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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蒋勋,聊红楼(外一章)

楼主:方寸0707  时间:2021-02-14 17:38:00
听蒋勋,聊红楼(外一章)
2020. 5. 2
李俊华

大约在二月份,正是疫情中,我开始听蒋勋先生聊红楼。
蒋勋先生1947年生于古城西安,后随家人迁台。他是台湾著名诗人、画家、文学家。从12岁开始,早慧的蒋勋就背着父母偷偷读红楼,因此对红学研究造诣很深。
蒋先生的聊红楼,是完全的口语化,就像和好朋友聊天滔滔不绝,充分的轻松、平和。而且讲到哪个情节都随时插入自己对《红楼梦》文本以及对生活、感情、民俗细节的解释,轻松的深入浅出。许多红学家讲座都没有涉及、注意到的细节,蒋先生都注意到了、谈到了,而且谈得很好。
蒋先生的讲述中,提到最多的就是年龄问题,以至于在第一回就开宗明义提到了年龄。只要谈到感情纠葛、心理、语言等问题,都会随时插入对当事人年龄的提醒,这是前所未有的。我听过周思源讲红楼,也听过刘心武和山东大学马瑞芳讲红楼,他们讲的各有千秋,但是都没有如蒋勋先生那样对年龄格外重视。这种提醒、提示,都会令读者时刻想到,大观园里的人大多是半大孩子,这对理解《红楼梦》很有意义。因为我们读者通常被故事情节牵着走、被感情所俘而陷在文本里不能自拔,都是以自己成年人的视角看待书里每一段感情交集、冲突甚至每一句话,也就是把宝玉、黛玉、宝钗等当做了与自己一样的成年人来对待的。比如我们会很认真鉴赏书中的诗文、词牌等,完全忘记了这些都是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所为。有时我们为王熙凤而惋惜,觉得她若是能心胸再宽厚一些、对尤二姐再厚道些不是更好吗!觉得黛玉再随和些、宝钗再接一接地气,事情不就更完美了吗!可是,要知道王熙凤也不过二十岁上下,自幼富足的生活经历使得她难以避免居高气盛;她的年龄、阅历,就决定了她的处事不大可能完美无缺、经验老到、圆滑到无可挑剔地步。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会觉得我们和《红楼梦》里的宝玉更贴近了,和众姐妹们更贴近了,甚至更近距离感受到了她们的一颦一蹙,一喜一悲。
然而随时提醒年龄对情节的参照却也有不同。比如蒋先生常常提醒说宝玉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于是对许多事都从宽臧否,并不否定宝玉对金钏的轻佻戏谑、和碧痕洗澡的“无头案”。但是对宝钗,蒋先生却多次评说宝钗的心机、城府,我觉得似乎并不公平。
宝钗幼年丧父,虽然有母亲有母爱,但更有一个到处惹祸的哥哥,叫人不省心。加之他们是客居贾府,所以处处谨慎小心,如王熙凤所言“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确实形象刻画出了宝钗性情。然无论怎样说宝钗圆滑处世、左右逢源,但那也是一个十四、五岁女孩不惹事、求自保的智商。但曹公也把宝钗当做了成年、成熟女性加以春秋笔法贬损之,这是曹公对宝钗的不公平。
而我则把宝钗更多地看做善解人意,当做处事的平和礼貌而已。对十几岁的女孩子,我不忍心对她们施以阴谋论,也算是惜玉怜香吧。
谈到宝玉、薛蟠在酒席上的行酒令。蒋先生说,这种行酒令的民风是一种文化素养的体现,同时也可以防止滥饮醉酒。对这点儿,我觉得恐怕未必:酒令体现文化、文学素养不错。但是,那些见酒就走不动、一喝就醉、或彻底的无酒德的人,你用什么方式也挡不住他滥饮、醉酒、耍酒疯。酒令能防止滥饮?充其量不过是把每个人都可能的滥饮,变成了针对某个文学素养差的人的集中打击、灌酒……有点儿类似于中东的“定点清除”。一笑!
再有就是,酒令文化作为一种文学品位的酒场应酬,或是一种对没有文学素养人的一种排斥、轻蔑。如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中,在冯紫英宴席上,宝玉对胡喝滥饮没兴趣,就提出了自己的一套酒令。这时,反应最强烈的就是薛蟠了:他闻听离席便走,一边说“别算我,我不来,这竟是玩我呢”,这种直白的自知之明令人忍俊不禁。
蒋先生的讲述,很多时候貌似随意,然而却有深刻道理。比如他说到,留在感官里的东西再怎么好,记忆也有限,过不多久就消失了。但是留在感情、精神层面的事物,则会长久地留在脑子里、内心深处。
蒋先生聊红楼可谓信手拈来,皆是精彩:
“许多成年人在看到青春期的半大孩子种种荒唐琐事时,往往嗤之以鼻,满是讥讽。但是这些讥讽中也包含着一丝淡淡的、无法言说的惆怅,他们清楚,青春期,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春天,会使所有人的脚步、节奏放慢”。
这些随意的一笔,是讲述者对生活的深深体味,更是审美情趣的扩展、延伸、升华。第33回宝玉挨打;第34回薛蟠回到家里,见到母亲薛姨妈,就顺口问了一句,听说宝兄弟挨打吃了亏,是为什么?薛姨妈正为此事生气,便骂薛蟠:“不知好歹的冤家,都是你闹的,你还有脸来问!”薛当蟠薛蟠说道:“人人都我说杀了人,你们也都信了吧”。我们一般读者读到此,只觉得薛蟠的粗俗假设有趣,顾不上其他联想。岂料蒋先生在此幽幽地来了一句:大家别忘了,薛蟠此前确实是杀过人的,就是为了争抢香菱而打死了冯渊……听到此,我们不禁为蒋勋先生及时准确的联想、调侃而叫绝!
也就是说,蒋勋先生在谈红楼时 向我们展示最多的,是生活的广度,那是全方位、包罗万象的广角镜一般。比如说到诗词,蒋先生说道:诗词是最容易记住的文体,因为它合辙押韵,有美感,十几岁的孩子若是不读诗、不学诗,实在可惜了!
有了蒋勋先生广阔的红楼视角,也催生了我辈思维扩展。在抄检大观园时,王夫人怒斥丫鬟:难道我统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请问王夫人:宝玉被丫鬟勾引坏了?如此,金钏又是怎么死的?不是你的宝贝儿子撩妹、调戏金钏、不是你当妈的把责任都推给可怜的丫鬟,金钏丫头怎么会自杀!
另外还有如第76回黛玉、湘云半夜三更联诗时,湘云有点得陇望蜀,被黛玉讥讽之。此时我想:假如真的给湘云拉来了小船,让她俩尽情于夜色中荡舟湖上,恐怕,湘云、黛玉就绝不会吟出那绝妙诗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了!

