世风格,她早晚有一天会走到属于她的那个结局,六年前她躲过了,今天她躲不过,但即便今天也躲过了,总有一天该来的还是会来,她在《金瓶梅》中的故事开始慢慢走到结尾,轨道开始一步步地重新向《水浒传》靠拢

周管家决定先拖价的第二天,一个新的买主上门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武松,他回来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武松的消息了,武松充军发配去了孟州之后,也是多亏朋友施恩照顾,后来天下大赦,武松的罪也赦免了,便带着施恩给得一百两银子重新回到清河县,武大留下的女儿迎儿这六年也是一直是拜托邻里照顾,如今也长大了,武松便把迎儿也接回了家,自己来找王婆,表示愿意娶金莲过门,一家人重新好好过日子,而且最重要的是,武松甚至都没有做出哪怕一次还价,直接拍板:一百零五两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一次到位,王婆子自然是开心的喜不胜收,也立即就把和陈敬济的约定抛到了脑后,立即成交,而金莲听说武松愿意娶她,也是旧情萌动,心中暗想到:
“我这段姻缘原来还在这里”
金莲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就是武松了,她曾经把关于感情的所有最美好的想象都寄托在了武松的身上,而且最让我们感慨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份类似于初恋一样的感情居然还能像当初一样地炙热,一样地能让金莲,一个已经三十二岁的女人,这样毫无戒备,不假思索的就砰然心动,我们都不知道是应该为金莲感到悲哀还是欣慰

王婆子收了钱,武松和金莲也把婚事就定了下来,王婆子便来向月娘汇报工作,告诉月娘是武松最终买下了金莲,月娘听了,暗中跌脚,她对玉楼说道: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那汉子杀人不眨眼,从前的事岂肯干休,她(金莲)往后死在她小叔子手里了!”
连月娘都已经看出来了,武松这个婚约就是个不太高明的骗局,但是金莲却还是沉迷于对于往昔的美好幻想中,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不过即便看出来,月娘和玉楼也没有丝毫要给金莲提个醒的意思,或许是出于对武松的心存忌惮,或许是出于心存侥幸的自我安慰,但终归只是冷漠,事不关己的冷漠

武松在家中准备好了酒席,金莲穿上了红新衣,头上搭着红盖头,王婆子领着她进门坐下,接下来的故事我们都已经非常熟悉了:威势,审问,招供,判决,鲜血,死亡,金莲最终还是迎来了那个她一生都在奋力抗拒的命运,用自己的鲜血去染红自己的新衣,去洗刷自己曾经犯下的那些不可饶恕的罪孽,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水浒传》中那个荒废了很久的原点,但是一切又都全部改变了,这六年就像一场被拉长放大的梦境,让很多曾经那么理所当然的界限变得无比的模糊

我们来看一看金莲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个场景:
“武松从香炉内抓过一把香灰塞在金莲口里,然后劈脑把金莲揪翻在地上,金莲只是挣扎,簪子耳环都滚落下来,武松怕金莲再挣扎,用靴子只顾踢她的肋部,然后抓住金莲的胸部,一刀扎进了金莲的心窝,鲜血立时就喷了出来,金莲两只脚只顾蹬踏,武松用嘴衔着刀,双手扯开金莲的胸脯,呼哧一下把心肝和五脏都扯了出来,然后再一刀把金莲的头割了下来,鲜血流了满地”

面对这样一个我们无法回避的,暴力血腥到极致的场景,我们感觉到的是一种极致的感官冲击和心灵震撼,这种冲击和震撼振聋发聩,醍醐灌顶,我们无需为金莲犯下的那些罪孽做过多的辩解和开脱,她死有余辜,无需多论,但是当我们看着金莲,这个女人,一生都被当作商品,一生都在被调戏,一生都在被欺骗,一生都在被排挤,一生都在绝望和疯狂的边缘徘徊,一生都在飞蛾扑火一般的抗争自己的宿命,然后她的鲜血就这样以这种最极致的方式染红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所谓的快意恩仇,所谓的大快人心,我们感觉到的只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悲伤,重重地压在我们的胸口,让我们喘不过气来,我们感觉到的是我们的灵魂都在被她的鲜血进行一次最彻底的洗礼和拷问

潘金莲毫无疑问是《金瓶梅》当中最光彩夺目的一个人物,她是那么的令人印象深刻,但同时又那么的具有争议性,就和她在书中的处境一样,喜欢的如此喜欢,憎恶的如此憎恶,不过我想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内心很多隐藏的但却是真实的那一面都在她身上以一种极端灼热的方式投射了出来,而这种灼热激起了我们的反弹,因为在内心深处,我们其实都不愿意去宽容去接纳一个和我们一样的人,因为我们都不愿意直视自己身上真实的那一面,所以《金瓶梅》的作者一个非常令我们动容的地方就在于,他用一种最冷酷但实际上是最温柔的方式把金莲,这个我们自己真实写照的人物重新推还给了我们,让我们自己重新去拷问去剖析,然后重新去接纳去宽容这个我们不愿意直视的自己,这种宽容和接纳就是一种真正的慈悲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有麻子的袋鼠 2012-09-11 14:01:42
金莲爱武松,是现代人强加给金莲的。金莲这样一个人,知道他底细的人是不会要的。那个什么张二官,知道金莲就是武大老婆,就不要她了。 毕竟有过杀人经历。 不是那么光彩的。 到了西门家,也就是个搅屎棍。 搞死了 官哥和瓶儿。 这样的人,会爱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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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兄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您还有时间的话,能不能麻烦您再看下前面的篇幅有哪些地方也是有问题的,还请您一一指正,小弟在这里先谢过了,祝工作顺利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RobertTaylor 2012-09-11 13:15:25
真的不觉得金莲爱过武松。
还记得西门庆刚刚构陷武松杀了李外传后,回家与金莲拍手称快,原文是这么说的:“西门庆拜谢了胡老人,摇摆来家,一五一十对潘金莲说,二人拍手喜笑,以为除了患害。妇人叫西门庆上下多使些钱,务要结果了他,休要放他出来。西门庆一面差心腹家人来旺儿,馈送了知县一副金银酒器、五十两银子,上下吏典也使了许多钱,只要休轻勘了武二。”
金莲这时倒是心满意足,一心只要武松的性命,哪里有半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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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的非常到位,很有启发,如果兄台还有时间,前面的篇幅能不能也抽空看看,有问题的地方还望一一指正,小弟先行谢过了,祝工作顺利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有麻子的袋鼠 2012-09-12 12:51:14
金莲爱武松? 书中哪有交代? 要是说金莲爱性还差不多。 金莲看到哪个男人不喜欢? 你甚至可以说她爱陈敬济,但决不能说她爱武松。 想和一个人发生性关系,不叫爱。 金莲在王婆家,还和王婆的儿子发生了关系,金莲爱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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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这么看得,讨论《金瓶梅》没必要搞得像很多学者讨论《红楼梦》一样,为了标新立异而标新立异,没有必要,因为《金瓶梅》既不是学术论著,也不是劝世良言,它就是一部非常生活化的,反映真实生活的小说,里面的每一个人物,西门庆也好,潘金莲也好,李瓶儿也好,韩道国也好,我都非常喜欢,为什么呢,因为我觉得他们都特别亲切,这种亲切是因为我自己生活中的朋友身上就有他们的影子,所以,书中每一个人其实都只是普通人,每一种情其实也都只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们理解《金瓶梅》就像理解我们自己平常的生活一样

