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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青春都市情感励志小说《砖——CFA考证记》已完结,每天更新

楼主:尚无为1113  时间:2021-04-07 20:48:52
原创长篇青春都市情感励志小说《砖——CFA考证记》
作者:尚无为
公众号:我生之初尚无为(shangwuwei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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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牛肉干

“报到完毕,进城放风。”张司源更新了QQ状态,周淼是第一个给他点赞的人。
冬天就是连走路都容易打滑的季节。今年冬季没有下雪,似乎是个暖冬。赶上阳光正好的时候,人们更愿意上街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张司源和周淼便是其中的一员。他们是本地商学院大三的学生,只不过张司源念的是经济学而周淼修的是金融学。他俩一个喜欢周杰伦,一个粉丝五月天。

临湖商业街。九点钟方向。
“锅锅,舞台那儿好多人,去瞧瞧。”或许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周淼的声音沙沙的,不过磁性满满。
“慢着点儿,当心脚下……”张司源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女友脚底抹油般蹿了出去。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小情侣上午刚完成报到手续,便开始了农历新年后的第一次约会。眼下周淼一头扎进了人堆里,张司源见状赶忙把她的小手从右手换到左手,如同御前带刀侍卫一般用右臂将她整个儿护住,由着她硬是钻到了舞台边上。
有人说,右撇子习惯站在心爱之人的左侧,以便随时支开右臂,以宠溺的姿态架起保护的屏障。张司源没有刻意讲究,倒是周淼总是伴在他的右侧,或许是小鸟依人的缘故吧。
他们驻足的地方,某商家为了品牌促销吸引人气,特意邀约了一位说唱歌手与现场观众互动。互动采取类似battle对战的形式,路人可以对歌手发起挑战并选择自己的出战顺序。舞台的一角放置了一个专业仪器用来记录下每场battle结束后观众们呐喊尖叫的分贝数。如果挑战者获得的分贝数能够超过专业歌手,便可获赠一份奖品。

“要不你上去试试?”周淼随口说了一句,张司源合着节拍摇晃着脑袋,似乎并没有听见女友的提议。
细说起来,张、周两人的结缘正是因为一场rap,张司源同学那次一战成名,包括周淼在内的一众拥趸者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几个挑战者接踵而至,却又都铩羽而归。更有甚者,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场了。路人的说唱水平都还停留在“鼠来宝”或是山东快板的程度。台上那位扎着小脏辫的说唱歌手一副懒洋洋的表情,似乎台下没有一人能入他的法眼。毕竟隔行如隔山,专业rapper的实力就像扎根千年的古木,无人可以撼动。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主持人不得已从展板后面拿出一个印有品牌logo的公仔。目测这个娃娃的市场价格大约500块左右,它的“首秀”引起了现场女生的疯狂尖叫。
张司源扭头看了一眼右手边的周淼,夕阳的逆光把那张精致的侧脸镀上了一条金边,轮廓边缘的毛发散射出毛茸茸的可爱感觉。女友缩着脖子,不自觉地嘟着嘴,那温柔的一噘,似乎把张司源的心坎儿顶出了一块凹陷,是心动的感觉。
“淼淼,你等我一下。”
还没等周淼反应过来,男友已箭步上前,两手一撑,纵身一跃……本想以一个酷帅姿势出场的小张却因为一个趔趄,膝盖磕在了挡板上,好不容易才勉强爬上了舞台。这样的出场方式不免让人联想起等待被收割的韭菜,好在小张颇高的颜值还是收割了台下一众女同胞怜悯的目光。
瞧见又有飞蛾愿意扑火了,主持人喜上眉梢。他赶紧从舞台的另一侧迎了过来:“小伙子慢点慢点,你激动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安全第一。来,请简单介绍下自己。”
不同于其他挑战者接受采访时都是由主持人帮着拿话筒,张司源这厮竟然主动把话筒给“抢”了过来。不过这一举动倒是非常符合说唱歌手的定义MC——Microphone Controller[ 话筒掌控者]。
“我叫张司源,就读于本地的商学院,你手上的公仔做的可圈可点,希望我获得它的心愿可以被成全。”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简单的自我介绍被张司源念出了好听的韵律感。哎哟,不错哦。分贝记录仪上的数字瞬间飙到了70,当天的最高数值。看似势均力敌踢馆者的出现让对面的“小脏辫”顿时精神了起来,于是“虐菜”剧本换成了对战情节,这场面一下子变得有意思起来。
“小张同学,你是选择先唱还是后唱?”主持人语气里透露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周淼在台下望着男友,那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听到主持人称呼男友小张,她感觉有些不太习惯,因为同学们都称她男友为老张。这个称谓也从侧面证明了张司源在学校里的江湖地位。
“他先吧,我习惯后发制人。”漫不经心的语气,霸气侧漏的宣言,扯下了好戏序幕的一角。

现场DJ打碟,广场的喇叭里再次响起了铿锵有力的伴奏。“小脏辫”接过麦克风的同时,瞪了张司源一眼,痞气十足,不怀好意。
“HEY,YO。我说你这个小鬼,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在这听你狂吠,不如打开电脑去玩扫雷。搬弄嘴皮,雕虫小技,也敢上台吐沫横飞。这个娃娃公仔,它是女生的标配,你想要它,我问你现在到底几岁?我劝你赶快回家,紧抱妈妈的大腿,你老娘一个心软说不定从商场就把同款买回。这里是成人的世界,你是不是没搞清楚方位,回家叼个棒棒把作业补齐了再来回怼。”
“小脏辫”火药味十足的开腔把分贝记录仪的数字推升到了80,整个现场都噪了起来。口哨声、欢呼声、起哄声,声声入耳,此起彼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放之四海皆准。
台下的人都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上去叫板。似乎剧本已经敲定,接下来就该上演对面这个小伙理屈词穷结巴哆嗦的剧情了。
主持人略带同情地打量了张司源一眼,那眼神仿佛在告诫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不过在交接话筒前,他还是例行公事地说了句:“80分贝,80分贝!那么小张同学还能不能给出嚣张的反击呢?让我们拭目以待!DJ,音乐!”
不同于常人举着麦克风时的局促不安,小张接过话筒却有如服下了一剂定心丸。要知道,无论是主持班级会议还是参加学校演出,麦克风这个道具可谓与张司源形影相伴。可以说,它是武器,也是老友,是激发状态的催化剂,就好比青龙偃月刀之于关云长那样。
右手持麦,左手无名指和小拇指收拢做握拳状,其余三根手指张开做手枪状,一个极具攻击性的手势蓄势待发。被一股不可言状的气场所加持,他的身体随着音乐节拍开始小幅度的左右摇摆,脑袋则无意识地前后摇晃。整个人的精神世界完全陷了进去,舌底的液腺开始分泌,咽喉做了下吞咽的动作,张司源的反击终于来了!
“我看中了这个公仔,是因为心里住着一个女孩。大叔你小辫摇摆,比你婶当年更具风采。棒棒糖是姑娘们的最爱,上了年纪的痴呆自然不懂恋爱。你如此张冠李戴,就是因为念书的时候只顾着发呆。我即将科班毕业,加入天之骄子的行列,说唱不是我的专业,但我站在这里就决定一往无前,输赢的判定由各位请便。Well, I don’t want to win,I’m outtie! Here, tell these people something they don’t know about me。[ 行吧,我无所谓输赢,我就此退出!好了,告诉大家一些他们不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吧。]”
谁都没有想到小伙竟以一段英文说唱结束了战斗,帅炸了!更丰富的辞藻、更工整的韵脚、更具针对性的辩驳和回击,赢得了更加热烈的欢呼与呐喊声!于是乎,86分贝,一个更高的数值由此诞生。
当张司源单手夹抱公仔信步走回周淼身边的时候,在场所有人朝她投来了艳羡的目光,她仿佛听见了幸福叩门的声音。他们成了别人口中的金童玉女,成了他人眼中的郎才女貌。
不过当晚,周淼在日记里记录的却是另外一番场景:“他好像是踏着七彩祥云而来。如果他当时拿着那个公仔代替戒指向我求婚,我一定会大声喊出‘我愿意’!”
时隔多年,当张司源吃着水饺回忆往昔的时候,都笃定这是他距离幸福最近的一次……

远离了人群,周淼的脸蛋依旧烫呼呼的,她佯装淡定道:“锅锅,没想到你藏了这么一手!你那个自由发挥是叫free……free什么来着?”
“Freestyle,自由风。”
“对对,就是Freestyle,没想到你的即兴功力这么强,你看见那个职业歌手的表情没,估计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哪有什么freestyle,都是事先想好的。看你盯着公仔的那个表情,我就知道不出山不行啦!”张司源恢复了憨直男友的神情,如实招供道,“那段英文是阿姆大神自传电影《8英里》最后一段battle的说唱歌词,我背过。”
“哟?那时候你就开始想词啦?”
“别人上台挑战的时候,我就跟着音乐的节拍想词了,带着想好的稿子上了台,再依据他攻击我的内容,稍微做了修改而已。”
“原来如此,不过还是好厉害啊,崇拜崇拜!”
“这道理咱们经济学专业课都说过啊,你想想,是哪个理论特别强调一个厂商的决策是要以另一方的决策为先导的?”
“额……不带你这么搞突然袭击的。”
“明明就是博弈论里的纳什均衡嘛。”
“哦……对了,那段英文说的是啥意思来着?”
“我看从明儿起你还得加强英语听力练习……”
“喂喂,你是我男友还是我的老师哇?我听不懂也可能是你口语差好吧。”
“是吗?”
“不然呢?我夸了你两句你就嘚瑟起来了是吧?”
“求饶求饶……”


回程公交上的人并不多,但座位却没了。周淼双手抱着张司源,他俩中间还夹着那个公仔。小张背着个大书包晃荡了一下午,此刻已略显疲态。他的侧脸有些削瘦,但是棱角分明,勾勒出一股不肯言输的刚毅。背包的重量压的他驼背有些明显,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周淼眼中英姿飒爽的形象。想象着日后要和他一起耳鬓厮磨,一同白头偕老,女孩的眼中还是会浮现出小鹿乱撞的迷离。
公交司机是个老师傅,估计年轻时也怀揣过赛车手的梦想。这会儿他把汽车飙出了速度与激情。一阵阵的颠簸让人误以为自己置身在娱乐场里的碰碰车上。
“腾出一只手来抓把手吧,不然会摔着的。”男孩关切了一句。
“我离你这么近,你要再敢让我摔了,我就让你好看。”女孩一脸傲娇的模样把“蛮不讲理”演绎得甚是可爱。
“真是看得起我。”
“说你行,你就行。老公加油。”在这么多人面前,直呼张司源老公,好像还是第一次。别人身上的那些小矫情在自己身上发作的时候,似乎就只剩下快乐的影子。两个标标致致的年轻人确定关系刚满五个月,正值你侬我侬打情骂俏的时候。
张司源没有答话,而是努力把下巴蹭向周淼的额头。今早他便把胡子刮得特别干净,一丁点儿胡渣都没有。
距离学校门口30米的路面上有一块凸起,车行驶过去,没有减速,于是再次腾空而起。那一瞬间,张司源感觉自己的臀部被人挤了一下,之后那部位便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难道是臀部口袋里的皮夹被人扒走了?赶紧用手一摸,空空如也,心头咯噔一下,糟糕。
“刷”的一声,车门开启,到站。一位衣着单薄的男子大步流星地朝车门口走去,再一看,那人刚刚分明还站在张司源的身后。
“你站住!”小张大吼道。
男子闻声,一个箭步跳下车去,撒腿便朝校门口人多处跑去。那速度风驰电掣一般,看来是个惯偷。张司源紧追其后,距离却被渐渐拉远,从他口中呼喊出的“抓小偷”的求援也变得有气无力,轻若浮云。
就在盗贼行将得逞之际,却被身边的一男学生伸脚绊了一下。于是四仰八叉地摔了出去,鼻梁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那五官顿时拧作一团,好似吃了一勺芥末,泪珠不停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栽了吧。还想跑,爬的起来么你?”张司源、周淼也赶到现场,气喘吁吁。随即围过来的是好事的同学和保安大叔。
小周看了眼那见义勇为者的模样,原来是与她同系的赵天宪。这个长着国字脸的男生有着棱角分明的脸庞,面相略显老气。小赵的名头享誉整个商学院,因为其常年霸占了年级学分绩第一的位置。其他人都排在赵天宪的后面,包括张司源。
“多谢了。”张司源朝他点头致意。
“没事儿。上学期我在这路车上也被人扒过。”赵天宪不疼不痒地答复了一句。见事态得到控制,他便扬长而去,留给这对情侣一个不容亲近的背影。
每一次同赵天宪的“碰面”都会令张司源产生略微的不适感。不为别的,只因为后者的成绩常年游走在年级老二的名次,而前方的宝座总是被赵天宪拿捏得死死的。张司源似乎永远只能处于“望其项背”的位置。
好在这次遭遇有惊无险,钱包也失而复得,还真是多亏了赵天宪这位“冤家对头”。

刚开学不久,图书馆里自习的学生还不算多,不过靠近窗户边一圈的自习桌依旧无一空席。窗外依旧是一片肃杀的光景,光秃秃的树干和女生的长发一样,从一个个不起眼的节点开叉分支。叶子会在一个月后重新窜出来,以最原始的方式去实践生命的周而复始。两三个鸟窝杵在远处树梢的顶端,却瞧不见里面的主人。从五楼的自习借阅室望去,也分不清树下那条沟渠里的水究竟是在冬眠还是在流淌着。没有花瓣树叶飘落其上,水流便仿佛遁了形一般自顾自地呼吸。远处图书馆的入口,进出的人也是稀稀落落的,不过无一例外都裹着厚实的冬衣。
有别于室外的寒冬,自习借阅室被中央空调“烘烤”的如同春天一样。张司源和周淼的心窝里也仿佛开了暖气一般。
小张刚放下保温杯,就把QQ签名给改了——“啊哈,抓住了一个涨停板。”对面的周淼正刷着手机,随手就点了一个赞。她就如同他的忠实读者一般在他的签名下留言点赞,不会错过任何一条动态。不过周淼又用鞋尖戳了一下男友的小腿,阴阳怪气地打趣道:“啧啧,两天前差点亏了个跌停怎么没见你更新状态啊?你这是报喜不报忧啊。”
张司源反击的声音很轻,表情却是一本正经:“左侧交易,主动买套,这股一个跌停板后接着就是两个涨停。正负抵消,还剩一个多的涨停,我这是报简不报繁。”
“那今年呢,张公子是不是已经赚了一辆法拉利啦?”周淼捋了捋长发,坏坏地朝张司源抛了一个媚眼。
“咳咳,淼淼同学,做人要厚道。”
“源源呀,做人要低调啊。”
小张欲语还休,在周淼面前,他的嘴皮子很少占得上风。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男不和女斗”成了他的座右铭。
“听系主任说过,股民都是赔多赚少,你在大盘下跌时候还敢刀口舔血小幅盈利已经很不错了。我说要不你考个证吧,学学投资理财的真本事?” 周淼的头发并不凌乱,可她还是用兰花指捋了捋,因为女为悦己者容。
“哪儿有证书是专门教人学炒股的?这行当讲究实践出真知,闷声大发财懂不?”
“你还别不信,赵天宪就在考这么个证。”
“赵天宪的隐私,你是怎么知道的?”小张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了过来,目光也投射在了女友的脸上。
“哎唷,我听你这话怎么这么酸呢?还不是系主任又拿他的先进事迹教育我们这些颓废青年呗。这证书考试分了好几级,最快也得花三年时间考出来。那含金量你想想?赵天宪这么心高气傲的人都看得上,你懂得。考试好像叫‘CFA’,号称金融考试里的‘爱马仕’。”
有些条件反射是不讲道理的,比如某些名字就会本能地引起特定人群的生理反感。
“赵天宪看上怎么了?我也没必要踩着他的脚印走路吧。”张司源的口气戳穿了他的抵触情绪。
“那又是谁因为学分绩的0.05之差而郁郁寡欢来着?我说你要不要在别的地方再和他扳一扳手腕?”
“商学院每年保研名额也就三个。他赵天宪独占一个,所以才有心思去考证吧?”小张的语气有些嫉妒,可眼神里满是艳羡。
“他好像也是一边备考证书,一边忙着考证。王者实力还能居安思危,不简单。”
“是呀,你看看,年级的头把交椅不动声色就“俘虏”了我的娘子。啧啧啧。”小张一声叹息,实则欲擒故纵。
“哪儿有。再说了我家源源多好看啊,特别是笑的时候那叫一个养眼!来,官人给娘子笑一个?”
张司源摆出一副假笑佯装敷衍。他随即提笔正欲继续做题,却意外发现习题册如小山丘一般隆起。掀开书本一瞧,男孩嘴角不禁上扬,这次他是真的笑了。
“这就对了嘛,还是笑起来更好看。刚趁你出去打水时候,藏下面的,这下不气了吧?”周淼把话说得字正腔圆,自信满满,因为书本下压着的牛肉干和鱿鱼片即食小包装是张司源最爱吃的零食。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不气了,也不想做题了。肚里的蛔虫都被你勾出来了,咱们吃饭去吧。”
“去几食堂?”
“五食堂吧。”
“又是去吃水饺?”
“嗯。”
“还是四两韭菜猪肉加一碗牛肉粉丝汤?”
“或者五两……我真的饿了。”男生一脸穷酸的模样,肚子也非常应景地咕噜了一声。
周淼扑哧一声乐了:“你也不换点其他馅儿的尝尝?”
“就韭菜的吧。”
“你在吃东西方面还挺专一的嘛!”
“我在其他方面也很专一哦!”
“切……少来。”
“那你吃什么?”
楼主:尚无为1113  时间:2021-04-07 20:48:52
第三章 书到用时方很少

翌日,张司源的自习桌前堆满了课本,层层叠叠。他一会儿翻翻这本,一会儿瞧瞧那本,仿佛跌入了学术的深渊。
“锅锅,你这是准备留级啊还是打算复读啊?怎么把过去学过的课本都搬来了?”对面的周淼一边转着笔一边不解地问道。
“我是想看看CFA一级考试里面有多少内容是我学过的。”
“那多吗?”
CFA一级考试总共十门课,分别是道德和职业标准、数量分析、经济学、财务报表分析、公司金融、投资组合管理、权益类投资分析、固定收益证券分析、 衍生工具分析与应用、另类投资分析。其实这些内容倒是与周淼所念的金融学专业课程颇有重合,但与小张所修的经济学专业交集甚少。
“好像只有数量分析和经济学学过……”张司源使劲挠了挠头,一脸的不甘心。
“罗斯的那本《公司理财》你们学过吧?”
“上学期刚修过。”
“那里面有关于股权和资产组合的内容。《投资学》呢?”
“没学过。”
“那本书里讲解股权、债权产品倒是非常详细。《期权、期货和其他衍生品》呢?”
“也没有……没想到经济和金融主修的专业课会差这么多。”
“其实我和你说CFA只是想让你知道有这么一个考试,你可以等考完研或者保研以后再报名啊,别给自己压力太大了,乖。”周淼说着晃了晃脑袋,那副楚楚可爱的模样令张司源难以招架。
“我终于知道赵天宪为什么有底气准备这个考试了。CFA 1级考试大部分内容你们系都学过啊。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复习罢了。”
“明年再考吧,别纠结了。”
“研究生阶段并不轻松。现在金融业裁员裁得厉害,听说那些读研的师哥师姐都忙着各处奔波实习,而且都是白干。”
“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试试。”
“几月份考?”
“6月初,考完CFA1级,还有6个多月时间可以安心备研。”
“我觉得你行,说你行,你就行。锅锅肯定行。”
“不过国外考试报名都是分阶段报名。现在才报名的话,就只能按第三阶段的价格付款了。好贵呀。”
“就当是投资自己好了。等源源以后拿到证书了,分分钟把本钱给赚回来。”周淼说得很是激动,手里转着的签字笔都不小心掉了下来,啪嗒一声。
“你呀,就是小财迷。”
“哼。要不你把我刚说的那些书先看看,搭建一个框架,然后再去看英文教材,效果会不会好点?”
“或者你教我吧?”
“我说你不是认真的吧?”周淼立刻皱眉撇嘴,一脸的苦相。
“不然呢?”
“哎呀呀,你知道我的。平时考试都是靠背划线重点才对付过去的,都没正儿八经地学过呀,怎么教得了你?”
“嗯……”小张哑然了,女友的推辞虽说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周淼把一只手搭在了男友的手背上,“你别这样,看你泄气我都要跟着难过了。自己摸摸头,快点。”
“上学期的会计学得太敷衍了。之前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再也不会和它打交道了。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锅锅要不报个辅导班吧?”
“机构一个级别的培训费也要四五千块。我本打算用奖学金把考试报名费交了,剩下来的钱差不多只够咱们毕业旅行。要是多出这些培训费,毕业旅行恐怕就要泡汤了。”
“哎呀,你这目光怎么和没受过高等教育似的?等你考试过了,还在乎这点银子?再说了,等到毕业的那会儿你再评个优秀毕业生,说不定还能有些奖励呢。”
张司源手腕一个旋转,便把手掌搭在了女孩的手背上,“淼淼。刚才不应该说你小财迷的。”
“我这是,嘿嘿,放长线钓大鱼。苟富贵,勿相忘啊。”
“哈哈以后有钱咯就带你环游世界。”
“讲真的,天天待在图书馆里,我都要成尼姑了。”
“那你就从了老衲吧?”
“滚!”
“不是之前说好了,不和我说‘滚’嘛。”
“我这次是口不择言。我重说,你走开。”
张司源正欲反驳,却阿嚏阿嚏地连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又是一通鼻涕。女友见状,又是一阵心软:
“怎么感冒了?”
“昨晚在宿舍开窗站了会儿。可能着凉了。”
“是和我QQ之后?”
“嗯。”
“张公子还真有兴致啊,是被对面宿舍的哪位小妞给迷住了啊?”
“就是去阳台抽了根烟。”
周淼缩回了被张司源握住的手,她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双手抱臂,眉宇间升腾起一副大法官的肃杀之气。
“别人抽烟是为了提神,您老临睡觉前抽烟,脑回路可真够清新脱俗的啊。活该你感冒。这个星期都不给你牛肉干了,以示惩戒。”
“那晚上我在宿舍饿了怎么办?”
“抽烟不就抽饱了嘛?”周淼故意把话说得阴阳怪气。
“错了,错了。”
“打算怎么改?”
“等天暖和了,咳咳,再去阳台抽。”
周淼瞧着四下无人注意,便“嗖”地探出身子,快速把两只手拍在了张司源的脸上。小张面部禁不住抽搐了一下,随即做出了一个求饶的表情。
“你手怎么这么凉啊?”
“刚在外面用冷水洗的啊。”
女孩正欲把手抽回去,却生生被对方给按住了,“再给你捂捂。”说完他笑了,如浴春风的笑容。
女孩虽然还在气头上,却也不好发作。她笃定自己迷上了对面的笑容,无药可救的那种。

周五的午后,张司源和室友宰夕印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前方的小土坡横在整座校区的中轴线位置。从石梯台阶处翻过去,再走上大约七八分钟便是B教学楼的教学区。半个钟头后,负责给考研专业课出题的韩老师将会在那里授课。
“蔡睿说不来就不来,只有咱们两人相依为伴咯。”小宰的抱怨不加修饰。
张司源睡眼惺忪,洒在脸上的阳光也是如出一辙的慵懒。“他也说了临时有事,就不强求吧,蔡睿的性格是比较独立。”
“我知道他习惯独来独往,但是既然咱们仨一起考研了,那就是一个Team。团队的纪律是什么?是团结。团队的优势是什么,是合作。”宰夕印越说越是激动,讲起道理来,他总是一套一套的。
“你说的在理,咱们哥仨相互扶持,争取明年都能考上。”
小宰并没有接话,张司源以为他没有听清就又补了一句:“对吧?”
“老张,我和你说实话吧。蔡睿和我住了快三年,我们没有矛盾,但也不算交心。你是咱们系的班长,当初把你请来,就是想凡事都有个主持大局的人,毕竟你说话比我有分量。”
“夕印,你真是高看我啦。班长说到底就是给辅导员打打杂啊。说出去的话,就和冬天里哈出去的气一样,轻飘飘的,哪里谈的上有什么分量。论团队精神,我也不如你啊。”
“老张你谦虚,班长怎么说也管着好几十号人呢,当初我竞选班委都落选了。你站得高看得远比我有眼界,怎么干我都听你的。”
说话间,两人都登上了土坡,张司源瞅了舍友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看,这高处的视野真好对吧?那儿,食堂和宿舍,那儿,体育场,教学区都能瞧见。可我们站的这地方算什么?能在这里吃饭睡觉么,能在这里打球自习么?高处就是让你路过的,费了劲爬上来最终还是得走下去。班长这个位置也是一样啊。”
“你不当班长了?”小宰的表情可没他的语气这么轻松。
“哈哈,暂时还能抗一抗,不过又要忙考试又要忙着系里的事情,压力山大。”
“决定要考那个CFA了?”
“是这么打算的。”
“那考研呢?”
“照常准备。”
“老张,我就是佩服你的胆识。真的,天空才是你的极限。”
“究竟是胆识还是作死,一年后才能见分晓呢。还有4个月 CFA就开考了,我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准备。”
“这阵子你就专心去准备CFA考证,考研这边的信息资料我都帮你留意着。”
“麻烦你啦。”
“哪里,我刚不是说了么,我们是一个Team,资料共享是必须的。再说‘麻烦’可就和我见外了啊。”
“好哥们儿。”
尽管在张司源眼里,宰夕印是个热心肠,可是同一个屋檐下的蔡睿似乎对小宰表现得不冷不热。这两人之间似有嫌隙,至于其中的缘由,张司源也没想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微妙复杂,有些事情看破便好,不宜说破。

张、宰二人走进教室的时候,距离上课还有20分钟。国贸系的学生总共30余人,授课点却选用了一间可以容纳150多人的阶梯教室,由此可见校方对于考研大军的蹭课数量是有所准备的。不过即便如此,偌大的教室几乎也都满座了。小张小宰二人只得分开行动,各自找了个单座。宰夕印找的位置靠前,同桌是位其貌不扬扎着马尾的女生,张司源则坐在后排的一个角落。
这门中级微观经济课程所阐述的理论与初级教程并无二异,只不过前者用数学推导的形式论证了后者的观点。密密麻麻的微分公式代替了一串串通俗易懂的文字。韩教授在黑板上嚓嚓画着公式,张司源则刷刷地做着笔记,一边写一边摇头。
都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数学恐怕是当中最为重要的那块基石。诚然,能够运用数学思维看待世界解决问题的人是高手;不过只有那些把复杂问题简单化,把束之高阁的大道理给农民伯伯讲明白的人才算得上是大师。平庸的世界里稀缺的都是大师而非高手。很多人都在成为高手的道路上努力奋斗,包括这些埋头笔记的年轻人。
第一堂课结束的时候,小张的裤兜里传来了QQ接收消息的滴滴声。还没掏出手机,他就知道准是有人又想他了。
四月颜:感冒好点了没?
哎哟,不错哦:嗯嗯,没事了。
四月颜:课间起来去倒杯热水喝。
哎哟,不错哦:真的快好了,别担心。
四月颜:不要懒,听话。
哎哟,不错哦:遵命。
张司源端着水杯从水房走回教室的时候朝宰夕印的方向望了一眼。后者正和同桌那位扎马尾的妹子聊得欢天喜地。小宰是系里出了名的“交际花”,和谁都是自来熟。与他相比,张司源和蔡睿倒是那种随遇而安的性格。如果把小宰比作浓烈的白酒,那他的这两位室友就是淡淡的凉茶。
宰夕印注意到室友的打量后,报以了羞涩的微笑。那副尊容仿佛是长时间暴露在摄像镜头前,面部的肌肉都显得有些僵硬了。张司源误以为自己打扰了对方的“良缘”,赶忙低头走回了座位。
哎哟,不错哦:喝过热水了哦。
四月颜:源源乖,好源源。
哎哟,不错哦:晚上一起吃饭么?
四月颜:我们系临时排了课,今儿就算了吧。
哎哟,不错哦:嗯。
四月颜:你也要多和舍友一起吃吃饭,多建立下感情。
哎哟,不错哦:好。今天又降温了,出门记得戴手套。
四月颜:嗯嗯~

两小时后,食堂里的一张饭桌上摆放着两盘水饺,宰夕印又端来两盏醋碟,并把其中一份递给了对面的张司源。
“谢谢。”
“举手之劳。老张,你是不是特喜欢吃饺子啊?”
“家里祖籍北方,所以好个面食。我又喜欢吃肉,天冷的时候就喜欢吃点汤汤水水的,水饺自然是首选。”
“还真别说,这饺子挺香。”小宰咬了一口便点评起来。
“说到底学校里的饺子是速冻食品,有机会请你去我家吃一顿现做的。”
“那感情好啊,老张你亲自下厨么?”
“和面,拌馅儿,包饺皮,煮饺子……”张司源说着故意放缓了语速,卖个关子,“我都不会,但我精通一样,擀饺皮。”
“人才啊。”宰夕印说着朝舍友挑了挑眉,这举动多少带着些刻意恭维的意思。
“对了,夕印。刚才那个写着预算约束的角点解与非角点解的PPT你有记录么?”
“我只记录了他写在黑板上的板书,PPT我就没顾上记录了。”
“韩老师的PPT不让拷贝,也不许拍照,好奇怪的家伙。要不这样,下次你负责记录黑板的板书,我来记录PPT课件内容你看怎么样?”
“我觉得吧……PPT也不一定是他自己做的,板书是他现场写的,体现了他的思路,对猜测出题更有帮助。”宰夕印罕见地没有去附和张司源的观点。
“嗯,那咱们把笔记整合一下吧,然后再给蔡睿拿去抄一份。”
“没问题。”说话间,小宰莫名笑了一下。不过张司源正捧着大碗喝着牛肉粉丝汤,硕大的碗口遮挡了视线,他因此未能目睹对面那张不伦不类的笑脸。
人们常说,大学就如同一个小型的社会,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大伙儿来自五湖四海,有着不一样的出身、经历、胃口乃至怪癖。同学间的缘分说白了只不过是大家高考的分数凑巧都落在了相同的区间段里而已。

CFA考试如同一片沙丘,脚一旦迈出了步子,便会不知不觉深陷其中。都说万事开头难,尤其是对于选择困难症患者。市面上充斥着大大小小的CFA培训机构,这是一个小众的市场,却有着高度化的行业竞争度。因为行业壁垒太低,民间资本雇佣一些通过或者没有通过考试的人,便能包装打造出一支看似“牛逼轰轰”的名师队伍。
只要是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就会存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现象。培训行业当中,所谓“金玉”是指那些被精心打磨用来吸引招生的公开课,而败絮则是学员买到的听不明白的课程。张司源在挑选机构方面没有少花心思,但各家所能提供的服务其实大同小异。
周末时候,在市区的一栋写字楼里,小张和X机构的客服朱老师交流着报名事宜。
“今年6月份的考试,咱们在1月份就开班了。”朱老师说着歪了一下脑袋,似乎在表示抱歉。
“这么早?”
“有很多在职的考生,时间不如你们宽松,所以准备得早。”
“那之前上的课我岂不是落下了?可以优惠点么?”
“课程都有电子视频,报名后就给你开通播放权限。价格都是总部订的,不过我们可以免费提供CFA考试官网代报名的服务。”
“要不我先试听下今天的课程,再决定报名可以吧?”
“没问题。还有10分钟就上课了,我带你们去教室吧。”
“我女朋友也可以旁听吧?”张司源把脸转向了身旁的周淼。女友像是只小考拉一样,两只手抱紧了男友的胳膊。
朱老师笑着点了点头,仿佛是望见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于是这对小情侣被带进了十几米开外的另一间教室。屋子里学员并不算多,不过被十来双好奇的目光同时打量着,周淼还是很不自在。于她而言,一束束游走在身上的目光就好比一条条蠕动在身上的毛毛虫般难以忍受。她本能地望向身旁的张司源,其实她更想上前一步挽住他的胳膊,虽然这会带来另一种别样的尴尬。
无论是以嘉宾的身份参加学校的文艺汇演,还是作为班长站上讲台侃侃而谈,张司源早就习惯了聚光灯下的位置。他从容地打量起对面这些“同窗”,正如朱老师所言,这儿的上班族占了学员总数的半壁江山。他们中有男有女,不仅着装成熟,还自带一种不言而喻的气质,说不出是稳重练达还是暮气沉沉。五花八门的面孔,各色各样的行头,一个小小的教室,铺陈出不同的阶层属性。张司源的视线由左及右扫过一列列课桌,一位正在背诵考研单词红宝书的学生吸引了他注意——那个在学分绩方面总是力压他一筹的男人就是这么惜时如金。
张司源、赵天宪这两个谈不上冤家的对手居然又在这里照面了。直到坐定后张司源才扯了扯小周的袖口,“那是赵天宪吧?”
周淼经男友提醒才注意到自己的同班同学:“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没想到他也会报辅导班。”
“要不下课了你带我去打个招呼?”
周淼听了男友的建议赶忙推脱道:“啊?我和他基本就没说过话。倒是你们,应该惺惺相惜,超越言语了吧?”
“小调皮。你们不是很早就认识了吗?还是一个中学的。”
“都没说过几句话……是不是更说明了我和他压根就没戏?”