王蒙的犀利

谈到曹公对小人物、命运卑微的如刘姥姥、贾芸、等描述,蒋勋先生的讲述基本是停留在文本层面。对一些读者能够感觉到、却苦于缺乏理论支撑、挖掘的事情缺少深度评述。而对比之下,大陆作家王蒙先生的评述则深刻得多。有时就直接指出对曹公叙事的质疑。
在第25回“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通灵玉蒙蔽遇双真”中,贾环放学回来,王夫人让他抄写经书。贾环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要丫鬟翦灯花儿,“众丫鬟们素日厌恶他,都不答理他”。一会儿,宝玉参加舅舅生日宴回来,王夫人怕他闹酒,遂命他躺在身后。宝玉便在王夫人身后倒下,又叫彩霞来替他拍着。宝玉便拉彩霞的手笑道:“ 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儿呢”。王蒙先生在此评点道:“这些情节,究竟是贾环可厌还是宝玉可厌呢?我们毕竟老到,不会全让雪芹牵着鼻子走”。 因为彩霞是贾环屋里的丫鬟,宝玉和彩霞戏谑调笑,就令贾环分外生气,于是就发生了蜡油烫伤宝玉脸的大事。王蒙先生认为,曹公对贾环母子有偏见,他们母子出来就没好事,不是出丑就是招骂。所以王蒙先生对曹公笔尖流露出的对贾环母子的讨厌、偏见进行了尖锐批评,令人叫绝!
在第24回“醉金刚轻财尚义侠,痴女儿遗帕惹相思”里、在贾芸送礼给熙凤谋职位、钻营时,王蒙评到:
“曹雪芹写贾府的穷亲戚、小人物,也很生动。贾芸去母舅家借物一节,便写尽了卑微者的辛酸。但总体来说,曹公对这些人并不同情,这是曹雪芹与十九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的根本区别所在。小仲马对茶花女,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托尔斯泰对卡秋莎------马斯洛娃,契科夫对小公务员、赶车人和万卡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啊!而在曹公笔下,最好如刘老老,不过是装疯卖傻取笑讨好,打打抽丰。其他人更是卑鄙下流,五毒俱全,一心只想骗坑贾府罢了。”
“曹雪芹大体上是站在宝玉的立场------一个没落的贵族公子的立场来看一切的。我们的人文主义传统很薄弱,而现实主义是离不开人文主义的”。
王蒙先生的精到评点真的如醍醐灌顶一般,令吾辈惊叹、佩服!
听了蒋勋先生的讲述,再看王蒙先生在思想的深度方面审视、剖析,使我也开始用自己的视角审视大观园里的每个孩子。当我读到第四十二回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余香”、读到众姐妹在一起议论如何画画时提到了刘姥姥,林黛玉一句“他是哪一门子的姥姥,直叫他是个‘母蝗虫’就是了”——就令我感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不悦。要知道,刘姥姥年龄比老祖宗还大好几岁呢,为了让老祖宗高兴,刘姥姥在王熙凤、鸳鸯的鼓动下竭力出洋相、搞笑,这些已经让读者为刘姥姥感到了憋屈。而此时,那个人见人爱的林妹妹居然一句“母蝗虫”,让读者猛然间感到了黛玉的生疏,仿佛这话不该是林妹妹说出口的,而且还“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就更加令人不爽。仿佛那个哄得老祖宗一整天都开怀大笑、哄得众姐妹开心不已的刘姥姥,此时依旧是大家取乐、嘲笑的对象。坦率说,《红楼梦》里黛玉几乎处处令人同情、赞美,唯独此处令读者不舒服。
在王蒙犀利笔端下,读者能够更清楚感到,在文学描述中,作者的笔触是带感情的。也就是说,作者对自己笔下的人物是同情还是保持距离、是公正还是厌恶,读者是能够感觉到的。纵览《红楼梦》中卑微的小人物的种种表现、遭遇,也就不得不叹息,这可能也是《红楼梦》难以与莎翁、托翁、雨果等世界级大文豪相匹敌、难以登上世界文学艺术高峰的原因吧!
这当然也是公子哥贾宝玉----曹雪芹的真实感情!

5. 26~6.4
6.17~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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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1-02-12 19:47:04

更新时间:2021-02-14 17: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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