《金瓶梅》里面有这么一段:金莲去王婆家买了酒肉,收拾好了碗筷,摆弄好了桌椅,又生了一炉热热的炭火,然后她就一直立在门口的帘子下面等着武松回来,当时正下着雪,金莲就一直独自冷冷清清地等着,一直到武松中午打卡回来吃饭,金莲马上迎上去,帮武松把外套帽子解下来

我每次看到这段就特别感动,因为我联想到我和我女朋友刚认识的时候,她帮我过生日,也是她一个人忙乎了好久,准备饭菜蛋糕,我特别的感动,我们看金莲,为了武松,又是饭菜又是酒水又是炭火,然后痴痴地站在风雪之中的门口,痴痴地等着这个自己喜欢的人回来,这其实就是爱,所以爱真的不是需要特别搞得大张旗鼓,海誓山盟才叫爱,这些细节,你真的为一个人用心过了,这其实就是爱

所以我写的关于《金瓶梅》的这个书评,其实很多时候是在写我自己,和我身边朋友的事,因为这些事情都和《金瓶梅》的那个世界联系了起来,让我觉得特别的有感触,这种感触就是因为这些细节,真的非常打动人,所以我觉得大家有时候用自己的经历和对生活的感触去看《金瓶梅》当中的人物,其实就是看我们自己的生活

有不当偏颇之处,还望兄台多多指正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RobertTaylor 2012-09-11 13:15:25
真的不觉得金莲爱过武松。
还记得西门庆刚刚构陷武松杀了李外传后,回家与金莲拍手称快,原文是这么说的:“西门庆拜谢了胡老人,摇摆来家,一五一十对潘金莲说,二人拍手喜笑,以为除了患害。妇人叫西门庆上下多使些钱,务要结果了他,休要放他出来。西门庆一面差心腹家人来旺儿,馈送了知县一副金银酒器、五十两银子,上下吏典也使了许多钱,只要休轻勘了武二。”
金莲这时倒是心满意足,一心只要武松的性命,哪里有半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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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garfisher 2012-09-11 23:08:24
您说的非常到位,很有启发,如果兄台还有时间,前面的篇幅能不能也抽空看看,有问题的地方还望一一指正,小弟先行谢过了,祝工作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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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之初 2012-09-12 12:01:49
LZ很谦虚,赞一个。
看过一些为西门庆和潘金莲写的翻案文章,都比不上兄台的这篇大作。文笔好且言之有物,虽然对其中的某些观点不同意,但也不得不承认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要辩驳并不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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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兄谬奖,小弟惭愧,其实就像我回复上一位兄台的留言,我写这个书评,其实更多的是自己对生活的感悟,《金瓶梅》本来就是描写真实生活的小说,大家各抒己见,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和人生体会都融合进去,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有麻子的袋鼠 2012-09-13 13:29:09
金莲还做了很多角儿等西门庆,还预备了很多生日礼物。 金莲懂男人,但没有爱男人。对于武松,西门庆,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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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鼠兄对爱的定义可能比我更加追求完美 更加严格一些吧 从这个角度说 那金莲也确实没有爱过谁 多谢兄台指教 我一定在校对文章的时候改过

您觉得使用“或许武松是金莲爱过的男人”这个说法怎么样?我觉得这种说法虽然M模糊一点 但可能更有广泛适用性 因为这涉及到每个人对爱的定义有所不同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墨酣 2012-09-14 17:10:52
@cigarfisher 2011-04-23 05:38:36
二:
这西门庆虽然继承了他老爹的公司,可是他做的买卖却不只是药材批发这么简单,否则清河县里也不会叫他西门大官人了,那么他还做哪些买卖呢?
首先是放官债,这买卖那可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官府强买强卖的债务,就-----------------------------
官债可不是强买强卖,请作者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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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墨兄指正,前面这一部分写的比较急,好多地方都没有考证,自己信口胡诹的成分多,要做一次大的修改,兄台有时间能否再抽空看看,后面有不对的地方还望告知,小弟先行谢过了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fay20092011 2012-09-14 19:46:03
楼主怎么换风格了?我还是喜欢那个牛哄哄、俯瞰众生的楼主。曾经我有诸多看不透,记得楼主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还不懂,不要紧,慢慢来。我当时很感动。
曾经追求全面,别人说好,我就指出不好的地方,别人说不好,我就指出好的地方,只为全面地看问题。结果可想而知。现在才知道,人生是一道选择题,没有全面的答案,只有你要的答案。
所以,现在不反驳人了,以理解他人的想法为主。但长期的习惯哪能说改就改,只能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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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fay兄支持,文章在修改,多一些批评多一些不同的声音 我求之不得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一百四十五

武松杀了金莲,又一刀杀了王婆,旁边的迎儿,年仅十三岁的女孩儿,哪里受得了这样血淋淋的震撼和冲击,早已经吓呆了,瘫坐在地上,不过武松也顾不得迎儿的死活了,他去王婆房里,把他用来骗婚的银子连同房中一些散落的首饰都打包在一起,连夜出城,到梁山投奔宋江落草为寇去了,后来梁山接受朝廷招安,武松和宋江等三十六员头领也都做了官,这是武松最后的结局