这时,讲师踩着高跟鞋走进了屋。看年纪她并不比周淼大多少,却是一身干练的职场打扮。陈年波特酒褐色高领上衣搭配浅灰色格纹宽腿裤,上身还披了一件双排扣英伦风的灰色大衣。
“这老师真会打扮。咱们和人家一比,穿得傻里傻气。”周淼说着露出了艳羡的目光,像极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姑娘。
“人靠衣服马靠鞍,你要有这身行头一定不比她差。”张司源的接话不假思索。
女讲师放下挎包,顺手脱下了外衣,于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材便一览无余地绽放了出来。
“至少C罩杯,不,D罩杯。真有料。今天果然没白陪你来。这样的学习机会,锅锅一定要好好珍惜啊。”周淼说着拍了拍男友肩膀,苦口婆心的打趣跃然脸上。
“大家好,我叫黎菲菲,现任职于国内某大型金融机构投行部,也是咱们X培训的兼职讲师。接下来就由我带着大家一起学习CFA一级的财务部分。相信大家一定是看好高端金融行业未来的发展才会报考CFA。想必之前上课的曹老师已经介绍过CFA证书的含金量了。谁都想出人头地,都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自己的家人照顾得更好。不管是毕业新生还是职场老人,考到了这个证,就有机会敲开通往投行、资产管理公司、PE[ 全称为Private Equity,股权私募。]、VC[ 全称为Venture Capital,风险投资。]等高端金融行业的大门,希望我们的课程可以帮助在座的各位同学顺利通过3个级别的考试,并拿下CFA这块敲门砖……”
黎老师这番开场白说得有条有理,相比较于深入浅出地讲解知识要点,讲师们似乎更擅长滔滔不绝地说些场面上的东西。这些言辞如果换做是在职场上,就更容易被解读为画大饼。她的话音未落,就又进来了一位同学。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迟到的同学前倾身子,点头致歉。黎老师招手示意他快进来。毕竟培训机构不比正规大学,来上课的都是金主,是衣食父母。公办课堂上的那套陈规烂矩,在这里都不适用。
张司源与周淼看着迟到的那人,眼神里透露着不可思议的怀疑,恍如隔世的错觉。因为来者和张司源长得实在太像了。毫不夸张的说,他俩就好似是走失多年的亲兄弟。后来大家才知道,迟到的人名叫梁公元[ 小说《难》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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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商若男

课间休息,坐在张司源前面的女同学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她吞水服药的时候,斜后方的周淼一直在盯着那个药瓶打量。这位女学员名叫商若男,论穿衣风格,她是和讲师黎菲菲最为相近的,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是金融职场女性的关系。
商若男就职于本地一家国有股份制银行,主要负责柜面工作,有时也得客串下大堂理财经理的角色。这些年国有银行的待遇虽然日薄西山,可对员工的要求却有增无减。领导们天天念叨着新人要抓紧时间通过CFA一级考试,还不声不响地把这一条写进了业绩考核的条款里。商若男其实是被逼上梁山的,不同于班里的其他学员,她虽参加了6月份的辅导班,报名的却是12月份的考试。
小商的同桌也是一位女性,俊俏的脸蛋里透露着“王熙凤”般的精明。从她身上飘出一股香水味,是那种成熟女人特有的味道。此人名叫蒋黛沾,在当地一所投行就职。她手里的饭碗可谓是金光闪闪,具体工作是研究股权类投资产品。于她而言,CFA证书可不仅是一个束之高阁的资质,更是职场上披荆斩棘的利器。
蒋黛沾一回头,旋转出瀑布般的秀发。她看了看周淼,又瞧了瞧张司源,冷不丁冒出一句:“郎才女貌。”张司源微笑回应,蒋黛沾也因此上扬了嘴角,“我叫蒋黛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属坐镇还是注意力都聚焦在了梁公元的身上了,男孩此刻并没有接话,一副傻里傻气的表情。

下了课,交了钱,张司源和周淼在大街上晃荡着。小张双手插兜,小周的胳膊又挽上了司源的右臂。张司源身高181公分,周淼比他矮了16公分,这般身高差让两人的背影远望起来很是舒服,也让周淼可以把脑袋不偏不倚地靠在司源的肩膀上。男孩身材单薄,可周淼却从不嫌他骨瘦嶙峋的膈应。人一旦陷入热恋,脑里只剩一团浆糊,粘合着对方的一切,搅拌得你侬我侬。
“我说那人和你也忒像了吧?咱们叔叔年轻时候没背着阿姨犯什么错误吧?”
“唉唉?说什么呢。”
“别随随便便报个名就牵扯出一段20年前的恩怨情仇。”周淼肆无忌惮地开起了男友的玩笑。
“要不你去问问我爸?”
“讨厌。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会长得这么像呢?”
“辛钦大数定律怎么说的?大样本里的小概率事件是必然发生的。这就是小概率事件。”
“不过他看着要比你老,老个六七岁吧。还是我们家源源的脸蛋看上去更有光泽,嗯,鉴定完毕。”
“你个小脑袋不好好学习,一天到晚都在想啥啊?”
“气质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比较忧郁,你嘛,阳光洒脱。如果你是真身,他就好比你的影子。”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来你不信。”
“你倒是说说看。”
“我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周淼听后,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你要阳光,要开朗,精神上可别未老先衰了。”
“这可难说,上次和你一起做的心理年龄测试。我都快四十了。”
“所以嘛,源源你要悬崖勒马。我是有爸的人,可不缺父爱啊……”周淼伸出手臂摸了摸男友的后脑勺,宠溺的心思不言自喻。“不过培训班里好像女生比较多嘛,今天上课的女老师也是美丽动人。下次我不能陪你来了,你可得把持住自己啊。”
“那我去和‘赵天宪’搞基你没意见吧?”
“哎呀,源源你这么重口味。去前面美食城再转转呗,说不定你的好基友也在里面。”
“他才不会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上头,丫头你又馋了是不是?”
“我是想买点牛肉干小包装给你带回宿舍吃好吧。”
“这么好?”张司源眼睛一亮,馋嘴的那个人明明是他自己。
“嘻嘻,我一直在放长线钓大鱼啊,你可得人如其名,饮水司源啊。”张司源没有答话,他低下头蹭了蹭周淼的脑门,一副小男生的模样。他用形体上的“撒娇”回应着女友言辞上的“娇嗔”,男人也可以是柔软如雪的,也可以是情不自禁的。
“哎?你有注意坐在你前面的美女嘛?”周淼说着,一个跳步立在了张司源的跟前,表情神秘兮兮。
“她怎么了?”
“她可能是个孕妇哦,我看她有吃‘叶酸片’。”
“‘叶酸片’?”
“你高中生物课是不是体育老师教的?叶酸是用来合成体细胞的。孕妇或是准孕妇必备。”
“准孕妇?”
“嗯。服用叶酸片后得过阵子才见效,所以怀孕前三个月就得吃了。”
“这你都知道?你怎么这么了解怀孕方面的知识啊?”
“要你管,哼!”在张司源面前,周淼难得这般扭捏。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万一哪一天和我擦枪走火是吧?”
“你敢!”
“说我不敢就不敢,敢也不敢。”
“源源就是个嘴炮型选手,看你也是有贼心没贼胆。”
也许是因为底气不足,也许是不想让男友瞧见自己露怯的样子,女孩突然加快了脚步,领先了小张二分之一个身位。长发挡住了她的侧脸,张司源不知是该驻足欣赏还是该迎头赶上。霓虹披着夜色,把平凡的世界浸染得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尽管还是一个穷小子,不过此刻张司源的心里却好比富甲天下一般充实。

商若男的确有备孕的打算。既要上班,又要备孕,小商估摸6月备考着实紧张,所以才报名了12月的考试。通过1级考试并不是她的终极目标,1级之后她还想考2级,之后是3级,直到领证。
这年头银行拉存款的业务已经很难做了,求爹爹拜奶奶看别人脸色的日子,商若男也过够了。她既没背景,也没关系,就是上学的时候成绩比别人好一些而已,然而这样的天赋并不能为她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增光添彩。她在报名考试的同时也暗下了决心——等拿到了CFA证书,要是高层还没提拔她的意思,那她就必须得和公司分道扬镳了。
想要拿到证书,至少要通过三次考试。小商新闻专业出身,没有理工科的背景,她不确定自己究竟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登顶这座令人趋之若鹜的山脊。她今年已经三十了,要是等到证书到手再要孩子恐怕又是个大龄产妇了。对于女人,有些事情易早不易迟,生孩子便是首当其冲。身边那些大龄孕妇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案例她也没有少见。于是,左手考试、右手生子。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其实,生孩子对商若男而言也算是一件伤心事。

深夜,商若男和老公钱银海正在床上如胶似漆着。
长辈给她取名“若男”,顾名思义,就是希望她能像男孩一样坚韧。像男孩但却不是男孩,这名字里多少夹杂着一点遗憾与不甘。好在商若男用实际行动把不甘都碾作了碎屑齑粉,残留下的是一堆重男轻女的糟粕。
父母给他起名“钱银海”。这名字里,钱和银子都有了,还是如“海”一般的财富。名字的寓意再明显不过了,爹娘就是希望儿子今后可以聚宝发财,衣食无忧。而长大后的小海却痴迷于不被长辈们待见的艺术,他选择了古典音乐专业,毕业后便顺理成章地入职了高校的音乐老师。他挺钟意这份工作,只是工资收入少了些,实在对不住他的名字。学校是一个相对简单的地方,他的简单纯粹正是商若男最为钟意的地方。
钱银海把手伸向床头柜的抽屉,身体却像生了根一样地和老婆紧紧地贴着。那胴体太过温暖也太过柔软,消磨了他的意志也撩起了他的刚硬。
“套儿呢?我记得应该就搁在边角这的。”丈夫一开口便暴露了猴急的语气。
“别找了。”商若男亢奋的表情里倒是流露出一丝镇定。
“啊?叶酸片吃的时间还不够啊。”钱银海一本正经的言辞和他饥渴难耐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这个男人就是理性而又诚实。
“对,就是因为时间不够了。”
“你把我弄糊涂了。”
“12月份要考试,所以我打算1月份就把孩子生下来。”
“这么急干嘛?”
“这样我就能赶上明年6月份的2级考试了。要不然还得等到后年6月份了,二级,三级每年只考一次!”
“可是……”
“可是什么啊可是。”
“可是万一又早产了,不就和考试的档期撞上了嘛。”
钱银海用了一个“又”字,商若男听得清清楚楚。两年前她因为高血压诱发早产,第一个宝宝遗憾殇折。旁人一再安慰说这是优胜劣汰的结果,可她却反复重复一句话:“那个娃是来投胎的,是我害了她。”
那阵子,小商在阴霾里来回打转。饭也不怎么吃了,觉也不怎么睡了。这么糟践自己,身体自然得抗议了。后来她休了半年的假,不过复工后她就被领导不假思索地晾在一边了。当年的业务骨干就这么沦为了黄脸婆,现实总是被上演得赤裸裸。直到今年,她才慢慢找回原先的自己。晨跑,阅读这些修身养性的项目被一一拾起,同时被拣起的,还有那颗打娘胎里就种下的胜负心。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失去的,她要重新找回来或者是抢回来;考试和造人只不过是“抢夺”的手段而已。
“我还没准备好啊。”钱银海的言辞磨磨唧唧。
“不是已经硬了吗?”
“我是说1月份生孩子的事情,还要请假啥的。”
“那你慢慢考虑吧,我可不等你了。”说着商若男一个翻身,便骑在了老公的身上。她右手向后一抄,抓住了那根棍棒。望着钱银海不知所措的脸,妻子温柔地在丈夫耳边补了一句:
“宝贝儿,再给我点劲儿。”
缠绵,千金。

哎哟,不错哦:下午有什么打算?
四月颜:上自习。
哎哟,不错哦:图书馆?
四月颜:金耀楼302。
哎哟,不错哦:下了课我去找你?
四月颜:到时候给我发信息吧,我出来和你汇合直接去食堂。
哎哟,不错哦:嗯嗯。
可到了这天下午,张司源却不声不响地从阶梯教室后门直接溜达进了金耀楼的302教室。坐在教室前排的周淼正和一个胖乎乎的男生聊得热火朝天。小张不动声色地在最后一排找了个座儿。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搁,又从包里掏出一本CFA教材,淡定地翻阅起来。
周淼对于男友“偷偷摸摸”的行径毫不知情,她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有那么几句话还缺胳膊少腿地蹦进了张司源的耳朵里。句子断断续续的,小张只隐约辨识出话里的主人公名叫“邹倩倩”——那是周淼最要好的室友,想来眼前这位胖乎乎的男子应该就是邹倩倩的男朋友了。邹倩倩和张司源之间的交集不多,不过他们都是去年的校园十大歌手。在他们那届决定名次坐席的决赛现场,周淼播撒出的爱,再也没能收得回来。
张司源这头不动声色,翻书之余,他一会儿看看前排的女友,一会儿又瞅瞅手机。而周淼呢,显然是没法关住话匣子了,说到兴起时还手舞足蹈起来。这般豪放的姿态可从来没被男友给瞧见过。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忽不定。瞧见女友不为己知的一面牵引出了更深层次的困惑。比如她在他的面前展现的种种“百媚生”,会不会只是一副轻飘飘的面具而已?他有些纠结,却也看不透其中的真伪。尽管安全感渐行渐远,可他只能让自己继续强装淡定。他知道,隐忍是为人处世中的一把利器。想要避免嫌隙,就不要在掌握十足的证据前去胡乱猜忌。

手机在桌上安安静静地躺了半个小时,没有发出半点震动或是声响。这时邹倩倩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教室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她一眼就注意到了最后一排的张司源。
“淼淼,你怎么没和小张坐一块啊?”
“嗯?他还在上课,没来呢。”
“那人长得好像张司源啊。”
“你说谁?”
“最后一排那男的。”
周淼回头定睛一看,嘴里挤出两个字:“我去……”虽然心头好似被万只草泥马踩踏过,但周淼还是故作镇定,踩着小碎步赶到了张司源的面前。
“你都来啦?怎么坐在后面不说话呢?之前不是说好先发条消息的吗?”
“课下得早,本想和你一起上会儿自习的。进来看见你聊得挺开心,就不打扰了。”原来他也是可以佯装风轻云淡,却故意把话说得酸不溜秋的,就和长了刺的榴莲一样。
听了这话,女孩脸上有如发了烧一般涨得通红,她唯唯诺诺地问了一句:“那先去吃饭?”
张司源说了声“好”,方才抬头看了女友一眼。而周淼居然接不住对方的目光了。这般“做贼心虚”的状况,在他们确定关系之后也是第一次出现。
两对恋人相互道别。周淼走在张司源的右边,她把男友的胳膊挽得特别紧,而且用的是双手。小情侣一口气走了200多米,谁都没开口说话。周围并不算安静,但是周淼却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也听得见张司源的呼吸,心跳随着对方呼吸起伏不定。横贯在彼此间若隐若现的低气压好似一条绳索勒得女孩喘不过气来。
这段感情,周淼是主动发起攻势的那个人。虽然确定恋爱关系也有些日子了,可她究竟不是张司源肚里的蛔虫,并不知道张司源当下在琢磨着什么?毕竟刚才自己轻佻的举动很容易引起男友的误会,难道他已经对自己发起冷战了吗?四周只有陌生人的欢声笑语,女孩终究无法承受男友不怀好意的沉默: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昨天我笔记本不好使了,倩倩老公是计算机系的,所以倩倩就让他找我来了。”
“然后呢?”
“他给我重装了下电脑系统,我们就聊起来了,不过说的都是邹倩倩的事,你可别多想啊。”周淼边说边把张司源的膀子抱得更紧了,她并不知道自己使的劲儿都把小张给弄疼了。
“你确定?”
“确定确定!”
“嗯,吃饭去吧。”男友说话的语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你不生气?”
“我不生气啊。”
“真的?”
“有什么好气的啊。”
“不气你干嘛一直不说话?”
“我不经常这样吗?”
“那我和邹倩倩老公嘻嘻哈哈的你也不吃醋?”
“我看你和别人说笑的时候,还拍了人家一下。不过对方倒是挺绅士,始终没有主动和你肢体接触。我想邹倩倩老公那个吨位的仔应该也不是你的菜吧?不过邹倩倩本人生不生气我就拿不准了。”
“你,你故意装深沉来急我。”直到这时周淼才恍然大悟,她整个人顿时松弛了下来,也恢复了“蛮不讲理”的模样。
“没有啊。”
“我刚刚的心情都快变成小娃娃了,任人摆布。你……你……你再这么玩淼淼,淼淼就要被你玩坏了。”
“嗯?我怎么你了?”
“你摆布了我的心情。”
“不是吧,哪次不是你掐我胳膊,捏我脸,咱们究竟是谁玩谁啊?”
“哼,就是欺负你了,你想怎么样?”
“给我说个笑话呗。”
周淼听罢,决定将计就计。她的脑子比滴溜溜的眼珠转得还要快。毕竟“打击报复”是大脑运作的第一生产力。
“某日,源源在宿舍楼下接水时开水不小心溅在了手上。背后一位美眉拉着他的手关切地问‘手没烫伤吧?’尽管源源很疼,但是为了展示男子汉的气概还是咬着牙说:‘没事,没事。’美眉立刻回头招呼后排的同学:‘都回去吧,今天的水还没烧开呢’。”
张司源笑出了声,与此同时,他抽出被女友搂住的胳膊,顺势将她搂紧在怀里,那一蹴而就的动作彰显着君临天下的霸道。周淼本想用手去敲击男友的胸口,无奈对方把她搂得过紧,或许是用情太深的缘故。
“玩笑归玩笑,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男生哦。”
“你还说我呢,校内网的“好友买卖”,你们系的那个张鑫鑫又把你给买走了。”
“是吗?我今天还没登录校内呢。那你再把我给买回来啊。”
“我才不稀罕呢!哼。”周淼说着撅起了小嘴。
“你这么放养我,我要是自我放飞了该如何是好啊?”
“呜呜,我老公他不疼我了。”周淼故意和张司源使起了小性子,小女人的妩媚流转于眉间眼宇,如诗如画。
“你看,你老公不好,我老婆也不咋地,不如咱们两人结合呗?”
“不行,我很专一的。我老公不好我也要他,你老婆就比较可怜了,真为她难过。”
“哎,我老婆要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你这个人真花心,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你一会儿吃什么?不会又是水饺吧?”
“不是。”张司源一口笃定。
“那你打算吃啥?”
“今天啥都不吃,就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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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机器猫

商若男在周末这天起了个大早,她瞅了瞅日历上的数字,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减法。一向规律的月经已经迟到三天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打开锡纸包装后又小心翼翼捏着试纸的上端,把带有箭头标志的一段伸进了尿杯中。五秒过后,当她看见提示受孕成功的两道红杠时,便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分享给了老公钱银海。小钱这个实诚人当晚就给老婆做了西红柿炖豆腐还有枸杞糯米粥。
“你做的这两样有什么讲究?”商若男一边端着碗喝粥,一边问道。
“书上说孕妇恶心难受的时候就应该多吃点清淡的。”
“嗨,我现在又没害喜,胃口还不错。不过小同志你这种未雨绸缪的心思倒是值得表扬。”说话间,商若男故作领导状。
“都老夫老妻了,应该的。我说你要不就考虑辞职吧,在家备考得了。”
商若男甩了甩头发,摆出一副酷酷的表情。她有模有样地说出《喜剧之王》里的那句经典台词:“不上班,你养我啊?”
钱银海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回答亦如他的为人一般老实本分:“我不养你,谁养?家里还有些积蓄,支撑到你坐月子结束还是够的。”
“算了吧,说出去我生个孩子就把家里的积蓄给败光了,这锅我可不背。钱还是存着,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再说了,上班也能分散些注意力,一直呆在家里,我可止不住胡思乱想。说不定又要对你乱发脾气。”
“你既然心里有主意了,我就不多说了。”
这个小家就是这样,只要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一旦商若男决定了的事情,钱银海就不再阻拦了。这个家里,商若男既主内又主外,而老公钱银海通常是负责煮饭。
“以后就别在街边小摊上吃东西了,有啥想吃的,告诉我。”
“前半句附议,只是我想吃的你能烧出来么?”
“不会可以学。不打紧。”
“哎哟,我说钱银海,你可别高估了自己啊。”话虽然说得酸溜,可商若男心里就和吃了蜜一样甜。
“还有,手机也尽量少用吧。有辐射。”
“在家可以不用,不过你得陪我看书。我学习备考的时候你也别玩手机,要不然我容易受刺激,能不能做得到?”
“都依你。我还可以读点小故事,就算是给小宝的胎教了。还有,尽量别坐浴了,出门尽量戴口罩,这周末我把家里彻底打扫一下,清除下过敏原……”
钱银海滔滔不绝起来就和《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商若男知道他这是为了自己好,可还是不加修饰地打断了对方:
“打住打住。您真是比我亲妈还絮叨。说得都对,但是没必要现在就诗朗诵出来。咱们是过日子,不是开常委会议,怎么做我自有分寸。真是的,你媳妇又不是第一次怀孕了。”
钱银海不吱声了,表情黯然神伤。丈夫并不想为此重翻旧账,可他的失落又都倒映在了妻子的眼眸子里。
“别想了,知道你是为我们娘儿俩好,我会注意的。我是个孕妇,你就别和我计较了。好不好?”
丈夫拿起妻子面前的碗,又给她盛了满满一碗豆腐和西红柿。
“你还真把我当猪来喂了。你自己也吃点啊。”
“你现在补充营养比什么都重要,明儿下班回来我再去超市买点孕妇奶粉来。”
“不用搞得这么紧张吧。正常饮食就差不多了,别画蛇添足。要不然生下一个巨婴就搞笑了。”商若男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她并没有拒绝那碗汤,品尝起来依然津津有味。
“有备无患。不喝就放着。”
“不过有些事情倒是可以准备了,比如给宝宝起名字。你是搞艺术的,这方面的学问自然比我大,多花点心思吧。我备考CFA的时候你就翻翻字典,挺好的。”
“我说你考试的教材都是盗版的吧?”
“正版的要上千块,太贵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前两天走进书房,闻着一股味儿,估计就是从那些书里散出来的。还是用正版的吧。盗版的气味那么重,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我知道啦。哎呀,吃的好饱,都撑了。陪我下楼溜达一圈吧。”
“我先收拾下,你稍等我一会儿。”
“走吧,回来再弄,要不天就全黑了。我还想看看夕阳呢,和你一起。”
“和你一起”是钱银海向商若男求婚时的上半句,当年这个腼腆的大男孩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下半句——“共度余生”。

时间按部就班地来到了4月,莺歌燕舞的起点。再过十多天就是周淼的生日。周淼问张司源打算送她什么?张司源总说保密。就在今晚,在小张把周淼送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女友神神秘秘地望了他一眼,“去我宿舍一趟吧?”
“啊?”
“送你一样东西。”
“你说神马?”
“别想歪了啊。”周淼说着送上一对白眼。
“那你拿下来就好啦。我等你一会儿。”
“我怕拿不动。”
“究竟是什么啊?”
“你和我一块儿上去不就知道了嘛。”
“可……可这是女生宿舍啊?”张司源支支吾吾起来的模样似乎是和女友互换了性别。这番拘谨的姿态落在周淼眼中倒别有一番趣味。
她拉起男友的胳膊使劲摇了摇,故意挑逗道:“有什么关系,进我们宿舍的男生多了去了,你们男生宿舍那儿不也会有女生过夜吗?”
张司源的脸这会儿已经抹上了一层绯红。好在距离宿舍楼还有几米远,撩人的夜色吸纳着周围微弱的光线,也拨弄着年轻人的心弦。男孩顾不得周淼的幸灾乐祸,装模作样地搬出各种借口:
“那,那我是……班长啊,我进女生宿舍传出去多不好啊?”
“班长怎么啦?班长不是人啊,班长就不能好色啊?班长就没有欣赏大长腿的权利啊?亲亲抱抱的时候也没瞧见你害羞啊,装什么假正经啊。你就上楼帮帮我嘛!源源你去嘛,去嘛。”周淼边说边把张司源的膀子摇晃得更厉害了。
“这个点邹倩倩她们都在宿舍吧,让她们帮着你拿下来吧?”
“不嘛,我就要锅锅陪我去。邹倩倩男友也去过我们宿舍,还不止一次。你怎么这么怂啊?我偷偷告诉你啊,她们要是看那东西是送你的,会笑话你的。”周淼说得越神秘,张司源就越糊涂。
“你究竟要送我什么呀?”
“上去你就知道啦。”
“要不白天,明天白天我去你宿舍拿一下好吧?”
“哎,锅锅真是有贼心没贼胆。那你等一会儿吧,我去拿给你。”说完周淼一个180°转身,嘟着嘴佯装生气地大步走开了。男友望着周淼的背影欲言又止。
里子和面子如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张司源这个“假道士”似乎更爱惜自己的面子。哪怕内心蠢蠢欲动,精神领域也被他自我标榜的“规则”牢牢桎梏着。

这会儿正值护花使者们护送花朵回巢的高峰期。女生宿舍楼前的这片空地上,一些简单的分别场景非要被演绎出“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架势方可收场。并不算宽敞的开阔地上充斥着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画面。你要一直盯着看吧,难免被人当面指责心理不健康;可你要是完全不看吧,背地里又会被人议论生理不健康。张司源朝宿舍楼的反方向走了几步,那里有一处不起眼的暗角,适合低调的人暂时藏身。
距离小张八九米开外,孤零零地站着一个扎马尾的女学生,看样子也是在等人。这人的面相有些脸熟,可张司源一时半会儿间却想不起对方姓甚名谁。此时远处一个人影走到了她的身旁,而小张对于这个来者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凭借着这层关系,他这才想起那姑娘的身份。
他俩什么时候好上了?
张司源一边暗自忖度,一边祈祷着周淼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否则他就得朝着宿舍楼方向再迎上几步,如此就会和来者撞个照面,而他并不擅长处理那般尴尬的场面。
来者递给那姑娘一个U盘。暗中观望的张司源误以为两人害羞地勾了下手。那男生一边客套地向女生点头致意,一边步步后退,终于消失在了浑浊的夜幕里。姑娘转身进门的时候刚好和周淼打了一个擦肩。
小周提着一个垂于膝前的黄布袋子,脚步重得像是被灌了铅似的。女友步出宿舍大厅的时候,张司源已经迎了上来,他一把接过对方手里的袋子,顺势朝袋子里看了一眼。
“是个纸箱子啊,真挺沉的。里面是什么啊?”
“不卖关子了,送你一套书,回去慢慢翻吧。”
“哦?是CFA教辅吗?”
周淼叹了口气,要不是膀子没了力气,她真想狠狠地打去一记右勾拳。女友凌厉的眼神分明在说,“吾心所钟唯卿,然卿难知其所重”。
“那……那是《琼瑶全集》?”张司源赶忙改了答案,提出申诉。
“我不会送你不感兴趣的东西。”法官维持原判。
“猜不着了。为什么这时候送我东西呢?”
“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咱们还没正式在一起,这套书就当是补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回去拆了自己慢慢看吧。”
“这么客气啊,那我不送你点像样点的生日礼物都不好意思了。”
“打住,我可有言在先,对你的礼物就一个要求。”
“你说。”
“不许大手大脚,我这套书100多买的,礼物价值不能超过它的两倍。”

张司源这人也算是个情种。高中那会儿,为了送喜欢的女生生日礼物,他愣是在学校里接连啃了两个星期的馒头,用省下来的伙食费买了一条925银饰项链。周淼知道男友舍得为自己花钱却也不愿问家里人要钱,所以担心他大手大脚的背后藏着一个默默委屈的自己。
“这你也要管啊?”
“那你想不想让我管呢?”周淼将计就计,将军。
“对了,刚才你下楼梯的时候,从你身边经过的那个女生认识吗?”
“啊?我把这套书拎下来都要牺牲了,哪里还顾得上瞧人呀?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姑娘啦?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别闹。”
“哼。锅锅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走了啊。”张司源刚要转身,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周淼拽住了。男孩只得回过身子,用手摸摸周淼的头,又用鼻子蹭了蹭女友的鼻头:“舍不得啦?”
“才没有呢,锅儿都不肯去‘姑姑’宿舍,坏蛋。”
“那要不你跟我回宿舍吧?”
“咦……小色狼。算了算了。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走吧走吧。”

这次张司源把周淼目送进宿舍楼方才转身。他拎着这箱书马不停蹄地走回了宿舍。谁又能想到,若干年后,这套厚重的书成了他生命里不能承受的轻。
男孩一回宿舍便迫不及待地把纸箱子从袋子里提溜了出来。原来是一套《哆啦A梦》,全书总共45卷,怪不得拎起来沉甸甸的。小张从纸箱里抽出一册,32K的版面大小比他的手掌还要小一号。随便翻弄几页,百宝袋、竹蜻蜓、随意门这些道具又再次映入眼帘;大雄、静香、胖虎这些人物跟着鲜活了起来。脑中像被人按了电钮似的响起了那首熟悉的曲子:“每天过得都一样,偶尔会突发奇想,只要有了哆啦A梦幻想就无限延长……”
也不知什么时候,宰夕印站到了小张的身后。舍友不见外地从箱子里抽出一册书本:“看不出来啊老张,你也喜欢看机器猫啊。”
“周淼送我的,弄得神神秘秘的。”
“敢情又发狗粮啊?嫂子有没有设置读书截止日,布置个读后感的作业啊?”
“她可没你这么贫。”
“不错不错,宿舍里有了儿童读物,整个人都感觉变年轻了。”
“咱们本来也不大啊。”
“恋爱中的男人,心态都年轻,智商都是小朋友。”
“别光顾着拿我开心,你也交代交代自己的问题吧。”要不是宰夕印接二连三地朝张司源开炮,小张此刻或许不会把狙击镜对准他。
“我怎么了?本人根正苗红,茕茕孑立。”
“刚刚在女生宿舍楼下,你去见的那个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儿啊?好像咱们第一次去蹭课的时候,她还坐你旁边来着。你是不是应该给我隆重介绍介绍啊?”
宰夕印像是突然生了病似的,脸上泛起一层蜡黄色。他不曾料到当时张司源也在现场。
小宰与案头的光源之间隔着张司源,前者凑巧站在阴影里,也许是胡渣栽满了整个腮帮的关系,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不少。这般模样让人看着有点揪心也有些害怕。张司源以为自己的话捅了篓子,于是赶忙解释:
“我在宿舍楼下等周淼,没别的意思啊。”
宰夕印没有立刻接话,对于张司源的猜测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对于自己的秘密遭到窥探,他没有责怪也没有解释。就当气氛凝结得有些微妙的时候,宿舍的门锁响了一声,蔡睿“闯”了进来,碰巧他的手里也是拎着一麻袋的书。
“重死了,重死了。”小蔡把袋子往自己书桌一搁,“嘭”的一声响。
“今儿咱们宿舍可以办图书展了,小蔡你又是买了什么书啊?”宰夕印倏然松了口气,他凑到蔡睿身旁,刻意与张司源拉开了一段距离。
“还有谁买书了?”没搞清楚状况的蔡睿随口问了一句。
“老张呗,一套机器猫。”小宰不经意的一句话又把聚光灯投给别人,好让自己的小秘密再次隐没在阴影下。
“这可不是老张的风格啊,老婆送的吧?”
“哈哈,算命的说我‘五行缺猫’,你信不?你又买了啥?”张司源的自嘲轻描淡写。
“都是考研的。”蔡睿说着把袋子里的书全都倒了出来,有李永乐的《数学基础过关660题》,有任汝芬的《考研政治》,还有张剑的考研英语黄皮书以及俞敏洪的考研单词红宝书……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市面上主流的考研辅导书都被他收集齐了。书册被一本一本地插在架子上,蔡睿望着它们就好似在检阅士兵一样。
“准备好大干一场了?”张司源拍了拍舍友的肩膀。
“一口吃不下个胖子,慢慢来吧。以后还得靠你监督我啊。”
蔡睿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不同于常人“从明天开始就要怎样怎样……”的豪言壮语,他当晚就从书架里抽出一本考研数学认认真真地做了起来,直到熄灯前半个钟头,小蔡才放下手中的笔。之后他又玩了两局“植物大战僵尸”,便把电脑上的游戏都给卸载了。旁人再次瞧见他打游戏的时候,正是考研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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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敲门砖

一位烫着“大波浪”发型的女士走下了公交。她身着工作服,胸前佩戴一枚徽章,手里提溜着一个高档礼盒。女士此行的目的地是公交站台前方1500米处的一家银行。该网点距离大厅门口3米处摆放着一台自助取号机,一旁站着梁公元,那个和张司源长得极像的年轻人。
此时银行里的人并不多,梁公元走向大厅深处的一张桌案。他从案几内侧的隔板里掏出了笔记本电脑。今早行长特意叮嘱过,下午上级支行的领导要来检查工作,桌面必须保持整洁干净。因此笔记本上并没有接插电源线。
原本电脑旁还会放置一个印有证券公司LOGO的席位牌。但就在1小时前,小梁却意外地发现镶木牌板上的四个烫金大字脱落了两个,牌子的一角也断裂开来,很是碍眼。这副自掉身价的“尊容”自然也就拿不出手了。
那些年,智能手机尚未普及,就更别提手机开户了。证券营销的方式比较单一:销售人员通常会去银行网点招揽客户。具体方法无外乎就是向前来存款的男女老幼散发传单,同他们拉扯几句家常后索要联系方式。
银行自然不会白白提供场地,他们图的是托管资金[投资人在证券公司开设证券账户的时候,还要开设资金账户,把用于证券买卖的资金经由第三方银行托管,以规避证券公司挪用资金的风险。]。由于寄人篱下的缘故,证券销售人员难免要帮着大堂经理发发号,维持下大厅秩序,或是替银行的员工跑跑腿干干私活。
除了去银行开展业务,周末的时候,小梁的领导们也会组织员工去公园发展客户:给游玩的小朋友们发放些气球,顺便和他们的父母套套近乎。此外,廉价商场、批发市场、小商品市场、甚至菜市场都是营销新人经常出没的场所。不过这些地方可入不了证券“老鸟”们的法眼。那些出入高尔夫俱乐部、跑马场的高净值客户才是他们钟意的目标。而这些中产阶级的个人信息,恰恰又都装在各个银行行长的口袋里。
那些年,不仅是券商,保险公司同样也会往银行派驻人员。媒体常会报道类似的新闻:一位大爷去银行存款,却莫名其妙地被忽悠买了一份保险保单。直到老人着急用钱才东窗事发。有些做子女的气不过便冲击银行,打砸网点。梁公元单位的牌子就是昨日在他离开银行后被前来“闹事”的群众给破坏的。相比冲击银行柜面这类可能会被判刑的高风险举动,砸砸东西也就不算什么了,何况砸的还是别家公司的牌子。这世道从来就不乏欺软怕硬的角儿。
梁公元打开看盘软件,翻绿的股票比飘红的要多些。早盘分析会上,公司分析师还是保持着他一贯的谨慎言行,推荐的股票也都是清一色的大盘蓝筹股,比如某某银行或是某某石油。这些股票虽然抗跌性比较好,但指望着它们发家致富无异于痴人说梦。投机客的焦点都集中在刚刚成立不久的创业板上,追捧的也都是上百倍市盈率的“游资”股,一夜暴富是人们内心期盼已久却又羞于承认的愿景。

小梁习惯性地朝叫号机方向望了一眼,正好瞧见了那位“大波浪”女士。此人身着的工作西服和梁公元身上的款式相同,她胸前佩戴的徽章也和小梁衣服上的一模一样。
梁公元赶忙起身,朝来人喊了一声:“余姐。”余姐是梁公元的顶头上司。她此行目的有二,一是打点行长,二是 “抽查”梁公元的工作。
证券经纪人这行当,说白了就是旱涝保收。基本工资非常微薄,主要靠客户买卖股票产生的佣金所折算出的提成过活。业务员想要过得富裕,不仅要招揽足够多的客户,还得尽可能促成他们去高频交易。
行业里的“老鸟”本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宗旨,并不会在行情糟糕时一味鼓励客户买卖股票。相比之下,那些有意辞职的人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杀鸡取蛋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
小梁的性格比较内向。他既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也不屑于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对于工资,他看得很开。可是公司有制度,小组有指标。每个员工一个月应当完成多少个开户,周会上领导们都说得清清楚楚。对于像梁公元这类没有完成业绩的员工,作为基层干部的余姐还是会提醒两句:
“小梁,在看盘啊?”
“嗯,看看早上投顾们说的股票。”
“没事儿也别老坐着,发一发传单。和别人聊聊,多留几个号码。业务的事情还是要上点心……”
余姐算是一位宅心仁厚的领导。下属每月只要留足够多的手机号就算完成了“考核”。她从来不会以“一个月要开多少个户”的指标来要求他们。至于那些电话号码,她也很少回访核实。毕竟即便发现电话号码确系伪造,如何处理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职场上很多东西都是看破而不说破。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梁公元在余姐的组里还负责看盘推荐股票,运气好的时候,他还能带着大伙抓住一两个涨停板。总之余姐从来没有因为业务上的事情为难过这个年轻人。不过接下来她说的话多少有些出乎梁公元的预料。
“公司业务不太景气,据说今年员工的年终奖也都没了,可能还要实行末位淘汰制。”
其实营业部副总级别领导的年终奖一个子都没少。没有话语权的销售人员只能看着别人吃肉,自己连喝口汤的资格都没有。一旦待遇差了,员工就容易活动心思。最近从公司辞职的人不少,无论是销售员还是分析师。
梁公元也想跳槽,这也是他参加CFA考试的初衷。或许是因为不断流失员工,公司才故意打出“末位淘汰制”的幌子掩人耳目。小梁想到了这一层,但事实是否如他所料,他的心里也没底。

