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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居伸脚录

楼主:晚庐夜航  时间:2021-01-31 21:51:37

楼主:晚庐夜航  时间:2021-01-31 21:51:37

题记

“兰花居伸脚录”这个帖子发了三次才审核通过,不知问题出在哪里。这个题目是我早醒无眠,赖在被窝里忽然想到的,自觉没有狂悖冒犯之意,其来由有二,略述如下: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这是张岱《夜航船》序里讲到的一个故事,也是我最喜爱的故事之一,经常翻出来玩味,每每忍俊不禁,独个儿偷着笑,笑过之后,又每每惕省,可有僧人伸过脚来?张岱的序中接着说:“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僧人的脚伸还是不伸,不在僧人,而在士子。文载道(金性尧)翁有一篇日记体文章,主写日常猎读事,准备发表的刊物停办了,拿到别的刊物发表,原来的题目不合适,因文章最后提到张宗子上述故事,金老索性取名《伸脚录》。我觉得此意甚好,便借来一用。
读姜德明《余时书话》,说黄宗江先生的藏书钤有“江珊藏书”。当时便想,这“江珊”二字一定是两个人的名字,又担心弄错了,被僧人伸过脚来,赶紧往下读。果然,“江”指黄宗江,“珊”是他夫人阮若珊的简称。于是,心里一动,何不也以此法,将我与夫人的名字合二为一作为堂号?
我老丈人是解放初的老师范生,教了一辈子书,性缓而厚,喜酒,每醉便吆喝卖闺女。膝下一儿三女,除儿子没舍得卖,三个闺女都曾被吆喝着卖过,只是酒醒便不认账,要闺女不要酒钱。他为子女起的名字很特别,大俗大雅,花果鸡鹅平常物,俗得掉渣,雅得飘香。我曾作打油诗曰:“长居河滨旁,鹅浮绿水上。花美翠鸟唱,喜闻芝兰香。”把他的一儿三女和三个女婿的名姓嵌了进去。
我家婆的名最后一字“花”在其兄妹中最俗,但与我的姓配合成“兰花”又是大雅。黄德海《泥手赠来》的书名出自一首诗:“笑问兰花何处生,兰花生处路难行。争向襟发抽花朵,泥手赠来别有情。”对兰花的解释是“圣贤之学即是人生的兰花,生在崎岖险难之处。”我等非做圣贤之学的人,能取其生在险难之处,孤芳自赏,独自生香足矣。我与家婆从结婚到现在,同居一个屋檐下,以“兰花居”为堂号,岂不是雅上加雅?在如此之雅的居室读书写字,只有我伸脚的份儿,岂是僧人能伸得过脚来?嘿嘿!
此即为取“兰花居伸脚录”作题目的缘由,并无别意。