《水浒传》当中的那位天伤星武行者,一生历经情仇生死,杀人无数,伤人无数,最后断臂出家,大彻大悟,可以说是中国文学史上数得着的经典形象,而《金瓶梅》当中的武松与之相比就显得光芒黯淡了很多,毕竟在《金瓶梅》当中,武松只是一个比较边缘的角色,更多起到的是推动情节的作用,他身上更多体现的是一个草莽英雄本来灰色的那一面,做英雄固然比普通人承担了更多的责任,但同时也让身边的亲人付出了太多无法承受的代价,“一家人在一起不要分散了,好好过日子”,这是西门庆临死前悟出的道理,武松最终快意恩仇而去,但狠心抛下的却是自己最后也是唯一的亲人迎儿,让这个苦命的孩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当然我们并不是因此在苛责武松,我们只是非常的感慨:“浪花淘尽英雄”,没有人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做一个英雄,这或许才能让我们更好地看清楚人生中那些真正更重要的东西

陈敬济风急火燎地赶回了东京,才发现祸不单行,他父亲陈洪三天前病重去世了,正准备运回清河县入土,但陈敬济也没有时间等到安排灵柩上路了,他在灵堂前给父亲磕了头以后就赶紧带着钱又急匆匆地先赶回清河县,尽管满怀丧父之痛,但毕竟朝思暮想的一个美妙梦境,似乎马上就要触手可及,这种难以名状的兴奋和喜悦暂时冲淡了悲伤,并支撑着陈敬济直到他赶到王婆家门前的最后一刻,才发现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人鬼两隔,所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陈敬济犹如五雷轰顶,伤心欲绝,他当晚就买了纸钱在路边为金莲祭奠;而另外一边,事发一天后,张胜带着之前周忠说好的一百两银子重新来找王婆,才知道已经突生变故,只好回司令府报知详情,春梅听闻噩耗,失声痛哭,整整三天茶饭不进,金莲和王婆的尸首就停放在街口,王婆子的儿子认领王婆的遗体装棺入殓了,而金莲的尸体一直停放着没人认领,春梅就又暗中赏了张胜些酒肉和银子,只说金莲是她的一个嫡亲姐姐,吩咐张胜买了一具棺材帮金莲收尸入殓,并偷偷埋在城外,周司令出香火钱供养的永福寺里

金莲一生四处漂荡,亲情寡薄,走了也没个亲人来收拾身后事,几乎就要做个孤魂野鬼,这是她的不幸,不过有陈敬济和春梅这些真心的眼泪和真心的悲伤,人生一世又能得到多少这样发自肺腑的牵挂和出自真心的挂怀呢,所以金莲也是一个幸运的人,我们也借花献佛,用这些全书中屈指可数的真情为金莲做最后的告别吧

西门庆走了,金莲走了,武松也走了,《水浒传》在《金瓶梅》中留下的印记到此已经全部结束,书中的时间也开始不知不觉地加快,就好像少年人总是抱怨天长日久,不知春秋几何,而老年人却总是感怀时光飞逝,如白马过隙,弹指已经一年过去了,转眼已是来年三月清明节,西门庆去世已经一年多了,月娘带着孝哥儿和玉楼,吴大舅一起去给西门庆扫墓,三月开春,本来也是花红柳绿,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春游踏青的人很多,扫完墓之后,月娘一行人也是一路游玩观赏春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永福寺,西门庆生前也给寺里捐过香火银子,于是月娘等人也顺道进门烧香,寺里方丈也是赶紧茶水斋饭招待,陪他们聊天,正说着话呢,外边有人急匆匆地来报知,说周司令府里的少奶奶来祭祀了,要方丈赶紧去迎接,周司令是永福寺的最大股东,方丈自然不敢怠慢,但是出于礼貌,也不好就马上就撇下月娘他们,就请月娘等人去后堂僧房小坐,等送走了周府少奶奶再陪月娘说话

这周府的少奶奶,我们知道,不是别人,就是春梅啊,她这一趟也是专门来寺里为金莲扫墓的,不过问题在于,春梅当时离开西门家,那是完全和月娘撕破脸了的,月娘几乎是像赶狗一样把春梅赶出家门去的,哪怕一件衣服都没给春梅留下,我们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是说凡事不要做得太绝,这样大家以后还能见面,那反过来说也一样,真要把事做绝了,那就是打定主意大家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月娘当初只想着怎么收拾金莲,出手尽是狠招,哪里会想到把春梅赶出去之后还能再见面的,所以月娘在僧房里听小和尚介绍那位少奶奶姓庞的时候,一下子就紧张了,她赶紧从僧房里隔着帘子往大堂里打量,这才发现这周府少奶奶如假包换,果然是春梅,月娘急了,赶紧请小和尚去报知方丈准备告辞走人,可说来也是够寸的,方丈不知道春梅和月娘的渊源,他只想着要是不去当面和月娘告别,送他们出大堂,实在有失礼数,于是便对春梅说自己还有客人在后堂,春梅便说请来一块儿见面说话,方丈便赶紧来请月娘出来一块儿聊天,这下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就来什么,那么月娘该怎么办呢?我们下回来说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一百四十六

方丈来请月娘出去说话,月娘一个劲儿的推辞,我们常说,“补不回的脸面,还不起的恩情”,都是及其尴尬的事情,就月娘把春梅赶出家门这件事来说,把下人净身打发出门虽然是当主子的自由,但毕竟显得很没有涵养,很丢身份,所以月娘知道自己理亏,况且月娘是一个面皮很薄的人,有做恶人的心却没有当恶人的脸,再说了,这会儿的春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侍奉左右的小丫环了,且不说如今她已是周府的少奶奶,仅从身份上就已然和月娘持平,再加上西门庆早已注销户口,而周司令仕途通达,两家的家境一对比,一个日渐萧条,一个蒸蒸日上,今非昔比咯

