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情
文/老庄友华



石榴
龙泉中学，一直是这座小城的斯文所在。我上初中，正是文革年代。经过革命师生的破四旧、开枪动炮的大武斗，校园里居然还保存了不少石榴树。这些红花绿叶，在天灰地暗间，格外惹眼而且惊心，令人少不得要看看想想。离开中学之后，我也算没少见识石榴树，然而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种风采神韵，惟有留下的这份记忆，依然清晰，永远鲜亮……
石榴树，活的就是一种奔放、一份张扬。
这种树的每一片绿叶，都绿得格外浓，浓到了似蓝近青。大概将众多绿色的生命，浓缩了凝聚了叠加一块，才能组成这一树树舞动的蓝绿火焰——要绿，就该绿到这般浓烈。
这种树的每一朵红花，都是别样的红。这一朵朵耀眼灼人的艳红，点缀在满树浓郁的绿云里，很像是红宝石、航标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出炉的钢水、喷薄的朝阳——要红，就该红得如此火爆。
石榴的成熟，更是相当的另类。满树灯笼状的红褐果实，等到熟透了，表皮就会皴裂开来，袒露出一颗颗红里透亮、酸中透甜的籽粒。这些果实，好像都刻意要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不像核桃，总是把果实包裹在坚硬的壳中。不像花生，喜欢将果实埋藏在地下的泥里。也不同于西瓜，硬要用绿色的皮来遮掩红色的瓤……
成熟，是不是本该像石榴这般——大喇喇火爆爆地敞开胸腔，被赞为晶莹剔透也好，被贬成琐碎凌乱也罢，都由他去了。



茅草
茅草生来野性，从来就扎根于庄稼不屑的荒野、大树嫌弃的乱岗。
这野草虽然渺小卑微，但是生命力旺盛，性格倔犟，不需要肥土沃壤，用不着耕耘播种，照样自强不息、蓬勃生长。
这野草尽管岁岁枯荣、生命短暂，但是从不沉沦，总要顽强显示出自己的存在，哪怕只是为春天添一份新绿、为秋天加一抹深黄。
草根原本低贱，无缘于富贵，长伴随贫困，做不得粮食，成不了栋梁。
当然，茅草自有茅草的用处，它能扶持贫困、接济饥荒。那些白生生甜中透涩的根茎，可以填充辘辘饥肠。它还能燃烧自己，为贫民百姓煮沸一锅温暖。它也曾覆盖屋顶，为农家小户抵挡雨雪风霜……
小草既然无法变成大树，而且羡慕无用、自卑无益，不如选择自信：草有草的活法，小有小的长项。虽然长不到那么高，活不了那样长，却也别有精彩：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长。
天生万物，各有其用。造化孕育的各种生命，都是独一无二，都有存在的理由与价值——没有多余，不容缺失，不可替代。大千世界之妙，原本就妙在丰富多彩、千姿百态。



梧桐
夏天到了。
梧桐树在街道两旁，撑起了一顶顶绿色的大伞。那些粗壮的梧桐树杆上，每一片树叶都硕大挺括、鲜活滋润，交织成了密密实实、层层叠叠、黄黄绿绿、闪闪烁烁……
这些梧桐伞，在南方的许多个城市，撑出了许多条林荫大道。这些诱人宜人的街道，令人印象深刻的当属南京，不过感受最多的还是家乡。
这些梧桐树，其实是名为“法国梧桐”的三球悬铃木，无关于传说中凤凰才能栖息的高枝。而且，这种舶来的洋货，来到东土就鸠占鹊巢，迅速扩张，让人们几乎遗忘了传统的树中之王——能够引来凤凰的真正梧桐树。
秋季来了。
梧桐树叶黄了枯了，就潇洒地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到马路上。这些秋叶告别过往，是不是也会怅然若失、难分难舍——难分往日的美梦温馨；不舍曾经的赞誉斐然……
然而，这些树叶似乎也懂得：不该留就不要栈念，需要舍就断然舍弃，大不可犹豫不决拖泥带水。
于是，这些树叶就能够践行：自己既然已经枯黄了，就不如离去。到了枝干应当减轻负担的时候，能够毅然离去；到了行人不再需要遮荫挡雨的季节，能够毅然离去；就是想到来春的新叶轮替，也会毫不迟疑的离去……
陶令也曾归去来，田野将芜胡不归？舍弃总有丧失、难免悲哀。但是，旧的没有去，新的如何来？舍得离去，其中应当就蕴含着新的经历、希望与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