这时行长从办公室那头走了出来,他一手握着车钥匙,一手提溜着两个盒子。余姐立刻笑脸相迎,“哎呀,朱行长,好久不见。您这是要出去啊?我们公司给大客户准备了一些礼品,也有您的一份。”余姐说着提了提手里的礼盒。
“小余还是这么客气啊。”朱行长瞅了瞅那个礼盒,虽然包装也算考究,但是不比自己手里的精致。
“咱们小梁表现得还行吧?”
“挺好的,低调也谦虚。和我们员工处得都不错。”
行长这么给面子,自然是因为梁公元帮他跑腿了不少私活。说实话,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入他的法眼。
梁公元午休时总是坐在电脑前看着一堆英文的东西,至于这些英文是行业报告还是内幕信息,没人关心。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梁公元肯帮行里做事,其他的事情也都无关痛痒。
“承蒙您平时对他关照有加,这东西您就收下吧。”余姐说着把礼盒递了上去,再细长的胳膊只要摆出这个造型也能完成巨额的利益输送。
“有心了。我要出门一趟,东西就让小梁先放我办公室去吧。你们慢慢聊。”朱行长说罢就朝门口走去,他的保时捷就停在门外面,光彩夺目,八面威风。
他此次外出也是要给一位大客户送礼。虽说也有诸如余姐一类的角色想要巴结拉拢行长,可他终究也只是食物链中的一环,也得遵循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
梁公元接过余姐手里的盒子,也接过先前被打断了的话题:
“余姐,业务上的事情我会努力的。”
“听说部门的老总最近也会亲自出动,到周边银行驻点查看底下人办公作业的情况。所以最近勤快点,别给自己找麻烦。”
“我明白了。”
“还有,晨会的时候,你就别捧着那个英文考试的书看了,枪打出头鸟知道不?”
梁公元是个实诚人。不比有些在职党想方设法隐瞒自己的考试计划,他把备考过程展示得大大方方。每天7点不到,销售部的办公室里便聚集了早起的“鸟儿”,梁公元便是其中一个。“鸟儿”们有的吃着汉堡,有的嚼着面包,还有的啃着煎饼果子。小梁却是唯一一个埋头读书的人。
优秀的人总是特立独行的,因此才有了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才有了不合时宜的孤傲。复习备考并不算什么过失,可是对于余姐的提醒,小伙儿并没有要反驳或者辩解的意思:
“行,余姐,我听你的。”
“嗯,那你继续吧,我还要去下一个网点,看看叶琛。”

梁公元把余姐送走后,反身回到叫号机旁,他一边殷勤地给新来的客户取号,一边想着领导刚说的那句话。销售这行,工作时间相对自由,虽说业务员应该每日打卡签到,但是只要能有效开展业务,按量完成业绩,去哪儿上班,或者是否上班,公司高层并不关心。有的老鸟习惯呆在银行里刷刷淘宝,上上天猫,有的则是去银行绕道一圈就消失了踪迹,至于他们之后去了哪里,大伙儿全都心知肚明。
余姐提到的叶琛是小梁在公司里为数不多的可以推心置腹的同事。叶琛的资历和余姐相当,所以即便后者查到小叶不在岗,恐怕也不会和共事多年的老同事撕破脸。但是作为叶琛和梁公元的直接上司,该她做的监督还是得走走过场。从“管理者”的角度出发,她希望叶琛在岗,不管干啥,只要人在,就算给了她面子。场面有了,后路也就有了,很多事情大家就可以心照不宣地默契下去。想到这里,梁公元掏出了手机,默默发送了一条信息:
“余姐去你那儿查岗了”。
收起手机,小梁暗暗自嘲。自从来到体制内的单位,什么正经本事都没学到,倒是被这些“歪门左道”的心思耳濡目染了不少。
大领导们天天高谈阔论,总是喜欢拿极端事件说事儿。最为耳熟能详的一件莫过于总部某某王牌销售员在其骨折住院期间,把整个病区的人都发展成了客户。这种宣扬小概率事件的行径,无异于目睹某人从4楼跳下去毫发无伤,便要求所有人效仿其自杀行为一样。
那个从4楼跳下的人之所以安然无恙,也许是在2楼被树枝给挡了一下。而那个王牌销售员住院期间正值A股“519行情”[ 中国股市于1999年5月19日开始的长达两年的大牛市行情]最疯狂的时候,那时人们都排着队抢着去证券营业部开户。对于这些“细枝末节”,领导们向来刻意隐瞒、避之不提。毕竟玩弄愚民政策的前提便是要把控信息不对称的优势。

午饭时间,梁公元端起从隔壁商铺买来的盒饭。电脑屏幕上的看盘软件已经被CFA电子版的教材所取代。边吃饭边看书已经成了一种迫不得已的习惯。像他这样的在职党,学习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吃饭、上下班公交、哪怕是如厕这些“碎片时间”都得利用上才行。据说人过了20岁,大脑就会开始退化。梁公元很是羡慕张司源,那个长相与他酷似,但是比他阳光不少的年轻人。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想着改变世界,岁数大了,却只是希望管好自己。没有含着金汤匙出生,日子只能靠着双手去打拼。大家都想拼命挣钱,把父母和子女照顾的体面一些,就是这么卑微而实际的愿望支撑着一个个考生狠下心来冲进了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
小梁离开学校已经有些日子了,他不想为了混个文凭去读在职研究生,于是专业证书便成了心仪的敲门砖。想当年,证券销售圈子里知道CFA考试的人并不算多,小梁也是因为翻阅了国外大咖撰稿的“技术分析”经典教材后,才误打误撞地知晓了这个“黄金”证书。有意思的是,CFA协会所倡导的“价值投资”方法其实与“技术分析”格格不入,势同水火。
技术分析关注资产的价、量、趋势,通过判定筹码分布预测主力走势。而价值投资则是分析公司现金流等财务指标,挑选低估值的资产买入持有。
“不管白猫黑猫,只要能逮着耗子那便是好猫”。甭管技术分析还是价值投资,只要能赚到钱,就可为我所用。只是在中国,CFA的衍生价值渐渐变味,人们考证的目的是想拿它去谋求一份称心的职位,而非直接从金融投资品中牟利。这类买椟还珠的故事每天都在金融圈里上演。
考试说白了就是一块砖,年轻人拿着它叩开那扇通往名利场的门。门后面的世界太过诱惑,也太过妖媚。敲门砖被打造得沉甸甸的,能拿得动它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应考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中午来银行办业务的人很少,周遭也还算安静。梁公元拿出一张白纸演算起了习题。他的字写得不太好看,毕业后这些年,每逢年末之际才会洋洋洒洒地写上一篇个人“年终总结”。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可那文笔还算不错。上学的时候他算是一个标准的文青。
尽管小有天赋,可他从没想过去当一个作家或是做一个诗人。兴趣就是兴趣,工作就是工作,两者好似水火不容的矛盾体。靠文字吃饭更像是一件异想天开或是难于启齿的行当。
尽管梁公元文科出生,可他还是选择了CFA这张理科的证书,尽管他的英语不算很好,可他还是挑战了一项含金量颇高的外国考试。所有憧憬和美好都是建立在通过考试拿到证书的假设之上。站在当前的时点,那些如同海市蜃楼般的福利是无法即刻变现的。所以究竟是CFA证书的魅力还是应试者“望梅止渴”的心态让那么多跃跃欲试的飞蛾纷纷以身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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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源、元、缘

天空挂着浮云,就像把棉花糖倒挂在湖水下一样。校园里坐落着建筑也生长着杂草,人们奔走在楼宇之间就好比蚂蚁穿梭于野草里一样。空气中流动着风,把自然万物联系在了一起。
一阵风从张司源耳边吹过,呼呼地响。他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难掩忐忑的心情。
“请进。”
小张进屋后,随手带上了门。
“孔老师,你找我?”
坐在张司源对面的是孔丽生,她是这届经济学系的辅导员。大一开学至今,张司源作为班长一直和她频繁地打着交道,他经常会被请去办公室,不由准备,说来就来。不过今天小张似乎嗅到了细若游丝的异样。
“院长办公室收到一封电子邮件。”说话间,孔丽生抬眼望向张司源,“邮件上投诉了总务处一名姓柯的工作人员。这人常年负责保管教学1区的电教话筒,你认识这人吗?”
“认识。”张司源回答得毫不犹豫,这点倒是很出乎辅导员的意外。
“那你知道这封邮件具体都投诉了什么内容吗?”
“该员工常年玩忽职守,不守规矩。不仅暗地里向借电教的同学索要烟酒好处,还屡次在晚自习期间,强行切断用于联欢开会教室的电源作为威胁,其态度之蛮横,行为之恶劣,恐唯建校以来史所未见。不惩此人,不足以显我校之威严,不查此举,不足平我生之愤懑……”
张司源的目光游离在了一片白墙上,他字正腔圆地背诵着字句,这内容和那封邮件上所写一字不差。没错,那封邮件的始作俑者这是张司源本人。
“是你写的咯?”
“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那你知道,总务处的这些人多少都粘着点裙带关系嘛?”
“具体内幕不知道,但是多少猜到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猜到了,你还敢去捅马蜂窝?”
“咽不下这口气。于公于私我都问心无愧。”说话间张司源又把目光迎向孔老师,一副刚正不阿、慷慨就义的模样。
“你知道上头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吗?”孔丽生看着毫无城府的学生,故意眯起眼睛,目光涣散而迷离。张司源被她盯得有些没了底气,难不成她是作为校方的代表,要对自己进行“处理”?
“不……不知道……”
“有些事情存在即是合理的。那人不仅对你们这样,就是我们院的团书记也吃过他的闭门羹。他既然能常年在这个位置上作威作福,你以为单凭你的一封邮件就能扳倒他吗?”
“事在人为。”尽管张司源有了不妙的预感,但他还是坚守着自己的立场,或许是面子使然吧。孔丽生暂停了回应,屋子里传来了数十米外操场上的运球声。
张司源的喉头一紧一缩,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紧张,紧张得就和当初他点击鼠标发送邮件一样。十多秒后,辅导员方才再次开口:
“好吧,那个员工被劝退了。你很幸运,上头要重新组建领导班子,算是给你捡漏了。不过凡事要沉住气,做这种事前,记得和我先打个商量。”
张司源绷紧的面色瞬间由阴转晴,“孔老师,刚真的被你吓着了。”
“原来你也有怕得时候。我还以为你就是个愣头青呢。”
“老师说笑了。对了,学校怎么知道是我写的邮件,是通过电脑IP地址锁定了我们宿舍,然后找到我的吗?”
班长这话把辅导员问得一头雾水,她不明就里地反问了一句:“你这封邮件不是直接署名了吗?”
原来张司源在发送邮件前直接默认了显示发送者姓名的选项,他的粗心之举阴差阳错成了实名举报,怪不得孔丽生称他是愣头青。
“哦……”
“实名举报这种事情容易遭人记恨,你最近注意些安全吧,毕竟把人的饭碗给砸了。”
走出办公室的张司源长舒一口气。尽管实名举报并非出于他的本意,但好歹解决了例行工作中的一大难题。他感觉身子似乎一下子轻了十斤,甚至跳上一跳就能够得着天上的那朵云彩。
孔丽生说得没错,因为校高层内部势力的博弈,小张的那封投诉邮件正好被人拿去做了文章。那位被辞退的“爷”说白了就是别人的一只狗,打狗自然是打给主人看的。只不过对于这层不足为外人道的门道,不谙世事的张司源暂且还是看不透的。

自从收到《机器猫》,近期课间时候张司源总是捧本小册子,爱不释手。人一旦入了戏,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下课时间不足以过瘾,就容易侵占上课时间“不务正业”。所以这阵子,小张都刻意坐在了教室的后排,因为担心任课老师找他麻烦。
这招屡试不爽,可偏偏这节英语课碰上了小班教学。一个教室里坐不满二十个学生,每个人的小动作都被讲台上的老师尽收眼底。这道理张司源不是不知道,可他依旧我行我素,谁让这书记录了他的童年呢,谁让这书是周淼送他的呢?
上课都20分钟了,小张依然盯着漫画书不管不顾,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任课教师陶流已经给足了学生面子,多余的脸面像是溢出的水般淌在了地上。虽说覆水难收,可她偏要把面子给找补回来。
“我们来听写一下单词,最后一排那个同学,你上来到黑板上来写。”
教室的最后一排只有张司源一人,倒数第二、第三排都是空着的。小张走上讲台的时候顺手把小人书插进了裤子后面的口袋。
陶流口中报出一个又一个单词,张司源的作答行云流水。铿锵有力的书写致使粉笔摩擦出刺耳的高频噪音,似乎是在宣泄着不满。学生面无表情,单手插兜,一副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傲气。
随着拼写的难度逐步升级,单词变成了词组,词组成了短句。讲台下能跟上陶流语速的同学已是寥寥无几了。这场小测验逐渐演绎成了陶流和张司源的“单挑”。小张两年前就考过了英语六级,三个月前他还考了托福,论词汇量,这小伙可不是吃素的。正因为付出了别人看不见的辛劳,所以才在这当口挥洒得风轻云淡。
一切皆有因果。
听写测验结束,张司源转向陶流,顺势挑衅地上扬了下下巴。陶流微微一笑,便让他回去就坐。学生走下讲台的时候还听见了老师的一句表扬,“这位同学作答的很棒,大家要向他学习”。他似乎毫无悬念地赢得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不费吹灰之力。于是落座后的他再次掏出《机器猫》,继续看着蓝胖子。
人不轻狂枉少年。

铃声响起,陶流宣布:“下课。”说话时候她已经来到最后一排,站到了张司源的面前,“把小人书拿出来吧?”
小张被问得目瞪口呆,他困惑对方怎么可以在这时候翻旧账呢?
“我刚才所有测试题都答出来了啊。”
“我刚也表扬过你了。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吧?”陶流语气和蔼,但是字字诛心。
“你还是班长对吧,把书拿出来吧,咱们私了。”陶流的语气似乎沾染上了一些黑道的意味。张司源很不情愿地把书本一点点地抽了出来,这同他刚刚在讲台上的大将风范判若两人。这套书总共45册,这本是第37册。
教师一把夺过书本,轻蔑一笑:“这书先没收了。”
“哎?老师,下次……我不看了,行吗?不是说好私了的吗?”小张的口气一下软了下来,就和片棉花糖似的。
“对啊,我一没告知你们辅导员,二没通知教务处,不就是私了嘛?”
“那抄课文都行啊,别收我书,这是我私人物品。”
“因为是私人物品,才有‘没收’一说啊。我总不能没收黑板椅子吧。书就先放我这儿,你看得那么投入,我也想瞧瞧它是有多好看。如果你对我的处理有意见,可以去教务处。不过……”听到这里,学生的表情又刚硬了起来,可当陶流把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又瞬间没了脾气。“不过,教务处老师要是对你格外关注了,保不齐奖学金就打水漂了。”
陶流通过刚刚听写测验,推断这学生应该是奖学金的有力争夺者。因材施教不仅可以施于“教学”领域,也可以用于“整人”时刻。像小张这般“品学兼优”心高气傲的孩子通常不会当面服软,旁人也很难抓到他的把柄。但是这类学生最在意自己的学分绩,在乎能不能拿到省市或是国家级的奖学金。
人,一旦有了欲望,也便有了软肋。
“那老师打算什么时候把书还我?”张司源试图和对方博弈,尽管他的手里已经没了筹码。
“期末考试之后再说吧,你要有今天的表现才行哦。”
姜还是老的辣。陶流把归还日期和归还条件都说得模模糊糊,这反倒能对张司源形成束缚。此时此刻,小张心里一百个后悔,怎么就选了她的课呢。望着陶流远去的背影,学生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三八”。

学校小超市里,张司源无精打采地拎着红色的购物篮,周淼站在他的右手边,形影不离地跟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可以发生在任何人之间,无论关系的亲近远疏。
“没想到堂堂张公子也有被人治得服服帖帖的时候啊?”周淼说话间,一脸的挑逗。
“她就是小心眼。自己输了还不愿认输。”
“你现在不也是这样嘛,输了还抱怨?”
“我说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啊?”
“你看你,又迁怒我了。来,自己摸摸头。乖。”
“哎。”
张司源叹气的表情就和上了岁数的人一样。今早这事儿,他的确犯了小孩子脾气。
“锅锅不要难过了,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要不你去找辅导员,让她替你求求情。都是女人嘛,说不定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来,摸摸头。”
摸摸头,人就会开心起来,这是女孩自己发明的理论。
“千万别,这事儿怎么能捅到辅导员那里呢。”张司源说着拿起一袋饼干丢进了购物篮里。
“试试呗,万一她善心大发呢。”
“我的姑奶奶,前阵子我还刚把教务处一人的饭碗给砸了,在她面前还表现得一身正气,这会儿让我去开后门?不行不行。”
“你呀,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那你打算怎么办?”
“好好考试呗。”
“果然女博士惹不起。”
“还是怪我贪心,想要奖学金,被她抓住了小辫子。”
“什么时候变得贪财了,感觉不像我家源源啊?”
“培训班花费了不少,一年后还要毕业旅行,不折腰不行啊。”
“还没结婚呢,锅锅就为钱发愁了,以后可怎么办哦?这脑袋可千万别成了地中海啊。来,姐姐再给你摸摸头,就算给你的小脑袋开光了。”说着张司源的脑袋便化作了女友掌中的宠物。
“这里这么多人,姑奶奶你就消停点吧。”
“哼。对了,毕业旅游你想去哪儿?”女孩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好似仗剑走天涯般的憧憬。
“嗯……香港吧。你呢?”
“我想去丽江啊,九寨沟啊。”
“我这小身板可能上了高原就下不来了。”
“丽江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的地方,你为什么想去香港呢?”
“咱们都是商科的学生,当然得去金融中心看看咯。”
“哟哟,想过纸醉金迷的日子就直说,何必这么文绉绉的。”周淼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男友,脸蛋上还印上了坏笑。
“不过丽江和九寨沟也都挺好的,像你。”
“像我什么?”
“好看。”
她没能憋住,笑得心花怒放,笑得甚是好看。
张司源踮起脚尖又从最高层的货架上拿了两碗泡面。
“什么人呀,懒成这个样子,连洗个碗都不愿意,只会吃桶装的。我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哟?”
“在家和在学校不一样啊。”
“得了吧,你就现在雷声大,到时候雨点小。要不这样,以后你洗一次碗,第二天就给你加菜,反之累计超过三天不洗碗就减菜,或者全素,哈哈哈。”一旁的周淼故意摆出一副天下最毒妇人心的夸张表情。
张司源默不作声,又拿起一把尺子丢进了购物篮里。
“买尺子做什么?”周淼一脸纳闷,眼前这个文具似乎无法丈量她心中的疑问。
“额……备着。”
“你今天好像神神秘秘的。”
“你今天总是疑神疑鬼的。”
周淼朝着小张的胳膊使劲儿捏了下去。张司源故作慷慨就义、宁死不屈状。这双活宝就是一对欢喜冤家。恋爱里最好的状态或许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回到宿舍,张司源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手工纸。纸张的颜色五彩斑斓:艳蓝、淡蓝、紫色、淡紫、浅红紫、淡粉、红粉、玫红、鲜红、秀红、深绿、翠绿、豆绿、苹果绿、桔红、肉色、浅啡、杏黄、柠檬黄。纸张如扇形一般摊开在桌子上,勾勒幻化出了彩虹的渐变。
小张手握直尺反复度量,再用铅笔在纸张边缘工整地做着记号。对面的电脑显示器里展示了一份PDF教程。
“老张,你这是在倒腾什么啊?”无论宿舍里有个什么动静,最先好奇的那个人一定是宰夕印。他活的像是个哨兵,禁不住任何风吹草动。
“我啊,做手工呗。”
“哪儿来的闲情逸致啊?货币金融学的作业写完了吗?”
“在我书包里,中间那个口袋,左边。”张司源忙活得入了神,要不是专心于手边的事情,他绝不会让别人翻看自己的书包。
“我去,你还真在做手工啊?”
“响应上级号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张司源故意和小宰打着太极,他并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私事。
“你要做个什么,纸飞机还是纸青蛙?”
“我这么心灵手巧,那还不是说来什么就是什么。”
“你今天怎么神神秘秘的呢?老张。”同样的提问,换了角色,说出来便显得不合时宜。
“你怎么疑神疑鬼的呢,小宰。” 同样的答复,换了对象,听起来便多了份刺耳。
“夕印,你就别猜了,适可而止,知道不?老张做完成品不就瞧见了嘛。”蔡睿朝张司源做了个鬼脸,小张则晃了晃脑袋以示抗议。后者不停倒腾着手里的折纸,一道道折痕在纸张上留下了印记,横着的,竖着的,斜着的,规则的,不规则的。这些折痕相互重叠,好似把纵横交错的高架平铺在一个维度,没一会儿纸张就被揉捏得如同草纸一般软绵绵的。
又过了三个小时,一张平面终于被打造成了一幅立体的“作品”。小张把它提溜起来捧在掌心,左边瞧瞧,再从右边看看,打量许久后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会儿早就过了宿舍熄灯的时间,那盏锂电池自发光的小台灯也有了寿终正寝的迹象。宰夕印和蔡睿都已睡了,很遗憾,他们并没有瞧见手工成品娇艳欲滴的模样。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翌日午休时间,眯了一小会儿的梁公元起身走到银行玻璃门外透口气。他扭了扭脖子,颈椎随之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未老先衰的征兆。
主干道上依旧车水马龙,无所谓黑夜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布朗分子运动里的散点做着随机运动。人越是长大,越会意识到命运的无常,机缘的巧合。巧合不期而至,对面急匆匆走来一人,正是那个长得和他难辨你我的张司源。
同自己长相酷似的人开口交谈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俩的距离越来越近,彼此都有些紧张。不过在这里,梁公元是主人,接待客户是他的本职工作,于是他先开了口:
“你怎么来了?没认错的话,咱俩是不是在X机构一起上CFA课来着。”
“真巧。我叫张司源,你是在这里上班吗?”
“我叫梁公元,在证券公司上班,做销售经纪。不过我们平时都会跑来银行开展业务,因为要拉客户嘛。你来银行是?”
“我有张银行卡出了些问题,来这家开户行看一下。”

经过前阵子的公示,上一年度的奖学金终于打进了张司源的银行卡里。可这张卡偏偏抽了风,无法提现。校内银行网点的技术水平仿佛还在上个世纪徘徊不前,于是才有了眼前的这一出。
“身份证和卡带了吗?”
“都带了。”说着张司源把钱包掏了出来。
“来,你跟我来吧。”梁公元并没有帮张司源取号,而是直接把他带到了柜面窗口,“娜姐,这是我朋友来办业务,麻烦帮着看一下吧。”
小娜朝两人一瞥,先是一愣,又接过张司源的身份证仔细瞧了瞧,最后冷不丁猜测了一句:
“小梁,这是你弟吗?”
被娜姐这么一问,两个小伙儿都尴尬的不行,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
“不是。”
不约而同的对答完美阐释了“心有灵犀”的默契。因为需要授权,朱行长从员工通道绕到了小娜的背后。他先是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下两位小伙,又犹犹豫豫地问了句:“你们是兄弟?”
这次梁公元和张司源谁也没有搭话,他们都指望着对方快点回话。行长就这么被晾在一边。于是小娜接过话茬:“他俩只是朋友,不过倒是挺有默契的。”说着她又把目光转向了张司源,“这卡是有些问题,要不给你换一张新的,你不介意变动卡号吧?”
“没事儿,卡能用就行。”
等待出卡的时间里,小梁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走到案桌旁,用笔在名片上快速写下了自己的QQ号,随后又大步折返回来,递上了自己的名片,用的是双手。对于这般商务礼仪,张司源有些不太适应。他学着对方的样子,毕恭毕敬地接了名片。画面定格,两人都前倾着身子,相互客套的样子倒很像是古代作揖的君子。
“今天麻烦你了,还真是有人好办事儿啊,哈哈。”
“这有什么麻烦的,有需要尽管找我就是,咱俩长得像也算是有缘。”隐晦的槽点一旦被说破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了。张司源听后哈哈一笑,梁公元也跟着乐呵了起来。笑声摇曳,连接似水年华。
当天张司源就和梁公元热火朝天地在线聊了起来。如此一来二回,他们二人成了推心置腹的哥们。缘分是件很神奇的东西。虽然赵天宪和张司源是来自一个学校的同窗,可双方却总隔着一层厚厚的雾,彼此之间,永远都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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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面

铃声骤起,已经晚上十点了。霎时间,整个图书馆仿佛都在为之摇晃。那声响像是一只箭矢戳中了张司源的脊椎,他随即伸了一个懒腰。
“学的怎么样?”周淼也打了一个哈气。
“现金流量表真是要了我的命了。什么CFI,CFO,CFF……”
“喂喂喂,你能说中文嘛?”
“教材就是英文的嘛。我来想想中文应该怎么翻译?经营性现金流、投资性现金流还有筹资性现金流。”
“很难归类?”
“很容易混淆啊。站在公司立场上,股利的支付就属于筹资性现金流,可是站在股东立场上,股利的收入又属于经营性现金流。刚说的这些是在美国会计准则制度下的分类。如果换做国际准则,那么股利的支付,既可以算作经营性现金流又可以算作融资性现金流,股利的收入既属于经营性现金流,又属于投资性现金流……”张司源边说边晃了晃手里的笔记。
“得勒,怎么听得和绕口令似的。你这不是说得挺溜的嘛?”
“我这是照着笔记念的呀。两种准则下的区别会体现在之后的每一个章节、每一张会计报表中。”
“能考CFA的人果然都有点受虐倾向。回去早点休息吧,总觉得你这些天没精打采的,一副睡不够的样子。看看,都有黑眼圈了。”
“最近是没怎么捞着睡。”张司源说着朝一边歪了歪脑袋,一脸无奈。
“回宿舍打游戏了?”
“哪有时间玩游戏啊?”
“那背地里搞什么小花招了?”
“你还别说,我这些天晚上还真就是偷偷摸摸了,舍友们都好奇的不行。”
“老实交代。”周淼瞪圆了眼睛,故做吓唬状。
“都是因为它。”小张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心形的盒子,红色的外壳氤氲着隆隆的喜气。
“给我的生日礼物?”
“嗯。”
“可我的生日是明天啊。”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咯。明天不是要一块儿出去玩么,带着个盒子到处跑不方便。”
“这么晚才拿出来?小爷还挺沉得住气的嘛。”
“这里人多,回宿舍再打开来看吧。”
“偷看一眼好不好?”
“你确定?”
“当然!”周淼说着就要打开盒子。
“别,忍住。”张司源把一只大手按在了盒子上,他的话像是给盒子上了一把无形的锁。他对她的好毋庸置疑,不过也并非是一味迁就。他对她的喜欢就像是眼前这只盒子,包裹了对方,但也隔绝了外界。
“哼,坏源源。”口是心非、心里欢喜。

回去宿舍的路上,周淼的脚下仿佛装上了一对风火轮,行走得特别的麻溜。上楼的时候她还特意朝小张做了一个鬼脸,似乎是对男孩先前“霸道”的回应。女孩一进屋,连包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礼盒。有些魔盒会释放厄运,有些则会绽放春天。
一朵朵纸玫瑰在周淼眼前争奇斗艳,五彩斑斓的颜色好似打翻了幸福的调色盘。“天哪!”周淼倒吸了一口气。她用指尖捏起蓝色玫瑰的边角,这才发现这些以假乱真的玫瑰原来都是纸折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把花朵提溜起来,摊在掌心。于是盒子里留白处露出了粉色的丝绦状纸屑。手指按下去,软绵绵,蓬松蓬松的,像是鸟儿的爱巢,好似幸福的土壤。
再细看那花朵玫瑰——造型饱满力挺,花瓣利落分明,折角工整锐利,中心层层聚合,四周面面对齐。这般精致的工艺,称其是艺术品也不夸张,怪不得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周淼知道张司源是绝不会买来“花朵”送她,这玫瑰一定是男友亲手折的。虽然他长着一双纤纤玉指,但是能有这般巧夺天工的能耐却也出乎了她的预料。女孩把手里的玫瑰重新放回盒子的时候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总共十八朵。又数了一遍,还是十八朵。周淼把台灯拿远了一些,花簇重生,明暗交杂,强烈的视觉冲击诱导着脑中的多巴胺哗哗流淌,于是女孩笑了。
一笑生花。
周淼拿起电话,秒速地按下那个置顶的名字。5秒之后,张司源攥着的那个手机响了。
“喂。”
“锅锅,锅锅,锅锅。”女孩这头忍不住撒起娇来,张司源的耳朵里像是抹了层蜜一般。
“怎么啦?宝贝儿。”
“锅锅明知故问。”
“你都看到啥了?”
“看见源源的心。老大的一颗!”
“那是什么颜色的啊?”
“透明的,亮晶晶的。折射出的光线,就和彩虹一样。”
“喜欢么?”
“喜欢得不得了。源源太有才了,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吧?”
“折了四十多个,选了其中的十八个。”
“十八是有什么含义吗?”
“代表着真诚与坦白。”
“那剩下那些没有放进盒子里的呢?”
“我自己留着了啊。”
“不嘛,人家都想要。”周淼说着,抱紧了胸前的香蕉枕头,这个抱枕也是张司源送她的。
“你好贪心啊。”
“就对你贪心。源源这次太用心了,亲一个,嘛~”
女友的欢心点燃了张司源上扬的嘴角。火苗一旦蹿腾起来,便有了燎原的可能,为此小张照旧准备好了一阵“东风”。
“好看吗?”张司源明知故问。
“当然啊。”
“看了几遍?”
“一直在看啊。”
“都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花下面还有绒绒的纸,纸也好看的,简直少女心爆炸。我家源源心里一定住着一个小公主。”
“哎哟,不错哦。那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有没有把手伸进盒子里摸摸?”
“啊?”
“试试看啊。”
“别挂啊。”
周淼把手伸进了下层的纸屑里。指尖好似一只穿山甲,很快就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凉凉的东西。食指和拇指轻轻将其夹住,一点点地往外拖拽。即便台灯离得有些远,可是这个硬邦邦带有棱角的物体所散射出的蓝光还是那么深沉耀眼。
“哇喔!是个项链啊,好好看。那颗吊坠是什么材质的,真闪。”
“仿水晶的吊坠,名叫‘幻蓝永恒真心’。”
“感觉比真的水晶还要好看。”
“是奥地利珍藏款哦。”
“锅锅的点子真多。你就是个万花筒,变着戏法逗我开心。感动的不行了。”
周淼在表达着前所未有的快乐,而以邹倩倩为首的舍友们则向她投去了“鄙视”的目光。小邹本人更是不加修饰地学起周淼的语气把她的话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起初周淼还有一丝娇羞,但很快便被更庞大的幸福所包围。
“你舍友很调皮嘛?”
“不理她们。我高兴的都失态了。”
“有多高兴?”
“恨不得马上抱你,咬你。”
“真的?”
“骗你小狗。”
“那你下楼来吧。”
把周淼送回宿舍后,张司源就一直在女生宿舍楼下来回溜达。这个男孩虽然心眼瓷实,但也有着他“老谋深算”的一面。
“你还在楼下?”
“我压根就没回去啊。”
“锅锅小坏蛋,等我!”
“记得把项链带上。”
当周淼再次站到张司源跟前的时候,毛衣外头多了那条项链。说不上为什么,小张觉得女友此刻变得端庄了一些。她一手握着吊坠,似乎两人的未来都把控在了手心里。她打定主意要把这项链戴上一辈子,至少此刻她是这么想的。
“怎么也不披件外套?”
“着急见你嘛。”
“真好看。”
“嘻嘻,你挑的嘛,那些花也是,真是有心了。”
“我是说你。”
“嘴真甜。什么话都被你说了。”周淼说着便依偎在了张司源的怀里,也不知是因为怕冷还是害羞。
“你对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有吗?”小张的口气淡定自若,酷酷的表情洋溢在脸上。什么是骄傲?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什么是矫情?刻意地掩饰就是矫情。
“嗯。”
“那你的想象力还不够丰富啊。”
“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真怕哪一天自己的小脾气没忍住就把你弄丢了。”
“瞎想什么呢,”张司源说着戳了一下周淼的脸蛋,轻轻地。“生日快乐,淼淼。”
“老公你真好。”
“说点我不知道的呗。”
“想早点嫁给你。”
周淼轻轻一句过后,耳边是呼呼的风。四月的晚上已经不是那么冷了,只是黑灯瞎火的校园略显空旷。张司源的心头特别充实,是那种被幸福填满的感觉。人生一世,多数蹉跎都如白云苍狗,只有那极少的瞬间会被定格成永恒的画面,画面里,山河日月、斗转星移全都成了一抹背景。

第二天早晨,小张又一次站在了女生宿舍的门口。还没等上一会儿,就瞧见了周淼。她羞答答地走到男友跟前的时候,张司源的脸也跟着刷的一下红了。
“怎……怎么了,你瞧你眼神,怪怪的。”有时候,先发制人的提问是用来掩饰内心的紧张的手段。
“你这打扮得也太性感了吧,连衣裙的领口这么大,还这么低,一览无余了。”
“瞧你色眯眯的样,今天不是约会嘛。哎呀,被你说的一下子没底气,真的太露了?”
“我感觉要流鼻血了,容我回去多带几包抽纸。”
“讨厌,真不喜欢我这身打扮?”
“喜欢啊,就是这大白天的……一会儿还得爬城墙,这么穿倒也驾驭不住吧。要是走光了多不好?”
“真是服了你了,你容我回去换一套,扫兴。”周淼故意撅起了嘴巴,上嘴唇都碰到了鼻子。她走了没几步,却被张司源叫住了。
“淼淼。”
“怎么了?”
“毕业旅行的时候把这套衣服带着,我给你拍照。”
“哼,美不死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女孩离开的时候连头也没有回,因为她偷偷笑了。走进寝室的时候,她的脸还和烧开了的水一样,烫得不要不要的。什么是喜欢?女为悦己者容。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周淼已经换上了一套运动装,这次她打扮的和假小子一样。
“你这画风变得有点大呀?”
“今天我生日,你就少挑我毛病了好吧。”
“好,那走吧。”
“先去食堂吃早饭。”
小情侣手牵着手来到食堂二楼。今天是周六,这会儿是早上8点,食堂里自然冷冷清清的。没课的清晨,多数年轻人都会美美地睡上一个懒觉。年轻就如同能吃能睡的季节。小周走在小张的右边,距离他们三十米之外已经有人在卖面食的窗口处站着了,而这个人就是赵天宪。
周淼和赵天宪虽是同班同学,可并无交集,自然没话可说。张司源和赵天宪虽在同一家辅导机构补习,可他们也不常聊天。有一句老话叫做文人相轻,尽管张、赵二人并没有互相瞧不上眼,可他们之间就是没法培养出并肩同行的关系。
倘若完全不认识,可以装作路人,连个招呼都不打。换作其他场合还可以装模作样地问一句“吃了嘛?”可这地是食堂,想要装模作样却连个伪装的空间都没有。好在情侣漫步走过来的时候,赵天宪点的菜品刚好被端了出来——一碗煮面放在了托盘上,冒着热气,看着就觉得暖和。小赵也是一刻都没耽搁,端起托盘朝迎面走来的情侣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术,这样的举止非常赵天宪。
“阿姨,给我一碗小煮面。不要葱和蒜。”周淼笑眯眯地望向窗口里的大婶。
“我也要一份。”张司源则是笑嘻嘻地打量着周淼。
“小煮面两碗,一碗不要葱和蒜!”大婶朝伙房的同事吆喝了一声,这一嗓子就和上呈的面条一样,劲道十足。
“你怎么不吃水饺了?”
“过生日嘛,陪你吃‘长寿面’。”
“那我请你,不许拒绝。”
周淼说着把饭卡对准了读卡器,“嘟”的一声,卡里被划走了9块钱,余额还剩87.2。
“赵天宪他不常来这个窗口吧?”周淼说着又把饭卡重新揣回兜里。女孩扶着男友的肩膀,踮起脚尖,神秘兮兮地朝柜面里张望。
“之前还真没在这里遇见过。我觉得他都不会来二楼吃饭。”
“为什么?”
“怕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吧,毕竟多上一层楼费事啊,而且这里多数都是卖面食的,食材得现做,还得等上片刻,耽误工夫。”
“分析的好有道理,果然是好基友。”
“我和他不怎么啰嗦的,在辅导班里也是。”
“都是把感情藏心里的柔情汉子,我懂。”
“你少来了,我的心眼很小,能装得下一个你就不错了。”
“那你再说说他今儿为什么来吃面了?”
“那我哪儿知道?或许是别的食堂都吃腻了吧,想换换口味?或者就是家里什么亲人过生日吧,和我一样,想表达一份心意。”
“哟,我都成你亲人啦,我怎么还不知道啊。”周淼说得欲擒故纵。嘴上很倔强,身体却很诚实。瞧见四下无人,她又给了男友一个大大的熊抱。
两碗煮面出锅盛碗的时候,赵天宪依然在吃着他的面条。张司源和周淼就坐的地方距离他足足20米开外。小俩口有说有笑手舞足蹈,赵天宪沉默不语暗自祈祷。直到目送张司源和周淼走出食堂,他依旧一个人坐在桌前,热乎的面早就被吃光了,只剩下半碗凉凉的汤。汤汁上面漂浮着星星点点的油花,却没有半点葱花和蒜瓣,就像是被周淼刚刚吃过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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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憧憬