月娘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可实在扛不住方丈再三热情相邀,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和玉楼还有同行的吴大妗子(月娘的舅妈)一起出来和春梅相见,春梅见了,立马起身,先过来就给吴大妗子磕了一个头,大妗子慌得赶紧给春梅还礼,嘴里直说:
“使不得啊,今非昔比,这不是折杀老身吗?”
春梅正色道:
“我的好舅奶奶,别这么说,奴不是那样的人,尊卑上下有序,自然之礼而已”
春梅给大妗子磕完头之后,又转过身来,给月娘和玉楼规规矩矩地磕了四个头,然后说道:
“早知道是几位娘在这里,我就该早点请出来相见的”
月娘也马上还礼说道:
“姐姐啊,自从你出了家门进了周府,奴这一向也没去看你,失了礼数,你别见怪”
春梅说道:
“好奶奶,奴是什么出身,哪敢劳烦你说见怪二字?”
月娘又叫如意儿和小玉把孝哥抱过来,春梅和小玉还有如意儿互相都平磕了头,见了礼,然后又从头上取下一对金银的簪子插在孝哥的帽子上,算是送给孝哥的见面礼,小孝哥儿倒是很有灵性,给春梅拱手作揖,月娘看了好不开心

我们来看一下这一段,这是非常精彩的一段,每每读来颇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感觉,算得上是《金瓶梅》进入“后水浒”时代的第一个小高潮,这其中的核心人物就是春梅,她的表现和用心大有值得我们玩味的地方

我们先来看春梅对月娘的称呼,依然还是称“娘”,并且自称“奴”,而且见礼之时,春梅对月娘三跪四磕,依然还是标准的下人敬主子的礼数,而且这套礼数不仅是对月娘,对吴大妗子也是,对小玉她们也一样,用春梅自己的话说,“长幼有序”,大妗子是长辈,所以春梅第一个上去行礼的对象就是大妗子,一句话,所有的一切依然都还是当年春梅在西门家做丫环时所遵循的规矩,所以春梅这么做其实就是完全在保全月娘的面子,她知道月娘是理亏的一方,但是为了不让月娘尴尬,她主动放低身段来缓和双方的紧张气氛,能做到这一切,以春梅现在的身份来说,其实很不容易,所以也难怪大妗子慌得连连推辞,她那一句“今非昔比”其实已经把自己的心思点破了,面对如今已然是少奶奶的春梅的这份大礼,她受之有愧啊,而受之有愧的当然也包括月娘,月娘在内心挣扎着如何要出来面对春梅的时候,她肯定已经在内心做着各种各样的假设,但不管是何种假设,恐怕她自己也很难料想到春梅依然能对她这么谦恭这么客气,我们特别注意到,月娘在对春梅回礼的时候用来称呼自己的那个字,也是“奴”,就这一个字可以说把月娘此刻的心情表现的淋漓尽致:意料之外生出惊喜,尴尬之外生出惭愧,同时这个字也是月娘在向春梅传递一个信号:咱们两个现在平级了,不用这么客气,所以后面月娘主动把孝哥儿抱过来给春梅看,并在看到春梅逗小孝哥玩的时候,她也那么的开心,这种开心里面其实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有一种欣欣然向之的期许,因为不管有意无意,月娘其实早就意识到和春梅把好关系而不是撕破脸,对于这个已经日渐没落的家庭来说绝对更有意义,但她所担心的是春梅会不会记仇,而今天春梅谦恭的礼数和热情的态度虽然不至于让她彻底把心放到肚子里,但起码也让她长出了一口气

事实上春梅在这个地方的这番谦和恭敬的表现我们读起来会有点眼熟,因为有一个人曾经做过类似的事,不错,就是瓶儿,她第一次来西门家拜码头的时候,和今天春梅的表现可以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单纯以各自面对的情势就事论事来说,春梅甚至还要胜过瓶儿一筹,毕竟当时瓶儿和几位太太素无瓜葛,而春梅是背负着被赶出家门的“旧仇”在身的,她还能做的这么滴水不漏,我们说这个女人真的很不简单

我们在前面也曾提到过春梅的那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关于凤仙花的小例子:她身上很多时候呈现出一种独立于他人的自娱自乐的状态,这种状态显得非常特别,这种特别在春梅被月娘净身赶出家门的那一段里面体现的最为明显,按理说,面对人生这么大的一个变故,一般人没有不惊慌失措的,但在整个过程里面,连金莲都急得六神无主直掉眼泪,可春梅一点都不恐慌,她既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追悔莫及,她甚至还反过来安慰金莲要好好照顾自己,最后她昂首出门而去,一个多余的字也没留,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这和她今天的这番表现其实是相通的,宠辱不惊,得失不悔,人生所面对的事情不管好坏都坦然接受,这其实就是一种人生的智慧了,所以春梅这个姑娘她的天性里面是有一份洒脱的,我们套一句俗点的话,她身上其实是有禅机的,所以我们常说为人要学会养性怡情,因为所谓性情,很多时候其实就是智慧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sattlow 2012-05-15 12:57:13
这不是吴闲云写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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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女张躲躲 2012-09-29 09:26:47
经核对,确实这个帖子跟吴闲云的《窥破金瓶:吴闲云新说金瓶梅》太像了,简直就是在此书的基础上加工再叙述。
楼主,我不否认你的文字比吴文更诙谐有趣,但是您是否应该说明一下呢?很多人的成就是站在巨人肩膀上取得的,但是提及一下那位巨人会更合适吧。
我这么说没有人身攻击的意思,只是作为这个帖子的忠实粉丝,在发现事实真相之后突然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然后是深深的失落。
难道您是吴闲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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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问到了 那么我就具体说一下吧:


本帖的主体结构是使用侯文咏老师的《私人阅读金瓶梅:没有神的所在》的思路,侯先生思维严谨,感情细腻,经历丰富,个人认为他的这本书评这是目前金瓶梅评点里最好的一本(仅限于通俗范围,学术界还是魏子云老师),所以本帖有超过一半的部分是来自于对侯老师的引用


1到14回用的是吴闲云老师《窥破金瓶》的思路,万事开头难,刚开始写帖子时为了吸引眼球,就借用了吴老师的幽默风格来开头


15回到30回,以及金莲之死的部分都是使用田晓菲老师《秋水堂评金瓶梅》的思路,田老师精通中西文学史,又兼之对于女性内心把握十分到位,所以本帖中大部分女性的心理分析都来自于田晓菲老师的思路,毕竟我是不懂女人的


