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晚上，我坐在桌子前，面对着物理书发呆。窗外狂风大作，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暴风雨。

冬季的暴风雨，怕不是想要人的命。

手机响了，是Felix打来的电话。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因为我还没有想好，那个女生的事情，我要不要问，如果不问，他这么敏感的人，会不会听出来我有事瞒着他。

我最终决定了接起来。

然而对面他的声音也很沉闷，互相问过好之后他就问了我不想提起的话题。

“Tobby找过我了，他说今天跟你聊了天，说你可能会有问题想问我。”他的语气听起来委屈：“你为什么会跟他聊天…”

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教学楼门口碰到了。”

“你们聊了什么……”他问我。

“我发给你吧。”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把Tobby传给我的图，从Whatsup上发给了他。消息很快就显示了已读，但是电话对面的他并没有说话。

“这是他让你问我的问题？”他的声音有点抖。

“是。他让我问你，她是谁。”我在这边，听着他发颤的尾音，反倒是心里不太纠结了，甚至淡定地剥了个橘子吃。

“她是我，前女友。”他小声说。

啊～原来是她。所以呢，这有什么的？

“也是，Tobias的前女友。”

啊，原来关窍在这啊。

这算什么？恶俗三角恋吗？

“谁先谁后？”我觉得我问得合情合理。

“他先……”Felix顿了顿：“然后我们出轨了。”

好家伙，还是个当小三的货。那个女的是为啥看上Felix了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难不成真的是因为他能满足她那方面的兴趣吗？

“这样啊……”我吃了一瓣橘子，感觉人还真是不可貌相。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真没想到还有这种潜力。

“你是不是挺失望的？”他就像个被揭穿了谎言的小孩子。

我又吃了一瓣橘子，心里掂量着我到底失望还是不失望。震惊是有的，但是好像也没太生气，毕竟他这人怎么样，好像与我无关。除了他胃疼的时候，我都没有关心他的意思。

估计是我的沉默给了他答案，他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但是并没有挂电话，我们只是沉默着。

他备受折磨，而我觉得橘子真甜。

16.

他忽然呻吟了一声，而且只发出了一半，后半段好像被他自己硬生生憋回去了。

“怎么了？”我终于舍得把橘子放下了。

“肚子疼…”他的声音依然很软，但是哑了。

大概率是反胃，情绪不对。

“上次给你的药呢？先吃。”我趴在桌子上，仔仔细细听他的呼吸。

“我喝酒了。”他好像是哭了，鼻音很重。

“跟家里人喝的？他们走了吗？”我感觉今晚不用睡了，如果他疼一晚上，我愿意听他喘一晚上。就这小奶音，带着哭腔，又疼又要忍着，谁听了不上头？

美滋滋，我舒服了。

“走了……”他好像更委屈了：“我胃里好烧，饭也没吃几口，他们都没有人留下陪陪我…”

怎么这么可怜。

“吃了药早点休息吧。”我看了看窗外，天已经黑的很彻底了，指尖敲了敲桌子，我在斟酌一件事。

“好。”他听起来真的很难过，答应了我便把电话扣掉了。

我打开衣橱，拿出外套。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我有个大胆且令人激动的想法。

出门的时候，我一瞬间有被冷到。

虽然气温也就那样，但是如果起风了，还是狂风，就有点刺骨了。

孤零零的街道，孤零零的车站，我裹了裹衣服，心想自己为了看病娇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赶到他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按了门铃，等了很久，都没人回应。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然后门在这时打开了。

17.