楼主:晚庐夜航  时间:2021-01-31 21:51:37

兵分三路,安家五处

开帖先秀肌肉,显摆显摆兵力,狐假虎威,为伸脚壮胆。

想不起是哪位先生,家里书满为患,求朋友帮忙找个存书的房子。朋友对他说,这个年代,连人住的地儿都不多,哪里还有书住的地方。此话在理,看看周边的人,不背着房贷过日子的真是不多,不是为自己贷,就是帮儿孙贷。贷不贷款且不说,至少他们有个自己的窝,哪里像我,活了大半辈子,名下地无一垄,房无一间,住的还是租来的房子,更遑论我的书,同我一样四处流浪,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从未仔细统计过有多少书,估摸着万八千册是有的。这些书跟着我,几乎没有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早期的书随我颠沛流离搬过数次家,往少里说也有五六次吧。先是陪我过单身生活,床上床下地住着。结婚后有了两间租来的平房,随我住进平房的纸箱子里。然后,家婆单位分得一套房子,它们被搬进家中的高低柜里面。等到我单位有房子,装修时特意在衣柜中间挤出几个格子,为书籍安置了可以稍稍舒展身段的地方。再后来,省吃俭用地购得一套稍大些的商品房,首先考虑的是给这些饱受流浪之苦的书籍好好安个家,腾出一间屋做专门书房,配上书橱;又在客厅里辟出一面墙,顶天立地地打上书架。看着橱里、架上一排排的书列队向我致敬、冲着我笑,我也向它们致敬、冲它们笑。谁曾想到,好景不长,忽然单位要整体搬迁到异地,房子不能要了,有人想加上十万二十万房款将我的藏书一并买下,打死我也不肯答应。后来书橱书柜全归了人家,书籍和我一起失去了自己的家。人有胳膊有腿,在单位集体宿舍里找张床就能将就,可是书呢?
如果把我的藏书比作部队,它们现在是兵分三路,五处安家。也可以说是分成三大兵种,安扎在五个驻地。
第一大兵种为主力部队。现在是和平年代,虽无需常用兵,备战备荒却须臾不可少。我用纸箱把它们包裹得严严实实,雪藏在朋友父亲厂房的一个房间里。终究是主力,数多量大,虽然暂时用不着上战场,也难得见面,总是让人牵肠挂肚。下雨阴天,担心会不会过水受潮?会不会被蠹虫啃噬?天气好的时候,担心会不会被哪个雅贼惦记?会不会被蛮人当废品卖掉?肚子里七上八下,不能安生。
第二大兵种为保障部队。大兵未到,粮草先行。断水断粮是绝对打不了胜仗的。这支部队是保证能偶尔满足一下我阅兵的虚荣和调用资料,及选拔培养军队干部所用。我让它们扎营在家婆暂时租住的房子里,也算是根据地,每个周末和假期我要在这里与它们相处一段时间,叙叙家长里短。因为是租来的房子,不值得填充家当,起初它们都散养在地上、隔板上,后来不断征兵购新,越聚越多,鸠占鹊巢,大面积侵占了人居住的领地,惹家婆不满,我便花了几百元购得一组可拆卸的简易竹制书架,安置了一些,仍捉襟见肘,只能给家婆多赔笑脸。
第三大兵种为机动部队。这是一支伴在我身边,由我随时指挥调度的部队,也可称之为游击队。因为我是狡兔三窟,它们也兵分三处。第一处是办公室,工作之余用来捶肩敲背,自然都是我的亲兵。第二处是集体宿舍。说起来话长,刚来新地时,住不惯多人同室,租了一套公寓,谁知没有暖气,下班回去扎进被窝不敢动弹,哪有心情与书温存,只好搬回来合住。费了点心机,求了爷爷拜了奶奶,加上天时地利人和,晚上自己可以独享一间屋,便张罗着找到一张废弃的写字台,把一个破旧的架子“掐头去尾”,叠在写字台上,像模像样地在房间一角捣鼓出一个能安置图书和夜读的地儿,孤灯黄卷,乐在其中。又是好景不长,单位合并职工住宿房间,一下子进来两个人,挤得连走路都不方便,晚上也没有了独乐的空间。正惶惶时,家婆体谅,允我在外租一套房子,部分书便又有了新的落脚点,随我住进了新家。
母亲常说,多一物多一累。这些书不仅耗费了我大量的金钱,也几乎耗尽了我的全部心血,为了给它们安置一个住的地儿,绞尽了脑汁愁断了肠。什么时候才能让它们兵合一处,集体操练,练就一支“招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威武之师呢?这便是我后半生伟大的梦想。

楼主:晚庐夜航  时间:2021-01-31 21:51:37
今日收到网购的钟淑河编,岳麓书社出版,周作人作品三种六册:《知堂序跋》(全三册)、《知堂题记》(全二册)、《知堂美文选》。周作人的书能大量出版确实不易,钟叔河先生功不可没。