插页3是使用的《二十四格》的思路,《二十四格》兼具新颖的思路和善于反思的思考,所以借用了他们一次新颖的观点来评点《红楼梦》

插页4是使用的是华东师大蔡剑锋老师的思路,蔡老师是华东师大哲学系有名的才子,对于男人的内心把握精准,借用了他的思路对西门庆进行人物点评


插页6是使用《全球通史》的思路,插页部分很难写,所以大多半的插页都是来自于引用,比如:
插页13是使用莫威廉先生的思路
插页14是使用卜正民先生的思路


怪我没有弄个置顶贴说清楚这些引用来源,可能很多读者也已经看出来了,很多观点不是我自己的我没有注明,这是我的错误,我向您道歉,如果还有其他引用我没有罗列出来的也请您继续指正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cigarfisher 2012-09-29 11:44:58
@sattlow 2012-05-15 12:57:13
这不是吴闲云写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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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女张躲躲 2012-09-29 09:26:47
经核对,确实这个帖子跟吴闲云的《窥破金瓶:吴闲云新说金瓶梅》太像了,简直就是在此书的基础上加工再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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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女张躲躲 2012-09-29 12:00:58
指正不敢说。。。因为我实在是没有看过金瓶梅,更不知道跟它相关的研究著述,第一次跟它亲密接触就是通过楼主的帖子。第一印象太过强大。后来发现另有出处,哎呀,很受内伤。
不过,不管怎么说吧,楼主也算是给我们做了一顿集精华于一体的文字大餐。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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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能通过这个帖子了解金瓶梅的意义 这就是最大的收获了对吧 至于我 惭愧的说就是个拼果盘的 拼拼凑凑让大家看着方便而已
我还是建议如果您还有兴趣 买一本侯文咏先生的<没有神的所在> 会有很多收获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一百四十七

春梅和月娘正聊着呢,旁边玉楼也接话茬儿说:
“姐姐啊,要不是赶巧你今天也来寺里,咱们娘儿几个怎么能再见面啊?”
春梅解释道:
“主要是因为我娘葬在这里,她孤零零地无亲无故,我要是不记着给她烧点纸钱,她一个人在那边怎么过啊?”
月娘以为春梅是说庞妈妈,说道:
“我记得你娘也去世好些年了,真不知道原来葬在这里啊”
玉楼听出来春梅说的是金莲,赶紧对月娘说:
“大姐姐,你听错了,庞大姐说的是六姐(金莲)啊”
月娘听了脸一沉,不说话了

玉楼听说金莲就埋在寺里,就要去给金莲坟前烧柱香,月娘却一点起身的意思也没有,玉楼便自己起身取出五分银子(人民币25块)给了小和尚,拿了一些纸钱独身来到金莲的坟头,点上了香,烧着了纸钱,玉楼拜了下去:
“六姐啊,不知道你埋在这里,今天我孟三姐误到寺中给你烧些供养,你早登天界也不愁用度”
说完之后玉楼也是放声大哭

金莲的死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但毕竟还是和月娘有关系,仇恨嫉妒再加上内疚,算是月娘的一块心病,所以月娘听说金莲埋在永福寺之后一下子就显得很沉默,她无论如何也都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显露出一点自己内心的脆弱,相比之下,我们来看一下玉楼:玉楼和金莲的感情是很特别的,她们是性格和性情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一个性烈如火,一个人淡如茶,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她们是那么的亲密,无话不谈,金莲有心事可以和玉楼分享,玉楼有苦楚可以向金莲倾诉,金莲那些恣意任性的举动,甚至是勾引小厮,勾引女婿,玉楼也能站到金莲的角度去帮金莲着想,给她尽量多的宽容和理解,直到金莲被赶出家门,玉楼也是送了她很多衣服首饰,可以说,除了春梅之外,玉楼算是金莲的第一知心人了,不过,硬币的另外一面,和春梅做一个对比:金莲在出事前,真正愿意豁出一切并付诸行动去救她的其实只有陈敬济和春梅两个人,而玉楼呢,月娘要赶走金莲,她没有说一句求情劝阻的话,当她得知金莲被武松买走之后,她其实就已经预感到悲剧的可能了,可是她除了叹一口气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别的举动了,换句话说:玉楼和金莲的关系也就仅限于此了,她们是那么的近可却又是那么的远

玉楼和金莲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玉楼和什么人都能相处的很好,而金莲却只能和她看得顺眼的人相处的很好,所以玉楼能够理解和宽容金莲并不代表她真的就欣赏金莲,这就是玉楼和春梅在和金莲关系里面的根本区别,但这也同样并不代表说春梅显得比玉楼更仗义,玉楼已经三十七岁了,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不能理解,也没有什么事情足以掀起更多的波澜,真正在意的其实只是自己了,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和别人的关系里面要得到的是什么,玉楼对金莲所有的付出其实都是在她自己可控制的成本之内,不管是感情成本还是经济成本,她和金莲的那些发自肺腑的闺房密话更准确的说其实只是“倾诉”,而不是“交谈”,交谈是双向的,而倾诉只是单向的,她们两个人就像是登上同一辆列车的两个邻座的旅客,共同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共同分享着旅行中的快乐,这种双方共同的“快乐”之所以是快乐是因为你在对方那里根本就不会失去什么,所以这种快乐在列车到站的时候也就是结束的时候了,我们的人生中其实有很多关系也都像是这样:
People come in and out of our lives like busboys in a restaurant.