他穿着毛衣，因为很瘦的关系，显得他很单薄，右手臂横在腹间，左手撑着门把手，没错，是撑着。我仅仅是一眼，就能感觉到他的重心不稳。

他在哭，眼泪顺着鼻梁滑到他的下巴，看到我的时候表情先是震惊，然后便是委屈。

冷空气迎面而来，他重重的打了个寒颤，我赶紧把他推进屋里关上了门。

他依靠墙，抬手擦了一把眼泪。似乎是一阵急痛，他按着胃呻吟了一声便弯下了腰。我想扶他，但是他又是一抖，我这才意识到我身上也很凉，于是赶忙脱去了外衣。

“先回屋。”我借了力给他，他点点头，很乖地跟我一起走。

一挨到床他就整个人都不行了，缩成一团疼的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感觉他在用尽浑身解数忍痛。

怪不得开门这么慢……

其实我有点慌了。

他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我本来是抱着来欣赏的心态来的，但看到他出了一身冷汗，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在哭的时候，就有点于心不忍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他似乎停不下来。

他哭的很安静，一片沉默中只有他吸鼻子的声音和偶尔的哽咽。

他哭得我心疼。

“好疼……”他小声说。

It hurts ,so bad.

我试探性地去摸他的胃，他没有反抗，反倒是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往他胃上按。这次比哪一次的力道都大，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抵抗住他的自虐行为。

“不要……真的好疼……”

Don’t do it. It really hurts.

他在哭着求我，这是我幻想了无数次的事情，现在真的发生了，但我一点都不开心，甚至有点难过。

我放弃了，由着他握着我的手死命往胃里按。是有多疼啊Felix，你要这样用力。

我已经开始在脑袋里组织语言叫救护车了。

他的手冷得吓人，我这才感受到他家里竟然没有热度。这个国家的水电网暖气经常出问题，尤其是在极端天气中，有时候连手机信号都会受影响。

看来他家中奖了，暖气断了。

这是什么运气。

我感觉自己幸好是来了，不然他一个人在家疼成这样，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

时间漫长而又煎熬，虽然疼的不是我，但是他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让我很慌乱。我感觉他可能想把胃切了的心都有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疼。

我虽然胃疼过，但从来都不至于到全身冒冷汗的地步。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一直按的那么用力，我摸着也不像痉挛，该不会是要胃出血吧？

我只能胡乱猜，他家的地址已经在心里默默背了很多遍，随时做好了准备打急救。虐归虐，但这就有点离谱了。

我把想把被子盖到他身上，但是我的手顶在他胃上，我一动一动他就疼的闷哼。可是真的太冷了，我只能尽量不改变姿势把被子扯了过来把他裹住。

明明那么喜欢看他疼，但现在却生怕增加他的痛苦。我怕了，我怕他死在我面前。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有点游离，我也一直很紧张，心脏砰砰直跳，他快坚持不住了，连我，都感觉有些精神涣散。

18.

好在他慢慢缓了过来，大概是过去了疼的最厉害的那段时间，手上的力气松了，呼吸也不再那么紊乱。

我趁机把手抽了出来，手背上是他抓我抓出来的红印，酸疼，甚至有点想抽筋。

他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

“不要哭了…”我抬手去擦他的眼泪，然而再次被他握住了手，盖在他眼睛上。

虽然他在点头，但是我的掌心还是感觉到了温热和湿润。

像个哄不好的孩子。

我想去给他接杯水，但在我起身的瞬间他就变得异常惊恐，死死拉住我的手腕，望着我：“你去哪？”

我赶忙想跟他解释我不是走，只是去接水给他喝而已，但我话还没说出来，他便打断了我。

“别走，陪陪我。”

Stay。他说。

“接杯水而已，我不走。”我感觉他像个惊弓之鸟，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我看起来像那种把他一个生病扔在家里的人吗？

“打我。”他忽然说，睫毛上挂着泪珠。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是我理解错了意思吗？

“它不疼了，打我好不好？”他把我的手向他肚子上放，我下意识地甩开了他的手。

别这样，Felix。

我也忍得很辛苦。虽然我心疼他，心疼的几乎手足无措，但是我脑海里还是会闪现那些令人胆寒的画面和想法。

我想让他疼到昏，我想把他虐到死。

我感觉他的意识并不清醒，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酒精的缘故。他似乎认定了我马上就会在他眼前消失，他马上就会变成一个人。他害怕了，我甚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别人的影子。