翻着新书,想到《知堂回忆录》。读过江苏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的《知堂回忆录》,上中下三册,共206节,记自己求学、教书、写作的经历,很少有涉及政治、家庭等方面的事情,就是这样一部回忆录,也生出许多的枝节。后来读胡洪侠的据他自己说是没有写完的文章《周作人的<知堂回忆录>》,对此书的出版及“书外的人与事”有了一点了解,今日得空略作罗列备忘。
首先看版本:
1.初版本,香港三育图书文具公司1970年5月出版,精装港币16元。书前收有周作人致曹聚仁的两封信札手迹。
2.初版本问世不久,香港书肆就不见了,两个月后,出了一个听涛出版社的版本,内容与封面同初版本一样,只是少了书前收有的两封信札手迹。
3.过了半年,三育又出了第二版,与上述两版相比,多了一封知堂的信札手迹,但不是第一版的那两封。
4.根据《周作人年谱》,1974年4月香港三育图书文具公司又有出版。
5.1984年有人在浙江绍兴鲁迅纪念馆买到了1980年11月版的《知堂回忆录》,可能是翻印的香港三育版。前些年我去鲁迅博物馆好像见到了这部书,当时没有买,也没细看版本,只买了一本关于鲁迅故居的书。
6.1982年1月湖南人民出版社出了“内部发行”的简体版,书名改成《周作人回忆录》。
7.之后,许多出版社都出版过,比如敦煌文艺和江苏人民版。我当时想买香港版本,但由于邮寄时间需要三个月时间,就在当当网选择了江苏版,估计香港版内容会充实些。
第二是初版本的那两封信札手迹为什么后来不见了?
其实,关键就在这两封信。两封信上写了什么?初版前面的两封书札,一封是5月20日的信两页,一封是10月13日的信一页。内容较多,不录。最主要的:一是说鲁迅墓前的塑像“死后随人摆布,说是纪念其实有些实是戏弄,我从照片看见上海的坟头所设塑像,那实在可以算作最大的侮弄,高坐在椅子上的人岂非是头戴纸冠之形象乎?”二是涉及许广平的,“她对于我似有偏见,这我也知道,向来她对我通信以师生之礼,也并无什么冲突过,但是内人以同性关系偏袒朱夫人,对她常有不敬的话,而妇人恒情当然最忌讳这种名称,不免迁怒,但是我只取不辩解的态度,随她去便了。”
就是这两个内容,似有对鲁迅和许广平有不敬的意思,刚刚出版了的书不得不销毁,已经出售的书被高价收回。并且还有一点,这样做的不是大陆,而是在英统下的香港。严重吗?在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在当时是很严重的问题。时代在变,对同一个问题评判标准也在变。任何时代都会有时代标准,写书人、出书人都要符合这个时代标准,出版一本书不容易。

楼主:晚庐夜航  时间:2021-01-31 21:51:37

藏身之所

小时候有很多梦想,五彩斑斓的。其中一个梦想是成为“隐形人”,来无影,去无踪,想干嘛干嘛,比如能不知不觉地站在欺负过我的人面前打他耳光,到供销社柜台里面吃西果子,潜入语文老师宿舍看看她有没有一双绣花鞋……长大后知道,根本不可能有“隐形人”,人来到这世上,无处可逃,无所遁形,曾几何时,就连大脑里藏着的东西也要被逼迫出来,“老大哥”不仅要看到你的皮囊,还要透视你的内脏。
然而,自古至今,有不少想“隐形”的人,“隐士”之多便是明证。几年前买过一本外国人研究中国隐士的书,因为是学术类著作,没有好好读,对中国的隐士和隐士的精神知之甚少。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二集•隐士》中说:“隐士,历来算是一个美名,但有时也当作一个笑柄。最显著的,则有刺陈眉公的‘翩然一只云中鹤,飞去飞来宰相衙’的诗,至今也还有人提及。”先生所提到的诗,出自清蒋士铨的《临川梦•隐奸•出场诗》,全诗为:“妆点山林大架子,附庸风雅小名家。终南捷径无心走,处士虚声尽力夸。獭祭诗书称著作,绳营钟鼎润烟霞。翩然一只云中鹤,飞去飞来宰相衙。”当然是笑话故作清高,附庸风雅,沽名钓誉,寻终南捷径者。
据说陶渊明不为二斗米折腰,挂冠归田,采菊东篱下,算真隐士,却仍是没有隐得住,被几百年后的苏东坡发现了,视为“高峰绝尘”的偶像和知音,一念桃花源,穿越时空与之灵魂对话,用与陶诗同样的韵律和了陶渊明的所有诗。可惜,苏东坡一肚子的“不合时宜”使他做不了隐士,成不了陶渊明,只能做旷达之士。
做隐士难,身隐更要心隐。但是,人不能老是被太阳烤着,总得找个阴凉地儿;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总得找个静心场所;人要完善自己积蓄力量,也得找个独处空间。哪里是藏身之处呢?山上、竹林、海岛、湖边、沙漠都有人去过住过,也有人找到另一去处——书里。当一个人累了、烦了、失意了,书确实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16世纪奥斯曼土耳其诗人切莱比说他书斋里的每一本书都是“驱散全部烦恼的真诚可爱的朋友。”乌拉圭作家卡洛斯•M•多明盖斯《纸房子》里说为什么读书,“对我个人而言,每天能从尘俗之中挣脱出来透个气儿,让自己浸淫其中几个钟头,就是莫大的愉悦了。”叶灵凤也说“真正的爱书家和藏书家,他必定在一个广阔的人生道上尝遍了哀乐,而后才走入这狭隘的嗜好以求慰藉的人。”这些都是从消极方面拿书做藏身之所,还有另一种积极的方面,比如精神饥渴了需要营养,能量不足了需要补充,“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在书里拜师访友,求学问道,也算是隐形藏身吧。杨绛先生说的“读书好比串门儿——隐身的串门儿”最能说出藏身书中之乐。因为喜欢,多抄几段:

我觉得读书好比串门儿——“隐身”的串门儿。要参见钦佩的老师或拜谒有名的学者,不必事前打招呼求见,也不怕搅扰主人。翻开书面就闯进大门,翻过几页就升堂入室;而且可以经常去,时刻去,如果不得要领,还可以不辞而别,或者另找高明,和他对质。不问我们要拜见的主人住在国内国外,不问他属于现代古代,不问他什么专业,不问他讲正经大道理或聊天说笑,都可以挨近前去听个足够。我们可以恭恭敬敬旁听孔门弟子追述夫子遗言,也不妨淘气地笑问“言必称‘亦曰仁义而已矣’的孟夫子”,他如果生在我们同一个时代,会不会是一位马列主义老先生呀?我们可以在苏格拉底临刑前守在他身边,听他和一位朋友谈话;也可以对斯多葛派伊匹克悌忒斯!
壶公悬挂的一把壶里,别有天地日月。每一本书——不论小说、戏剧、传记、游记、日记,以至散文诗词,都别有天地,别有日月星辰,而且还有生存其间的人物。我们很不必巴巴地赶赴某地,花钱买门票去看些仿造的赝品或“栩栩如生”的替身,只要翻开一页书,走入真境,遇见真人,就可以亲亲切切地观赏一番。说什么“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们连脚底下地球的那一面都看得见,而且顷刻可到。尽管古人把书说成“浩如烟海”,书的世界却真正的“天涯若比邻”,这话绝不是唯心的比拟。世界再大也没有阻隔。佛说“三千大千世界”,可算大极了。书的境地呢,“现在界”还加上“过去谨”,也带上“未来界”,实在是包罗万象,贯通三界。而我们却可以足不出户,在这里随意阅历,随时拜师求教。谁说读书人目光短浅,不通人情,不关心世事呢!这里可得到丰富的经历,可认识各时各地、多种多样的人。

杨先生说的够透彻了,我不敢多置一词,便什么也不说了。

楼主:晚庐夜航  时间:2021-01-31 21:51:37

发了两次帖子怎么一直不见显示?
楼主:晚庐夜航  时间:2021-01-31 21:51:37
五楼、六楼怎么没有了,也就说了点有关书和书店的事,又敏感了什么?
楼主:晚庐夜航  时间:2021-01-31 21:51:37