所以玉楼在此刻放声大哭,当然有为金莲所流的悲伤和惋惜,但这些泪水更大程度上又何尝不是为她自己所流的呢,她从金莲凄楚的结局中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大树倾倒猢狲散,这个衰败之家已经不会再有任何转机了,人心已经散了,各自思变,而自己黯淡的前景和不明的未来又会在哪里,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玉楼拜祭完金莲之后又回到正堂,和月娘春梅继续聊天说笑,一会儿,周家派了小厮过来通报,说家里有事请春梅赶紧回去,春梅不慌不忙说知道了,旁边月娘便起身说要告辞,春梅再三挽留不住,便让左右拿过酒来为月娘一行人送行:
“咱们聚少离多,时光也不等人啊,千万别断了联系,奴是个没亲没故的人,改天选个娘的好日子,奴一定亲自去家里拜访”
月娘也连连还礼表示也一定会去拜访春梅,双方这才告辞各自出门离去

月娘等人出了永福寺,时辰还早,便往杏花酒楼而来,玳安已经在酒楼下的地势高处铺好了桌布,摆好了酒菜等着他们,杏花酒楼地段风景优美,有美景处必定也是人烟热闹,自然也有不少舞枪弄棒吹拉弹唱的街艺表演,月娘一行人便席地坐下喝酒吃菜,观赏景致和表演,玉楼喝着酒,看着楼下一派车来马往,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中她突然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在看着她,玉楼对他印象不错,这是个漂亮的男人,相貌俊朗,衣着华贵,背着弓棒,颇有英气,两人四目相对,似乎已有千言万语而过,目光流转,再看处,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在人海之中,玉楼今天实在有些疲惫,她心中想着的依然还是金莲,依然还是她自己那难以估摸的明天吧,这个不期而遇而又一晃而过的眼神的交汇,就算是给这个疲惫一天的一丝额外的补偿,惊喜之后慢慢的也就淡忘了吧,就像人生中的很多小插曲一样,在心中泛起一丝水波之后又马上恢复了平静,不过真的会是这样吗?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一百四十八

月娘和玉楼等人去给西门庆扫墓,留下了雪娥在家留守,说得好听叫留守,说得直白点其实就是看大门,雪娥呢一直以来也就是这么高不高,低不低的被晾着,太太的名义,丫环的待遇,家里但凡有宴会,她也必须待在厨房里管酒菜,太太们但凡要出去串门办事,也全是留下她看大门,中午闲来无事,雪娥和西门大姐在大门口聊天,这时一个路过的卖首饰花翠的货郎看到了她们,在大门口站住了,对她们说道:
“雪姑娘(雪娥),大姑娘(大姐),你们不认得我了吗?”
雪娥和大姐定睛一看,这货郎不是别人,居然是来旺儿!

自从西门庆设局陷害把来旺儿充军发配到徐州以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我们几乎就要把他遗忘了,这也可以说是《金瓶梅》的作者使用的一个“千里伏线”的笔法,来旺儿自从去了徐州以后,又投奔一个在东京做官的老乡,后来老乡因为父亲去世要回徐州守孝,来旺儿就又回来了清河县,在一家银铺做学徒,这一次他担子里挑来卖的首饰不少就是他的手艺

来旺儿和雪娥也算是老情人了,六年过去了,时过境迁,很多事情改变了,很多人也都已经不在了,这个时候两人能再一次相遇,也算是有缘吧,西门庆活着的时候雪娥的处境就很尴尬,更不必说西门庆死了,她在家中的地位也越来越微妙,就这么猫一天狗一天地过日子,她的内心也是分外的煎熬,实在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如今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旧情人,雪娥心里也突然生出了新的想法,两人又开始私下偷偷约会,而且每次相会之后雪娥就会交给来旺儿一包财物带走,他们商量好了,攒够了财物就一起回徐州去,买个小房子,每天种田织布,再做点银器买卖,虽然不算富贵,但下半辈子也总算有个依靠了

终于,在转移了最后一包财物之后,当天夜里,来旺儿带着雪娥上房翻墙逃了出来,两人连夜出城,当晚先投宿在城东外,来旺儿的姨娘屈姥姥家,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屈姥姥的儿子屈铛瞄见他们二人的包裹里有金银首饰花翠,心生歹意,便暗中偷出一些拿进城去卖,屈铛这么个市井混混平白无故哪会有这么多金银首饰,所以这一卖就露了赃底,被县里的巡查警员当场抓获,顺藤摸瓜,把来旺儿和雪娥也一块儿拷捕归案,县里判了来旺儿私通婢女偷盗财物之罪,发配苦役五年,而对于雪娥,县里从宽发落,便给月娘发了领认状,教她领雪娥回去,可是月娘却不打算再把雪娥领回去了,她的理由是雪娥勾引下人,偷窃财物,玷污了家门,于是她决定卖掉雪娥

县衙接了月娘的回帖,卖掉了雪娥,不过同时又派了个媒婆陶妈妈来到西门家,要说一门亲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这次县里对雪娥法外施恩,从宽发落其实是李县长的大公子李拱璧李衙内的意思,这位衙内爷,说来真是无巧不成书,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清明节的时候,在人山人海中和玉楼一个柔情万种的眼神交汇的那位贵公子,李衙内今年三十一岁,家里的正妻已去世两年,只有一个本是陪房丫头的侧室,他自从那天看到了玉楼之后,被玉楼的风姿所折服,一见倾心,便四处打听玉楼的消息,知道她现在寡居在家,这才特意前来提亲,愿意娶玉楼做正房大太太,陶妈妈见到了玉楼,把李衙内提亲的意思说了,玉楼那天见到李衙内人物风流,气度不俗,本来就有好感,她转念又想:
“月娘自从有了孝哥儿,心肠改变,不似以往,我若不往前一步,找个叶落归根之处,还在这儿傻傻地守着干嘛?”
当下欣然同意,就写了婚帖交给陶妈妈带回,陶妈妈又顺便把玉楼的生辰改小成三十四岁(实际年龄为三十七),“女大三,抱金砖”,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四月十五,李家的婚轿候在门外,玉楼凤冠霞帔,珠帘红袍,月娘拉着玉楼的手,垂泪说到:
“孟三姐,你好狠啊!你走了,撇下我孤零零地一个人,和谁做伴去啊?”
送走了玉楼,月娘回到后院,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她想到了西门庆还在的时候,姐妹们在一起是何等热闹,如今冷清寥落至此,她扑到西门庆的灵床上放声痛哭

西门庆临死的时候希望几位太太们能守住这个家,一块儿好好过日子,可是这个家又真的值得去守吗?娇儿拐带了财产跑了,金莲被赶出门给杀了,雪娥盗窃私奔未果被卖了,玉楼改嫁也走了,诺大的一个家,就此败了散了,所以月娘此刻的伤心痛楚我们也是感同身受,从此以后,她就是孤魂野鬼了,想一想难道不可怜吗,但是可怜之外又何尝不可恨呢?