我感觉他挽留的对象，不是我，或者说，不完全是我。似乎在他的视线里，我跟她的前女友重合了起来，他求我不要走，他求我打他。

“你别开玩笑了。”我的声音不自觉的也带了丝凌厉，我气他，也气我自己。

“打我！”他低吼到。

我不懂他的愤怒，但我懂他的无助和孤独。

我抬起了拳头，他闭上了眼睛，全身一颤，但并没有躲开。

我的拳头并没有落下去。

我不敢。

我的手心覆上他的胃，他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是又隐隐约约的有些失望。

“等你真的不疼了，再打，好不好？”

这是我第一次哄他。

之前每一次的关心，我都是用着礼貌和商量的语气，或者只是温柔的问候。

但这一次，我认怂了。

要让我怎么欣赏他呢？

欣赏他的绝望吗？

19.

他终于是松开了我，并没有回应我的话。他的手无力的垂在床边，目光落在地板上。

他没有那么疼了，但是他要死了。

我给他接了水，看着他把药吃掉。他不再流泪了，但表情很阴沉，感觉不是不难过了，是哭不出来了。

我坐在床边，他望着我。

“今天，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可以。”

“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问我。

“不想。”

我好奇，但我不想知道，起码今天不想。不是什么好故事，听不听的，也不会改变什么。

“你不关心是吗？”

不是。

“是。”我又说谎了。

“好。”他不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

我本以为疼痛和情绪会让他彻夜难眠，但只过了短短一会儿，我便听到了他均匀且绵长的呼吸。

竟然睡得着？

我可睡不着。

我困了，还有点冷，但是我不能睡。我在别人家，再困也不会选择睡觉。何况，我睡哪？睡地板？没暖气的那种？

他倒是睡的挺踏实的，就仿佛我这个人不存在，或者说我的存在给了他放心睡下的权利。

我就这么守了他一夜，期间意识朦胧的时候好像睡过去了几十分钟。我甚至还记得我的梦境，我梦见了我的家人，梦见了跟我闹掰了很久的表哥。

他说：“我不生病，你就敷衍我。”

我惊醒，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床边。身处异国，高中的时光已经非常遥远，我也离家千万里。

我似乎没有成长过。

20.

这里的冬夜漫长，早上八点也许才会蒙蒙亮。黑夜容易让人胡思乱想，我想了很多东西，想得感觉自己要炸掉了。

他醒了，好像也是惊醒的。

我看了一眼时间，不到六点。

他看到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几点了？”

“还早，六点。”我回答。

“对不起…你累不累？在我床上躺一会儿吧，我可以去做点吃的。”他冷静了很多，撑起身想坐起来。

我按住了他：“你躺着吧，再睡会儿，我不累。”

我确实已经不困了，也没有躺下的欲望。

“你饿了？我可以做饭的。”我考虑到他昨天基本没吃饭，再让他起来去做吃的有点不人道。

“我不饿……”他平躺着望着我。

“你都没吃东西。”我感觉他在骗我。

“我感觉有东西堵在这，吃不下。”他握着我的手放到他胸骨下面一点。

我给他揉了揉，他就开始嗳气，两三次之后他就忽然坐了起来。

“怎么了？”我以为我把他弄难受了。

“躺着感觉气上不来。”他拍拍我的手背示意我不要停：“帮帮我，它需要你。”

真是挺会的，越来越会说话了。

我不知道他胃里哪来的那么多气，昨晚还能一按到底，睡了一觉起来，他直接嗳气到胸口疼。

“还去上课吗？你休息吧今天。”他喊疼之后我就不敢再继续给他揉了，看着真是挺难受的，他这样怎么去上课。

“去上。我经常这样，没关系的。”他这话听着不太像说谎。

原来他平常面无表情上课的时候，都这么难受吗？

“好，不吃饭的话先吃药吧，没吃东西还喝酒了，胃烧坏了怎么办。”我都替他觉得愁，我要是这么难受，我直接辍学养病。

“好。”他同意了。

我起身去接水，他忽然开口说：“谢谢。”

我以为他是谢我陪了他一晚上，结果他却说：“谢谢你昨天没有打我。”

我转过头，冲他笑了笑：“是吗？我为什么感觉你当时还挺失望的。”

他怔了一下，低下头：“是吗……”

是啊。

21.