由《缠足史话》想到的

《缠足史话》,日本冈本隆三著,马朝红译,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2017年2月2印,“世说中国书系”之一。这个系列的书我买过十种,除一种为韩国人写的之外,其余皆是日本人写的。日本这个民族的厉害和可怕之处甚多,他们对中国的文化历史地理乃至政治经济的研究不仅全面而且深刻,远非国人的一些研究可比。《缠足史话》的作者冈本隆三,1916年生,中国问题专家,有大量著述,研究领域涉及中国各方面。此书是根据日本东方书店1986年版译出,主要阐述了缠足的产生与方法,以及作为缠足社会背景的男女关系历史,虽然篇幅不长,既关注到细节又有深层发掘,引人思考。
在我小的时候,村子里上了点年纪的妇女,差不多都是小脚,看她们走路摇摇摆摆的样子觉得好玩,跟在后边学,受到嗔怪斥责便作鸟兽散。上中学时,小脚“遗老”陆续仙去,我自家还有两位奶奶健在,也都八九十岁,每看到她们颤颤巍巍,步履艰难的样子,会感到于心不忍。再后来,读过几本书,知道了过去妇女身心受到的摧残,便增加了对包括缠足等一些旧习俗的痛恨,却很少思考其背后的原因。
数千年的中国历史,留下了丰富的遗产,有的令国人世代受益,引以为荣;有的却贻害大众,令人尴尬。如果要列举中国古代独特的习俗和体制,排在前三位的一定有缠足、宦官和科举。后两者虽非中国特有,却以中国为盛,缠足则是中国独一无二的习俗,举世无双的“国粹”。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出现在中国,或在中国大行其道?背后有怎样的社会和心理动因?稍微往深里想一想,就会不寒而栗。其罪魁祸首是不把人当人,而是当奴才、当玩偶、当工具。
许多研究者都指出,中国古代社会是超稳定结构。稳定的基础,在我看来是“齐”和“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均贫富;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等等,不能冒头,冒头就形成威胁,必除之而后快,就需要削平割平。“齐”和“平”的潜台词是“去势”。宦官是去了势的男人自不必说(去阳势),把文人赶到一条路上的科举是去文人的势(去心势),让女人缠足是去女人的势(去阴势)——让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任男人摆布——毫无疑问,这是将妇女当作“家畜”圈养、当“花瓶”供养、当“工具”为传宗接代生养,并不把女人当人待,甚至连名字也不能有,只以父姓夫姓为名,如陈李氏等。进而言之,把农民束缚在土地里,把文人赶上独木桥,把男人的根去掉,又岂是将人当人。
得势便猖狂,谁得势谁就有资格不把别人当人看。中国历史很长,然而不过是势力的此消彼长。撇开男人之间的争夺,我们仍可清晰地看到不同势力间的较量:汉高祖后,吕后掌权,之后成为“女宠”政治,外戚掌权;到了东汉,为了限制外戚,宦官得势,差不多成了中性统治;武则天时代,女性统治达到顶峰;有宋一代,文治天下,文人得势;大明女权被彻底扼制,虽然宦官猖獗,但男人的统治得到根本巩固,至清朝达到极致。“去阳势”(不止太监)、“去阴势”(不止缠足)、“去心势”(不止科举),贯穿历史始终。
女人缠足,据说始于北宋,普及于明朝并兴盛于清朝。宋之前,特别是隋唐的女人相对开放自由,没有受到男权过度的压制。男权对女权的控制,主要通过男性人为设置的礼教,宋明清随着朱子理学对人思想的钳制,对妇女贞节要求愈演愈烈,缠足这种本来并不普及的个别人的行为,被充分利用,广为普及,最终成为束缚妇女的一种手段,演变成一种习俗。这种普遍的习俗影响着整个社会风尚,逐渐改变了群体心理和对女性的审美趣味,把“三寸金莲”作为评价女性美的第一标准。明唐寅有一首《咏纤足排歌》:“第一娇娃,金莲最佳,看凤头一对堪夸。新荷脱瓣,月生芽,尖瘦帮柔绣满花。从别后,不见他,双凫何日再交加。腰边搂,肩上架,背儿擎住手儿拿。”脚成为当时女人的“性感带”,如同今日讲究的“三围”,供男子“昼间欣赏,夜间把玩”。变态的社会审美倾向激发了女性变态的审美追求,把缠得一双小脚当作闺房里最重要的一件事来做。
现在有许多人对古代要求妇女缠足不理解,认为这是陋习,是愚昧,他们忘记了这种愚昧的陋习,在古代人看来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就像现代人觉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再过几百年、几千年,那时的人也会觉得荒唐可笑、愚昧落后一样。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对于今人来说,千万不能忘记,缠足等恶习虽已消除,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但“莲癖”等变态的东西在人的潜意识和集体无意识里仍然根深蒂固。
《缠足史话》最后讲到一个真实的事件:在伦敦繁华的大街上,英国21岁的女模特芭芭拉•洛克伍德在人群中突然倒了下去,当救护车赶到时,人已经死了。她因何而死,没有一家机构和一名医生能找到死因。过了一段时间,有位整形外科医生说出了他的结论:“杀害芭芭拉小姐的真凶,是她穿的高跟鞋。”这件事引起世界范围内的反穿高跟鞋运动浪潮,但最终不了了之,穿高跟鞋者如今仍大有人在。岂不知穿高跟鞋的行为,不过是变相的缠足而已。那位得出芭芭拉小姐死因的医生,对此有过详细描述,因篇幅不引。
女人为什么喜欢穿高跟鞋?从心理动因来说,其实也与缠足一样,是男性主导的社会男女关系,特别是性吸引因素在作怪。不止如此,隆胸、整容、抽脂、化妆等在现代大行其道。“你正在一点点被杀死,”这些类似自残自贱的行为,杀死的不只是身体,还有作为一个人的自信,不把自己当人,而是当作物一样地摆弄。
波伏娃有一句著名的话:“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制造出来的。”何止是女人,男人又何尚不是?宦官没有了,但奴才还在;科举没有了,但精神阉割还在;高跟鞋、整容等还在对女人的身体和心理进行着另一种改造。新瓶里装的不一定是新酒,换了汤的药还是那些药。
楼主:晚庐夜航  时间:2021-01-31 21:51:37