约莫搭乘了一个小时的公交,张司源和周淼来到了公园的城墙下。据说这墙是朱元璋在位时候修筑的。城墙下面是一片湖泊,那里曾是朱元璋操练水军的地方。
“淼淼,明朝皇帝里你最喜欢哪一个啊?”
“明朝都有哪些皇帝啊?我知道朱元璋、朱棣还有朱由检。”
“好像有十四个吧。”
“那你最喜欢哪个?”周淼把问题又踢回给了男友。
“我最佩服孝宗朱佑樘。”
“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猜?”
“我都没听说过他,也不是很有名嘛。”
“这个皇帝修订了《大明会典》,删除了《大明律》中的残暴法令。他对宦官严格约束,锦衣卫因此不敢胡作非为。‘弘治中兴’说的就是他。”
“是不错,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他是被偷偷生下来的,直到6岁才和老皇上相认,可没过多久他的生母就被万贵妃害死了。”
“自己生了儿子都还不知道啊?这个老皇帝真有戴绿帽子的潜质啊。”
“因为老皇帝宠幸万贵妃,万贵妃自己却不能生,所以也不允许别人生。己所不欲,便施于人。”
“老皇帝这都忍得了?”
“万贵妃各种手段,各种狗血呗。这个女人在朱佑樘即位前1个多月就过世了。继位后的朱佑樘并没有把她挖出来挫骨扬灰,也没有迫害她的家人。你说这人的胸襟怎么样?”
“嗯,比下面这片湖水还要大。不错不错,不愧是源源看中的男人。”
“朱佑樘一辈子只娶了张皇后一个女人,中国历史上一夫一妻制的皇帝,就他这么一人。”
“那他有没有出过轨啊?”
“拜托,皇帝啊,喜欢的就是自己的,还需要出轨吗?”
“那‘出柜’呢?”
“明朝变态的皇帝很多,野史里写的很精彩,但是没有关于朱佑樘的记录。”
“你要向偶像学习啊,要发自内心地在一棵树上吊死知道不?”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邀明月……”
张司源轻声哼唱起来,步点踩着虚幻的节拍,气氛被烘托得诗情画意。周淼听着笑了,张司源扭头看向了四月的天,最美的人间。这时周淼上前一步,两手掐住张司源的腮帮,后者的声音随即变了形,曲子也走了调。周淼噗嗤一乐笑得更大声了,“锅锅太可爱了,锅锅太搞笑了,锅锅太好玩了。”
女孩笑得没能收住手劲,这下张司源的脸可受不了了。
“哎哟,疼,疼啊。松手啊。”
男友用手贴着嘴巴,好像刚给人拔了牙一样。
“哎呀,锅锅,对不起。”
“得罚你一个。”张司源说话时嘴里似乎还漏着风。
“行,要杀要剐一句话,我淼淼绝不哼一声。”
“你不是说在练习《知足》要唱给我听么,来吧。”张司源的提议绝不循规蹈矩。
“我都没准备好。”
“择日不如撞日。”
“下次唱好不好?”
张司源不说话了,他故意沉下了脸色,暗示着无声的抗议。那些平日里看上去以谦谦君子形象示人的男生在私下里也会无理取闹,也会偶尔使个小性子,特别是在恋爱的时候。
周淼还是清了清嗓子,直接切入了副歌部分: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总是不能懂,不能觉得足够……”
由于紧张,女孩的脸红得好似也被人掐了一样。由于害羞,她的音准也出了些问题。于是乎唱着唱着,连拍子都乱套了。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紧张什么,明明和张司源这么熟了,熟到哪怕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放个响屁都不会感到尴尬,可为什么唱首歌就浑身不自在呢?况且她已经把这歌清唱过上百遍了,可为什么此刻唱出来的调调就不是那个味道了呢?再说了,唱得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优美的声线固然可以给自己加分,但男友在乎的是她本人,她又何必执着于自己的歌唱表现呢?恋爱中的女人还真是让人着急。
一时间,各种杂念蜂拥而至,周淼突然忘词了。她本能地用手捂住了脸:“呜呜呜呜呜……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唱的这么难听还忘词了。”
“那重头再来一遍。”张司源这会儿已经不疼了,他憋住心里的偷笑,继续佯装一副生气的表情,“再来一遍呀。”
“不行,我不唱了,不唱了。”周淼说着一个猫腰,轻轻地把头撞向张司源的肚子:“我不要唱歌,我要和你闹,都是你,都是你……”
小张顺势后退了几步,用手抵住周淼的肩膀,却招架不住对方前倾的重心。周淼似乎要把整个重量都丢过来,就像她已经准备好了把自己的未来交给眼前这个男生一样。
“不闹了啊,太沉了,别摔着了。”
“你居然还敢说我沉,坏源源,臭源源。拱你,拱你。”
“你是猪啊?”
“那你是猪爸爸,哼。”
男孩没辙了,于是他也咳了两嗓子,在周淼忘词的地方,起了个低些的调接着唱了起来: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悠扬的歌声仿佛一道开关,周淼那头也不使劲儿了。她抬起身子,捋了捋自己的长发,跟着张司源一齐合唱了起来:
“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上天空,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自己先前演练了那么多次的单唱莫名其妙地就玩儿砸了。尽管未曾有过一次合音彩排,可两人就像是经历了百场演出的默契搭档,配合得好似咬合的齿轮,严丝合缝。没有了先前的紧张与杂念,眼中只剩下对方。知足,就是用来形容他俩此刻对视的模样。
如果歌声能化作雨水,这段城墙想必早就浸泡在泽国里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曲调才淅淅沥沥地停了下来。张司源含情脉脉地看着周淼,眼神清澈的就像是世外桃源里的溪流一般,洗涤了岁月的陈色。
“今天涂眼影了?”
“嗯,抹了一点。”
“睫毛又长了。”
“纯天然的哦。”
“鼻子也更挺了。”
“人家就是个洋娃娃。”
“真好看。”
“还有呢?”
“还想看。”
“还有呢?”
“看不够。”
“我这人比较贪心,我在想你剪了短发会是什么样子?”
“上了大学以后就没剪过短发呀,真想看我短发的样子?”
张司源连续点了三下脑袋,木讷的动作不禁让人联想起发条的玩具。
“一下子把头发绞了,我还真的舍不得呢。”
“以后日子长呢,会看到的。”张司源说着自身后搂住周淼,从城墙的缺口处向远方张望,男孩忽然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富足感。他好似一个皇帝,在阅兵台上为心爱的美人指点江山。
当晚,周淼在日记里写到:“靠在他的身上,特别安心,那种感觉就像是,即便城墙坍塌了,我也不会摔倒下去。”

小情侣手拉手走下了城墙,来到一家简餐厅。这家店是张司源之前就选好的,主打牛排套餐。
“下次约会想去哪儿?”小张把叉子递给周淼,随口问道。
“还没想好。”
“要不去爬山?”
“不想去。”
“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我问你去不去爬山,你一开始不说话,等我说到下一个话题了,你就说‘陪你去’。现在看来,丫头你还真是狡猾狡猾地。”
“哎哟,锅锅心眼好小,不就是爬个山么,多大点事儿啊?陪你陪你。”
“怎么听着这么勉强呢?”
“不过以后成家了,你要天天陪我看电视剧。”周淼也提出了她的诉求。
“天天?那要是有工作带回来加班呢,或者身体突然不舒服呢?”
“哎呀,你看看你。都还没试一试,就千方百计找理由打退堂鼓,哪有像你这样的?”
张司源这人的脑回路不同寻常,主要表现为把小概率事件纳入考虑中。因此他的书包里总是放着碘伏、创口贴、晕车药、急救药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这种人向来不喜欢把话说满,在恋爱中也很少给出承诺,包括陪女友看电视剧。这样的人活得未免谨小慎微,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小家子气。
“我不太喜欢看电视剧啊,除了历史一类的,比如《雍正王朝》,《大明王朝》,《汉武大帝》。”
“那就一起看嘛,这类型的,我也有喜欢的啊。《孝庄秘史》,《美人心计》,还有《铁齿铜牙纪晓岚》。”
男孩手上的叉子差点都掉了下来。有人说,“按下不表”是检验一个男人是否成熟的黄金标准。倘若换作十年后,他只会对女友的上述言辞微微一笑,可当下他还是忍不住要把事情给挑明咯。
“咱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吧,我说的是正剧,你那些是闹剧好吧。”
“好好。你档次高,我就只能看看闹剧行了吧。那你看武侠么?”
“看得很少。”
“神雕侠侣看过没?”
“没有?”
“我说的是电视剧。”
“没看过啊。”
“天哪,那笑傲江湖呢?”
“也没看过。”
“天龙八部?”
“没。”
“我晕,金庸写的小说你是不是基本都没看过?”
“自信点,把‘基本’去掉。”
周淼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光打量着对面这个男人,仿佛是刚刚认识他。
“你还是不是男生啊,武侠知识这么匮乏。”
“就是不喜欢武侠啊。”
“关键是你一本武侠小说都没看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呢?”
周淼这一句有理有据,张司源被噎得不轻。女孩咽下一块牛排,继续说道:“我最喜欢《天龙八部》,我觉得萧峰和阿朱没有在一起是金庸写过的最悲伤的故事。”
张司源并没有接话,耳边只剩下刀叉和餐盘摩擦出的烦人声响。
“源源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呢?”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那才是最悲伤的故事。”咣当一声响,刀具不小心从小张的手里滑了出去,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了周淼的餐盘上。顷刻间,两人默契地愣了一下。
“不许这么想。你要是敢抛下我不管,我就……”
“你会怎么样?”
“你要是对不起我,我就咒你孤老终生。我一定要让自己幸福,要证明给你看,我是值得被珍惜的。”
“这么狠?”
“最毒妇人心。”周淼送了张司源一个白眼,留给自己的却是满脸的委屈。
“我说你怎么这么跳戏啊,说的和真的似的。”
女孩脸上的哀伤仿佛石化了一般,眼眶里分明有些小情绪在聚集滚动,“老公,我以前恋爱都谈不长。我总是告诉自己是因为没遇见对的人,可有时候我又觉得是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爱情。”周淼噘起嘴巴,似乎一个无形的瓶子挂在上面,瓶子里盛满了世俗的挫败感。
“自己摸摸头,乖。”
“我要你摸。”
男友探出身子,用他那宽大的手揉了揉对方的头顶心。纤纤玉指下的那股温柔劲激荡了似水流年。
“我要是被别人弄伤心了,我就会狠狠地作,也要让对方伤心。我不高兴了就会也要去刺别人一下。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别人的在乎。是不是很残忍?”周淼将张司源的手按下,略带央求地继续道:“所以,源源答应我,以后不管我说什么负气的话,你都别当真。你千万别让我后悔,后悔把你这么好的男生弄丢了,好不好?”
“好,好。我答应你。”男孩俯下身,在周淼的手背上吻了一下,当是给自己的承诺盖了一个附加温度的戳。然而小伙儿并不知道,所有的戳封,都有被亲启的那一天。
“那么一言既出?”
“四个老虎都拉不回来。”
“为什么是老虎?”周淼扑哧一声乐了。
“因为我属老虎啊。”
“锅锅真好玩。”
张司源拿回自己的刀叉,又整了整衣服,“一起努力吧,争取明年秋天开学时候还能在研究生院里手牵手溜达。”
“你读研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关键是我。我要是真把你放养了,指不定哪个小妖精就把你拐跑了。”
“我可不希望你只是抱着陪太子读书的心态去考试。”
“说实话我考研也不光是为了想和你在一起。我爸在家里经常说一些刻薄的话惹我妈伤心。我想考上研究生,至少让她骄傲一次。”
“那你还得劝劝叔叔才行啊。”
“我说不好。我爸每次把话说重了以后也不开心。你要说他不在乎我妈吧,可他当年的确放弃了高薪待遇申请调到我妈那个片区上班。哎,但他现在在家作威作福的样子又确实太气人了。”
张司源简单地哦了一声。周淼眯起眼睛,用餐刀敲了敲盘子,当当当:
“我可以为家庭多付出,多干些家务活儿。但是你不能认为这是女人天经地义应该做的,听到没有?”
这次张司源大声地嗯了一下。看来“家务活儿不是女人天经地义的义务”一类的经典说辞似乎会在大部分家庭里反复上演。肉足饭饱,周淼从包里掏出一叠纸递给男友。纸张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是周淼的字迹,只不过这些内容是被复印上去的。
“这是什么?”
“你看看呗。”女孩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是给我复印的课业笔记?”不过小张刚扫了两眼便推翻了这个结论:
“全都是旅游景点,香港的,是你做的攻略?”
“对呀。看你这么忙,又要考研,又要考CFA,还要看机器猫,还得给我做生日礼物,毕业的旅游攻略就我来做吧。”
“那咱们定下来去香港了?九寨沟和丽江呢?”
“读了研有的是时间啊,这次就陪你咯。”
“这次很懂事哦。”
“哎?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我平时乖不乖?”周淼故意瞪了瞪眼,虽然那眼睛睁得和一对核桃似的,不过依旧水灵好看。
“乖的不得了。”平日里,小张服软的“嘴脸”也就周淼能看得到,“我看看,海洋公园……海洋公园是看动物吗?”
“有动物,也有游乐场。内地游乐场不太安全嘛。咱们可以去坐过山车还有跳楼机。坐过山车的时候你得陪我坐在第一排哦。”
“我去,这么刺激,可是我恐高啊。”
“说好的You jump, I jump呢?还没蹦就又打退堂鼓了?”
“行,哥们这次豁出去了,站不稳你可要负责背我啊。”
“吼吼。就算锅锅到时候吓尿了,娘子我也保证给你洗干净咯。”周淼说着拍拍胸脯,一并拍出了梁山好汉的大气,“海洋公园里还有专卖店,我表妹有一款熊猫造型的皮包,可爱死了,就是从那个专卖店买的。我也想要。”
“网上没卖的么?”
“没有没有,只在专卖店才有卖。”
“那明年我买给你。”
“锅锅最好了,那我给你买CD,杰伦的。”
“我看到了,攻略里还列了HMV唱片、DFS免税店、海港城。都是购物的地方是吧?”
“是呢,不一定买,但是要去看看。你陪我逛商场感觉一定不一样。”
“赌场你也写进去了?”
“葡京、新葡京那些都是在澳门。去了香港就顺便去趟澳门,坐游艇很快的。还有威尼斯人,大三巴牌坊,议事亭广场。”周淼报着地名,如数家珍,可见她在这份攻略上投入了不少的心思和精力,而且绝不是昨晚一时兴起所为。
“你就不怕我上了赌桌下不来。”
“拉倒吧,你就是个书呆子。连麻将都不会打,还指望你上赌桌呢,蒙谁呢你?”
张司源被说得无可辩驳,他继续翻阅着手头的纸张,故意弄出“嗖嗖”的声响,“饭馆和菜名你也都写上啦?”
“必须的啊。‘镛记’是个老字号。它家的‘礼云子琵琶虾’和‘烧鹅’是最有名的,到时候一定要去尝尝。”女孩说着舔了舔嘴唇,似乎刚刚进食的美味只不过是一道开胃的餐前小点。
“浅水湾、赤柱、太平山、杜莎夫人蜡像馆、星光大道,这么多地方咱们玩得过来嘛?”
“那就选重点的玩咯,或者可以多住几天嘛。”
“啊……这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不想学习啊,不想看书啊,不想考试啊,放我出去,我要放飞,我要和你一齐比翼双飞。”张司源故作可怜状嚷嚷着,声音不大也不小。
“你再大声点,把服务员引来看见你这副模样才好呢。”
“我想出去玩……”
“也没人拦着你啊。你呀,就是有贼心没贼胆。”

这顿饭用优惠券打完折后总计60,两人AA。张司源早早下了考上研究生后就去做兼职的决定。虽说兼职一时半会儿也挣不了多少,但和周淼一起用餐的时候,他就不会再让女方跟着掏钱了,也不用再花父母钱了。这个想法他一直没告诉周淼,不知是出于自尊还是碍于面子。
“吃点这个,当做餐后甜点。”周淼说着又掏出一半巧克力,看样子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张司源接过甜品,撕开内包装的一角,把露出巧克力一头递到了周淼的嘴边。
“你先咬一口咯。”
“可这是送给你吃的呀。”
“送给我了就是我的啊,那我自然要分一半给你咯。”
周淼笑眯眯地含住巧克力的一头。小张的手指在另一头轻轻一掰,“咯嘣”一声,巧克力断作两截。较长的那一截被周淼叼在嘴里。她含糊其辞地嘟囔道:“太多了,一口吃不掉。你再撇掉点。”
张司源摊开双手,示意自己的“洁癖”的毛病又犯了。小周翻了个白眼,正当她打算自行处理的时候,男孩却猛地蹭了上来,朝她的唇边贴了上去。温润的唇齿带着热乎乎的体温,又是“咯嘣”一声,说不清那是巧克力断裂还是心跳的声音。
楼主:尚无为1113  时间:2021-04-07 20:48:52
第十章 怀孕,不是请客吃饭

钱银海独自一人坐在B超室门外的长椅上,手捧一只女士挎包和一封档案袋。挎包是他媳妇商若男的,档案袋里装着他俩人的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准生证、保健卡以及一本CFA公式手册。商若男怀孕2个月了,这次是专程来医院建卡的。
建大卡前需要完成体检。今儿一大早,夫妇俩就赶来医院排队挂号,抽血化验。此刻,准妈妈正在一墙之隔的B超室里做着最后一项检查。她的检查已经持续了半个钟头,比上一位孕妇足足长了10分钟。钱银海把随身物品摊搁在腿上,空出手来相互搬弄着指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检查室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探出头来的那个人不是小商,而是位医生,他对着走廊喊了一声:“商若男的家属在吗?”丈夫仿佛军人听到了命令一般迅速起身,没有片刻的迟疑。
“来,你进来一下。”医生朝家属招了招手,钱银海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检查室里,夫妇俩人十指相扣。正如他们在婚礼上背诵的誓词一样,无论未来历经风和日丽还是惨遭风风雨雨,他们都要携手面对。
“第一次产检对吗?”
“嗯,孩子有问题?”商若男故作镇定,她咬紧了牙关算是给自己打气。
“胎心正常,建卡也没问题。只不过你是前置胎盘。之前生过孩子是吗?”
“那次因为早产做了剖宫产,孩子还是没能保住。”说话间,扣住她的那只右手又用力握了一下,那力度张弛的变化仿佛心跳一般。
“这次妊娠胎盘长到了宫颈口附近,而且还附着在了剖宫产的伤口上。妊娠手术恐怕还是得剖宫产,会伴随大出血。此外,妊娠期间你可能就会有出血的症状。”
“能把孩子生下来就行。需要我怎么做?”商若男有些着急,但她的眼神却分外坚定。
“前置胎盘没法改变,治疗就是休息。你千万记住,不能搬重物,特别是孕程的中后期,更不能过度运动。每天多留意宝宝的胎动,一旦胎动减少,就要尽快来就诊。”
“请问医生,出血症状会出现在什么时候?”钱银海柔弱的语气里裹挟着少见的恐惧。
“不好说,每个孕妇的体质都不一样。一般而言32周后出血的情况更为常见。就像我刚说的,有异常,就来医院。平时在家多休息,能不上班就尽量别上班了。”
“医生,可以把孩子流掉吗?”钱银海随口抛出的句子威力却是石破天惊。
“说什么呢?他是来投胎的,你做爹的怎么这么狠心。”商若男当着外人的面就发起火来。
“技术上没有问题。不过手术也有感染的危险,而且可能会影响你爱人以后的生育和月经。而且她以后受孕,可能还是会出现当前的情况。究竟要不要这个孩子,你们再商量一下,毕竟生育权掌握在女方手里。”
“没什么好商量的,这事儿我说了算!孩子我要。爸爸不要,妈妈要。没说的,建卡!”

回程的路上,商若男依旧气鼓鼓的。钱银海既没解释,也没安慰,似乎也是憋着一肚子委屈。冷战向来不是商若男的风格,她终究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说,你这个当爹的究竟是咋想的啊?医生刚说了一点风险,你就打退堂鼓,你咋那么怂啊你?”坐在副驾上的妻子把头转向丈夫的时候,散落的长发在半空中飘散开去,扬起了横刀立马般的气势。
“我是觉得太危险,你这次有些过了。”钱银海的语气镇定了许多。生与不生,家庭能够承受多大风险是原则性问题。对于原则性的问题,他这个老爷们儿必须把方向盘牢牢控制在手里,就如同现在开车所做的一样。
“怎么就危险了?医生刚说了,只要注意休息就行。万一有问题,就及时上医院。”
“可大夫也说了前置性胎盘会引起大出血。大出血是导致产妇死亡的首要原因,你应该是知道的。”
“是,知道又怎么样?你不能光看结果,还要看概率。没必要弄得草木皆兵!”
“小概率事件是对医生而言的,发生到病人身上就是百分百的悲剧。”
“可即便这次你把你孩子给流了,下次保不齐还是前置胎盘。像你前怕狼后怕虎的,还想不想要孩子?”
“孩子无所谓,但是这个家不能没有你。”钱银海是个不善言辞的丈夫。他无意识地踩了一脚油门,就像一个汉子在表白前,故意先闷了一口酒精。
妻子的心房旋即颤动了一下,她说不清这究竟是因为丈夫的告白还是车轮的加速。小商把头转了回去,望着前方的笔直的路,心平气和地说道:
“老公,我想给你生孩子,最好是个男孩。我知道你喜欢男孩。我也知道你很疼我。生不生不是咱俩说了就能算的事情。爸爸妈妈公公婆婆的感受,你想过吗?没有孩子是不完整的,无论是对于女人还是对于家庭。”
“家里的事情都好商量,我的父母我去做工作,他们通情达理。”
“通情达理归通情达理,可心里总归会不舒服。社会就是这样,你没有孩子,别人也会指指点点。所以,银海,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而且你得帮我。”
“刚听医生说有大出血的风险,我整个心都被揪起来了。若男,你要真想要孩子,就请假吧。呆在家里我也放心一些。”
“这么早请假……再到分娩结束,那就是7个月。太天真了。”
“带上你的检查报告,我就不信这个假批不下来,再不行,我陪你一起去。”
“假是能请下来。但是这么长的假期不就等于把我的晋升通道给堵死了吗?还记得上次请假后的人走茶凉吗?当面看人脸色,背后听人议论,难受!”
“你考这个CFA不就是为了日后跳槽嘛,又何必在意这些呢?”
“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我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你应该清楚咱俩都不是脸皮厚的人。”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一直上班上到生产前?你是要急死我才罢休是吗?”
“银海,别说气话。我是这样想的:医生说出血多半发生在32周后,我现在才11周。我想等到22周的时候就和领导请假。提前10周在家休养,已经非常安全妥当了。”
“能再提前一些吗?20周的时候请假怎么样?”
“哎呀,银海。我这已经很考虑你的感受了。要真让我自己选,30周时候再请假就足够了。”商若男毕竟是个急性子,说着说着又紧锁了眉头,一脸着急的模样。
“那你可要说话算数,到时候不能变卦。还有,还有。万一有个不舒服要立刻去医院,是立刻。”
“行行,这些都依你,行了吧?”
对话到了这里,钱银海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夫妻俩的状态似乎又驶上了正轨,就像他们乘坐的SUV奔驰在公路上一样。车窗半开着,耳边是呼呼的风。当年,钱银海向商若男求婚的时候,周围也是刮起了这般的大风,也是这般的呼呼作响。

自打第一次试听结束之后,周淼便再也没陪男友上过补习课。课程过半,学员们渐渐熟络起来,也都有了固定的座位,坐在张司源旁边的人名叫金常洛。
金常洛长得瘦瘦的矮矮的。无论是一米六的身高还是四十公斤的体重都很难和一个成年男子的形象匹配起来。从小学一直到高中,小金总是被安排在教室第一排。在他眼里,这些课桌椅的生长“速度”似乎都比他本人要快。
这般身体素质注定了一些不太愉快的童年经历。上小学的时候,他几乎成了班里的公共玩具。被同学揉一下脸,打一下头,踢一下屁股的恶搞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他始终处于被暴力压制的一方,不得已养成了乐呵呵笑嘻嘻的性格。别人说什么,他只能点头附和着,假装一副与世无争的面孔。
虽然秉承了老好人的性格,但这并不代表金常洛没有野心、没有觊觎。俗话说郎才女貌,他至少还可以用知识武装自己。拿破仑身高一米六,不是照样建立起了第三帝国吗?齐相晏子身高一米四,不是照样舌战群儒吗?据说日本战国三杰之一的丰田秀吉的身高也不过一米四而已。
可惜的是,金常洛只是金常洛。他就和芸芸众生一样,课文要背上一天才能记得住,复杂些的计算题要算上两三遍才能做对。他投入的时间并不比别人少,花的力气也并不比旁人小,可依旧分数低低成绩平平。
他最爱的歌曲是周杰伦的《蜗牛》。第一句歌词就戳中了要害:“该不该搁下重重的壳,寻找到底哪里有蓝天,随着轻轻的风轻轻地飘,历经的伤都不感觉疼。”
他不想成为漫画《机器猫》中的大雄那样的角色,不仅每天被人打得哇哇叫,成绩也是次次不及格——一个没了机器猫就无法生存的懦夫。在听说了CFA考试后,金常洛便义无反顾地跳上了这条“贼船”。即便CFA这块金砖暂时还无法为他谋得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但是只要报了名,拿了教材,听了课,做了题,就算迈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他报名CFA考试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结果整个家族都知晓了这孩子参加了一个牛逼轰轰的考试,一个能在未来可能获取百万年薪的考试。于是乎,大家纷纷对他刮目相看。特别是那些长辈,个个不惜溢美之词,什么常洛长出息了,什么常洛父母好福气啊。人都爱听赞美,听得多了就会有种飘飘然的感觉,飘久了就难免膨胀起来。
可是泡沫总有被戳破的时候。每逢授课,金常洛就会从海市蜃楼里跌落下来。拜读那些艰涩难懂的英文教材完成预习,这于他而言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如果说有些考生是为了事半功倍才报名辅导机构,那么对于小金而言,培训班就真是离不开的“拐杖”。好在这些困难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也愿意为之付出努力。

黎菲菲在台上吭哧吭哧地说了一个半小时才想起让台下的同学休息一会儿。“下课”的指令刚说出口,台底下立刻倒成一片,好似劲风拂过草原。毕竟,授课教师要是没有“化繁为简”的概括能力以及清晰有序的表达技巧,那么授课现场很容易被导演成一部“灾难”片。
张司源和赵天宪是班上为数不多的还能跟得上节奏的“高手”。他俩盯着黑板,消化着刚刚讲述的知识点。这俩人连抱臂的动作都一模一样,怪不得周淼会打趣他们是一对好基友。这时,和张司源长相酷似的梁公元拿起书本,一个箭步跨上了讲台。黎菲菲刚刚拧开瓶盖,连一口热水都还没喝上,就被他追问上了。小梁还不曾想到自己这种“不顾讲师死活”的做法在多年之后也会遭到“报应”。
梁公元的身子挡着黑板的一角,那地方正在被金常洛注视着。小金沮丧地叹了口气,生无可恋。瞧见张司源岿然不动的模样,小金尝试着向其寻求帮助。
“哥们儿,老师刚讲的关于外汇的Mark to market的题目你听懂了吗?”
“大概明白的。”
“那请教你一下,怎么看出来合约离到期还剩三个月的?”
“你看题目第一句说了投资人进入一个为期6个月的买USD的合约,接着第二段开头说了现在已经过去了90天,也就是说过去了3个月,所以合约就还剩3个月。”
“是这样啊。你能再详细讲一讲嘛,我不是太懂。比如这个买美元是怎么看出来的?”
“主人公是美国人,他卖给了英国人货物,货款在未来收到,所以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货款也就是英镑在未来贬值,为了对冲这个风险,就应该做空英镑,所以期初签订的合约是卖出英镑,买进美元。”
“明白了。哥们你真行哎,你再和我说说这个汇率报价是怎么选的?”
“原先签订的那份合约,还剩3个月到期,所以3个月后主人公需要进入一份与期初头寸相反的对冲合约来结束期初的合约。据此我们得到一个买价,有了英镑的买价和卖价,两者做差,就能算得利润。所以3个月后主人公应该买入英镑,卖出美元,和前期的操作刚好反过来。”
张司源说完这句顿了顿,在确定对方听明白他表达的意思后,方才继续说道:“买入英镑需要以做市商的卖价买入,因为我们从做市商那儿买,而所有的市场报价都是由他们提供的,所以从表格中找到做市商关于美元的卖价,在加上远期贴水,便可以求得未来3个月 USD/GBP的市场报价。也就是1.5505 +0.00061=1.55111。”
张司源说完,时间就仿佛停止了。金常洛还在努力思考着同桌的讲解,就像他先前一直在努力思考着黎菲菲的讲述一样。同桌和自己的大脑运转模式仿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上过活儿一天,地下却要消化一年。
“所以我们买,就等于做市商卖,我们卖就等于做市商买,是吗?”金常洛像是一个历经了腥风血雨的士兵刚刚从战壕里爬了出来。
“没错,因为做市商是市场的主导者,报价都由他们提供,所以只能选取他们所报的价格。我们买入英镑,就要选用他们对于英镑的卖出价格。”
“我明白了,然后呢?你再给我说说。”金常洛似乎听上了瘾,他认为教学就应该采取这种一问一答,有问必答的形式。眼前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对于主人公而言卖价是1.5512,这是题目的已知条件。而我们又算得了对于主人公而言的买价是1.55111。所以3,600,000 英镑的本金在期初合约到期时的利润就是 ( 1.5512-1.55111 )×3,600,000 = 324美元。注意这里的利润是美元。”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张司源重点强调了一下。
“本金不是英镑么,怎么利润又变成美元了?”
“在USD/GBP这种标价形式下,基础货币是英镑,美元是标价货币。怎么说呢,你可以把基础货币想象成一种商品,比如苹果。买卖苹果的利润就需要用另一种货币才能表示,对吧?所以利润也是由另一种货币进行结算。”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你接着说。”
“324美元这个利润数值是到期时合约的价值,也就是3个月后的价值。但题目问这份合约当前的价值,所以我们还要把利润值往前折现3个月才能求得合约在当前的价值。”
“这步容易理解,货币是具有时间价值的,未来的利润在当前的价值应该打个折扣。”说到自己熟悉的知识点,金常洛的脸上有些兴奋。
“没错,但是这里选择折现利率的时候需要注意。因为本题中的标价货币是美元,所有利润都是以美元结算的。因此折现时候也需要使用美元而非英镑计算3个月利率水平。所以答案就是USD 324 /[1+0.0045( 90/360 )] =USD 323.64。”张司源边说,边把公式列了出来,一气呵成。
“可以啊,哥们儿。这么复杂的一个题目,绕了这么一个大圈,你都能整明白,厉害啊。”
“还行吧。”
“都是自己人,还谦虚什么劲啊。讲得这么好,你还真有当讲师的潜质。”说这话的人是蒋黛沾,不知什么时候,她就已经站在张司源的身后了。女人的眼神里流露出佩服的光,展露智慧也许是一个男人在掏钱付款之外最能彰显其魅力的时刻。
“我也是刚才看了半天才理解过来,这题还真是挺绕的。”
“我是发现了班里的一个好苗子,以后遇到不懂的地方,你可要不吝赐教啊。”蒋黛沾故意和对方套着近乎,虽然只比张司源年长一岁,可她已经是个上班族了。对比一波愣头青的学生,小蒋的为人处世自然要老练不少。
“好说。互相学习。”
只要不是拒绝,便是她想要的答案。
梁公元解决了自己的困惑便回到座位上了,黎菲菲赶忙起身去上厕所。其实讲师挺怕碰到像小梁这样的学生。课间休息时间不仅是给学生的,也是给老师的。学生们听得云山雾罩,讲师们更是说得唇干舌燥。黎菲菲这会儿只想喘口气,哪怕是算不上新鲜的空气。
整块黑板空了出来,金常洛又盯着板书仔细琢磨起来。刚刚张司源说过的第一步原理他似乎又记不清了。为什么要签订一份反向对冲合约来结算呢?
同样的老师,同样的话术,同样的学习条件,有的人就学到了东西,而他却把学费打了水漂。没有比较才没有伤害,“人比人、气死人”的场面总是在不经意间上演。
小金叹了口气,说实话,他有些同情自己。不过好在大部分同学都是和他差不多的水平,好在他还能利用课间时间孜孜不倦地探究问题。想到这里,小金心里似乎又平衡了一些。
蒋黛沾走回了座位,手里拿着两只水杯,其中一只是同桌商若男的。小商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养精蓄锐。商若男今早有些不舒服,但她却对老公守口如瓶。不比其他同学都是参加6月份的考试,商若男参加的考试要等到12月方可举行。她因此比别人整整多出了半年的复习时间,考虑回到家后还能登录账号,收看录屏回放,商若男没必要就这会儿工夫和自己较劲。小商是一个懂得轻重分寸的人,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给,温的。尝尝行不行?不行我再给你兑点。”
“可以的。谢谢了。”说完这句,商若男才把水杯放到嘴边,慢慢抿了一口,果然刚刚好,不冷不热。
“商姐客气啥,都是自己人。”在蒋黛沾的眼里,似乎谁都是自己人。谁叫她就是这么一个天生自来熟的性格呢。
教室另一头的赵天宪又翻起了他的考研单词红宝书。虽说CFA教材是用英文写的,但是机构授课都还是用中文讲解。现在背背单词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休息调剂。即便一时半会儿间他还无法工作挣钱,但至少不能让旁人抢走了他的时间。
赵天宪身旁的位子空着。同桌铁仲这个社会哥已经跑去厕所了,为的不是解急而是抽上一口烟。40岁的铁仲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烟枪。起初抽烟只是好奇,点个火都得躲着家里人,抽一口呛个半天。再后来,他用领的工资买烟,烟的牌子从大前门换成了苏烟。他也不会被呛得连连咳嗽了,现在每一口烟都会在肺里过滤一圈后才被吐出来。
铁仲考证的目的和别人又不太一样。他在单位里已经是部门的头儿了。再往上的位子就那么几个,只有等到大佬们光荣退休,才能轮到他“抢班夺权”。不过即便如此,公司的老总也不敢随意惹他,因为铁仲是个地地道道的富二代。入职时他便自带了项目和资源,这样的人物自然是个爷。至于这位爷为什么要考CFA,他给出的答案是“跟风呗,上了饭桌不容易被人忽悠,还可以去忽悠别人。”
其实,CFA的那套东西在铁仲这里根本就用不上,他行走江湖靠的是烟和酒。烟酒在他这儿成了社交货币,成了叩开利益输送大门的砖。他在推杯换盏和云山雾罩间赚了不少钱,他用这些钱又买了更高级的烟和酒。
刚刚下课的时候,他还给同桌赵天宪递了一根烟。不出所料,这个书生气颇重的年轻人向他摆了摆手。这世上,有人靠智商赚钱,有人靠情商生活,铁仲毫无疑问属于后者。过去20年里,的确有人白手起家,通过自身努力混成了金融大佬。可是现如今每个人起跑的位置千差万别,裙带关系、官宦子弟、流量明星,对于这些道理,铁仲看得都透透的。眼瞅着又要上课了,他把烟蒂扔进了便池,大步走了出去。
呲溜一声,那颗烟头终究还是灭了,就像扎堆金融领域的菜鸟在认清了行业本质后不得已泯灭了他们的雄心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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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人间四月天