时间过的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那一晚而变得更加亲密，也没有因为他瞒了我的事情变得疏远。

我们依然保持着很适当的距离。

他在学校和私下里完全是两个人，在学校他沉默寡言，跟我都不太讲话，沉迷于学习。他很少胃疼，或者说他很少表现出来。

他不动声色的样子时常让我走神，我会猜他的每一次皱眉，是不是因为胃疼。

一月份，国内爆发了疫情。我并没有身处其中，自然也感受不到国内的水深火热。家人偶尔打来电话，向我抱怨封闭隔离，人心惶惶。

我在这边自认为高枕无忧，离着中国千里远。心想病毒，大约不会传到这里。

二月的时候我们过了一个这里的法定节日，我还去其他城市转了转。酒吧喝了喝酒，店里买了买衣服。

他不爱出门，我问他要不要一起，他拒绝了。他说每年都这样，他觉得已经没意思了，但是推荐我去玩一玩。

三月份，疫情在邻国爆发，然后如同星星之火，迅速开始蔓延。

我不在华人的圈子里，也不太看新闻，消息属于比较闭塞的那种。

有一天，我一如既往坐公交车去上课，然后发现车上的中国人都戴上了口罩，我一瞬间有点发怔，感觉自己进退两难。

疫情几乎是一夜之间爆发的，感染人数指数倍增长。我确实有点措手不及，等我意识到事情比较严重，我确实该去买口罩的时候，才发现口罩消毒液这种东西，几乎都被华人买断了，而且还是很久之前，据说是买了寄回了国内，导致自己没了后路。

真是干得漂亮。

这场疫情带来的实质性伤害，远比病毒本身来的可怕。

本来就深入人心的种族歧视，在疫情爆发之后变本加厉。顶着亚洲的人脸就等于病原体本身，无论在哪里人群都会躲开很远，还会有人直接开口骂。

Corona virus！

他们游行，看到中国人就会说，滚回中国。

在他们的认知里，只有生病的人才会戴口罩，连药店都是用这一套说辞来拒绝出售口罩。

所以，戴口罩的中国人在他们眼里变成了过街老鼠，不戴口罩的我，在所有人眼里变成了感染源。

我在学校吃食堂，只要我坐下，方圆几米之内都不会有人。没人敢在我身后排队，甚至没人敢坐我坐过的座位。

但是我感觉Felix比我要痛苦。

因为他跟我走得近的缘故，他也被其他白人自动隔离了。

我觉得没什么，这场闹剧迟早会过去的。

不排队真的很爽。他们骂我但我不敢上前一步怕被感染的样子，我也是真的想笑。

“你不害怕吗？”吃饭的时候，我啃着香蕉，看着面前吃的慢条斯理的他。

“你不是病毒。”他抬起头，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如果换成其他中国人呢？”我感觉自己的问题很没有意义，但是开口的时候并没有过脑子。

他犹豫了。

我也猜到了答案。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令人失望。

我好像发不出去帖子了

不是 为啥说话可以 发文不行 图和文字都不行？？我裂开了

22.

由于被孤立，我跟Felix变成了“亡命鸳鸯”。

不是他来我家，便是我去他家。

店铺陆陆续续的关门，这个还算有生活气息的小镇，逐渐变成了空城。

你说行尸走肉是在这里拍的，我也信。

学校停课，我跟他有了大把的时间沉溺在双方的情感圈套里。他利用我，我也利用他。

这段时间他彻底让我见识到了他的另一面。

他敏感，懦弱，缺安全感。同时，他也精明，又纯又欲，还爱犯贱。

他无限纵容我的变态心理，平常会难受的喊出声，但我虐待他的时候，他却很能忍，忍得很好，好到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伤到了他。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看那些枯燥乏味，看不下去就用来垫水杯垫锅的物理书，一起看电影，一起听歌。

不知道他是什么感觉，但我在这样平淡而宁静，在失智和清醒中来回切换的日子里，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我只能回想起零星的片段。

23.