购《中国风尚史》(全4册),陈炎主编,山东友谊出版社2015年版,全书分为先秦卷、汉魏晋南北朝卷、隋唐五代宋辽金卷、元明清卷,用140余个关键词条串联起中国历史上各个时代的流行风尚,荣获山东省第三十一次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陈炎,为山东大学副校长、《文史哲》主编,美学家,著有《中国审美文化史》《积淀与突破》《反理性思潮的反思》《多维视野中的儒家文化》《中西比较美学大纲》等。
文化、文明、风俗、风尚这些概念,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文明是文化的内在价值,文化是文明的外在形式?长期的风尚谓之风俗,短期的风俗谓之风尚?这套书不知能否纠缠清楚。
楼主:晚庐夜航  时间:2021-01-31 21:51:37

孙犁先生是藏书家、爱书人,所藏量大范围广,且讲究版本装帧。《耕堂劫后十种》第九本集子《如云集》里,收录了《我的经部书》《我的史部书》《我的子部书》《我的集部书》《我的丛书零种》五篇谈藏书的文章,简要述及作者收藏的部分古籍图书。
经、史、子、集四部是我国古代书籍的分类法。经部主要包括经书和经解等,经书没有几种,“四书五经”属经书,还有“六经”、“十三经”说。经部书多数是对经书的注解。孙犁先生藏有许多经部书,不少还是珍本,他却谦虚地说自己所存“经部书寥寥”,就以他收藏的“寥寥”经部书而言,一般藏书人也难望其项背,何况我等泛泛之辈。
孙犁先生收藏的史部书量很大。中国历史悠久,中国人注重历史,积累起来的史书汗牛充栋。史部书分十四大类,包括正史、编年、纪事本末、古史、别史、杂史、载记、传记、诏令奏议、地理、政书、谱录、金石、史评等,每类又分若干小类,如杂史中有事实、掌故、琐记等。孙先生说他青年时并不喜好史书,中年以后才逐渐开始收罗史书,所藏正史、编年类的书不算,作者说他收存的杂史、载记类书籍“应有尽有”;单是从旧书摊买来的四部丛刊的零本史书就装满了一个书柜。
按旧图书分类法,子部书包括周秦诸子、儒、法、兵、农、小说、释道、医、杂各家,还包括天文算法、术数、艺术、类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子部总叙说:“自六经以外立说,皆子书也。”可见子书包罗万象,周秦诸子就号称“百家”。孙犁说,他的藏书中,以上各家的书,都略有购置,“惟天文算术一类,因一窍不通,一本也没有。”
集部书更是浩如烟海,收不胜收。孙犁先生收有的汉魏六朝、唐、五代、宋的集部书规模很大,如唐集,他说:“我藏唐集,与《书目答问》所列相较,互有出入,所差无几。”元明以后,“文章已渐露轻浮,文人亦多轻薄”,所以收藏较少。
四部之外,孙犁先生还收藏了大量丛书,不赘述。至于排印本的现当代书籍更是不计其数。对今人之文章,先生有“三不读”之说:言不实者不读;常有理者不读;文学托姐们的文章不可读。当引以为戒。
读书买书就如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多。孙犁打了个比喻说,“像顺藤摸瓜一样”,“像蔓草生长一样,不知串到哪里去”。书太多,不能都读,“真正吞下肚的,常常是那些小个的瓜,大个的瓜,就只好陈列起来了。”孙先生的经验是:“人在书籍极端缺乏时,才能精读,才能受益。古人借书、抄书,终于有成,这是有道理的。农村有句俗话,儿多不如儿少,儿少不如儿好。可以移用于读书。儿少、儿好,反可以得济,书的道理相同。”他建议有些书特别是丛书不必求全,“有很多丛书,编得很杂乱,且多有重复,有删节。出书也没有计划,编者、校者,都不是高手。这样的丛书,买全了,也没有多大用处。买零本书,可以选择有用的书,买回来看看也方便。”
前些日子,看到全套“三联经典文库”,犹豫买还是不买时,想到孙先生的话:“呜呼,逝者如斯夫!及至衰暮之季,稍有余裕,余又飘飘然以为自己能作诗;懵懵然以为自己会写字;残存些破书烂纸,有时又自诩为藏书家。此实余晚年不自量力,无自知之明,三件极可笑之事,宜深戒也!”于是作罢。

楼主:晚庐夜航

字数:9298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1-01-24 16:59:22

更新时间:2021-01-31 21:51:37

评论数:14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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