公交车行驶在过江大桥上,窗外是滚滚的长江。自然界具像的宏大总是恰到好处地冲击着人们的五脏六腑,比如大漠戈壁,比如层峦叠嶂,比如大江大河。面对此情此景,再平庸的人也会被激发出吟诗作赋的冲动。
桥建在大江相对较窄的流域。可即便如此,想要横渡它也得花上10分钟的车程。从桥上望去,江上的货轮几乎是静止不动的,它们的成像体积小如模型。越远处的船只越发渺小,空间和距离感好比哆啦A梦口袋里的缩小器。即便是硕大的恒星,也被浓缩成了一轮温润的落日,徐徐下沉。
盯着夕阳发呆了好一阵子,张司源差点忘了下车。步入学校正门前行了大约几十米,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四月颜:朝左看。
左手边是片长满了杂草的荒地,位于校区的西侧。荒地上矗立着5个双杠、2个单杠还有3只秋千。其中一只秋千上坐着一位身着背带裤的短发女孩。
远处的落日比从桥上看见的要大了不少,迎面投来的逆光把女孩塑成了一片剪影。剪影沿着人物的轮廓升腾起一股力量,温暖的感觉。尽管在逆光下,女孩的五官模糊不清,可张司源还是上扬了嘴角,正如同那只正在上升的秋千一样。
耳边没有音乐,但张司源分明听见了;眼前没有蝴蝶,但张司源分明看见了。于是画面成了繁星点缀的天堂,她成了独一无二的天使。
张司源走上前拍了拍姑娘的脑袋,“这么快就把头发给剪了啊,真好看。”
周淼笑了,笑得天真烂漫。那水汪汪的眸子又清清楚楚地映射出张司源的笑靥,他笑得那么无邪。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在这个点从这个门进来啊?”
“我就是知道啊。”
“万一没等着我要怎么办?”
“不是约好一起吃晚饭的么,如果等不到你,那就食堂见咯。想要推测你的行踪真不难啊。”
“知我者,淼淼同学是也。”
“我问你,我长头发好看还是短头发好看?”
“都好看。”
“年纪轻轻就学得这么圆滑世故。那我再问你,是更喜欢长头发的我,还是短头发的我?”
“都喜欢。”
“这个回答不满意,必须二选一。”
张司源故作思考状,摆出了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
“快说呀。”
“短发。”
“还差一个理由。”
“因为你现在是短发呀,你现在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还戴耳环了今天?”
“怎么样,闪不闪?”
“天空和它一比,都黑下去了,你说它有多闪?”
“真会说话。”
“吃饭去吧?”
“我想再荡一会儿秋千嘛。”
于是张司源绕到周淼身后。他抓住两侧的铁链使劲儿把秋千高高拉起,一脱手,秋千便加速度下坠,掠过最低点,又高高地扬起来,风驰电掣一般。
女孩小声尖叫了出来,清脆的声音盖过了铁链摩擦发出的吱吱呀呀。点点锈斑从链条上脱落,混着点点灰尘,混着落日的余晖,混着幸福的味道,向天空抛洒开去,就像是节日里的烟火,就像是婚礼上的礼花……
“源源,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和经济金融相关的吧,要不然也不会去考CFA吧。”
“CFA也只是块敲门砖啊,拿到之后敲不敲那扇门你可以再想想呀。”
“如果无心敲门,又何必一心拾砖呢?”
“那你有没有音乐方面的梦想呢?”
“说唱算一个。不过也只是兴趣爱好,不能养家糊口。你呢?以后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想过要当律师,或者是作家。”
“你这个跨界可要当心劈叉啊。”
“我想把我们的故事写成小说,题目就叫‘我和源源’呢,希望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可以写。”
“这个可以有,不过最好能换个题目。”
“哼,就不换!还有呢,我想在30岁的时候开个花店。”
“开花店?感觉很有难度啊。”
“怎么会呢?”
“个体户做生意都不容易。上到工商税务,下到街头混混都得打点妥当,要不然买卖很难维继。况且这还是个旱涝保收的行当,要是赶上经济危机,可能就要喝西北风了。”
“不过说真的,开花店是我的一个梦想呢!你以后来买花,我给你打折。”
“我去买你的花不就证明咱俩分了吗?”
“不一定啊,你也可以买花送给我啊。”
“我从你手上买花再送给你,这样听着感觉好奇怪啊。”
“不会呀。不过即便万一将来分手了,我也会给你打折。”
“那时候我恐怕也不好意思去找你吧。”
“如果真的没能在一起,结婚那天我会邀请你去。”
“切,我还真不想去呢。”
“换作是我,就一定去。”

周淼之所以抛给张司源关于音乐梦想的问题,是因为校园十大歌手赛的缘故。此前经济、金融两系一起上课时,张司源经常在课间跑去讲台抽查点名、传达通知。那时候周淼只知道他是经济学系的班长,是一个看着严肃但还算养眼的帅哥。她对他知之甚少,甚至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而把张司源拉近到周淼身边的正是一年前的校园十大歌手赛的决赛。
作为文娱活动的重头戏,一年一度的十大歌手赛汇集了万众瞩目的目光。不比奖学金张榜公布时的风平浪静,也不比校运动会的官方色彩,十大歌手赛是最接地气的文娱活动。每逢决赛,大礼堂都会上演站无虚席的景象。
无心插柳柳成荫。那晚周淼本是去为舍友邹倩倩加油的,却意外地看见了张司源。
即便是小张的同班同学,也会对班长的参赛身份颇为惊讶。早在彩排间隙,抱着习题册刷刷做题的张司源就给其他选手造成过重重困扰。学习部和文艺部向来是格格不入的两个圈子,这样看来张司源这个既能在学分绩榜单上常年坐拥一席之地,又能在十大歌手赛决赛上一展歌喉的奇葩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天他身着仿云锦刺绣图案的纯白衬衫,颈戴平安纹项链,指套三枚戒指,裤带上还栓了一条大长铁链——一副痞气十足的打扮。这身造型和他平时礼貌谦和的外表格格不入,也与他乖学生的人设不符。
变声期时因为嫌弃自己难听的嗓门,小张阴错阳差地喜欢上了说唱。这爱好一发不可收拾,等到上了大学,他都可以创作写词了。
那些年,听说唱的人还挺少,玩饶舌的人也不多。那时候的说唱靠的嘴舌而非膝盖。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十年后会有一档名为《中国新说唱》的节目能够红遍大江南北。
张司源在第一轮表演的参赛曲目是王力宏的《在梅边》。不过他对歌曲做了一些改编,把《七里香》和《发如雪》里的歌词改作饶舌穿插在了歌曲的副歌间奏部分。所以这一曲从头唱到尾,他的嘴皮子压根儿就没停歇过。
周淼曾问他,这样的说唱不累嘛?他如实回答说自己不会跳舞,只会做各种饶舌手势,如果嘴上不念叨点什么,手上的动作便比划不出来,如此不伦不类地杵在台上就会异常尴尬。
在那个不大不小的场子里,男孩的左手押着节拍来来回回地比划着。这些动作都有固定的招式,但是招式的组合却是千变万化、即兴而动。手臂的摆动牵连着身体的轻微扭动,仿佛一头困兽蓄势待发。
小张自己并没意识到,当晚他的动作就和街舞一般的炫酷。他奉献了一台表演,上演了一出好戏。演戏讲究的是入戏忘我,表演要求的是即兴灵动。非常凑巧的是,对于这两点,张司源都完成得天衣无缝。
追光灯直射在脸上,微微的热。光束跟着自己,比影子还要亲密。借着舞台吊顶的灯光,他看见了前排辅导员孔丽生自豪的笑容。再往后方望去,瞧见的是一根根五彩缤纷的荧光棒在空中挥舞激荡。没错,就是演唱会的感觉,他把舞台渲染成了自己的主场。
在演绎歌曲结束前一段极速饶舌部分的时候,台下的尖叫声盖过了舞台的音响。对于饶舌而言,节奏就是生命,听不见伴奏所导致的抢拍失误是致命的。舌头像是增压涡轮一般快速运转,语速如同仪表盘里飙升的指针一样屡创新高,打拍犹如参禅悟道般毫无杂念。再后来,气息的吐纳逼近了极限,声带的震动略显吃力,屏息后的脸红也越发明显。终于当最后一个“亭”字经由麦克风通过扬声器响彻全场的时候,伴奏声戛然而止,完美的谢幕。
酷!
气氛达到了高潮。观众席发出“喔喔”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声浪好似潮汐一般滚滚而来。可是没有人注意到表演者的名字,除了那个名叫周淼的女生。她早在选手上场时,就默默记住了“张司源”这个名字。直到宣布排名的时候,“张司源”三个字紧跟着“第二名”的座次才又被念了出来。很少有人能把这个“张司源”和奖学金榜单上的“张司源”关联起来,小周却是一个例外。

这会儿,张司源和周淼并排坐在了秋千上,手拉着手,肩依着肩。他们凝视着相同的方向,回忆着相同的往事。往事并不如烟。
“后来我问人要到了他的QQ号,QQ昵称叫“哎哟,不错哦”,一看就知道是周董的粉丝,那他会不会也是五月天的歌迷呢?都说万事开头难,起初我的示好并没有得到回应。他总是以酷酷的拽拽的形象示人,我自然也不会是一个例外。不过后来我才知道他立志考研,不愿分心。尽管我都一五一十地向他报备了自己的感情史,但他依旧犹豫不决,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气人。虽说我隐约感觉他多少对我动了心,不过我却始终没能拿到“女友”的名分。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没想到最后掀开这层纱的是……”
张司源漫漶的眼神失焦在了那最后一抹红色的边缘,似乎时间都为之恍惚了一下。
“那堂课间,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学校邮局的工作人员打来的,要我去取一个包裹。邮局是公家单位,通常不会主动通知收件人前来取件。想来这事颇为蹊跷,我便急忙赶去。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只挂件——卡通造型的小牛。那牛头上还缝有“勤奋牛”三个字。虽然寄件人一栏空空如也,不过我第一时间想到了她。几经询问,她都矢口否认,可她又屡次问我是否喜欢这个礼物。这样的追问似乎不该出自局外人之口。
关于“勤奋牛”的来历困扰了我好久。不得已,我欲擒故纵谎称找到了“始作俑者”,她这才绷不住承认小牛是她买的。当初也是她拜托邮局的阿姨打电话通知我前去领件。我问她先前为何矢口否认,她解释当时决定不再打扰,只求我开心就好。我又追问当下又因何改变主意,她坦白,得不到的永远都会骚动。呵呵,说实话,是心动的感觉呀。”

既然弄清楚了原委,张司源便正大光明地把“勤奋牛”给挂了起来。他拍了一张小牛的照片通过QQ发给了周淼,并附带了三个问题。
哎哟,不错哦:也不知道你看上我哪一点,不过以后要是发现了我的一些缺点,你会尝试理解和包容吗?
四月颜:嗯嗯,一定。
哎哟,不错哦:你之前几段感情时间好像都不长,我们要是在一起了,你不会过段时间就不理我了吧?
四月颜:不会!!!
哎哟,不错哦: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女朋友了,好吗?
四月颜:吼吼!!!!
水到渠成,尘埃落定。人生有时就是一场随机游走,究竟是谁投掷了那颗色子,似乎并不重要。
时间一晃就是几个月,两人的感情随着来年的气温缓缓上升。不过在相处的过程中,周淼发现张司源在舞台上所展现出的酷劲和痞气不过是无中生有的“表演”而已。这个男孩其实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人,就连日常说话时也都是轻声细语的。
尽管小张是一个律己慎独的人,不过他似乎不太懂得如何劳逸结合。确立关系后的每一次约会几乎都是周淼忙着组织张罗,男孩的聪明才智貌似只能用在读书考试上。总之,这个男生和她当初想象的有所不同,周淼自己也说不上这究竟是一份惊喜还是一种遗憾。

这会儿,张司源正牵着周淼的手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你真的想开花店?”
“对啊,在我30岁的时候。”
“靠这个养家有些不靠谱吧。”
“亲爱的……”周淼不自觉地喊出了这个称谓。这个称谓频繁地出现在影视剧中,脱口而出的角色不分年龄也不分性别。不过张司源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于是产生了类似“早搏”的感觉。
“亲爱的,事在人为嘛!我会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也会努力给你一个温馨的家。”
“说话算数?”小张听到最后一句话一个激动,握着女友的手劲儿更大了。
“嗯,平凡的幸福。下班回家有香香的饭菜,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等着爸爸回家的宝宝。以后我们的房间一定要充满阳光。”
张司源停下了脚步,走在身前方的周淼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结婚?”十几个温柔的字眼搭载着张司源的呼吸被吹到了周淼的耳边,热乎乎的。小周踮起脚尖,以同样微弱的气息在他的耳边吹气道:“愚人节的时候,我就和我妈妈说过了,我要结婚啦。”
“小坏蛋!”女孩的脚趾卸了劲,可身体并没有下落,因为男孩已经把她抱了起来。他的心情有如惊涛拍岸,又好似火星四溅,于是身上有了使不完的力气,脑中印下了写不完的憧憬。所有的信誓旦旦和奋不顾身在此刻化作一句歌词“恨不得一夜白头,永不分离。”

白天与黑夜不停的交替,学校里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要不是因为惦记着周末还要去X机构上课,张司源根本就分不清每天对应着周几。
今天是黎菲菲本期教学的最后一堂课。四月的天,她穿着一件紧身的毛衣,白色的,就和这个季节里绽放的杏花一样。可是不比杏花的素雅,毛衣下如同山峦一般起伏的身材让讲师看上去平添了几分性感的妖娆。
台下的女生嘴上不说,心里像是打翻了醋瓶。而男生们直勾勾的眼神更是出卖了他们赤裸裸的心思。就连赵天宪这样的“正人君子”也会时不时朝那些关键部位瞄上几眼。而同桌铁仲的眼神更是轻佻得直白,这男人翘起二郎腿,那坐姿和在夜总会的表现一模一样。即便被学员过度打量,黎菲菲依旧气定神闲,处之自若。身材HOLD住了着装,气质也HOLD住了全场,这让人不禁联想她这样的尤物在职场亮相时,又会是怎样一个形象?
今天的辅导课,提前了一小时结束,学员们仿佛意犹未尽,只有梁公元除外。刚一下课,小伙儿便匆匆收拾好东西,骑车赶往鸣金医院。
小梁的外婆在前些天查出尿路上皮癌晚期并且多发转移。医生认定病人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化疗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于是老太太的家人决定把病情瞒得密不透风。外婆被安排在了泌尿科,这里的病人形形色色,有患尿结石的,有得肾囊肿的,也有像她这样的癌症病人。
“妈,就是一个瘤子。良性的,没事。良性的瘤子也可以用化疗来治疗。”说这话的人是梁公元的父亲,老梁。梁公元看着父亲笑呵呵地安慰着外婆,心里五味杂陈。因为老梁也是一位晚期癌症患者,尽管如此,老梁这些天还是在和爱人一齐在医院里忙前跑后,岳母的这张床位就是他求爹爹拜奶奶给争取来的。父亲用实际行动诠释着“责任”的定义,儿子也比同龄人更加深谙祸不单行的含义。
今天的天气万里无云,有人的心里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四月天可以是爱、是美、是天堂;也可以是痛、是苦、是地狱。生活中的难题往往无解,与之相比,CFA仅仅就是个考试而已。【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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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夜黑风高

每个学校都有代代流传的传奇事件。那些摆在明面上的“传奇”都是牛逼哄哄声名在外的校友,而一些藏在暗处的风言风语则起源于一个个校园谜团。
张司源所念的学校也不例外。据说在金耀楼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学生自缢事件,死者是医学院的学生。这个无法确认的故事被一届接着一届的学子们津津乐道,添油加醋。时至今日,谁也无法辨别事件的本来面目了。
金耀楼是距离宿舍区最远的一幢建筑,楼体背后连接着一座荒山。愿意去那儿自习的学生原本就不多,加上关于自缢的流言届届相传,大家都觉得楼里的阴气太重。这个“阴气”的迷信说法倒是没被校方否认,于是在后续校舍翻新的时候,领导们便决定不给金耀楼的教室安装空调了。现在一到夏天,去那儿自习的人就更少了。
今天是周末,来金耀楼念书的人依旧寥寥无几。商院大三学生乔子颖正在教室外的水房里接水。小乔是个把日子当做军训操练的女生,每逢周末的晚上她都会来这里的A教室自习,而每到晚上8点的时候,手机闹铃都会提醒她去水房打上一杯开水。热水搭配枸杞,这是属于乔子颖的养生方式。
突突的流水声把夜晚冲洗得格外寂静。忽然,整个自习区的照明眨眼般地闪了几下之后就都熄灭了。学生们的躁动声随即响起,和眼前的乌七八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乔拧紧水龙头,拿起水杯摸黑朝教室走去。可她还没走上两步就撞上了一个人影,刚打的水碰了对方一身。对面这人却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此人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阴森森的眼睛,从那里反射出的光亮已然暗藏凶意。
乔子颖正欲呼喊,那人却抢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巴。与此同时一把匕首在她的颈部拉开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口子。小乔被对方逼迫着一步步后退,几步之遥的地方便是女厕。在厕所的入口,乔子颖不小心踢倒了一件东西,听声音,像是塑料物件。直到被拖入厕所,她才看清原来那是一块告示牌。牌子上“正在清理,请勿使用”八个荧光大字有如鬼火一般隐隐绰绰地亮着。陌生男子把她推进一个坑位,反手插上了门栓。
人间就此通向了地狱。
之后是长达5分钟的对峙。贴在小乔身上的这个男人和她个头一般高,可是捂在她嘴上的那只手掌却有如黑猩猩一般粗大。掌心来回地搓揉着女生的嘴唇,似乎是被唇膏所魅惑勾引。金耀楼里自习的同学渐渐都走光了,期间没有哪个女生敢来这个女厕解急。
视线可及处已经没有了手机光源的晃荡,耳边只剩下乔子颖微微的啜泣声,于是蒙面男子慢慢放下了捂在她嘴上的手掌。他掏出一块事先藏好的黑布蒙住了小乔的眼睛。那把原本架在小乔喉头的匕首慢慢下移,直到锋刃挑开了她胸前的钮扣。“滋滋”,是牛仔裤拉链被拉开的声音,那声音如同祭祀一般原始野蛮。恐惧好似一捧篝火瞬间炸裂,火星四溅,小乔止不住哭了出来……

“你知道吗?前两天金耀楼有女生出事了。”食堂里,周淼边说边望着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张司源。
“嗯,听到点消息,好像有人给强暴了。”
“是在金耀楼的女厕所里。我说你怎么这么平静?”
“怎么平静了?”
“就和听到有人考试不及格一样。”周淼注视的眼神里多了一份瞧不上的情绪。
“因为我不认识受害人,就很难感同身受吧。”
“你们男生就是心狠,这么禽兽的事情居然对你一点触动都没有。据说女生是我们商学院的,财管系的。”
“还是我们院的?”
“学校似乎还在封锁具体的消息,校论坛上带有敏感词的帖子都发不上去了。不过辅导员倒是来女生宿舍挨个敲门提醒我们注意安全,至于细节又都没说。”
“呵呵,校领导嘛,就是个小媳妇的脾气,要会两头瞒,官儿才能坐上去。”
“我听邹倩倩说,事发当晚金耀楼还突然停电了。你说巧不巧?”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估计是罪犯先蓄意弄坏了电闸,没了照明大家自然都散了,他好趁机摸黑作案。”张司源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是什么人干的呢?要是流窜犯作案那还真不容易抓到呢。”
小张放下手头的筷子,脑子里展开一幅迷宫,已知的线索汇聚成一条条逻辑推理,最终标示出了通向出口的路径。
“我估计犯人应该认识被害人。”
“说来听听。”周淼一脸好奇。
“去金耀楼上自习的人本就很少,况且现在天还这么热。想从教室里把人强撸出去是不可能的,否则就没必要破坏电力系统。那么犯人挟持受害者的地点应该是教室外。你想想,教室外什么地方可能会有人驻足,没了照明也不惹人注意,同时还距离女厕所很近?”
“是开水房。”
“没错。”
“那他会不会是先破坏了供电,然后就躲在厕所里等着目标下手呢?”
“多半不会。金耀楼那儿荒的和闹鬼似的,停电的情况下,女生是不敢单身靠近的,无论是结伴进入厕所还是男友在外面等候的情况都是不利于他犯案的。”
“有道理。那为什么说犯人认识受害人?”
“刚说了,现在这个季节去金耀楼上自习的人已经很少了。犯人应该是在破坏了电力系统后就立刻实施了挟持。因为大家遇到断电后通常都会结伴离开,所以我认为犯人必须确保在破坏电力系统的同时,他的目标刚好在开水房打水。”
“你接着说。”
“去金耀楼上自习的人很少,所以去水房打开水的人也不会多。再说了,这个天把一杯开水晾到能喝的温度怎么也要半个多小时吧。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会带上矿泉水出门,即便需要打开水,也会把矿泉水和开水倒在一块儿混着喝。假如是无差别犯案,那么犯人破坏了电力系统而水房前又一个人都没有,那岂不是白忙活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犯人是受害人的熟人,他知道受害人在某个时点一定会去水房?并且喜欢独来独往?”
“准确地说,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那便是犯人把被害人约到了水房。可如果真是这样,犯人此刻就应该落网了。所以我还是觉得犯人熟知受害人的生活习惯的可能性比较大,哪怕他是一个跟踪狂。”
“嗯……那要照你说的,找到犯人岂不就是大海捞针了。”
“也不一定。”张司源说完,拿起一张抽纸擦了擦嘴角上的油渍。他面前的一大盘饺子已被扫荡一空。
“你别卖关子呀,快说呀。”
“如果上述推理成立,那么犯人应该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家伙。我觉得犯案前还有一个问题他必须得慎重考虑。金耀楼断电后会不会有抢修人员赶来?虽说是周末的晚上,但是学校里就没有值班的师傅吗?如果很快恢复了供电导致同学们继续自习,或者他逃离时和前来维修的师傅撞个正着,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一个顾虑。”
“破坏电力系统这种事情也没法事先演练。人为破坏电力系统会引起校方的注意,从而加强周边的巡逻和戒严,况且之前也没听说金耀楼有断电事故的发生。这就说明犯人事先就知道当晚不会有抢修工人值班。这种事情你知道吗?反正我是不知道,那么犯人是怎么知道的呢?这是非常关键的一个线索。”
“哇塞,厉害啊。等等,我看你把案情分析的这么有理有据,难不成你就是那个幕后大淫贼吧?哎呀,那我岂不是好危险啊?”
张司源仰天长叹,随即又做了一个求饶的表情:“我刚不是说了我不知道学校维修人员的排班嘛。再说了,只要有空不都是咱俩混在一起吗?”
“可那天是周末啊,咱俩不在一块啊,你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别贫了啊。不过我还是有一点没弄明白。你想犯人把受害人劫持到厕所的时候,恰巧里面有人出来他要怎么办呢?”
“你刚才不是说了嘛,现在去金耀楼上自习的人少了,那用厕所的人也少了啊。”
“虽然这是小概率事件,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吧,而且别人去厕所这种事儿都是不太可控的,很多人就是习惯打完水后顺便上个厕所。”
“反正犯人一定有办法。哎呀,老公,我怎么越看你越帅呢。要不你去提供线索吧。”
“得了吧,我这些都是猜测,我能想到的,人家干了一辈子刑侦的老手怎么可能想不到?再说了向谁提供线索啊,你刚不是还说官方正拼了命想把事情给捂住嘛。”
时隔数个星期,真相终于大白,张司源在饭桌上的重重推断都被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一一验证,只不过小张不曾料想,这个罪犯在颠覆了乔子颖的人生轨迹的同时,也把他张司源的命运做了戏剧性的改写。

“对了,你在学校当心点吧,我不在的时候不要一个人出门。”
“你就别操心了,刚出了这事儿,学校的戒备那还不是固若金汤。再说犯人忙着逃命还来不及呢。”
“老话怎么说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别拿自己的身子去做赌注啊。”
“好吧,我听锅锅的。”
周淼嘴上这么说,可刚走出食堂,她却突然改了主意:“每次都是你把我送到宿舍门口,多没劲啊。要不今天换一换吧,我送你一次,送完你我再自己走回去。”
“今天就算了吧,学校刚出了这档子事儿,不安全啊。”
“可现在时间还早啊,你看满大街都是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而且咱俩宿舍间还隔了个小山坡,听话。”
“哦。”周淼故意不看男友,摆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来,自己摸摸头。”
“懒得摸。”
“那我摸摸。”
“不给摸。”
“丫头生气啊?”
“哼。”
小张叹了口气,沉默了良久之后方才开了口:“好吧,你送我回去,不过可不能嘟囔脸了啊。”
“嘻嘻,少废话,快走。”周淼脸色瞬间转晴,她一把搂住男友的胳膊,走在了他的右手边。

小周折返回程的时候,路上的人已经不比来时那么多了。天空聚集起了片片乌云,没了月亮的踪影。周围是呼呼的风声。距离她20米的地方是那个小土坡,站在土坡上的人慢慢走了下去,她目力所及范围内,已经瞧不见一个人影。周淼带上耳机,想用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去控制那些不靠谱的遐想。可有些事情你越是想要忘记,它反而会像一片嚼烂了的口香糖一样牢牢地粘上你。
小土坡的起始处竖立着高大的铁柱,上头的电灯把周边三四米的范围照得通亮,这与更远处的幽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初夏的季节,各种蚊虫围绕着灯泡扑腾着翅膀,远远望去,黑乎乎的一团。走进了瞧个仔细,灯罩边缘还结了层厚厚的蜘蛛网,上面零星散落着各种虫子的尸体,有大有小,有壳有肉。可在这层层叠叠的网上,却并没能发现蜘蛛的身影。猎食者总喜欢躲在暗处,把自己藏得不着痕迹。
走上小土坡的台阶,周淼鼓足勇气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次她看见后方30米处,分明有个人影快速闪入了一旁的墙角。
女孩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恍惚中,她瞧见脚下自己的影子跟着晃了起来。她赶忙加快了脚步,可脚上偏偏像踩了棉花一样使不上劲。耳机里一首歌曲播放结束,在恐怖的留白时间里,她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那急促的节奏好似丧钟一般令人绝望。
“下了坡,前面就是主路大道了,就有人了,就安全了。那人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追上来的。”女孩不停地安慰自己。她登上坡顶,下方稀稀落落的人影验证了她的判断。又是一阵马不停蹄地下坡赶路后,周淼慌慌张张地朝主路小跑过去。宿舍楼已经近在眼前,直到这时,她才敢再次转身回头。路上都是学生模样的身影,不过小山坡上站着一个人,瘦瘦长长的轮廓,完全看不清五官长相。
这一抹长条剪影就一直定格在山坡上没有挪动,也不在乎周围人群的经过。尽管看不真切,可周淼感觉那人的目光在盯着自己。那凭空想象出的目光如同厉鬼一般阴魂不散,即便她走进了宿舍楼,那长条身影仍旧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周淼一边上楼一边掏出了手机:
四月颜:锅锅,我回来的时候真被跟踪了,说不定就是那个色魔。
哎哟,不错哦:真的啊?那个色魔刚刚是不是在小山坡上一直站着?
女孩恍然大悟。
四月颜:原来是你!坏蛋,坏源源,臭源源。吓死我了。
哎哟,不错哦:你不是胆子大要把我先送回宿舍再一个人回去嘛,这么容易就给吓着了?
四月颜:哼,我前往小土坡那儿回头看见你的时候,你干嘛不走过来,躲进墙角里干嘛?你就是故意要吓我。
哎哟,不错哦:你说什么啊?我就一直跟在你身后走,没有刻意躲着你啊。
看到这条消息,周淼再次头皮发麻,背脊发凉。她想要告诉小张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跟踪自己。与此同时女孩开始努力回忆先前路上的每一处细节:具体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被人跟踪的?那个闪进墙里的人影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匆忙闪躲是因为女孩回头,还是注意到了张司源的存在?就在周淼一头雾水的时候,她的手机又震动了两下。
哎哟,不错哦:别瞎想了,刚逗你的。你在土坡前看到的那个人影也是我,怕被你瞧见后又要把我送回去,就故意躲着你。回去早点睡吧。
周淼一看到信息,恨不得把手机给砸了。
四月颜:张!司!源!你大爷的,你丫给老娘等着。
说来也是奇怪,女孩刚把这句话发出去,气就消了。人在恼怒的时候就会失去思考问题的能力,可一旦平静之后,各种小花招、鬼点子又会在脑海中频繁闪现。周淼知道对付张司源这号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四月颜:你不会还站在山坡那儿吧。
哎哟,不错哦:刚下坡,准备回去了。
四月颜:那我就放心了。
哎哟,不错哦:消消气,早点睡吧。
四月颜:肚子突然有点饿了,马上再去小卖部买点东西。
哎哟,不错哦:这么晚了,你这不是瞎胡闹么?
四月颜:反正有人偷偷保护我,怕什么?
哎哟,不错哦:我错了还不行么?老婆大人息怒。
四月颜:光认错就完了啊。
哎哟,不错哦:那你想怎么样啊?
四月颜:你让我想想呗,先欠着,你先给我等着。
哎哟,不错哦:姑奶奶你真惹不起。
四月颜:那是。我就是属碰瓷儿的,哼。
哎呦,不错哦:不生气了好不好。乖啦。
四月颜:乖个屁!我要欺负你,咬你耳朵的!就像把机器猫耳朵给咬掉一样。
哎哟,不错哦:行,给你吃“猪”耳朵。不出门好不好?
四月颜:那你得先唱首歌给我听。
于是张司源拨通了周淼的电话,他没有以习惯的“喂”字开场,而是直接清唱起了《七里香》:
“你突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
我此刻却只想亲吻你倔强的嘴。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路过的学生纷纷朝唱歌的男生投去匪夷所思的目光,尽管后者唱得还算有模有样。周淼透过窗,打量着重新露头的月亮,温柔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就和这支曲子一般悠扬。【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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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通风报信

又是一个周五。正午的日头垂直落在飘窗上,晒得抱枕微微发热。阳台外的小湖波光粼粼,几棵芦苇伴着风儿来回婆娑,摇曳出一幅慵懒的泼墨。面湖的403寝室里,张司源和蔡睿收拾好了书包,可宰夕印依然赖在床上,似乎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夕印,时候不早了,去占座吧。”张司源一边背起书包,一边开口催促道。
“我有些不舒服,要不你们先去吧。”
“小宰,怎么最近一到高级经济学上课的时候,你就不舒服啊。该不会是姨妈来了吧?怎么还是一周一次啊?”蔡睿说着也背起了包。
“你就饶了我吧。”
“爱情动作片要少看,强弩灰飞烟灭知道吗?再不行,哥给你挂个妇科号瞧瞧。”
“蔡睿,你口下积德。”小宰说这话的时候倒是精神十足。
“不逗你了。老张,要不咱们先走吧。在这也是干等,不如先去教室,说不定还能像小宰一样撞撞桃花运。”
“咣当”一声,门被带上了。大约过了一分钟,宰夕印翻了个身,原先对着墙壁的那张脸也跟着转了过来。他先慢慢睁开一只眼,之后是另一只。屋子里已经没了别人。小宰抬起脑袋,用更大的视角望了望,再次确认没人后,方才一个猫腰从床铺上跳了下来。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柜门,从顶里面掏出一本笔记本塞进书包。瞄了一眼时间,似乎来不及了,于是他匆忙套上一条外裤后便夺门而出。
翻越过土坡,宰夕印并没有直奔教学区,而是径直走向了岔路口边的复印店。直到预备铃响起的时候,他才匆匆赶到教室,手里拿着一打卷子。
“我说夕印,你咋跑得气喘吁吁的?”
“差点都睡过了,刚还去了趟复印店。呐,这是上午货币银行学那门课上届的考卷,我复印了3份,老张,小蔡,你们一人一份。收好了啊。”
“辛苦了。看把你给喘的,等下了课再去复印也不迟啊?”张司源收起试卷的同时给出了他的建议。
“到那时不就人多了嘛。”
“还是2毛一张?”
“对,2毛。每人刚好十张。”
张司源和蔡睿都从口袋里掏出了皮夹子,小宰见状连忙客气道:“哎呀,就两块钱的事儿,不用给了。”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就拿着吧。”小张说着把两个一元大头压在了课桌上。
“就是呀,小宰,又不是和你处对象了,还当真不分你我了。收着,收着。”
小宰把桌子上的四枚硬币一把揽入掌心,结果似乎就在他的意料之中。这几节课上,张司源和蔡睿依照分工摘录着PPT上的重点文字以及黑板上的板书。宰夕印则一门心思摘抄黑板上的内容,至于PPT上播放了什么,他压根不管不问。他还是坚持着自己那套说辞,板书才是精华,PPT的内容无关紧要。考虑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学习习惯和重点选择,蔡睿和张司源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堂课很快就被打发过去。课间小宰拿着打满水的水杯走回座位。不过他刚刚落座便收拾起了书包。
“后面一堂课不听了?”张司源奇怪起来。
“又不舒服了,想趴一会。后面刚好有一个空座,我去那儿趴着吧。省得被找麻烦。”
“你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或者回去宿舍睡觉算了。别硬撑着。”
“也没这么严重。趴一会儿就好。”宰夕印说着又拿起了水杯,他手上的劲儿有些大,杯里泼出了一截水来,不偏不倚洒在了张司源的试卷上。小张赶忙掏出纸巾擦拭,结果于事无补。试卷上的墨渍如同山水画一般氤氲开去。
“不好意思啊,老张。”
“没事。下课再去复印一份就好。”
蔡睿从厕所回来,瞧着宰夕印的座位上人去书空,不禁问了句:
“老张,小宰呢?”
“在后面,又不舒服了,想趴一会儿。”
蔡睿向后排望去,距离他们6排之隔,小宰低头抱臂好似伏草一般。