晚上，被他的喘息声和辗转反侧吵醒，朦胧间翻过身去，习惯性地拍拍他的后背。他小声说：“对不起，把你吵醒了。”我的困意也渐渐散去，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找到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泛着水光。

“我不太舒服，胃很疼。”他凑在我耳边，低声说。声音有点沙哑，跟他平常讲话的声音完全不像。

我立刻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耳根发烫。

小东西，烟花不要钱吗？总是让我放？

“给你揉揉？”我感觉他的呼吸离我很近。

“你愿意的话。”

我能不愿意吗？我能吗？我能吗！？

我伸手去摸他的胃，他立刻就把手按在了我的手背上，不轻不重，但足以限制我，告诉我不许拿走。

他的指尖有点凉。

“你冷？”我慢慢给他画圈揉着，手感一如既往的很软。我摸不出来他有没有痉挛，就稍微按深了一点。

嗯，倒是还好。

他微微皱着眉，过了半晌才回答：“不冷。”

“按疼了？”我不知道轻重。

“没有。”他摇头。

我不应该问的，无论按没按疼，他都会否认的。

只要是我动手，他绝对不会喊疼。

“一直没睡着？难受很久了？”我半撑起身，低头望着他。

“嗯……”他窝在我肩膀那里，迎着我的目光看过来。月亮的光不够亮，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自己忍着干嘛？我就在你旁边。”我虽然在问责，但是语气没有责备的意思。

“不想打扰你睡觉。”他手下忽然一紧，我的手跟着他的力度，深陷到他的胃里。

我没有违背他的自虐倾向，只是顺着他给的力度继续给他揉。这次好像真的有点疼，他没忍住嗯了一声，带着鼻音，还有点抖。

大晚上的，我不想这样。

“不闹了，先睡。”我察觉到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不知道为何有点心酸。我能感觉到他似乎想用疼痛来转移一些其他的情绪，但我并不能猜出来他在想什么。

“好。”被抓包了，他有点挫败，把脸埋在枕头上。

我依然轻轻给他按摩，他也没再去压我的手，还是蛮听话的。

“抱抱我…”他忽然说。

我二话不说就把他揽到怀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晚安。”

“晚安。”

好像只有那一章发不出去 那算了 就这吧 也能连起来

之前被删了 我就搞不懂

24.

我跟他一起坐在花园里发呆。

在这个基本上人人皆住别墅的国家，小花园这东西并不能代表什么贫富。我们留学生租一个别墅住，也跟在国内租个房子差不多价。

天气依然有些冷，他拿了毯子过来，搭在我们两人身上。

“你说，什么时候开课？”我觉得有点无聊。

“想上课了？”他笑眯眯地看着我。

“感觉生活有点不真实。”我侧过脸看他。

“量子物理让你觉得真实？”

“……”

我忍住了喷他的欲望，愤懑地看了他一眼。

他倒是一副很悠闲的样子，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对于这意外得来的假期，满心全是享受。

望着他金色的头发，我忽然想吃柚子。

“我下午去个超市。”我伸手戳戳他的脸。

“你还是，不要出去了吧。”他睁开眼睛，这话说的，半真不假。我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多少有点憋屈。

“你想买什么？我去就好了。”他很认真的建议我。大概是怕我跟其他人起冲突，最后不好收场。

毕竟我这个小暴脾气。

“柚子。”我妥协了。

“然后？没了？”

“没了。”

他有点无奈的看着我：“就为了个柚子？”

柚子怎么了，你看不起柚子？

我点点头，从毯子里钻出来。

“去哪？”他问。

“厕所。”我嘿嘿一笑。

“顺手帮我拿个药吧。”他拉住我的手指，讨好的晃了晃：“刚暖和过来，不想出去了。”

他是不是点亮了什么技能，就是在家里胃疼频率会飙升的那种。是家对他不好吗？还是床对他有意见？

我其实一直有点手痒想虐他，但又一直懒得动。但是他要是本来就不舒服，我就不好动手了，我犹豫着犹豫着竟然把机会给犹豫没了，可恶。

果然，犹豫就会败北。

25.