我们来看一下玉楼在做改嫁决定前的心思,固然有各寻生路的意思,但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月娘啊,月娘埋怨玉楼自私自顾,离她而去,但月娘自己又是怎么对待她的这些姐妹的呢?西门庆死的当天,月娘就迫不及待地烧了瓶儿的灵床,锁了瓶儿的房间,常言道“死者为大”啊,刚刚当家就公报私仇,而且还是拿家里最有人缘的一个故人开刀,能不让人寒心吗?再者对金莲和雪娥,金莲是死对头,姑且不论,况且对死对头赶尽杀绝已经失去人心了,而雪娥一直就是心甘情愿给月娘当枪使的,月娘卖掉春梅和金莲,赶走陈敬济,整个过程当中给月娘出谋划策充当打手的全是雪娥,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雪娥自己天道好还,也是自作自受,但月娘明明有把雪娥捞出来的机会,居然把她卖了,这些玉楼都是一一看在眼里的,将心比心,谁又愿意和这样心胸狭窄的当家人长久同处呢?

当然了,除了月娘这个当家人自己处事不当尽失人心的问题,家中女子愿意守节,无外乎“为名为利为情”而已,从名来讲,按照当时的礼法,月娘是正室,守节是义不容辞理所应当,要是真竖个贞节牌坊也是月娘的名声,其他人能沾到光吗?从利来说,家中的太太们,除了月娘有儿子外,其他都是膝下空空,没有儿子就没资格分到家业,更何况,无儿无女又无个知冷知热的身边人,百年之后谁来养老送终?最后说为情,恐怕西门庆自己都要叹一声惭愧,不提也罢,他的这些女人们有几个是为了情和他在一起的?所以既然枯守下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赶紧捞点实惠的,云归云,月归月,各自逃出升天

家中日益凋敝,人人做鸟兽散,而陈敬济听说了变故之后,也立马开始行动,那么他打算干什么呢?我们下回来说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一百四十九

陈敬济听说月娘卖了雪娥,便委托薛嫂子来找月娘,旧事重提,威胁说要把当年转移赃款那笔老帐写了状子告到省里去,一副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的架势,而月娘这边本来就已经焦头烂额,哪里还有精力来应付陈敬济,只好忍了,雇了轿子把西门大姐连着陪嫁的财物,一块儿又重新送还给陈敬济,陈敬济还不肯罢休,又点名要使女元宵,月娘没有办法,也只能一起又给他送来,陈敬济见竹竿敲的连连得手,得意洋洋,回头又找妈妈死缠烂打要本钱,想要做买卖,陈妈妈实在拗不过他,只好拿出了三百两银子(人民币15万)给他当本金开了一家绸布公司,可同时又实在不放心,便让家里的老伙计陈定做经理帮着陈敬济

陈敬济跟着西门庆学了六年的生意经,过去也一直在集团里兼着副总的职位,常言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年轻人总是充满了战斗的豪情,他也是踌躇满志,想要像他老丈人一样在绸布行业里大展一番拳脚,不过很多时候,“猪跑”和“猪肉”还真的就是两回事,“年轻不怕失败”那是因为年轻太脆弱太容易失败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款爷,那么很自然地,很快就有一堆帮闲的狐朋狗党围到了陈敬济的周围,都是些教人如何享受人生的主儿,陈定见陈敬济和这帮人成天胡混,无可奈何,便告诉陈妈妈请她出面管教,陈敬济见陈定背着他打小报告,勃然大怒,便撤了陈定的职,转而让自己颇为信任的一个帮闲,杨光彦来做公司的经理,杨大经理刚上任便带着陈大总裁去临清进货,临清码头是京杭运河的一个枢纽站,在明代是很大的一个商品集散地,不过商品繁荣的地方找乐子的场所自然也不会少,杨光彦带着陈敬济频频流连于临清的各大夜场,陈敬济看上了一个叫冯金宝的头牌姑娘,一连包了她好几晚,杨光彦就又从旁劝说,陈敬济便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断了冯姑娘的乐籍,娶回家做了小老婆,陈敬济这次出来进货带的本金是五百两银子,这可倒好,货物还没买呢就先报销了20%做风月帐,陈妈妈本来身上就有病,看着陈敬济整天胡作非为,一口气上不来,活活气死了,这下可就更没有人能管陈敬济了,他当即把西门大姐赶到偏房去住,让冯金宝住在正房,公司里的事儿他也全交给杨光彦打理,自己就和小金宝喝酒唱曲寻欢作乐

我们来看看陈敬济这番做派,乍看上去,和他老丈人倒也有几分相似,不过这也就只是全部了,终究只是形似神不似,我们说的简单一点:手把手的教,能教出一个将军吗?当然不可能,将军是从死人堆里面自己摸爬滚打出来的,陈敬济在集团当那几年的副总说的直白点就是一个大号的吉祥物,根本没有处理实际事务的经验,普通人只看得见“贼吃肉”,看不见“贼挨打”,西门庆在打理生意的时候真正核心的东西其实都是他自己独自承担的,旁人包括他的这个小女婿,只能看见他的光鲜,谁又能历经到他举棋不定时的窘迫,分享到他前后失据时的权衡呢?都不可能,左右簇拥吃喝玩乐容易,独坐中军决胜千里很难