第二堂课伊始,韩老师敲起了黑板:“这堂课大家要注意啊。我们将要讲述的有关LM以及IS的数学推导是今年新增的内容,一定要仔细听清楚了。我知道有不少同学是为了考研专程来蹭课的,你们尤其要把耳朵竖起来听。别到时候考卷上出现了相似的内容,它认识得你,你却认识不得它。”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骚动。那些原本趴着的学生,立刻坐直了身板,像是即将参加国庆受阅一般,宰夕印便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大伙儿们重新提起了笔,正襟危坐、时刻待命。更有甚者撕开一袋速溶咖啡便往刚加了热水的保温杯里咣咣猛倒。
张司源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宰夕印发来的。
“老张,这堂课的PPT有记录吗?”
“我和蔡睿一直都在记录PPT,放心。”
一向对PPT不待见的宰夕印怎么这会儿又重视起PPT来?小张回头望了小宰一眼,后者正低头皱眉倒腾着手机。
令在场学生出乎意料的是,就在临近下课之际,韩老师再次突施冷箭:
“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下面做个随堂小测验,就当期中考试了,占综合评测成绩的20%。题目都是这几节课上说过的内容,算是送分题了。”
PPT被切换了一页,5个小题投射在了白色的幕布上,留白处的反光稍稍有些刺眼。韩老师拿起黑板擦拭着先前写下的板书,嘴里同时念叨起来:
“测验只针对国际贸易系的同学。没带测验纸的相互借一下,不要忘记写上姓名和学号。不是国贸系的就不用做了,但请你们先上自习,等到打铃再走。自己做自己的,谁要是叽叽喳喳被我逮到,下堂课就别来了。”
张司源和蔡睿一脸轻松,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他俩是经济学系的学生,这次测验与他们无关。张司源掏出CFA的笔记正欲复习,桌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两下,小张拿起一瞧,又是小宰发来的。
“老张,PPT上题目你会吗?”
“应该是能答出来的,不过咱们没必要写啊。”
宰夕印不知怎么了,他像发了疯一样按着手机按键,要不是韩教授严禁擅自离开座位,小宰真恨不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来求援。一条信息又发送了出去,小宰抬起头来,焦急地望向舍友。
“江湖救急,078290012查席蓉。这是姓名和学号,帮个忙老张,拜托了!!”
张司源打量起短信,心头有一些不快。“查席蓉”应该是一个女生的名字,说不定还是小宰的准女友——那个第一堂课和他同桌的那个女生。想到这里,小张又心软了。江湖救急或许只是一个幌子,英雄救美才是这条短信的缘由。算了,帮人帮到底,想到这里,他回复了短信:
“我试着答一下吧,事成之后,记得请哥们儿吃喜糖。”
宰夕印又赌对了,老张就是个很容易被看透的人。小宰的嘴角拉成了一道弧线,不过他的手指依然没能消停下来,看样子似乎是在给没来上课的“查席蓉”通风报信。宰夕印一直在扮演着“乐于助人”的角色,不过对于“查席蓉”拔刀相助的举动中似乎又隐藏了特别的情愫。这情愫仅仅是暧昧关系使然,还是出于别的原因?或许只有他自己知晓。

下课后,蔡睿陪着张司源来到了超市旁边的复印店。柜台里的师傅一不小心手一滑把一张身份证给抛大发了,证件刚好落在了张司源的脚边。小张弯腰捡起卡片,仔细瞧了瞧上面的信息,才发现这是一位老熟人。而此时赵天宪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
“原来是你的啊,给。”张司源说着把身份证递了上去。
“好巧。谢了。”
“你这身份证上的信息……”也不知为什么,张司源唐突地丢给对方这么一句。
“如假包换是我本人的信息,有哪里不对吗?”赵天宪说话的时候扫了一眼张司源身后的蔡睿。这类在学分绩方面并无建树“无名小卒”,根本入不了他赵天宪的法眼。
“呵呵,没什么。”
“那个农村地址是我的老家,我现在已经不住那儿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别误会。”
“无所谓了。”赵天宪说着走出了门店,出门的时候他的肩膀和蔡睿碰撞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武林盟主果然不是人做的,武功练到了极致,心智就是容易出问题。真够拽的。老张,他在外面的培训班也这样说话吗?”蔡睿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我和他不坐一块,不怎么说话。”张司源耸了耸肩,一脸无奈。
其实张司源刚刚关注的信息并非住址。不过证件上的几个数字让他的心里长出了一团疙瘩。时隔多年之后,直到他与赵天宪正面交锋的时候,这个疙瘩才得以重见天日。

周末X培训机构的教室里,黑板前的人正书写着商用地产的估值公式。这是CFA一级最后一门课程——“另类投资分析”的内容。传道授业的那个人从黎菲菲换成了一位男教师。
金常洛已经不做笔记了,毕竟一心二用太过吃力。上课的时候,他只负责听讲,事后再把同桌的笔记借来拍个照片就算完事了。这在他看来是效率最高的学习方式。张司源现在也改用铅笔做笔记了,因为橡皮擦比修正液用着方便。这一改变是源自一次机缘巧合——那次他不经意瞥见了赵天宪用橡皮更正笔记。优秀的人们不仅相互较劲也在互相学习。
赵天宪的讲义上文字密密麻麻地野蛮生长着,几乎没了留白。他的预习工作相当到位,预习笔记和老师的备课讲义相差无几。同桌铁仲和金常洛一样,是班里少数几个全程不记笔记的学员之一。老铁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一副官老爷的做派,好似听着“下属”的工作汇报。他这会儿有些难受,可能是烟瘾又犯了。铁仲时不时地看一下手腕上的表,心里不停泛着嘀咕:“这哥们儿还真挺能说啊。”
终于熬到了下课,商若男依旧趴在桌上闭目养神。可她还没休息一会儿,便又从课桌里掏出手机刷起了微博。一条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文字被逐行阅读,小商的眼睛越瞪越大,那弯曲的身子也渐渐坐直了起来。她碰了碰同桌蒋黛沾的胳膊,问了一句:
“我说小蒋,你看这女的是前阵子教我们的黎菲菲吗?”
蒋黛沾接过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图片打量起来。由于像素有限,又是一张人物侧身照,想要鉴定当事人的身份并不容易,不过小蒋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好像是她,至少那件博柏利风衣是同一款式的。就是因为看她穿得有范,我上个月还特地买了一件。衣服我不会认错。她怎么上新闻了?”
“是关于投行的一起性交易,你看看?”商若男说着又把手机递了过去,不过小蒋并没有打算要接的意思。
“你们说什么呢?”后排的金常洛探出脑袋好奇道。
由于腹部隆起的关系,商若男只转过来半个身子,艰难地把手机递给了小金。金常洛看了图片没一会儿,便得出了与蒋黛沾一致的推断。“这人就是黎老师啊。我去,不能接受。”
当那些羞于启齿却习以为常的潜规则发生在熟人身上时,不可思议和难以接受便成了人们的第一反应。
“黎老师怎么了?”一旁的张司源也按捺不住好奇,把头凑了过来。
“权色交易,不过偷鸡不成还蚀把米。源哥,你看看,是她吗?”
张司源盯着相片看了许久,一言不发。别看他记忆公式都挺在行,但其实却是一个脸盲症患者。
“怎么,你觉得不是她?”金常洛对于同桌的沉默表示不解。
“认不出来。黎老师看着不像那种人啊。”
“是吧,我也觉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小金又附和了一句。
“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的好像你和她多熟似的。这叫女人心,海底针。”商若男补充了一句,作为一名在金融界工作多年的女性,她比小金更有资格去谈女人和人心。
“如果她真能豁出去靠‘权色交易’上位,那还会在乎课时费这点小钱来给我们上课吗?逻辑上似乎有些说不通。”张司源并没有人云亦云。
“你看报道里说,涉事女性在过去一年中曾多次与另一家基金公司高管发生不正当关系。这说的应该是去年的事情吧,可能就是因为后来闹掰了,才不得已又出来教书了。”商若男有理有据地分析着,“刚小蒋还说了,照片上的人和黎菲菲穿着同一款风衣,是不是啊,小蒋?”
“嗯。”蒋黛沾简单答应了一句,对这个劲爆的话题她完全没有兴趣。
“真是一个大染缸,咱们把证考出来了就要去这缸子里试试哎。”金常洛说着一脸兴奋,就像是他已经持证了似的。
“咱们这种段位的进了染缸,那还不是妥妥地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作为过来人的小商又给年轻人泼了一盆冷水。
“总有媳妇熬成婆的时候,乐观点,向前看,你说是不是啊,商姐?”
“合着你就是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才报名CFA的是吧?”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金常洛把话说得一本正经,脸上却是乐呵呵的表情。
“就知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完这话,商若男发现张司源望向了自己,小伙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于是她又不得已找补了句,“我没说你。”蒋黛沾赶忙转过身来帮忙解围:“我觉得咱们小张同志将来一定能经受得住糖衣炮弹的轰炸。人家有女朋友管着呢。”
张司源伸出一只胳膊,在自己的脑袋上摸了又摸。周围没人能够解读得出,他这是在让自己尽量消消气。

“老师,一二级考试的难度相差的大吗?”铁仲朝讲师问了一句。他这一嗓门很大,几乎全班同学都听见了。
男讲师微微一笑,翻出一张PPT,上面自左向右画着三只恐龙,这第一只恐龙是卡通造型,边角轮廓做了钝化圆角处理。水汪汪的大眼睛和稍显臃肿的身材都突显出其蠢萌的特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右边的两只龙,它们体型壮硕,棱角分明,眼神凌厉,獠牙利齿,一副难以亲近的尊容。最右边那只的口里还含着一团蓄势待喷的火焰。
“之前黎老师给你们看过这张图片吗?从左到右,代表了CFA一二三级的难度。”男老师说得很是轻松。
“我的天哪。右边这两只龙是照了辐射还是自暴自弃啊,这么一副德行是要上天吗?我一级学得都这么费劲,真要像这幅图里画的,那二三级还怎么学啊?老师你倒是给支个招呗。我从小就胆小,连小猫小狗都没养过,这后面两头怪兽应该怎么伺候啊?”铁仲一开口,满嘴的不着调。
“一级考试都是选择题。可到了二级,考题就都变成了CASE题。就和做的阅读理解相类似。考卷先给出一篇文章案例,里面交代了人物、背景、事件,再依据这些信息具体出题。三级下午的选择题也是这么出,不过三级上午可都是写作题。所以二三级的难度和一级相比的确不能同日而语。”
“都考起阅读理解来了,那母语国家的考生太占便宜了吧?”
“倒也不尽然。二三级除了对英语阅读能力有了进一步要求之外,对于知识点细节的考察,特别是量化计算部分也提出更高的要求。很多金融工具在一级里只是给大家介绍了下概念,至于如何计算,如何估值,如何应用,如何做策略,这些都要放到二三级的教学中。说到计算,那可是咱们中国学生的强项呀,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掉以轻心?老师,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想考过一级也是老大难啊。”铁仲的这句话说出了班里大部分人的心思,与他遥遥相望的金常洛使劲点了点头。
“老师,你和黎老师是同事吗?”不知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这么一句。
“我和她都是X机构的兼职培训讲师,但是我们并不在同一家单位里就职。怎么了?”
那个提问的同学只是摇了摇头。张司源,金常洛,商若男三个人倒是相互看了看——心知肚明。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一个糟糕的消息用不了多久便能散播得天下皆知。【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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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心

“你小时候的照片带来了嘛?”坐在树荫下的周淼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非得现在看嘛?”说话间,张司源支起为难的表情。
“当然。”
“你确定?”
“锅锅赖皮,上周你看了我的,说好这周轮到我看你的了。”
“不是赖皮,是觉得有些……”
“不好意思?”
“嗯。”
“哎哟喂。你是黄花大闺女啊,还是小时候照相没穿裤子啊?少在姐姐面前装清纯了啊。拿来!”
周淼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张司源很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相片,就和那天他在陶流面前掏出机器猫时的表现一样。
“就一张?你也忒抠了吧?”周淼故意数落着。
“一张一张看嘛。”
“不要。你先全部拿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的人是张司源。他只得从口袋里又拿出八九张泛黄的照片。周淼一把抢过,一脸得意。
“站你旁边的小妞是谁啊,长得还挺俊的。”
“青梅竹马。”
“真的啊?那后来呢?”
“后来家里人就帮我订娃娃亲。”
“不是吧,人家比你高一个脑袋呢?”
“女大三,抱金砖。”
“那你都和别人定亲了,现在和我算怎么回事啊?”周淼说着推了身旁的张司源一把。
“自由恋爱呗。”
周淼和张司源又对视了几秒,没能憋住笑意的那个人还是小张。“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她是我表姐。”
“刚还说‘童养媳’呢,看把你能耐的。”周淼故意用言辞“报复”着,可言语间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哈哈哈,这是你爷爷还是你外公啊?”周淼把相片递给小张,自己笑得前仰后合。
“是我外公啊。有什么好笑的?”
“好好玩,好好玩。”
“啊?”
“我说你外公的头发。”
外公已经八十多岁了,照片中记录的是他70岁的模样。老人家精神矍铄,面容慈祥。一头的白发平均三四公分长,却根根倔强地竖立着。这样的造型并非靠发胶一类化学品的帮衬,而是纯天然的效果。周淼所说“好玩”指的就是这个。
“你抓过你外公的头发吗?”
“小时候抓过吧。”
“我想……抓一抓你外公的头发。”
“啊?”张司源没想到女友的要求如此“没规没矩”。
“行不行,行不行嘛?源源倒是给我句话呀。”
“这事儿吧,还是你自己去问比较靠谱,等先过了门再说。”
“咦……什么事情都要讲条件,源源真是狡猾狡猾地。”
“我说你照片怎么都是和你外公外婆在一起的啊?”
“因为我是他们带大的啊,留下影像资料也就多咯。”
“感觉你和外公外婆的感情特别好,从照片里就能看出来。”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张司源随口唱起了《简单爱》里的歌词,“我觉得他们要是见着你一定喜欢的不得了,那疼起孙媳妇来可能都要把我这个亲外孙子晾在一边了。”
“什么孙媳妇,不是还没过门呢?哼。”

远处的落日仿佛又大了一圈,也红了一些,很是好看也很是温暖。张司源和周淼已经好阵子没来操场边坐一坐了。毕竟距离CFA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小张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看书做题上了。要不是今天周淼的生拉硬拽,估计张司源这会儿还在图书馆里奋笔疾书。
“你呀,别只看CFA,也要适当活动活动。”
“概念太多了,记不住啊。苍天啊,果然过了20岁大脑就开始退化了。”
“能在本科阶段就上手英文教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女孩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赞许的口气,可男孩并没有打算接受这份心意。
“培训班上老师还会用中文讲解一遍呀。理解上没多少困难,就是内容太多。好些名词术语还是第一次接触,看了就忘。”
“我看好你哟。赵天宪不是也还陪着你嘛?”
“怎么你还挂记着他啊?”
“无聊!我是希望你课间多起身走动走动,和人多聊聊。”
“那也不能没话找话地尬聊吧?”
“我觉得吧,你和他挺像的,但是你俩又挺不一样的。”
“这话怎么说?”
“说不好,你们会给人这样一种感觉。”
“那肯定还是我比较好啊。”
“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还是杨学峰给你的自信?”
“因为我有你啊!”
“哎呀呀呀,没想到锅锅还留了这么一手。”周淼说着把脸扭向一边,余辉落在她的脸上,把刚刚泛起的潮红遮掩得不着痕迹。
张司源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你和赵天宪从初中起就是同学,他有没有喜欢过女生啊?”
一阵风吹过,树影跟着树枝一起摇曳起来,周淼的脸上忽明忽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上的云彩仿佛在加速飘动。张司源扭头看了周淼一眼,女孩仿佛凝结成了一尊冰雕。
“怎么不说话了呢?就算不知道也吱一声啊。”
“刚上初中那会儿,赵天宪给我写了一张小纸条。”
“真的假的?写了什么?”
“好像说我长得挺好看的,想约我放学后一块儿走。”
“我去,他可真是深藏不露啊,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
“你确定你的前男友里不包括赵天宪?”
“我确定啊。”
“你初中时候怎么这么傲娇,连赵天宪都看不上啊?”
“我不喜欢他啊。”
“他不会是因为你,才又考了和你一样的高中、大学吧?”
“怎么可能?”
“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不可能?怎么以前都没听你和我提起这一段啊?”
“因为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啊。该报备的我都和你说过了啊。”
“哦。”张司源简单哦了一声,鼓起了两个腮帮,脸颊处圆润的弧线就和一个问号似的。
“你这是怎么了?哎,就是怕你这样小心眼。你想我和他都这么多年的同学了,要有什么早就有了。”
“你确定他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了?”那是一种将信将疑的语气,让人听着有些膈应。
“那你直接问他啊,你俩不是每周一块学CFA吗?”
周淼这一句把张司源噎得结结实实。无论男女,谁都不喜欢旁人的捕风捉影。天上的云彩再次慢了下来,小张又一次开了口。
“该不会是你伤了他的心,他从此变了一个人,变得发奋图强的吧?”
“你这话说得毫无逻辑。”
“我记得某人说过,如果和我分了,一定要再找一个好的,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珍惜的。说不定赵天宪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天哪,我说的是我一定会让自己幸福。我和赵天宪只是同学,同学,同学。你们男生的脑回路真是……”
“真是什么?”
“奇葩!”周淼这一声,几乎是要吼了出来。
“不说他了。你考研复习的怎么样了?”
“就按部就班地看呗。”
“嗯?按部就班是怎么个意思?数学微积分部分看完了吗?”
“没有。”
“那感觉来不及了啊。”
“我,我想换个学院考。”
“啊?为什么呀?”
“我想考教育学院,这样就不用考数学了。”说话间,周淼低下了头。似乎是有千斤的重量压在脑袋上。有些时候,她觉得男友真不算是一个优质的倾诉对象。
“当真?不和我一起念商学院了?”
“如果不用考数学,考上的可能性还大点。至少先保证我们能上同一所大学嘛。在不在一个院系也没关系呀,咱俩现在不在同一个专业不也挺好的嘛。”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就别在数学上浪费时间了。”
“我其实早就不看数学了,折磨死我了。”确认了张司源的态度,周淼终于松了一口气。阳光洒向那面再次仰起的侧颜,她的脊背似乎又佝偻了一些。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也没要刻意瞒着你啊,说了怕锅锅会生气,觉得我做事情没有毅力。而且锅锅你也没问过我嘛。”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是很灵验的。张司源骨子里是一个做事持之以恒的人。遗憾的是人们一旦拥有了某些优秀的品质后,就会迫不及待地以这些特质为标杆去要求周边的人。
对于普通人而言,美德或许只适合用于夸奖而非践行。尽管对周淼考研“改弦易辙”的举动颇有微词,可小张并没有当即发作。他知道,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正面折射出人与人之间三观的差异。可悲的是,价值观之间的矛盾往往又是难以调和的。对于这些矛盾,要么三缄其口,要开口,注定腥风血雨。
“女人心,海底针啊。你看今天随便一聊,聊出多少小秘密。”小张避重就轻地调侃了一句。
“我觉得源源才是小针呢,老会扎人。”
“教育学院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啊?”
“可以当老师啊。”
“教谁啊?”
“小源源咯。”周淼学着张司源的口气,说得有模有样。
女孩在有声有色地描绘着未来,男孩在饶有兴趣地聆听着憧憬。虽然他知道这都是周淼为了给自己开脱哄他开心的玩笑话,可是他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你想去一线城市生活吗?”就着这个话题,张司源聊起了未来。
“我不想,生活压力太大了。我还是喜欢比较安逸地过日子。”
“那如果是和我一起去呢?”
“也不想,哈哈。我想要你陪着我在自己的城市生活。最好陪我开个花店。”
“去一线城市也能卖花。”
“那在我们自己的城市也能卖花啊,干嘛非要费那个劲跑去一线城市呢?”
张司源不说话了。他最近有些疲惫,关于未来的规划的严肃讨论,似乎并不适合当下的情境。对于当下讨论不出个所以然的问题,不如暂时搁置,求同存异。虽然这种息事宁人的“苟且”态度并非恋人间的最佳状态,不过大考在即,稳定第一。

“锅锅,我再和你分享一个我的小秘密,你想不想听啊?”
“想啊。”
“就是我高考的时候……”
“声音太小了,说大声点。”
“就是我高考的时候呀。”
“还是听不清啊,你什么时候?大点声。”
周淼憋足了一口气,势大力沉地吼了一句,“就是在我高考的时候,我……”后半句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周边的同学便齐刷刷地望向她,而张司源则在一旁偷偷地笑了起来,那贱兮兮的模样贼坏贼坏的,可欠揍了。周淼旋即抓起张司源胳膊上的一块肉,顺势旋转了九十度,那动作就和拧开自家煤气阀门似的。
“哎哟,疼疼疼。饶命饶命。”张司源一边求饶,一边往旁边躲。周淼这头余怒未消,一头撞向男友的胸口。“你坏,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下,调戏本姑娘。虽然月亮这会儿还没出来,那我就替太阳公公行道,好好地教训教训你。”
“别闹了,别闹了,你讲小秘密那一定要悄悄的嘛,哪儿有坐那么远说的。来,到哥哥怀里说。这叫耳鬓厮磨。”张司源胳膊一展,便把周淼揽进了怀。女孩终于不再扑腾了,她盘弄着自己的短发,重新说道:
“我高考的时候,其实是作弊的。当时啊,我买了答案。不过只有数学一科,所以这门课我考得还挺好的。要不然我恐怕还考不上咱们学校,也不会遇到你了。想想看咱们的遇见是不是包含了太多的巧合?”
“真的假的啊?”张司源的口气将信将疑。
“真的啊。这事儿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啊。”
“啊?你爸妈都不知道啊?”
“他们自然知道啊,要不然我哪儿来的钱买答案呢。我意思除了家里人,我只告诉你啊。”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插曲啊。”张司源似乎相信了周淼的故事,但还没有全盘接受这些“事实”。
“怎么样?锅锅。是不是感觉有些蒙圈。说说你现在的感受。”
“有点说不上来,没有想到啊。”
“没想到我是这种人?”
“以前只是听说国内大大小小考试都有泄题的现象,没想到这事儿居然出在了你身上。”
“那你再谈谈对我的认知?”
“经你这么一说。好些事串联在一起就都能说得通了。”
“比如呢?”
“我说你怎么那么不爱学习,而且一做数学题就头疼。”
“你意思就是我考不上咱们的学校呗?”
“别嘛,淼淼。我意思你的学习习惯不太好。但刚听你说了作弊的事儿,我也就不奇怪了。”
“嗯。”周淼简单敷衍了一声。太阳快落山了,水泥地上的树影渐渐连成一片,消融了轮廓和形状。耳边只剩下树叶的婆娑声,沙沙的,就像浪花掠过沙滩,卷走了留在上面的文字和思绪。
周淼挪了挪身子,顺势躺在了男友的腿上,她仰望着张司源,喃喃道:“源源,我刚说的话,你是不是都信了?”
“啊?”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骗你的呢?”
“你是说高考作弊是骗我的?你究竟几个意思?我都被你绕糊涂了。”张司源的脸上升腾起一片阴霾,罩在周淼的面前,遮天蔽日。
“作弊都是我自己瞎编的。”周淼又眨巴了几下她的大眼睛,那股调皮劲好似无声的挑衅。
“我的天哪,周淼你这是闹哪样啊?”小张重重叹出口气,直接吹在了周淼的脸上。女孩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又是一副可人的模样,这般模样总是惹得男友不忍发作。
“我只是想看看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没想到你那么快就信了。说实话我还有一点小失落呢。”
“我,其实我……”张司源试图辩解,但是救急的话术却如同大旱时期的甘霖,久盼不至,迟迟未来。
“锅锅,我觉得对人心这块儿,你还蛮傻乎乎的。”
“嗯?”
“人心啊。你比较容易轻信别人,这方面我就比你要现实。”
“怎么现实了?”
“我是相信别人,但你是轻信。”
“你是指我刚刚轻信了你是嘛?”
“不只是我啊。可能你一开始还有些戒备,不过一旦和别人熟悉之后,就容易轻信别人了。”
“人和人相处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嘛?”
“没遇上坏人就还好。你总认为人是可靠的,人心是善良的。”
“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觉得不是。你一旦相信就不再去怀疑。如果以后有人利用你这点,先和你成为朋友,再利用你或者再伤害你,你就是傻傻的啦。”
“那你要保护好我啊。”
“不是应该你保护我的嘛?”
张司源没有说话,他把手放在了周淼的头上,一下下地摩挲过去。女孩一脸享受的表情,就和一只猫咪似的。也说不清自打什么时候起,摸头这个举止已经成了男孩安慰女友的标志性动作。习惯就是这么潜移默化地从一个人的身上传递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原本昏黄的夜空已经染上了一抹冷色调,如同蓝丝绒一般温润美丽。尽管张司源有些近视,不过他看见了隐约的光点。只有在童话里,星星才会一闪一闪眨着眼睛。而此刻,那些星星就好似一颗颗亮度恒定的米粒粘在深蓝的餐盘里。
人们对于身处的幸福往往是不自知的,就好比手捧相机的摄影发烧友常常因为记录风景而忽略了当下的欢愉。
或许,那时的张司源并没有意识到,年轻时的种种努力就是为了能像此刻一样,牵着爱人的手,一起看着星星,看着月亮。或许他期盼着自己能在若干年后坐拥高耸入云的豪宅顶端大平层,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够体验手可摘星辰的感觉。只是,若干年后,他还会坚持这样的想法吗?【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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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猜不透

六月的天,无限蓝。梦想延伸了边缘,塑造出了憧憬的轮廓。
“别一直埋着头写了,你都写了快3个小时了。”周淼轻声地提醒了一句。
“嘘,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张司源说话的时候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距离CFA考试只剩一周的时间。周淼知道男友正在掐表模拟考试,她还知道他已经把所有题目都算完了,这会儿只不过是在验算而已。她之所以小声叮咛,是希望他能活动活动走两步,哪怕是抬抬头或是转转脖子也好。要是换做普通自习教室,她或许已经和男友闹上了。可这里是图书馆的阅览室,而且还是一个四人桌。她除了低声叮嘱,也没别的法子。
张司源伏案疾书,坐姿如钟,对于周淼的提醒也不为所动。模拟考试,既是对实力的检验,也是对体能的考核。既然开始了掐表计时,那便要雷打不动,有始有终。于是乎,时间的流逝化作了笔尖上的婆娑、脑袋里的琢磨。
大约又过了20分钟,他把试卷往旁边厚厚的一摞书上一拍,身子很自然地往椅背上一靠,这般打流混世的模样,倒是和铁仲很像。桌上那堆厚度足有40公分的书籍全是和CFA相关的教辅。
周淼的眼神里填塞了慈母般的心疼,她朝男友又说了一句,声音轻的好似唇语。
“写完啦?”
“嗯。”
“那去吃饭?”看男友没有反应,她又补充了一句:“或者等你对完答案再去?”
“四两韭菜猪肉,一碗牛肉粉丝汤,现在就走!”

通往图书馆的小径两侧枝繁叶茂亭亭如盖。阳光透过层层绿叶在石子路上留下了点点斑驳。周淼挎着男友的胳膊,踩着地上的光点。那步态就和走独木桥似的,有些古怪也有些可爱。
“源源,我觉得你这次CFA考试挺稳的。”
“英雄所见略同。”
“所以只要正常发挥就好,这时候还是调整心态比较重要。”
“我其实不太会考试,至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会考试。”
“你们是谁?”
“除我以外的人。”
“锅锅,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哦。”
“如果一个人有90分的实力却总是考出85分的成绩,这便是不会考试。相反,如果他只有70分的实力,却总能考出80分的成绩,这就是擅长考试。”
“哦,我明白了。”
“还有那些越是能在重大考试里超长发挥的人也就越擅长考试。可我偏偏不是这类型的选手。对于应试,我只能逼自己准备得充分些,即使发挥失常,也能顺利通过。”
“别对自己那么苛刻。早知道你这么玩命,我就不推荐CFA给你了。”
“CFA很棒啊,感觉找到了一个上升通道。”
“你也别太迷信了。你这人就是这样,崇拜起一件事情来就看不到它的缺点。不管是对人还是物。”
“非理性崇拜才是真正的崇拜,否则只是喜欢。”
“诡辩。你这不叫非理性崇拜,叫盲目崇拜好嘛?”
“嗯……咱们走快点,我真饿了。”
“我不嘛,我要踩着地下的光点,好玩。”
“这有啥好玩的?小孩子才玩这个。”
“所以啊,为什么小时候简单的快乐,现在却不适用了?光和影子都没变,是谁变了?”
“人呗。”
“那有办法变回去吗?”
“难。你总是问我一些文艺的问题。”
“那你喜不喜欢?”
“我现在只喜欢水饺和牛肉汤……”张司源说着,肚子又发出咕咕的声音。
“那跑着去吧!”话音刚落,周淼拉起男友的胳膊就窜了出去。小张一个踉跄,随即也在空中腾起了步子。他看见地上的点点斑驳一跃而起,黏在了周淼的衣上、裙上还有脸上。他迅速追了上去,想去触碰那些零星的亮光,儿时的快乐如他乡游子一般不经意间又寻回了故乡。是啊,时光荏苒,究竟是谁变了呢?

嘴里的饺子分明还没下咽,张司源却又往腮帮里塞了两个。
“你慢点儿吃,没人和你抢。”周淼看着男友鼓鼓囊囊的腮帮,又好气又好笑。对面这个男人有时深沉得好似马里亚纳海沟,但在吃饭的时候却与低年级的小朋友表现无异。
“你不懂,饺子要趁热吃,才香。”由于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张司源的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周淼放弃了劝说,她朝上空吹了口气,额前的刘海如同浮草一般摇曳起来。
“得,您吃吧,我不说了。也求您别再一边吃饭一边讲话了。”说着,她又朝碗里的面条吹了吹气,那画风和张司源完全来自两个世界。
“我就不明白了,你其实也挺能吃的,为啥还这么瘦呢?”
“遗传基因。”
“我刚才自言自语,没问你。”显然周淼并不满意男友的答案。
“话说你51公斤也不重啊,但是为什么看着有点胖呢?”
“求求你别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家的隐私数据播报出来好吗?还有,我看上去胖?你是认真的吗?”周淼的语气有些微妙,暗藏玄机。考验张司源求生意志的时候到了,男友赶紧找补了一句:
“可能就是腿有些粗。”这一刀补的,周淼就差把嘴里的面条给吐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女友的表情眼看就要绷不住了。
“我意思你上半身不胖啊。”
“你意思就是说我该胖的地方不胖,该瘦的地方不瘦呗?” 反射弧再长的直男也能听得出周淼口中的反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你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还差不多。不过我以前就是一个小肥子。要是再胖下去,我就去抽脂。抽下来的肉肉可以做块肥皂作纪念呢。”
“得了吧,健康最重要。都夏天了,多跑跑步就好。”
“我知道了,怪不得你不喜欢夏天,而我喜欢。因为那是我们最瘦的季节。”
“无力反驳。”
张司源捧起大碗咕噜咕噜地喝起汤来。等他把瓷碗放下的时候正好望见了远处的宰夕印,不曾想室友的身边也紧跟着一位姑娘。待到付款结账的时候,这两人都掏出了饭卡,在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后,最终还是小宰刷了卡。他随即领着姑娘去了食堂的东北角。
“你看啥呢?”周淼好奇起来。
“我看到宰夕印了。”
“他值得你这么聚精会神?”
“还有她的准女友。”
“准女友?”
“我也搞不清他俩究竟是啥状态了。”
“就是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个姑娘?我送机器猫给你的时候和她擦肩而过的?”
“是呀,后来有一次测验,我还给她做了一次测验题呢。那姑娘好像叫查席蓉。刚刚宰夕印又给她买饭了。”
“要不你就直接问问小宰呗?”
“不礼貌,也不好意思啊。”
“你这就是假正经知道吗?有窥私欲又不想承认。”
“我是觉得他俩有些奇怪。不像是恋人,但关系又非比寻常。”
“那就是暧昧期嘛。”
“哪有暧昧了快一个学期的。”
“怎么不能有?没听人说么,暧昧时期的恋爱状态才是最好的。你们舍友可能是个情场高手。”
“你这凉面又吃不下了?”
“不吃了,想减减肥。”
“那我来吧。”张司源说着就要去拿女友面前的盘子,却被周淼抢先了一步拦下。
“我有些感冒。你快考试了,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额……有道理。我也是最怕感冒发烧。”
“那我就可以在你发烧时候欺负你咯?”
“看把你给兴奋的,好像你平时也没少欺负吧。”
“你想啊。我越欺负你,就越喜欢你,也越依赖你,越觉得亏欠了你,也就越不能离开你,这样你不就受益了么?锅锅,我觉得我有时候口才好的可以当律师耶。”
“歪理邪说,一派胡言。”张司源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使劲地点着头。
“说真的,以后你生病了,我就熬粥给你喝。不过到时候你说非要吃肉……那该怎么办哦?”
“我发烧的时候只喝粥,怎么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恩!我知道哦,吼吼。”
“回去吧。看看我那套题做的怎么样?”
“不行,去操场绕两圈,饭后散散步。你整天不是做题就是坐板凳,把腰都搞坏了。”
“好好。都听你的。”

日头已经沉了下去,操场上黑蒙蒙的一片。距离稍微拉得远一些,就看不清人的脸。这样幽暗的环境不适合跑步,却是恋人们约会的绝佳场地。操场的一侧是看台,看台上坐着一对对情侣,他们有的打情骂俏,有的卿卿我我,有的促膝长谈,也有的如胶似漆。
操场的另一侧挨着一片垂直的土坡,栽种其上的灌木密密麻麻,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那些夜跑健身的同学像是时钟上的指针,沿着跑道一圈圈执着地周而复始,不时从张司源和周淼的身边超过。他俩人手拿着一根花脸冰棍,雪糕用棕白两色勾勒出了人脸的五官轮廓。周淼刚要咬下一口,却被张司源急忙打住了。
“哎?先别吃。”
“怎么了?”
“先亲一个呀。”
“啊?”
女孩正犯着糊涂,张司源一手拉起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提着雪糕把儿的手慢慢迎了上去。于是两只雪糕上的“人脸”渐渐贴合。
“喏,这不就亲上了?”
“锅锅你真的好幼稚,不过我喜欢。”
“吃吧。”
“你的指甲又长长了嘛。记住哦,以后不剪指甲就带你去美甲。”周淼见缝插针开起了男友的玩笑。
“最近忙啊。”张司源咬下一口雪糕,又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
“剪个指甲的时间都没有,你是造原子弹呢还是准备把卫星弄上天啊?”
“我是想节省点时间,能多点自由。”
“那你热爱自由吗?”话题陡然一转,像是书本被突然翻了页。
“我更喜欢秩序,有规矩的自由。”
“有规矩的自由,还算得上是自由吗?”
“自由本身就是相对的啊。”
“康德说过,‘自由不是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是教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我就不喜欢被管制。锅锅,你说话虽然很客气,但你说的很多东西却都是不容别人反对的。将来小源源要怎么办呀?”
“什么意思?”
“我会保护他的。”周淼说着停下了脚步,“其实刚开始接触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挺自私的人。”
“啊?”张司源一脸无辜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私”这么个不讨喜的字眼会扣在自己的头上,而且还是出于周淼之口。
“但我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虽然你有时固执,可你也很愿意为别人着想,而且都是默默的,不张扬的。你只是不善于表达,我知道你的内心很温柔。”
“比如呢?”
“不告诉你,怕你骄傲。回图书馆吧。对了,你QQ好像很久没更新状态了,看见我又给你添加了一条好友描述吗?”
张司源的“QQ好友描述”有一半都是周淼添加的,比如“有为青年”、“大丈夫”、“孩子气”、“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迷失自己”、“莱斯莱斯”等等。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在她的眼里,男友是丰富而有层次的。而她对于男友的描述也是立体而全面的。那些描述密密麻麻地填满了界面,直到后来的销声匿迹。
“看见了。最近也没啥特别的呀,天天就是做题、看书。”
“等一级考过了,就可以更新了啊,隆重宣布。”
“一级考试并不难啊,也没啥好炫耀的。我想等我通过了全部三级考试,或是等我拿到了证书。到时候我一定会更新状态,还要发个照片。”
“是证书照吗?”
“不不。我要把所有的CFA资料,包括课本、教辅、习题都堆起来,那厚度恐怕得和我人差不多高吧。我再往旁边一站,一起合个影。”
“有意思。那你发之前一定要偷偷告诉我,我一定要去第一个点赞。”
“‘沙发’一定给你留着。”
“一言为定!”
“四只老虎都拉不回来。”