柚子很酸。

他下午非常迅速的去了趟超市，速度快到我怀疑他是跑步去的，进去之后冲到卖柚子的区域，拿起一个就跑。

我窝在他床上，刚点开一个电影，就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吓得我还以为是他家人。

我还没说什么，他就走了进来，脱下外套把柚子放在床头，倒在了我身边。

“怎么了？去个超市累死了？”我揉了揉他的头，顺便把他拉到我怀里抱了一下。

“冷。”他轻轻一笑。

我伸手，跨过他直接拿过了柚子。

“别在床上吃。”他忽然敏捷地抓住了我。

洁癖。这个国家的人都有洁癖。

我非常不满地爬下了床，轻车熟路去他厨房拿刀拿盘子剥皮。

他紧紧跟着我，盯着我费劲吧啦地剥开，在我剥好的一瞬间他开口说：“我也想吃。”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我掰了一瓣放到他嘴里，他刚咬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好酸。”

我也吃了一口，好像是有点酸的过分了。但我还挺喜欢吃酸的，便没说什么。

“你不觉得？”他看我没什么表情，很惊奇。

“还好啊。”我实话实说。

他很苦涩地咽下去了，然后手就无意识的往胃上搭。

“吃酸都不行？”我伸手去摸摸他的肚子。

“不是……刚刚一瞬间有点想吐。”

“怀的我的孩子？”我边吃柚子边笑嘻嘻。

“是的。”他摆出了一副很懊恼的表情。

他竟然长出来幽默细胞了吗？

“放心吧，我负责。”我拍拍他的肩。

他顿了一下，表情有一秒钟很微妙，不过很快就过去了，代替的是他难得舒展的笑容：“说话算话。”

26.

快晚饭的点，我电影看到一半，他在我身边睡着了，我时不时看他一眼，然后我发现他的脸有点红。

什么情况？

我并没觉得很热，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烫手。他发烧了。

不会吧……

我当时第一想法就是完了，他中标了。我完全没考虑我会不会被传染，说句实话我不太怕这东西，我最害怕的是他这身体素质，挺不过去会死。

“Felix。”我赶紧推了推他，把他叫醒。他不情不愿，很困的样子，好脾气的抱住我的胳膊说：“再等一下…”

“你发烧了。”我很严肃的跟他说。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惊恐地望着我，然后自己摸了摸额头，一瞬间有点不知所措。

“温度计在哪？测一下体温。”我把他裹在被子里。“在床下…”他又变回了小机器人，呆呆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蹲下身去找，他仿佛忽然醒悟过来一样，撑起身：“你快走，会被我传染的。”

我找到了温度计，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我走也已经晚了，先测。”

他有点发抖，我赶紧把他按回床上。

“哪不舒服？”我轻轻拍着他安抚他的情绪。

他摇摇头，拿出手机，打给了当地的医院，说自己发烧了，要怎么办。

医院说现在比较紧张，先自行在家隔离，只是问了家庭地址，就没有后文了。

“怎么办啊，连累你了。”他感觉快哭了。

“没关系。”我是真的觉得没关系，我就是有种迷之自信，感觉自己得了这个病也不会怎么样，我就是担心他顶不住。

“对不起，我应该戴口罩的。”他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温度冰冷，眼睛里已经汪了泪。

“我也没戴，不要再说了。”我躺到他身边，一遍一遍哄他。

他晚上没吃东西，我也不敢给他吃退烧药，他那胃本来就不行。

“我给你做点东西然后吃药好不好？”

他乖乖点头，我忽然有点心疼，怎么什么坏事都轮得到他。

给他做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他怎么会感染。应该不是今天出去的问题，没道理那么快发作，之前的话，停课，我们一直都窝在家里的。

怎么会被感染？

我隐约觉得应该不是，他可能是因为别的才发的烧，但眼下这个特殊时期，也不敢乱下定论。

27.