西门庆身边的狐朋狗友比起陈敬济的多了不知道有多少倍,甚至都已经“结义”了,他也成天合着这帮活宝胡混,可是这些仅仅限于玩乐逍遥的层面,生意上的事西门庆从来不让这帮人参与,即便是应伯爵,西门庆也只是让他做咨询,具体的运作流程绝不让他沾手,西门庆的手下具体干事的全是一帮油头滑脑的经理人,但总经理这个职位却一直是为人忠厚的傅二叔,什么样的职位用什么样的人,这种老道的管理经验是旁人无法言传身教的,只有靠自己去摸索,靠时间去堆;陈敬济相比之下显得太过于随意,他所期待能得到的东西来得太过于容易,因此也更加的随意,和西门庆从小在商铺里泡大不一样,陈敬济是个公子哥儿,他的血液里面更多浸润的是一个“情”字,他喜欢享受,喜欢享乐,西门庆在享乐里面更多寻求的是自我刺激和存在感,越享乐反而越空虚越痛苦,而陈敬济在享乐中更多寻求的是一种内心的舒适,他能从中体会到满足和愉悦,现在他刚刚年满二十岁,是一个公子哥儿,二十年后他四十岁,依然还会是一个公子哥儿,享受生活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人生的态度,他能够想一出是一出,仅仅凭着感觉就一下子拿出本金的五分之一去为一个相好的妓女赎身,以至于气死了老妈,这种抛开现实完全凭感觉办的事情西门庆一辈子都没有干过,不过这种对于一般人来说不可理喻的行动,反而恰恰表明了陈敬济不是那种可以去具体计较一分一毫油盐酱醋茶的人,他从来就不是这种人,因为对于任何太过于具体的东西他都显得太随意,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去在乎,他真正想去在乎并一直在乎的是他和别人相处时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最看重的

从这一点来说,陈敬济和这个特别具体的世界显得有点脱节,他在这个特别具体的世界里面显得有点单纯,当然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太久,当陈敬济对这个世界太过于随意的时候,这个世界也会开始对他随意,而这种随意就不是他可以那么轻松就能够承受的了
楼主:cigarfisher  时间:2020-12-05 08:59:10
一百五十

插页十五:(每十篇插页一次)

《金瓶梅》的前八十回脱胎于《水浒传》但同时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金瓶梅》整个前八十回可以说是大江东去,小桥流水,已入化境,而随着李瓶儿,西门庆,潘金莲等经典人物的退场,美人一去,再无芳草,后面的二十回在气场上如何能够继续承接便成为了一个问题,而《金瓶梅》的作者却更上一层楼,黄钟大吕,浅吟清唱,让我们在绝顶之上另见洞天

挪威戏剧家易卜生(Henrik Ibsen)以其对于19世纪欧洲社会问题的犀利剖析和无情揭露而被尊为现实主义之父(father of realism),是莎翁之后最具有影响力的欧洲戏剧家,不过他最为重要的一部作品却是带有魔幻主义色彩的《培尔金特》

《培尔金特》讲的是一个纨绔子弟培尔金特的故事:这位金特少爷整天好吃懒做,吹牛享乐,邻里乡亲都很讨厌他,只有一个外乡人的女儿索尔维格真心喜欢他,培尔金特有一次玩儿的太出格,他参加一个大财主的女儿英格丽德的婚礼,却拐跑了英格丽德并玷污了她的荣誉,此举彻底激怒了乡亲们,培尔金特只好被迫逃到山里,结果误打误撞,进入了山妖的魔窟,山妖大王一定要让培尔金特和自己的女儿结婚,培尔金特打死也不肯,好不容易逃出了魔窟遇到了索尔维格,原来索尔维格不放心他,一直在山里找他,培尔金特很感动送给索尔维格一个银扣作为信物,山妖大王的女儿抱着孩子又来找培尔金特,培尔金特吓得又溜掉了,并自此开始了他漫长的逃亡生涯,他漂流海外,依靠坑蒙拐骗开始从事各种买卖,他在摩洛哥开公司,在中国贩卖人口,在美国开金矿,发了大财,多年以后,他准备回家,结果遭遇了风暴,财富随着轮船都沉没了,一贫如洗的培尔金特回到了家乡,随着歌声回到了多年前在山中和索尔维格相遇的那个小屋,索尔维格一直都在等着他,最后培尔金特在索尔维格的怀中死去

培尔金特在山妖的魔窟当中和山妖大王有一段非常经典的,被后世反复引用的对话:
山妖大王问培尔金特,人和山妖到底有什么区别?山妖大王最后告诉培尔金特:
人就是“真实的面对自我(To yourself be true)”;
山妖就是“对自我忠诚,哪怕和整个世界一起去见鬼(Be true to yourself and to hell with the world)”
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例证在于,山妖大王要求培尔金特娶自己漂亮的女儿,因为她已经怀上了培尔金特的孩子,培尔金特连忙说不可能,因为自己还没上过她,山妖大王告诉培尔金特:
“你在心里面已经上过她很多次了”

培尔金特尽管有胆子胡作非为,但并没有胆子愿意面对自己的罪恶,但事实上我们看到他就像看到我们自己,在欲望不受控制的时候,我们的眼中看到的只会是自己,“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所以山妖大王讽刺培尔金特,“你这一辈子其实也只是一个山妖而已”,因为真实的面对自我意味着我们不仅要对自己诚实,更要能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弱点,如果我们不愿意承认这一点,那么我们和山妖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

《培尔金特》秉承了《荷马史诗》开创的欧洲戏剧当中的一个最核心的传统,叫做一次“大旅行”(grand tour),陈凯歌说过:
“当我们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非常重要的时候,这个世界才开始原谅我们的幼稚”
当希腊人的英雄奥德修斯用木马计攻陷特洛伊而志得意满,叫嚣自己已经无所畏惧的时候,他接下来需要的是什么?当培尔金特整天胡作非为,肆意妄行的时候,他接下来所需要的又是什么?很简单,做一次长途的“大旅行”

《金瓶梅》的作者,在前八十回当中为我们铺设了一个奢华无比的宴席,西门庆银车金马的生意以及他绿灯红酒的生活,所有的这些浮华都在为我们完完本本地呈现:人性在欲望达到顶点的时候会怎么样,而在人性从欲望的顶点开始回归到原点,也必须要通过一次“大旅行”来完成,在《荷马史诗》的后半部中,志得意满的奥德修斯历经十年的海上漂流,在《培尔金特》的后半部中,肆意妄为的培尔金特开始后半生的漂泊,在《金瓶梅》当中,这个漂流漂泊的过程放到了后二十回当中陈敬济的身上,他们所共同经历的这个“大旅行”的核心价值并不在于旅行本身的苦难对于意志的考验,而是在这次旅行当中,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重新学会真实的面对自我,重新开始完成人性的回归

楼主:cigarfisher

字数:385729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1-04-22 13:43:00

更新时间:2020-12-05 08:5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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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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