距离图书馆自习室几步之遥,站着一位梳着麻花辫的女生。只见此人表情忐忑,手里攥着部手机,似乎是在等待消息。张司源刚从她身边经过,就瞧见宰夕印正从老远处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夕印,你也在啊。”
“诶?是老张啊。”室友简单应付了一句,说话间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他的目标是门外的麻花辫。小宰从裤兜里掏出两张卡片,“滴”,“滴”两声,麻花辫跟着小宰进入阅览室,她紧绷的表情随之释然。
宰夕印和麻花辫就坐的四人桌距离张司源的座位不过10余米。小张稍一抬头,对方的一举一动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你看什么呢?也不对卷子。”周淼用脚勾了一下男友。
“是小宰,他刚刚接了一个女生进来,正一块儿自习呢。但这女生又不是先前和他一起吃饭的查席蓉。”
周淼顺着张司源的目光望去。果不其然,宰夕印接过麻花辫递去的一叠纸张,神色喜笑颜开。
“我说他该不会脚踩两只船吧?”周淼轻声嘀咕了一句。
“不是吧,但是他现在又……哎,不说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
张司源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一个劲地纳闷。宰夕印和查席蓉相识也快一学期了,两人往来频繁,有好几次都被他撞个正着。可除了与她相约吃饭外,宰夕印每日也都按时上课规律自习,似乎也不像是一个恋爱中的情种。难道说小宰一直与查席蓉保持暧昧的原因,是因为眼前这个女生?
小宰刚刚应该是用旁人的图书证,帮着麻花辫蒙混进来的。如此看来,麻花辫就不是本校的学生。莫非这人才是宰夕印的青梅竹马?或者他真是一个资深的“情场老手”?对于感情方面的事儿,小宰一向守口如瓶。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会引起别人的好奇。
张司源渐渐从恍惚中游离出来,这才发现周淼一直在没好气地盯着他看。小张赶忙拿起先前所做的试卷,一题一题核对起来。
√,√,√,√,×,√,√……命中率还算不错。最后统计了一下,正确率高达85%。考场上如果能有这样的发挥,那可真是烧高香了。他又拿出错题本,开始摘录做错题目的年份,题号。并且把对应的知识点都誊抄了上去。本子里留白的页数越来越少,小张的底气也就越来越足。
周淼这会儿正在整理专业课的笔记。金融系和经济学系的货币银行学课程都是同一位老师教授的。此外她和张司源都选修了古汉语文学这门课。把这两门学科的笔记整理妥当,就可以帮男友分担一些复习压力。周淼一笔一划地写着,每一笔仿佛都在书写着“老公,加油。”
10米开外的四人书桌上,宰夕印也在拼命地抄写着那个女生带给他的笔记。他本想把这份笔记复印一份,可是原件字迹太轻,复印件过于模糊难以辨识。小宰只得卯足了干劲,奋笔疾书,他那专注程度倒是和做题时的张司源一模一样。

“阿嚏,阿嚏。”周淼连打了几个喷嚏。男友停下了手中的笔,他温柔地望了望女友,一眼千年的感觉:“走吧,我送你回去。”
周淼看了一眼表,“这么早就走?”
“今天温差还挺大的,夜里还会有一场降雨和降温。回去吧,趁着这会儿还不是太凉。”
周淼会心一笑,收拾起了桌上的课本。正如她先前所言,这个男人替别人着想时总是不张扬的。

张司源回到宿舍的时候,蔡睿正在核对试卷。
“今天没出门自习啊?”
“本来想去图书馆的。下午的时候,小宰把我的图书证给借走了。我看了下天气预报,说是又要降温又要下雨的,就懒得出门了。”喜欢查看天气,善于提前安排,就这点而言,蔡睿和张司源真的很像。
“我倒是在图书馆看见他了,你的图书证帮着别人进自习区了。”
“应该是个妹子吧?”
“怎么,你认识那个姑娘?”
“瞎猜的。”
“感觉宰夕印怪怪的,特别是最近,神神秘秘的。”
“你后知后觉啦,老张。不过每个人都有隐私,无所谓的事情。”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题?介意我看看嘛?”
“微积分历年真题,做的头疼。”
张司源拿起习题册,大致浏览一遍过后,他发现这份试卷的正确率和自己下午那份CFA的模考成绩不分伯仲。虽然都是选择题,但是能在现阶段就达到如此水平真的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果没有记错,大一时蔡睿的数学成绩还在及格边缘徘徊;如果没有记错,已经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没瞧见蔡睿打游戏了;如果没有看错,蔡睿的橱柜已经被考研书摆满了。士别三日,必当刮目相看。有时候,张司源真觉得他既搞不懂宰夕印,也看不清蔡睿。

宰夕印是在熄灯前才赶回来的,而张司源和蔡睿早就躺在了床铺上。只不过蔡睿还在背着英语单词,而小张则是忙着给周淼发信息,内容无非是让女友多喝热水,早些休息。恋爱中的人能把“热水”奉为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你俩都上床了,怎么没关灯?”小宰踏进宿舍的时候还打着哆嗦。
“老张说了,给你留一个灯,怕你进来的时候摸黑。我刚还和老张说,可能你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
“So sweet[ 真贴心]。外面降温了,还刮起了大风,可能真要下雨了。我不回来,还能睡哪儿啊?”
“自然是抱得美人归喽!”
“得了吧,你就会拿我穷开心。喏,这是你的图书证,放桌上了。”宰夕印把图书证往蔡睿床铺下的写字台一丢,继而转身拧开了自家桌上的台灯,把亮度调到最小档。随后他反锁了宿舍的房门,又关了寝室的大灯。
“时候不早了,你俩早点睡吧。”
“看来你是不准备和我们分享今天的故事了。”蔡睿不依不饶地调侃着。
宰夕印扭了一下旋钮,那盏台灯也灭了。蔡睿把单词书放到一边,拉起被子睡了。趁着一片漆黑,小宰从书包里抽出一叠纸张,并将其麻利地塞进了床铺的枕头下。今天与他而言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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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一枪

金常洛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了4个小时。这会儿已经凌晨1点了,距离CFA开考只有8个小时了,可他依旧没能入眠。地上躺着好些只蚊子的尸体,房间充斥着刺鼻的电蚊香片味。沉下心来,隐约还能听见窗外空调主机发出的嗡嗡声,很轻、很轻。
“才6月份就开空调了,真会烧钱。”金常洛心想。烦躁与紧张像裹在身上的毛毯,凭空长出了触觉和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再不入眠,势必会影响明天的考试发挥,他越想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发睡不着觉。恐惧是一条引线,不知在什么时候被点燃了,小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滋滋”地烧下去。
不比张司源和赵天宪这类种子型选手,金常洛只是个不起眼的考生。如果非要在“过”与“不过”中挑选出一个诚实的答案,他会选择后者。这也是多份模拟试题的测试结果。或许只有充沛的体力再加上有如神助的发挥才能让他侥幸通过明天的考试。
金常洛起身又去了趟厕所,和此前一样,滴滴拉拉的根本尿不成一条线,看来还是心理作用在捣鬼。回到卧室关了灯,黑乌乌的,但睁眼耐心适应一会儿,周遭的一切依然可以被打量得清清楚楚,要是能把题目也瞧得如此真切该有多好。可是哪怕再给小金一个月的时间,他也没法保证自己就能顺利拿下1级考试。
有时候我们猜不透别人,有时候则是不了解自己。其实金常洛的备考时间已经不少了。可一道道习题仿佛是一杆杆投射出去的标枪,把他的自信心扎得千疮百孔。更糟糕的是,同样的错误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出现。究其原因,恐怕还是核心概念没有理解到位。他的理解力和记忆力似乎已经对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识点免疫了。
别人的复习进程是一个螺旋式的上升过程,而他的备考旅程更像是一个原地转圈的闹剧。这不免让人联想到一种动物——拉磨的驴。每个人都会遭遇瓶颈,可是小金瓶颈的位置太低了,卡在瓶肚子那里。
这世上,有一种努力,叫做无能为力。

金常洛一下子坐起身来,毛毯随之滑落掉地。他蜷起双腿,手臂抱紧了膝盖,那造型像是一块被女娲遗忘的石头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念想,为此他有些仿徨,也有些羞愧。可是这个念头又是如此根深蒂固,如同癌细胞一样肆意生长。他走下床,来到不远处的写字桌前,打开了台灯。
准考证、护照、文具一样不少地摆放在桌上。2B铅笔已经削成了粗细合适的宽度,新买的橡皮也拆开了塑封,橡皮的一角还留下了试用过的痕迹——黑黑的碎屑。德州计算器的盖子已经撤掉了,对于正面大大小小的按键的布局,小金早已了然于心,但这并不足以保证他能求解出正确的答案。准考证和护照被单独装在了一个透明文件夹里。这些准备工作他早在7个小时前就打理完毕了,不过都已不重要了。
与其明天经历6小时的撕磨挣扎,倒不如现在就坦然接受失败,金常洛心想。弃考,至少还能留给自己一点期待,留下那最后一片遮羞布。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丑媳妇总有见公婆的时候。这次考试可以放弃,那下次呢?况且即便这次不能通过考试,也能储备一些临场经验。他拖着步子走回床前,捡起了地上的毛毯,却重拾不回失去的信心。金常洛陷入了思考,一场关于他人生际遇的思考。
参加考试是以获取证书为目的的。备考1级都已经好比蜀道登天,2,3级的应试又该如何准备?CFA考生分为学生和在职党两类,小金属于前者。他把考试当作一个事业去拼去赌,拼的是时间,赌的是青春。要么一无所有,要么一往无前。想到这里,放弃的念头再次鞭挞着男孩的神经,无助的思绪蔓延成了硕大的黑洞。
“可能我真不是考试那块料吧。”金常洛叹了一口气,也吐纳出了埋藏在心里的秘密。承认自己的失败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特别是在像他这般想要打倒一切、干翻世界的年龄。
他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闹钟设置页面,把原先设定好的5点30改做了9点30。之后再次躺下,拉上了毛毯。这次没过多久,屋子里便响起了鼾声。
晚安,失败者。晚安,真勇士。
或许在梦里,他会变成一只蜗牛,还会梦见那首熟悉的曲子,他记得最后一句歌词是这样唱的:
“任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

几个小时后,太阳毫无悬念地照常升起。就在张司源行将出门之际,他接到了周淼的电话。女友中规中矩地提醒了几句,只有最后一条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红牛你就别喝了。”
“为什么?”
“红牛是利尿的,除非你对自己的括约肌格外自信。”
挂了电话,又把准考证、文具、计算器检查了一遍,小张方才安心出门。地铁车厢里不少学生模样的乘客都手捧一本CFA复习资料,小张也是其中一员。在临近考点的那一站,这些年轻人鱼贯而出。四号出口处,人流稀稀拉拉地串联成一条并不整齐的队伍。方圆几里的范围内,类似的队伍还有十几支,它们就好似一个庞然大物体内流动的血液,把朝气蓬勃的氧气源源不断地供给那颗蠢蠢欲动的“野心”。
前方的会展中心是 “血液”汇集的地方。几家知名培训机构的工作人员正向入场的考生发放着免费资料和涂卡铅笔。对于培训机构发放的涂卡铅笔,小张是不敢用的。他身上带了两只削好了的铅笔,那还是他参加英语四级考试的时候专门买的。不过在路经本机构的朱老师的时候,他还是礼貌地接过了文具。
9点才开考。这会儿刚过7点半,考区B展厅门前就已经人头攒动。以年轻人为主体的考试现场总少不了送考家长的身影。送考是他们的习惯,想要年长者改掉习惯,比让他们的子女考出满分还要不切实际。
不少考生还在看着各类复习资料,这着实让张司源很是佩服。这会儿他的脑袋已经塞不进任何东西了,哪怕是把知识点调整下储存顺序恐怕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供挪动了。
8点一到,B展厅的大门徐徐开启。考场工作人员已在各个入口处严阵以待,只有那些手持CFA准考证的人才能被“放行”。
整个考场的内室面积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偌大的空间被划分成了若干个考区,每个考区摆放了几十张课桌,每张桌子可供两名考生共同使用。考区的正后方配备了饮水机以及一次性纸杯。考区的正前方则是签到处,每张签到桌旁,都有3名工作人员负责核实考生身份并检查其携带的物品。这样的大阵势真是不输国内的高考。

张司源在L考区的签到处递上了自己的准考证、文具、护照、以及计算器。一名年轻的工作人员打开计算器,确认着其内部数据已被清零。另一位岁数稍长的老师在验证了个人信息后,把座位号填在了准考证上。
为了预防考生事先在座位上抄录作弊,考生在考试当天才会被告知具体座位。小张并没有在考试前一天来踩点,他认为有实力的考生哪怕被丢进原始丛林里答题,也依然能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而那些实力不济的人即便在自家的案桌上作答,结果依然没戏。
“身上没有电子设备吧?”工作人员开始了例行提问。
“手机都放外面了,口袋里就一包纸巾和几块巧克力,还有一对耳塞。”
CFA考试非常人性化,能带进考场的东西要比想象中的多不少。比如考生可以食用糖果以补充体力;可以佩戴泡沫隔音耳塞用来隔绝噪音;可以携带螺丝刀以备更换计算器电池;甚至可以一边做题一边咀嚼口香糖,据说这有助于缓解紧张的情绪。
可人性化并不意味着松散的考试纪律。CFA所有级别的首门学科都是“道德和职业标准”。该部分论述了各种违规行为,“不诚实”以及“欺诈”赫然在列。毕竟从这些考生里会走出不少基金经理,这些人在未来会掌管数十亿市值的资产。他们当中要是有谁使个坏,造成的损失也是个天文数字。老话儿说的好,流氓不可怕,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CFA考试讲究令行禁止,一旦考生出现疑似违规行为,监考人员会立刻记录,并上呈协会。协会则依据违规情节的严重程度,施以相应的惩戒。取消考试成绩是最为常见的一种。
正是凭借着高额的注册费、考试费以及会费收入,CFA协会可以租借到开阔的场地,给予工作人员丰厚的报酬。这些监考者其实也是通过了考试的CFA会员,想要花钱“购买”他们的闲暇时间,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江湖规矩放之四海皆准。面对这些监考者,那些试图打擦边球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
“纸巾和耳塞都拿出来看一下。”签到处工作人员继续着指令。
他接过张司源的物品,又指了指考区最左边的那排,“你的座位是16号,那里倒数第三排。耳塞可以放桌上,纸巾先放座位下面,需要用时举手示意。巧克力也放一块儿吧。”
整个L考区当前的上座率尚不足一成。张司源是最早一批进入考场的选手。和他同时进入考场的考生,要么气定神闲胸有成竹,要么大大咧咧无所畏惧。小张既非前者,也非后者。他之所以这么早走进考场,就是想再趴着休息一会。头一次参加这么“贵重”的考试,男孩前一晚睡得并不踏实。今早为了避免堵车而搭乘地铁的他已然站了好久,这会儿已是略感疲惫。
时间将近8点半了——入场结束的时间。错过这个点还未进场的考生只能等到开考后再入场了。各个考区的签到处前排起了长龙。在完成签到,旋即转身的那一刻,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写满了张望。考生们不仅把张望投向了一排排座椅,也投注给了自己的未来。对于他们而言,考席就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一个个身影朝小张走来,从他身边经过,或是在他身前就坐。人群里不仅有学生也有孕妇,不仅有风度翩翩的儒雅君子,也有刺青纹身的光头猛男。每个人走路时都迈出了自己的特点,有的虎虎生风,有的慢条斯理,有的大步流星,有的零星碎步。再轻柔的动作,也会卷起周围的灰尘。每个脚印都会书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挂着厚重的分量。
不过考生里最惹人眼的,还是那些身材高挑、身着热裤的辣妹们。她们愣是把生硬的过道走出了“维密”T台的感觉,蒋黛沾便是其中的一员。
“美色”是男人们上进的合理动机,古训里也说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大长腿。六月原本就是至刚至阳的时候,所以才有了“六月精阳,七月流火”的说法。齐臀的牛仔裤把撩人的体味儿撒播在燥热的季节里,即便老天不流火,老爷们恐怕也得流个鼻血。
好在大厅里空调给力冷气十足,好在张司源没有这个福气,他的四周都是和他一样的糙老爷们儿。N考区的蒋黛沾瞧见了小张,可他却没注意到这位化了妆的美女。
除了签到处,考前最忙的地方就属厕所了。无论是谁,无论意向强弱,即便是图个心理安慰,都要来此一游。考场总共六间厕所,三男三女。每间厕所都有监考人员把守,他们倒是不会粘在考生身后偷窥,但至少能杜绝堂而皇之的舞弊。

8点30分一到,熟悉的铃声响彻大厅上空,入口处的几扇大门同时关闭。隆重的仪式感让置身其中的张司源仿佛穿越了时空,化身为江南贡院里的天子门生。这样无稽的遐想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耳边的英文广播很快就把他拉回了现实,并且给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一连串语速并不快的指示,小张大约只能听明白百分之七十。原本指望着广播内容还会以中文形式再播报一遍,可是当最后一个英语单词销声匿迹后,紧接着的只是一串冗长的寂静。事到如今也只能且听且珍惜。
广播再次响起,监考人员分发考卷。所谓的考卷其实是一本A4纸面大小的密封习题册。根据广播提示,全场考生统一拆封习题册。在撕下第一页的答题卡后还要倒扣试题册,并在答题卡上填写姓名、注册号等个人信息。在这一系列准备工作结束后,他们则须放下手中铅笔,等待二次铃响后方可开始答题。
几千人同时翻阅试卷,沙沙作响的声音好似泥沙俱下,好似雨打芭蕉,好似蝗灾过境。大伙儿的动作有先有后,远远谈不上整齐划一,于是这响声持续了几十秒钟方才结束。磅礴的声势又激发出了奇妙的心理体验,那感觉就好比一个形如高楼的巨人在慢镜头下以低频速率完成了一个微小的动作,而现场的每个考生都化作了巨人身体里的一个细胞。
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心眼。使心眼的法子不胜枚举,投机取巧便是其中之一。
坐在张司源旁边的是一个胖子,脸上长满了雀斑。肥大的鼻梁上夹着一个黑框眼镜,镜片的厚度都快赶上酒瓶底了。雀斑男在撕下答题卡后并没有合上习题册,而是偷偷瞄起了正文内容。当身边有监考人员走过时,他便身体前倾用双臂遮盖住试题。他的这些伎俩全被小张看在眼里。
在中国,科场舞弊,自古有之。只不过现在看来,CFA这个异乡来物也变得入乡随俗了。
“全球金融第一考?呵呵。”张司源心里冷笑。不过就在这时,一位身着橙色马甲的监考人员在“雀斑男”的考卷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在规制上,“橙马甲”可要比“绿马甲”权高一级,位高一等。“橙马甲”推了推“雀斑男”的胳膊,示意他摊开双臂。对方自知理亏,并未配合。给脸不要脸的下场是,监考者强行拨开了他的手臂,试卷正文暴露无遗——铁证如山,百口莫辩。几个“绿马甲”随即围了上来,这个位于考场一隅的偏僻角落一下成为整个考区的焦点。
此时,“雀斑男”展现出了强烈的求生意志,他一个劲地嚷嚷道:“老师,我没看,我都用手臂挡着呢。”
“没有倒扣试卷,试卷也没有合上,这本身就违规了。”
“我保证不会再犯了,第一次考,刚才的英文没听清。”
“我只负责记录上报,如果你对协会处理结果有异议,可以写邮件申诉。”说罢,“绿马甲”走回签到处,书写记录。
这起“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鲜活案例到此结束,可它却给张司源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当“雀斑男”拿“没听明白英文广播”作为挡箭牌的时候,监考人员依然不为所动。看来他们更注重行为结果,对于事发动机并不严加考证。据说有的考生被邻桌抄袭了试卷,结果两人双双被协会取消了成绩。
张司源再次为自己蹩脚的英语听力捏了一把冷汗。广播又一次响起时,小张并没有立刻行动。他担心自己因为漏听任何一个与“NOT”相关的单词而出现僭越行为。直到瞧见周围所有人都在埋头答题了,男孩才翻开试卷。他心中默念一句:
“老子,来了。”【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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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答题的过程和日常练习没有什么两样。那些年,一级试卷上下午各180道题选择题,时长3小时。平均下来,每小题耗时一百八十秒。题干文字的长度会直接影响做题的速度,真题的题干比协会公布的MOCK(模拟题)还要再长一些。十门学科中,“道德和职业标准”和“财务”这两科的题干描述最长,而它们都被安排在了考试的前半程。这也印证了那句老话,万事开头难。
“惧怕失败”和“渴望胜利”都是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只有“心无旁骛”的高度专注才是通往金榜题名的捷径。
考生们陆续进入战斗状态,答题成了一种潜意识里的行为,知识的调度有如从食堂走回宿舍那般自然。在这样的心境下,胜负心被暂时抛去,过程本身就凝结成了结果。
沙沙的涂卡声,嗖嗖的翻阅声,轻微的咳嗽声都如潮水般渐渐地从张司源的耳边褪去。偌大的空间被无意识地再次划分,一块是他自己,一块是其他区域。
考题并不算难,但仔细甄别也能发现一些陷阱,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做题体验。不过这样的体验还没有持续多久,便被粗鲁地打断了。
不知是不是受到此前违纪的影响,一旁的“雀斑男”开始抖起腿来。他那超过200斤的吨位把整张课桌都摇晃得跌跌撞撞,好似下一秒就会有什么怪物从桌子里破壳而出。别说专心做题了,就连试卷上的文字都被晃得有了重影。这人怎么这么不安分,毁了自己不说,还要拉上别人陪葬才能安心嘛?
如果小张私下提醒对方,可能会被监考员误会。如果他向监考员举手说明,老师指不定会出于成见,直接取消了“雀斑男”的考试资格。尽管张司源对同桌的印象可谓差劲透了,可他始终没有举手。正如周淼所说的那样,男友是一个挺为别人着想的人,而且还是不声不响的那种。
地震般的摇晃感觉依旧持续,不言而喻的焦躁有如猫抓一般袭上心头。小张把课桌的一头使劲推了出去,又快速拉了回来。这一来一回的举动可把“雀斑男”弄得不明所以。“雀斑男”并没能解开同桌的哑谜,于是两人答题继续。可还没等上一分钟,他的腿脚就又不安分了起来。张司源好奇这个看似笨拙的胖子,怎么就能把腿抖动得如此轻松写意,于是小张又重复了先前的“以暴制暴”,并且故意抖了抖大腿。“雀斑男”这才恍然大悟,世界终于回归了“和平”。
一次次翻页的动作积累着时间的流逝。再次拨开纸张,看见的是白花花的空白底页。小张确认了上一题的序号——180。又看一眼时间,11点20分,距离考试结束还有40分钟。
再过10分钟,考场厕所就将再次关闭。尽管意向算不上强烈,可他还是举手示意,起身朝厕所走去。如厕时总感觉身后有两双眼睛盯着自己,脑中忽然蹦出了郭德纲那句“祝你成功”的段子。一条自上而下的抛物线排泄着体液的同时也舒缓着压力,小张长呼出了一口气,居然还听见了回音。
走出洗手间,上千人同场竞技的画面再次映入眼帘。这时他才注意到,偌大的考场并非座无虚席,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总能找到一些间隙。“这么贵的考试还有人缺席,真是任性。”张司源心想。
等他回到座位时,却意外地发现邻座不知所踪。那半张桌子上的文具、纸张也都一并清空了。小张来不及细想,提笔涂起答题卡来,心底却抹过一丝悲凉。
考生的涂卡习惯不尽相同。有人习惯做一题涂一题,他们通常担心自己的做题速度;有的则喜欢先把题目做完再统一涂卡,他们更加注重思维的连贯性。还有一类考生就如同铅笔型号一样奇葩,他们原本打算做完题目统一涂卡,可做到一半的时候又临时变节。这样的行为既挑战了也佐证了苏格拉底的那句名言——认识你自己。
涂满180道题,张司源只用了10分钟,距离考试结束还剩20多分钟。剩余的时间好似鸡肋,只能再看看那些把握不足或是没有思路的题目。对于前者,小张不愿轻易变更答案。而对于后者,或许他在走出考场时会豁然开朗,或许在被告之正解时会捶胸顿足,可眼下他就是一筹莫展。人脑是一台负责思考的机器,可它却并不了解自身的运作机制。
广播提示距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张司源来回翻弄着试卷,这种没有实质意义的动作只是聊以自慰罢了。精神的不集中使得人们对外界事物变得敏感起来,监考人员一次次经过的脚步声,文具不小心掉落地面时发出的撞击声,以及来自“雀斑男”座位正上方出风口的嗡嗡声都被无形放大了。
小张突然感觉到丝丝冷意,身着单衣在空调出风口下坐上三小时,换做谁都够呛。那些在入场时身着长袖的人想必都是经验丰富的二三级考生。于是乎张司源不自觉地抖起腿来。紧接着下一秒,他便被自己这个动作给怔住了。他顿时觉得那个“雀斑男”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讨厌。
铃声准时在12时响起。“Stop writing now[ 现在停止书写]”的提示音响彻全场。考生们纷纷停笔,巨大的疲劳感好似一场亚热带风暴席卷了整个考区。
监考员一边回收试卷,一边提醒考生不可以交头接耳。答题特别糟的或是特别顺利的人早在考场临时关闭前就已经交卷走人了,剩下的诸位都是芸芸众生。大伙儿都在无聊地四处张望,看到的又都是一张张忧心忡忡的面庞。
离场是分批次的,一个考区的考生撤离后再轮到下一个考区。等到张司源取回背包的时候,时间将近12点半了。

刚开机就收到了周淼的QQ信息。
四月颜:老公棒棒哒,上午还顺利吗?
这条信息的发出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整。
哎哟,不错哦:考得还行,就是有点冷,我刚出考场。
四月颜:要不我打车送一件我的长袖碎花纹外套给你。
哎哟,不错哦:不用啦。我带了件长袖衬衫放包里,下午披上就行。
四月颜:那你抓紧时间吃饭吧,我不吵你了,咱们晚上见,么么。
哎哟,不错哦:你感冒再多睡会儿,乖,晚上见。

张司源来到位于考点展厅里的一家简餐厅,X培训机构的朱老师已经帮学员们预定好了座位。
CFA考试所租借的大型场馆一般都位于城市的偏僻地带,周边配套的餐饮门店也相对较少,考生用餐因此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展厅里的简餐店早就被各大培训机构提前预定包场了。没有报班的人很难再挤进来分得一杯羹。
对于临时贩卖的私人盒饭,绝大多数考生又是望而远之的,大家都忌惮吃坏了东西拉肚子耽误考试时间。于是乎从自家带些饭菜或是用面包饼干打点下肚子的考生并不占少数。毕竟都已经6月了,吃些凉的也不打紧。
比“吃什么”更麻烦的是找到一块能坐下吃饭的地儿。大部分考生只能随遇而安,席地而坐。此刻楼梯台阶上坐满了正在果腹充饥的学子。楼梯坐满了,其余的人就找有护栏扶手的地方靠着吃。
这场面乍看上去像是一个收容站,里面充斥着饥不择食的“难民”。今天的食不求甘,是为了明天的山珍海味;今天的简单凑合,是为了日后的奢华礼遇。要饭的和尚当上皇帝的案例曾在大明朝上演过,励志鸡汤总是散发着诱人的味道,很多人一边喝着鸡汤一边指望着去书写丑小鸭变成金凤凰的故事。

简餐厅里,张司源和铁仲被分配在了同一桌,桌上的其他考生都是参考级别更高的学长学姐。距离他们几米远的另一张饭桌旁坐着蒋黛沾和赵天宪。小蒋正面带笑意地同赵天宪聊着天。
“你觉得上午题难吗?”铁仲隔着人朝小张喊话。
“还行,大部分题目都见到过。”
“是吗?那你不确定的题目多吗?我有一半的题目都不确定。”
“不算多吧,可能有些陷阱我没看出来。”
“你是在安慰我。我没事儿,6月份考不过,12月份再来呗。我这人就一个好,心大。最后15题我全部涂了C。”
“那得恭喜你了。我觉得最后选C的题目还挺多的。”
听张司源这么一说,铁仲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并向对方竖起了两个大拇指。饭食很快便被端上了桌,饿坏了的考生们瞬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可是张司源对面的一位戴眼镜的哥们儿始终没有拿筷子。坐他旁边的铁仲纳闷道:“这哥们儿,你咋不吃呢?吃饱了下午才有力气作弊啊,不对,考试啊。”
“我……题目没答完。”眼镜男支支吾吾了一句。
“你多少题没写啊?”
“5题。”
“咳,才5题,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好吗?我有15题都是瞎涂的,你就我一个零头,别难过了啊。该吃饭吃饭。”铁仲好心地安慰着这位考友,“那你没做完的题选啥了?选C了吗?”
“不是选择题,是问答题。”
原来眼镜男是一位三级考生,不同于一二级考试,三级考试上午都是问答题。
“哥们儿你不是一级的考生啊,那你们上午总共要答多少题啊?”
“11题。”
总共11道题,其中5道都空着,将近50%的空置率。掐指一算,这哥们儿恐怕只能来年再战了。一向嬉皮笑脸的铁仲听到这里都被噎了一下,不过他还想再努力一把周旋一下气氛。
“我说,你们还有没有考三级的啊?是不是也有四五题没做啊?有的举个手,让我旁边这位小哥宽宽心。”
结果非但全桌没有一人举手,众人反倒把目光都投向了眼镜男。这个7尺的汉子没能绷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嗓子又成功吸引了旁边几桌的注意。蒋黛沾、赵天宪他们纷纷伸长了脖子,不过小蒋视线的焦点似乎投注在了张司源的身上。
铁仲丢下筷子,一把抱住了身旁的眼镜男,安慰道:“没事儿啊,人生总有那么几次踩到大便的时候。你好歹也考到三级了,好多人这辈子都摸不着二级的天花板呢!咱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呗!你要不先把饭盒里的小黄鱼吃了吧,不然我瞅着怪眼馋的。”
“你吃吧。”眼镜男说罢拎起他的挎包,起身离席。没人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也没人和他在下午的考场里相遇。铁仲倒是毫不含糊,他把眼镜男的那份饭菜也给消灭了干净。末了,他抹了一下嘴角说道:“饱了,接着和它干。”

一点刚过,张司源便又进场了,这次他特意披了一件长袖衬衫。签到流程和上午大同小异,只不过身旁那个座位空空荡荡。小张本想着和“雀斑男”聊聊“抖腿”的事情,现在看来也是多此一举了。像“雀斑男”这种上午参考,下午弃考的考生并不是个别案例。幸存者不会为阵亡者哀悼。在这里,只有胜利者的高歌猛进,没有谁会去在意悲情者的墓志铭。
不过,下午的考题却换上了狰狞的面目。宏观经济学在汇率计算和贸易平衡间大做文章,组合管理在有效前沿和最小方差前沿中纠缠不清。这些原本不被看好的出题考点纷纷强势逆袭,截胡抢戏。
不确定的题目随着时间推移在慢慢累积,张司源的手心因此冒出了汗珠,情急之下,他又把长袖衬衫给脱了。臂膀上一根根汗毛随即竖立起来,好似一个个预警信号。小张一手抵住脑袋,一手在试卷上来回演算,结果得到一个不同于先前的答案,可它却不与试卷上的任意一个选项吻合。于是,笔尖狠狠地被戳在了试卷上,留下一串长长的墨点和一个大大的不甘心。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阅读起下一道题。
阵阵唉声叹气如雨后春笋般开遍了考场的每个角落。较之上午,下午去厕所的考生明显少了。相比较于答题的实力,大家都更愿意坚信自己括约肌的能力。张司源暗自庆幸午餐时候没怎么喝水。
当他把答题卡涂写完毕,距离考试结束只剩1分钟了。丢下铅笔,小张顿感阵阵寒意,这寒意恐怕不仅源自空调出风口处的冷气。他开始打鼓纠结,开始评估考试成绩,“能否通过考试”这个没有写进考卷的问题一直在他的脑中萦绕,直到广播里传来那句算不上熟悉的“Stop writing[ 停止书写]”。
绝大多数考生的脸色都不好看。看来把上千人的心情搞得一团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只需要一份不太规矩的试卷便可以。讽刺的是一张张苦瓜脸却成了彼此最大的安慰,这又印证了祖宗的那句老话儿——“不患寡而患不均。”
走出考场的人们纷纷七嘴八舌地自黑起来,类似于“这次肯定过不了啦”的自嘲随处可听。大厅外的洗手间排起了长队,毫无悬念,女厕门前的队伍显然还要更长一些。
虽然下午题做得差强人意,不过还有上午题保底,张司源并没有过度失意。无论结果如何,接下来都是一个相对轻松的局面——未来半年,他可以一心一意地准备考研了。不过在此之前,小伙儿还得应付下学校里的期末考试,距离第一门科目开考仅剩11天的时间。
所有功课都不能失手,尤其是陶流的那门英语。
“为了荣誉,也为了那本被没收的机器猫。”
张司源更新了QQ动态,而第一个为他点赞的人还是周淼。【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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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知足

结束CFA考试的当晚,张司源陪同周淼走进了一家照相馆。
“锅锅,锅锅。”周淼用手里的红扇子轻轻打了一下张司源的头。
“嗯?”
“你在想啥呢?这么长时间一句话都没说,都快成木头人了。”
“没有啊,就是发发呆。”刚刚经历过6小时CFA考试的张司源略显疲惫。
“不过你好像真的和我学呢。”
“啊?”
“发呆啊,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通常只有我会做呀。”
“发呆又不是你的专利。”
“哈哈,锅锅学我,锅锅学我。”
周淼这会儿的心情特别好,因为她的造型模糊了时空,缝合了古今。女孩头上佩戴了汉唐时期的环形翠鬟,其上又插满了长短不一的簪子。这些簪子很是考究,被打造成兰花的形状不算,有的还贴了金箔,流光溢彩,甚是好看。再瞧她上身那套明黄色的唐装——12朵红色牡丹自胸口蜿蜒至袖口一字排开,繁花似锦,富贵堂皇。姑娘的腰间还缠绕着缕缕丝绦,把婀娜的曲线勾勒得惟妙惟肖。宽大的衣摆垂落在地上,也遮住了脚边的红色油纸伞。周淼之所以摆弄出这番造型,是因为要拍摄艺术照的缘故。