他可能是害怕了，一直很听话很听话，饭也吃了药也吃了，然后躺在床上看着我，像个委屈的小狗。

他也没咳嗽，好像就只是单纯的发烧。

“睡一觉看看吧，我觉得应该没事。”我感觉他害怕死了。

“那你呢…”他的手一直抓着我的胳膊。

“我守着你。”我干脆躺到了他身边。

可能是药效上来了，他清醒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我看着他的脸，一直冷静的心忽然有些慌乱。

我这才觉得害怕，真被感染了怎么办。

我睡不着，在一片黑暗里越来越焦虑。如果真是，我要怎么给我家人说……

28.

他醒了，很不舒服的样子，我的思绪被打断了，赶紧撑起身：“怎么了？”

他没睁眼睛，拉着我的手去按他的肚子。

“胃疼？”我习惯性地去摸他的胃。

“不是……”他牵着我往下挪：“这疼…”

是肚脐那片，我给他揉了揉，他哼哼唧唧地控制住我的手：“别动。”

我勉勉强强压住了我的欲望。

该说不说，下面更软怎么回事，好想狠狠地捏一下……

“嗯……”他忽然按紧了我的手，这一声带了点哭腔，直接给我听得心尖颤。

忍不住了，我有点忍不住了，我想动手。

我慌忙把手抽了出来，他立刻睁开了眼睛：“不要拿走……”

我赶紧摇头，我怕他死在我手里。

“你不喜欢是吗？我胃也很痛…你不要拿走。”他直接把我的手拽到他胃上往下按。

不是的不是的。

人都这样了，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我肚子疼…帮帮我。”他一次一次的挑战我的底线，我感觉我那根弦要崩断了。

MD。

“那你松手。”我决定，不忍了。

应该，死不了吧？

他感觉出来不对了，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乖乖放开了。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按他的肚子，他一瞬间疼到失声，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都把我抓疼了。

完蛋，好爽。

手感真的超级好，因为他没有防备，按下去的时候感觉在压面团，还是特别软的那种。

我一直都没有松劲，他的呼吸变得很急促，因为发烧，我能感受到热气，但他就那么一声不吭。

“疼……”他最终有点撑不住了，求救般望着我，手无力的去推我的手腕。

但我就是不松手，他疼的小脸通红。我第一次在他的眼神中看到恐惧，确实，我之前一直都没有太过分，真的只是秉承着照顾他而不是伤害他的原则。

玩，确实也玩过，但是都是他提出的，而且我一直很克制，他只要一皱眉我就会停手。打也打过，按也按过，我一直都没有用过多大力，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手。他本来就胃不好，我怕伤了他，给他揉的时间都比虐他的时间长。

他总是故意惹我心疼，有点不舒服他就缠着我，总让我摸他肚子但又不给我机会虐他。

小东西，别真以为我会一直这样。

我要是疯了，可是不管你死活。

29.

他疼狠了，开始挣扎，死命地推开我。但他一直在发烧，也没什么力气，被我反手压住手腕按在床上。

“好痛…我错了，求求你……”他的胸口在剧烈的起伏，甚至开口给我道歉。

可是，他错在哪了？他没错。

“反正也离死不远了，你说呢？”我凑近了他的脸，他眼睛里全是眼泪。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他是真的害怕了。

我松开了他，他立刻抱着肚子缩成一团。我不心疼，我甚至还想再来一遍。

我感觉自己很不是个人，但是是他招惹我的，我已经很给面子了。

我去掰他的手，根本就没有费力，他尝试着抵抗我，但是还是在最后关头卸了力气。

“怎么不反抗了？”这就没意思了。

“我自找的。”他叹了口气。大概是很疼，他望着我的眼神不甚清明。

我抓着他的手腕，很用力很用力，抓得他的手都充血。

i deserve it. 他说。

我之前是按他按的很用力，我现在是不让他按，他疼的总想缩起来，但是被我限制的死死的。

我不想笑的，但是我还是笑了。虽然大难临头，但是我真的很爽。

“疼……Lucia，放过我吧。”他看出来我不打算放过他了，变得很绝望。

“你之前不说疼的，今天为什么求我？”我故意这么问的，其实我知道答案。我之前没这么狠过，也没有在他本来就不舒服的时候虐过他。

但我知道，他答不上来，他不敢。

果然他被我这一句话堵住了，除了喘息，不再发出别的声音。我知道他疼，间歇性的疼，疼的时候他的身体会紧绷，我压着他，自然很容易察觉。

我就这样欣赏他，毫不遮掩地欣赏。

我从来没想过，能满足我变态心理的，竟然是个外国人。多年来我臆想的对象，从来都不是他这样的。

“嗯……”他忽然挣扎了一下，我差点就没压住他。听着似乎是压抑了很长时间的一声呻吟，确实够久了，他到极限了。

我不能再这样对他了。

松开他的一瞬间，他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地方，像一条搁浅的鱼。

他后来告诉我，他当时已经看不见东西了。那声呻吟并不是因为肚子疼到极限了，是他烧的头疼，因为换气换的太急促，感觉自己要炸了。

我把他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水管里的水是冰冷的，我的激动情绪在哗哗的流水中逐渐平息。

我后悔，但也不后悔。我感觉我罪恶昭彰，但是我知道我自己在笑。

如果一起死掉就好了，真的。

30.

我有点不敢回去看他，坐在他家的餐厅，望着桌上的小花瓶发呆。花已经枯萎很久了，干巴巴的，花瓣和叶子脆得，仿佛一碰便会成为碎片，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没有丢掉。

超市里明明那么多新鲜的花卉，为什么不买呢？

他刚刚为什么说，他自找的。

虽然那句话并不突兀，但是我总感觉，大有别的情绪在里面，是他平常企图用疼痛来转移的情绪。

他不是单单在说，我这样对他，是自找的。

我感觉他是一个很绝望的人，我甚至不敢去探询他的内心世界，每次他想对我诉说什么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的回绝。

就像当时第一次住在他家，他情绪崩溃的时候，他问我想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选择了说谎。

我不想知道，我怕我知道了之后，会因为同情他而改变我自己的态度，会因为理解不了他的痛苦而变得哑口无言。

我自己在外面待了很久，才站起身。

屋子里是暗的，但外面有光透进来，有远处路灯的光，还有月亮的光。我望着他的房间门，有些不知道进去了说什么。

但我不是逃避问题的人，开门开得果断，进去坐到床边的时候也是稳如泰山，就好像刚刚冷水洗脸让自己冷静的人不是我。

他藏在被子里，只露出来他毛茸茸金灿灿的发顶和一只手，无声无息。

我拍了拍被子：“你还好吗？”

“我想自己待会。”他的声音，我听出来什么，这句话似乎不带任何感情。

我心里堵了一下，他大概是觉得我太过分了吧。我一瞬间心情就变得很复杂，我一方面想把他揪出来让他知道谁是爸爸，一方面又很怕失去他以后跟他再不是朋友。

“好。”我站起身，准备接着出去静静。

但是我的手指被他握住了，他握的很轻，我却感觉到了庞大的重量压在我的心口。

“还是不要走了。”他闷闷的声音传来。

好像比起疼，他更害怕变成一个人。

我重新坐下了，很想抱抱他，但我却迟迟没有这么做。他的手像块冰，顺着我的指尖传递过来，慢慢的也带走了我的温度。

“我算什么？”他一句话问得我心里发紧。

what am i to you?

是啊，他算什么？是我的宠物吗？是我发泄欲望的工具吗？

真的仅此而已吗？

那我们紧挨在一起睡觉的日子算什么？我照顾他的日子算什么？他耐着性子顶着胃痛教我物理的日子算什么？

从来不会宠别人的我对他的温柔算什么？我会去轻轻地摸他的头，愿意跑着去买药，大多数时间都会克制死自己的欲望。

这些，都算什么呢？

但如果，我真的那么在乎他，刚刚为什么不放手，为什么看他疼到崩溃都不心疼。

我没有回答他，他似乎也并不想知道答案。

我感觉他很难过，是身心俱疲的那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