“源源啊,你有没有想过要写诗给我啊?”
“写诗?”
“就是情诗咯,我们系好多女生都收到过呢。”周淼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脚边的伞在地上画着圈。
“我也没写过诗给她们呀。”
“你就故意和我装是不是?”周淼挥伞戳了男友一下,淑女气质烟消云散,“她们都收到男朋友写的诗,我也想要。”
“好麻烦呀,写诗得先学习才行啊。”
“你试试看嘛,也不用刻意去想,你就利用发呆的时间想想有啥要对我说的话,然后用文绉绉的语句写下来给我就好。”
“还文绉绉的语句,矫不矫情……”
“你现在怎么回事儿……还说自己高一时候就拿过全国征文一等奖呢,吹牛。哼。”
“写过之后呢?”
“送给我,那我就很高兴啊。”
“写得驴头不对马嘴呢?”
“也高兴啊。但是你不能耍滑头故意敷衍我。”
“为什么非得我写给你,而不是你写给我呢?”
“哎呀,男生要主动嘛,我觉得我这个人容易冲动,而你做事有时候又不经过大脑,万一哪天把我惹毛了,我念念你给我写的诗,也许气就消了,这不是利于咱俩的团结嘛。”
“你说谁做事不经过大脑……”男孩的语气扁平得像是被压路机碾过一样。
“哎哟,源源又犯小心眼的毛病了。”
“哎?我说你怎么还‘猪八戒败阵——倒打一耙’啊?”
“坏源源,坏锅锅,偷偷骂人。”
周淼和张司源胡闹着,摄影棚里却传来了招呼声:“周小姐,到你了。进来吧。”女孩兴匆匆地赶忙起身,小张紧跟其后帮她提溜着裙摆。女友走得不慌不忙,好似晚宴上的新娘,小张仿佛瞧见了幸福的光芒。

影棚里布景、道具、反光板错落有致地堆放着。周淼依照摄影师的提示,摆着各种造型,张司源则坐在一旁痴痴地望着。看着一身古装的女友,想象着他们前世本就是一对鸳鸯,男孩忽然想起了李白的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或许周淼是对的,他应该写一些诗给她。无论是现代的也好,文言的也罢,只要是他写的,只要是关于她的,那诗歌就一定明若紫微,灿若飞蝶。
“周小姐笑得真棒!来,把头再往左偏一点,下巴再收一点,一点就好。对对,保持住。哎呀,真好。”
周淼之所以笑靥如花是因为张司源一直在对面注视着她。在她的眼里,他是痴痴的、傻傻的,蠢萌蠢萌的。她说不上他的表情是在打量还是在发呆,她猜不透他的脑海是在憧憬还是在思量;而他也分不清她的笑容是搭着春风飘散了数十里,还是化作香油弥漫了上千年。总之她成为他视线的焦点,好似一颗红豆,换取了他的整个宇宙。
短短一个钟头,周淼已经换了好几套衣服,有古代的罗裙,有现代的抹胸,有干练的OL礼服,也有梦幻的美人鱼装。各种元素来回交叠,构成了蒙太奇般的视觉饕餮。而对面的那个男孩,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任时光荏苒,似沧海桑田。

“终于拍完啦。”周淼坐回张司源身边的时候已经换回了来时的衣服。
“百变造型啊。”
“还挺累的,不过谢谢你。”
“谢我?”
“嗯,以往出来拍照,表情都会不自然,笑着笑着脸就僵了。刚刚多亏了你,摄影师一直夸我笑的特好,我瞄了眼样片,的确很不错。满意。”
“真的假的啊?”
“当然真的啊,锅锅的确是我的……”
“真命天子?”
“吉祥物!”小周自己没忍住乐出了声。她捂着嘴,窥测男友的眼神有些不忍,也藏着些得意。张司源被数落的不好发作,只得喃喃一句:“那走吧。”
“不嘛。”
“不是已经照好了吗?”
“我是已经照好了,可是你还没照啊。”
“我就没打算照啊。”
“现在照一个呢,证件照。明年毕业了,不管是研究生录取还是以后找工作都要提交证件照吧。”
“那也得事先准备准备,捯饬捯饬啊。”
“择日不如撞日啊,你今天不就穿了白衬衫嘛。就今天吧,我陪你。”
张司源刚巧是一身短袖白衬衫搭配牛仔裤的打扮,简洁、干练。好看的人就是能驾驭各种发型;就是能把朴素的衣服穿出不同凡响器宇轩昂。所以学生时代那些身着校服的班花才是如假包换的好看。

于是乎,周淼和张司源互换了位置,他站在了影棚内,面对着三脚架,面对着闪光灯,面对着摄影师,面对着对面的周淼。
“来,帅哥。不要这么拘谨,放轻松,稍微笑一点,别板着一张脸,弄得像和谁有仇似的。”
张司源努力上扬嘴角,可是表情依旧做作。有些人一旦面对镜头,就自动成了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不用刻意抿嘴,可以试着把嘴唇打开,让牙齿自然露出来。”
张司源试着照做,但效果却和摄影师的要求大相径庭。
“哎呀,小伙子,自然点。也用不着把整个牙花都露出来。”
尽管被人几番叮嘱、屡次指导,可是张司源依旧摆不出合适的表情。他的面部的肌肉却因僵硬而微微颤动,摄影师的食指则在快门附近来回磨蹭。
这时周淼悄悄地走到摄影师背后,旁若无人地耍起了活宝。她故意撩裙伸腿,侧身颔首,挤眼吐舌,玩弄起了笨拙的性感造型。这一举动成功吸引了张司源的目光。不经意间,大家听见了快门按下的声音。
“这个表情就对了嘛,再来。”
周淼继续变着花儿地耍着活宝,似乎不会有黔驴技穷的时候。当天的样片效果非常理想。正如周淼所言,这些证件照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派上了用场。

话说学院每年都会出些“幺蛾子”,可今年的“幺蛾子”的数量却好比蝗虫过境。上学期刚刚调整过了宿舍,这两天商院就又颁布了宿舍搬迁的通知。
全院的男生沦为“拆迁户”,得从现住的公寓楼搬去破旧的筒子楼。要知道筒子楼里是没有三人间的寝室的,全都是四人间的布局,人均面积骤然缩水。现在的公寓楼里,每人都有独立的写字桌书柜,床铺架在书柜的上方。而筒子楼里则是上下铺挨在一起,大伙儿的写字台也和游戏机室里的街机般一字排开。逼仄的宿舍里一面是床,一面是写字桌,中间只空出了给两个人并肩而行的地儿。这样的设计,怕是巴望着学生们睡饱了学,学累了睡。
“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以后只能忆甜思苦咯。”张司源合上了笔记本的同时又抱怨了一句。
“老张,你这话不对,咱们一直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啊。”蔡睿的反驳不加修饰。
“现在宿舍多好,宽敞干净。我们好歹也住了三年。”
蔡睿摇了摇头,他用启发式的口吻反问道:“那老张你说说看,这个房子是什么时候造好的?”
“我们入校那年啊,我们这届是第一批入住的。”
“对呀,当时房子刚建好,味儿大。我们其实都是吸收甲醛的小白鼠啊。反正一个个年纪轻轻,身体倍儿棒。虽说总免不了有几个倒霉鬼会在七八年后患上阳痿早泄、不孕不育的毛病。但那时你再找学校理论,估计也就没人理你了。”蔡睿边说边脱下外衣外裤,一个刺溜钻进了被窝。这阵子小蔡总是复习到半夜,所以中午都要睡上一会儿。
“那照你的意思,现在这房子里的甲醛都散的差不多了,所以就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
“可不是嘛。听说咱们这栋楼马上要改造做招待所用,对外营业还能挣不少外快呢。”
“真没想到啊。还没进入社会就已经成了‘改革’的牺牲品。对了,搬去四人间宿舍的话咱们还差一个人,你们打算找谁过来一起住?”张司源说着转过身子,先看了眼床上的蔡睿。
“我都行啊,最好能拉个妹子过来一起住,不知道老张你方不方便?”
“蔡睿只要你能拉来个女的,我就立马去和老婆报备。”嘴上逞强的张司源又望了望这些天一直沉默寡言的宰夕印,“夕印呢?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多数人都想在保留原有宿舍完整性的同时从别人宿舍里捞人过来,估计一时半会儿不好找人吧。”宰夕印边说边自顾自地整理着笔记。
“小宰,这事儿我看要不就你去办吧,当初你都把老张给拉来了,这类‘拉皮条’的活儿,还是得靠你这个‘交际花’出马才行。”蔡睿翻了个身,把脸转向小宰,对方留给他的只是一个算不上厚实的背影。
“是啊,夕印。要不你再辛苦一下,毕竟我现在都不是班长了。”
上周经济系进行了班委改选。依照惯例,打算考研的学生就急流勇退了,小张便是这其中的一份子。
“行吧,我抽空问问其他宿舍的情况。”小宰这话说得有些不情不愿。
“团支书是要求我们下周末就要把新的宿舍人员名单给报上去,得抓点紧。你那儿有什么消息和我们通个气,大家一起出主意。”张司源补充了一句。
“好,没问题。”宰夕印这次答应的甚是爽快,就好似一个演员按部就班地念出他的台词一样。

最近这阵子不仅图书馆里座无虚席,就连那些摆放了立式空调的教室也是“一座”难求。所有人都在玩命儿地学习,即便是在熄灯之后,各种应急照明设备也能把宿舍区照耀的灯火通明。崭新的书本终于被翻得哗哗作响,平日里打流混世的学渣也都洗心革面,撸起袖子严阵以待。只有像张司源这类平日里“勤烧香”的学霸反而在当下的节骨眼表现出了不合时宜的悠闲。
“陪我去看演唱会吧?”周淼的说话声特别轻,因为自习教室里被塞满了人,就和下饺子似的。
“谁的?”张司源说话时几乎把嘴贴在了女友的脸上。
“五月天!邹倩倩说她弄来了四张票。还是内场的。”周淼边说边摇了摇手机,室友之前给她发了条信息。
“哪天呢?”
“明天晚上。陪我去嘛。”女孩说着抱住男孩的膀子,难掩渴望的心情。
张司源好像变成了一尊佛,可以帮人实现愿望的那种。但佛像是不会说话的,怕是为了避免让人失望的关系吧。
“明天晚上我要考试啊。”
“居然被发配到晚上考,你们系的人品真是……几点考啊?要不你考完试我们再去?”
“7点才开考。”
“我去,丧尽天良。”
“那明天弃考,之后参加补考呢?”
“那样会直接取消申请奖学金资格的。”
“嗯……要不毕业旅行我们AA好了。五月天的演唱会真的很难得呢。”
“演唱会开几天,要不后天我们自己买票去吧?”
“就明天一天。邹倩倩特地为我弄的票。”
“真的很麻烦呀。你知道明晚考什么吗?”
“考什么对你来说不都一样吗?”
“考英语。那本机器猫还在陶流手上呢。”
“大不了就送她呗,我再送你一本就是咯。”
“别。意义哪能一样?”
“锅锅,人家想看演唱会嘛。”周淼这一声撒娇引来了旁人嫌弃的目光,女孩尴尬了,干脆把头埋进了男友的怀里。
“要不你和她们去吧。给我留的票,我出钱买了就是。”
“不是钱的问题啊。”
“我知道……”
“演唱会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去呢。”
“可保研名额也是要参考学分绩的呀,我已经坚持了快三年,眼看着就要……”
补考成绩不计入学分绩,这是院校的明文规定。倘若因为缺考而参加补考,那便视作放弃保研名额。关键时刻、名利之间,张司源终究没能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懂的,明天我和倩倩她们去。你安心考试吧。”
“这么懂事?”
“为你的梦想加油啊。但是你可得把那本机器猫给要回来,不吃馒头争口气。”
“遵命。”
周淼虽然嘴上释怀了,可心里却埋下了芥蒂。
每个女孩都希望成为独一无二的公主。身份的确认,需要男方的行动加以验证。这些行动要么是奋不顾身的孤注一掷,要么是惊涛拍岸的感天动地。
这么看来,张司源也不过是为了数千块奖学金就愿意折腰的凡夫俗子,而她周淼也只是一个做着公主梦的普通女孩而已。女孩又看了一眼张司源,男孩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书本,并没有注意到这意味深长的一瞥。

第二天从考场里出来,张司源刚开手机就发现了三四个未接电话,都是周淼打来的。从九点开始,每隔两分钟她就会拨上一次号码。男孩刚准备拨通电话过去,手机就再次震动起来。没错,来电的那个人还是她。
“锅锅,考完啦?”周淼的声音很是兴奋,周遭的背景声也很是嘈杂。
“嗯。演唱会还没结束?”
“嗯,想你了,你想我没啊?”这句话周淼几乎是吼出来的。
“想啊。你那头好吵呀?”
“好多人啊,就差你啦!”
“下次再一起看啊。”
“我不要下次,我就要现在。”
“那我也飞不过去啊。”
“你说说看,有没有后悔?”
“那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怎么办呢?”
“你把手机开大声点,我放给你听,阿信正在唱《知足》。我最喜欢的曲子。我们一起听。”
“那样的回忆 那么足够
足够我天天 都品尝着寂寞
当一阵风吹来 风筝飞上天空
为了你而祈祷 而祝福 而感动
……”
电话这头,夹杂着信号的电流声,张司源听得不是特别清楚。而在电话那头,周淼和着曲子同现场观众一起合唱起来。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也不失磁性、不失力量、不失憧憬。女孩跟着拍子不停晃动着手机,她的脸上洋溢着简单的幸福也掩藏着不易察觉的失落。要是此时此刻,张司源在她身边该有多好。
她要的很简单,不是考研成功,不是丰厚的奖学金,也不是将来住进一幢大房子里过着少奶奶的生活。不同于张司源的隐忍和远虑,周淼追求的是一份随性和洒脱。她要的很简单,她要的无非是拉着男友的手听一场演唱会,她要的无非是和最爱的人一起分享最喜欢的事。是纯粹、自由,是活在当下。
一旁的邹倩倩也掏出手机试图记录下舍友的此情此景。在当年,高感降噪仍是困扰夜晚拍照的一大问题,用手机夜拍无异于“自取其辱”。这些照片最终的成像为一团黑乎乎的模样。可周淼却说相片拍得挺好,她说自己就在这张相片里面,张司源也在,在她的手机里。

多年之后,周淼少不更事的女儿对这张怪异的相片产生了兴趣,“妈妈,这张照片什么都没有,那黑黑的一团是什么啊?”
周淼想了想,认真回了一句:“是知足啊。”
“什么是知足啊?”
“知足是用来形容一种心情。它的意思是说你心里被一件事或者一个人给占满了。”
女童略有所思,又好奇了一句:
“那……那人是谁?是爸爸吗?”【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楼主:尚无为1113  时间:2021-04-07 20:48:52
第十九章 撕破脸

恋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滑入了平淡期。热恋时的“完美光环”逐渐消散,而一些原本不起眼的缺点,却在“时间”的放大镜下被变本加厉地放大了。
于是有人说过,你最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在最不了解他的时候;也有人说过,你们最爱对方的时候是在刚刚确定关系的时候。原先那些被小心翼翼呵护着的东西一旦暴露在炙晒雨淋下,便不免形容憔悴,绿肥红瘦。
张司源和周淼的感情也在不经意间来到了瓶颈期。虽然逐渐丢失了恋爱之初的新鲜感,不过好在见面时,他俩还能开诚布公地说说心里话。
考试结束5天之后,张司源拿到了他的英语成绩单。成绩非常漂亮,可是陶流却并没有如约把那册《机器猫》还给他。
“我要投诉她,真没品。”小张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天,从他口里喷出的抱怨都被周淼听出了茧。
“哎哟,锅锅。这事儿你都唠叨两天了,还有完没完啊……”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故意针对我。”
“那至少说明,她没有欺软怕硬呀。”
“明明说好的,考得好就还我书。我是兑现承诺了,她倒好,简单一句书找不到了就把我打发了。”
上述对话,两人都在各自的频道上坚持着自己的观念,压根就没说到一块。
“你不也在办公室闹了10分钟吗?”
“我那哪里是闹,我是有礼有节地据理力争。我看她就是故意把书藏起来了,不肯给我。”
“据理力争解决问题了吗?”
“我……我还能去教务处投诉她。”
“能解决问题吗?”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连这口气都咽不下,我以后还怎么指望你?”
“你就别调侃我了,怎么一说到陶流,你胳膊肘就往外拐?如果这书不是你送的,我才懒得管!”
“你别延伸话题啊,我的意思是,你连我都搞不定,又怎么去和女博士斗法?还去教务处?她要是在保研名额公示的时候背地里捅你一刀怎么办?真是幼稚,还任性。”周淼故意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
“是呀,和你在一起以后,我幼稚了,任性了,还矫情了,一个国家栋梁就被你带成了地痞流氓了,你要全权负责知道不?”
“切,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们中和了一下啊。”
“哪里中和了?”
“你有责任心了,也不会轻易翘课了,做事情也稳重了,生活变得有了点规律,也不在外面乱吃东西了。哎,都是我的功劳,阿弥陀佛,善莫大焉。”
“你什么意思?说我一无是处是吧?我的自我成长跟你有啥关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啊!”周淼黑着一张脸一口气讲完,一脸的不服气,她已经懒得心平气和地和身旁这个男人讲道理了。
在一些关键的节点上,“懒”象征了一种态度,代表了一种消极情绪。腻了,烦了,不想再花费时间,不愿再敞开心扉地真诚沟通了。
“虽说是我的功劳,但你也不用谢我,应该的。”
“真会自我膨胀。”
“再膨胀也没你胖。”
周淼把手抬起,眼看就要打下去的时候,又突然转了方向,一把将小张的右腿往自己这一侧掰了掰。
“你呀,还是做些对人民有益的事吧。来,借我翘一翘腿。”女孩说着把自己的左腿架在了男友的右腿上。
“我说你这个坐姿是不是不太雅观啊?”
“哼。有什么关系,教室里又没其他人。这两天你硬塞给我多少负能量,我还不能从你身上找补点回来?机器猫的事就别折腾了,你这个人太直了,容易犯小人。该忍还是得忍。”
“犯小人?小人看到我还不得绕着走道?”
张司源把话说得信誓旦旦。涉世未深的他还未察觉出小人就一直和他朝夕相伴。
这周末,他在家里意外接到了团支书的电话,对方催他尽快提交宿舍分组名单,并告知小宰已经带着别人另起炉灶了。张司源这才明白自己和蔡睿被宰夕印耍了,而且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小张赶紧拨通了蔡睿的电话商量如何自救。舍友那头倒是不慌不忙,他说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让它船到桥头自然直吧。蔡睿和宰夕印从入学伊始便是舍友,他比张司源更加了解小宰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

在宰夕印的眼里,除了学分绩,张司源似乎并不比自己强到哪儿去。可就是这优异的成绩竟也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几个月前他把张司源请来,是指望着对方能提携下自己,可没曾想小张居然剑走偏锋地谈起了儿女私情。张司源的你侬我侬在宰夕印看来是对自己的疏忽。
经过这半年多的耳濡目染,小宰逐渐掌握了舍友的学习习惯,也摸透了他的笔记方法。于是乎,张司源在宰夕印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只剩下竞争对手这个身份了。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这是小宰信奉的名言。当别人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便丢而弃之,不带感情。原先小张还是班级里官方消息的源头,可现在他还得从别人口中打听风声。当班长时小张还有些诸如点名签到、调配任务的小权利,眼下他只是一介平民,甚至还得听从别人的差遣。辞去班长的张司源在宰夕印的眼里就是只失势的凤凰——不如鸡。
小宰需要一群能为他提供更多实际好处的舍友,这些人要能在课间陪他一起上厕所,课后陪他一起吃饭,帮他去图书馆占位,和他去超市买水果,替他点名签到……所有的一切都得围着他转。于是,渴望另立山头的宰夕印做出了不二选择,做得毫不犹豫却也悄无声息。

翌日下午。403宿舍里,蔡睿、张司源、宰夕印三人成一个品字型坐着。小张两指之间夹着一支烟,这是他第一次在房间里而非阳台边抽烟。小宰抱着一个靠枕。据说人们在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就总想抱个什么东西。蔡睿不时把脑袋后仰,他最近低头读书太刻苦,颈椎一直不太好使。不过三人之中,也就属他的表情最为自然。
“老张,楼上503,他们三缺一,我就是想换个环境,别误会。”
503宿舍住着魏晨、熊凤月和温凯杰。温凯杰是生活委,魏晨是体育委,熊凤月只是一个老好人。就在前不久,这三人也都萌生了考研的念头,不过他们的段位还无法对宰夕印造成威胁。带领一帮“菜鸟”另立山头,张司源一眼就看穿了小宰的小心思。
“你想搬出去,没人拦着你。可你一直瞒着我们,瞒到今天你是什么意思?”小张的质问很不客气。
“我这两天很忙,所以我就找到了团支书,拜托他去通知你们。”
“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现在宿舍分配的都差不多了,你让我和蔡睿怎么办?”张司源弹了一下烟蒂,烟灰刚好掉落在宰夕印的脚边,小宰下意识地踩住烟灰,仿佛想要掩盖些什么。
“我是周五才想好的,名单也是周五晚上给团支书的。”
“无毒不丈夫”是小宰颇为欣赏的处世哲学。他认为一个人要成大事,必要时不惜背叛亲友。成大事者不仅要不拘小节,还得磨练出一副厚脸皮。一本正经地撒谎也是门必修课,此刻他正在检验自己的修行成果。
“那周五晚上呢,周六上午呢?你是我们的舍友,你却指派团支书来通知我们,你架子不小啊?”
“周五我回家去了,所以就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从张司源口中吐出的一串串烟圈撞在宰夕印的脸上,破了。如果把这些烟圈想象成寒气逼人的飞刀,那么这会儿小宰的脸一定和饺子馅儿一般难看。
“强扭的瓜不甜,你搬出去吧。只是……”蔡睿也忍不住开口了,“以后别再耍小心眼了,要不丢我们403的人。”一个无形的巴掌抽了过去,尽管小宰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为情。
“老张、蔡睿,对不起。我这次做事的确有些欠考虑。”
明明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却被简单的“欠考虑”三个字一笔带过,张司源那股行将熄灭的小火苗又被泼上了焦油。
“我和蔡睿,现在他妈就跟个流浪狗似的,搞不好还要和外系的同学拼一个宿舍住。大家都是要考研的,你我都知道考研的要尽量和考研的住一块儿。我们要是被分到一个咋咋呼呼的宿舍,还怎么学习休息?换作是你,你答应吗?”
宰夕印用虚伪营造出一张笑脸,笑脸下包裹着难以言喻的愉悦。张司源的顾虑正是他所期盼的。
既然是竞争关系,既然要分道扬镳,既然免不了要撕破脸相见,那就不妨再明里暗里地捅上一刀。一将功成万骨枯,除了我宰夕印,你们只配做白骨,你张司源是,你蔡睿也是,魏晨、熊凤月和温凯杰全都不是例外。将军一定是留着一个八字胡的人,比如我宰夕印。
“老张,你也别把自己看太重了。即使403宿舍不拆开,找来的人也不一定就安静本分。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不会有谁始终围绕你转。即便你宿舍分的不如意,也别迁怒到我的身上。做人别太自私。”
针尖对上了麦芒。
张司源被这番贼喊捉贼的言论彻底激怒了,他手腕一抖,烟蒂倏地蹿了出去,如同一颗子弹直扎宰夕印的心窝,在汗衫上擦出丝丝火星。宰夕印赶紧从板凳上跳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用抱枕拍打着衣服。
“你!大!爷!”张司源向小宰比出了中指,顺势就戳在了宰夕印的鼻梁上。眼见着小张这头要动手,蔡睿一个健步挡在了他们中间。
“老张,别冲动。动手的话性质就变了,事儿闹大了还会影响保研资格。你和他不一样,别自毁前程,冷静点。”
舍友这话醍醐灌顶,张司源放下了拳头,气不过的他朝一旁啐了一口吐沫。
“是啊,你老张牛逼,我是巴结不上。不过今天我就把话撂这了。保研资格,呵呵,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不过也难怪,你现在也不是班长了,消息自然落后了嘛。我劝你别整天儿女情长的,还是好好复习吧。人啊,站的有多高,摔倒就有多惨,要是403出了‘伤仲永’,那才是真的丢脸呢……”
宰夕印的话还没说完,蔡睿就一脚踹飞了身边的垃圾篓,他挽起袖子,屌屌地瞅了小宰一眼:
“要不咱俩去外面练练?谁挨揍了就自己忍着,要是还有脸去打小报告,那就咒他一辈子不举。”
宰夕印终于不吭声了,他低着头溜出了房间,重重地摔了一下房门,“碰!”的一声。

周淼说过,张司源笑起来最好看,比学校里的其他男生都要好看。可是最近几天小张整日心烦意乱,郁郁寡欢。机器猫外加换宿舍的事儿惹的他眉头紧锁,那抬头纹也是一天比一天明显。
“你怎么又皱眉了?”一间不大的教室里,张司源和周淼并排坐着,屋子里就他们两人。她不时打量着他,没有放过一个雀斑,一条细纹。
“还不是因为宿舍的那摊破事。”
“你要是皱纹多了,以后就拿一个熨斗把你的皱纹都给烫平了,看你悔不悔?”
“巫婆……”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男孩表面上还在一本正经地做着题,心却是七上八下地打着鼓,手头演算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周淼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长条状礼物,她站起身子把那东西搁在张司源的头顶上,煞有介事地叮嘱道:
“别动,你别动。”
“你在我头上放了什么?”
“喏,刚骂我巫婆别以为我没听见啊。作为惩罚,这张卷子写完前,都得保持这个姿势,头上的东西不许掉下来。”
“凭什么啊?”
“我说不行就不行。”
“换个条件行不行啊?我坚持10分钟,10分钟后让我换换姿势。”
“不行,卷子不写完,你就不能抬头。”
“哦。”男孩说罢猛一低头,摊开的手掌刚好接住了掉落的礼物。他看向一旁正欲发作的周淼,故作轻松地补充了句:“试卷5分钟前就写完了,刚一直在检查,不信你看。”
“你个臭源源赖皮,太奸诈了!”
礼物最外层包装纸的接口缝隙处是用透明胶带黏合的,应该是周淼的杰作。张司源撕开胶带,剥开包装纸,里面是一板巧克力。
“送我吃的?”
“嗯。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得开心些。你看你多久没笑过了。”
男孩没有答话,只是努力用嘴角弯出一丝笑意。他注意到包装纸的背面上写了两行字,仔细一看是周淼的笔迹。
“不喜欢看你和同学勾心斗角的样子,
做大事的大丈夫,要会拿得起,放得下。”
她想对他说的话都写在纸上了,可她并不确定他是否一眼就能读得懂。
“哎,老爷们儿的宿舍弄了这么一出,还真挺丢人的。”
“你也知道啊?我本以为只有女生宿舍才会上演宫斗。算了,姐姐帮你保密,保证不把这件事写进日记里。”
“对了。快要公布保研名单了,你有听到风声吗?”
“没有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天听宰夕印说话的口气,好像他已经知道结果,而且……没有选上我。”
“估计他就是和你玩儿心理战吧,别听他瞎说。这学期学分绩名次还没排出来呢。”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听他口气不像虚张声势的样子。至少他能确定我是肯定保不上了。”
“哎,小宰真是一个小兔崽子,都把你给忽悠住了。你要相信自己,集中注意力干正事儿。保不上就自己考,考不上又怎么样,有手有脚的又不会饿死。”
“我听你这后半句,怎么感觉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啊。不过我要是自己考的话,也能带带你,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嘛。”
“你的‘自卖自夸’可真是把我给恶心坏了。”
眼观当下,关于保研的形势依旧扑朔迷离,而张司源对于自己的实力依然充满信心,他和周淼的“嘴仗”还是有来有去,却不曾想,意外降临得措手不及,竟叫人大跌眼镜。【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楼主:尚无为1113  时间:2021-04-07 20:48:52
第二十章 包子VS.馒头

随着暑假小学期序幕的拉开,分配宿舍的闹剧也终于尘埃落定。张司源和蔡睿并没有分开,经过一番努力,他们又找来了恽佳和熊凤月两位舍友。没错,这个熊凤月最先是被宰夕印拉去组队的,可他后来反水了。至于原因,张司源的争取自然是一个方面,而另一方面不得不归功于小宰的“助攻”。
当小宰得知小熊有睡觉打呼噜的毛病时,竟直言不讳地建议他去手术治疗,还限定了截止期限。这还不算,宰夕印还把宿舍值日的一类粗活都分给了熊凤月。独裁者给出的理由居然是“熊凤月”的名字过于女性化了,所以应该多操持些“家务”。小宰把熊凤月定位成一个奴才,可当主子的似乎忘记了一句古训,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这天,熊凤月正对着一个公式发呆,一番思考后他还是选择了现场求助。
“老张,你帮我瞧瞧这里推导是怎么来的。”
张司源一手撑住书桌,一手在小熊笔记本的触摸板上来回滑动。
“老张,你看这里。就是求过二阶导之后,怎么得出了最后的结果?”
“哦,是这样,我写给你。”张司源说着又随手翻了几页PPT,突然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中高级经济学的课件吧?”
“嗯。”
“你是从哪儿搞来的?”
“宰夕印拷给我的,他没有给你们吗?”
“没有啊,那小子从来没和我说过。”
“怪不得系里有人说他是个‘小崽子’,真是在谁面前都留一手。”
“这课件是从哪儿来的?”
“我问过他,他就是不肯和我透露半点风声。不过他和温凯杰说过,课件是从一个女生那里拿来的,叫查……查什么的来着?”
“查席蓉?”
“好像是。那人的姐姐也是我们学校的,估计比我们大一届,去年考研没考上,今年复读了。这课件其实是姐姐传给妹妹的。”
张司源想起了查席蓉,想起了那一次在女生宿舍楼下她和宰夕印的互动。怪不得小宰对于往年PPT的内容不屑一顾,还欲盖弥彰地谎称不需要记录;怪不得那次测验他对PPT新增的内容表现出一反常态的重视。拨开迷雾,重拾拼图,一个更加真实的宰夕印被拼凑了出来。
“那小宰为什么和温凯杰说了课件的来头?”张司源对于熊凤月的解释还是有些困惑。
“温凯杰是生活委,宰夕印多少得巴结着点。”
“那温凯杰怎么又告诉了你?”
“因为他欠我人情,当年他追女友的时候,我可是立下汗马功劳的。”
“原来如此。”
“其实我不愿意和小宰住,我是冲着温凯杰才勉强搬过去的。我俩都知道,宰夕印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都防着我们。他自己藏着的复习资料多了去了。”
把过往的人和事串联起来,那个查席蓉,那个在图书馆遇见的扎麻花辫的姑娘,那些长相不一体态各异的女生……宰夕印为了搜集复习资料似乎网罗了一个“后宫团”。至于那些“暧昧”的举动不过是维持利益输送的工具罢了。只要能把复习资料弄到手,随便别人怎么误会去。这才是扎根于小宰骨子里的想法。

自从搬进了筒子楼,小张他们的舒坦日子算是到了头。周边几个房间都是以夜猫子聚集地而闻名。里面的人没事儿便聚在一起玩网络游戏,网游要求组队完成任务,队友间的相互喊话在所难免。叫喊声通常得持续到熄灯后一两小时方可罢休。
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小张依然坚持着6点起床的习惯。他通常咬上两口饼干或是空着肚子便跑去图书馆排队占座了。平均四五个小时的睡眠无法弥补精力的消耗,可是更令他心力交瘁的却是周淼的“不近人情”。

这天,张司源和周淼坐在食堂二楼的窗户边。七月的天气骄阳似火,窗外晴空万里,呼呼的风拂面而过,吹得人心烦意燥。周淼不时用手做扇子状在脖颈前来回地扇着,可依然没能称心如意。
“你怎么了最近,老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在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男生胆敢以如此直白的方式开场,等待着他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你说呢?”说话间周淼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是怎么了,好好说嘛。”
“我说你都多久没陪我吃过早餐了?”
“嗨,就这事儿啊。”错误的答复,愚蠢的腔调。
“你认为这事儿不重要是吧?我这要求过分是吧?小题大做了是吧?”连续三个反问句,刺刀上膛,亮出些许寒光。
“不是啊。”
“不是什么啊,看你那敷衍的样儿。”
“宿舍周围太闹了,一直都没睡好。”
“所以呢?”
“我每天6点早起去图书馆占位子,早饭就顾不上了。”
“那不去图书馆占位行不行?”
“下了课再去图书馆就肯定没位子啊。”
“那不去图书馆自习行不行?”
“天热了,不是每个教室都有空调风扇。而且图书馆安静啊。”
“所以你就是非得去图书馆咯,所以就是没必要一起吃早饭对吧?”
张司源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盘里的饺子他只吃了三两,现在还剩六个。“我也挺不容易好吧,每天晚上都带着耳塞睡觉,早上起来就和打仗似的。去图书馆占位不也是为了咱们晚上能待在一块儿吗?”
“我说了,呆一起不一定要在图书馆。”周淼似乎是和张司源较上劲了。在她看来,先前男友不陪她看演唱会或许还算情有可原,可现在连吃个早饭都不愿意抽出时间,这可就太不像话了。
“还是去图书馆吧,能提高点效率,而且有空调凉快。”
“去其他教室就不能看书了?热点怎么了,我女孩子都能受得住,你一个老爷们儿受不住?”
“去教室的话,你就喜欢和我闹对吧。不是用头撞我,就是用胳膊顶我。反正就是……”
“反正就是吵着你看书了对吧,反正就是耽误你时间了对吧,反正就是碍着你的宏伟蓝图了对吧?” 又是一连串的反问句,好似发射出去的子弹,突突突突。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司源讷讷地接招。
时隔多年,当他躺在摇椅里,这番对话如电影般在脑海里重播的时候,他似乎理解了当年周淼的委屈和愤怒。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想陪着他、粘着他,就是会神经失常外加歇斯底里的。青葱的岁月往往伴随着棱角和任性,而错过又总是发生在不经意间。

“那你是几个意思?我知道,你本就不想谈恋爱,是我把你的节奏带乱了。其实你在生活上也挺懒的,喜欢的人也懒得找吧。你自己找的话是不会找我这样的,对吧?”
“我觉得你挺好的,我觉得我对你也挺好的。”
“这就是问题。好比我想要馒头,你想要包子。可是我就不想要包子。你却只会给我不停地塞包子。”
“包子不比馒头好?卖的贵,还有馅儿。”
“问题是我不想要包子,我想要馒头。”
张司源把脸转向窗户一边,楼下行走着几对情侣,没有谁像他们这般闹着别扭。准确的说,目前为止,只有周淼在不停地发难,小张虽在刻意隐忍,却也是一肚子的不高兴。
“你是不是觉得我又放肆了?”
“啊?”
“别看窗外了,回答问题。”
“我觉得,我觉得……”
“男生应该比女生多承担些,我觉得女生就是可以任性的,可以酸酸的,男生不可以。”
“我……觉得大家都是平等的。”
“上次,你把一位异性同学送到车站,你说怕她遇上了坏人。可是之前我7点多钟洗过澡,发了信息给你,你为了看书都没有说要来接我,就不怕我遇上坏人嘛?”女人的逻辑有时候就是这般跳跃,从一个时点到另一个时点的切换快如闪电。
“同学走的时候都晚上10点多钟了……不过我做的确实不太好,天黑了你去洗澡,我应该出去接你。我道歉。”
“你总是这样,把话说得客客气气,弄得我也不好发作。我要再多说几句,搞得就好像很不懂事似的。但你其实是很固执的一个人,有了自己的判断,就不会去改变。包括之前我说了我想在30岁的时候开花店。我觉得你也挺不屑的。”
周淼是对的。张司源有着他一意孤行的一面,包括为了去图书馆占座而放弃一起早餐的行为以及否定女友开花店的愿景。
“我,就是觉得花店不太靠谱。也许是我现实了。”
“可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啊,我还有好多类似的想法。我觉得别人不理解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也是呢?就算是做梦又怎么样呢,难道不能鼓励我把梦变成现实吗?别人都说当你要干一件事的时候,成功之前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一个人。我想有这样一个人,我以为你会是……”
说话间周淼已经没了火气,那双眸好似一对巨大的黑洞,吸纳着无尽的孤独。这样的孤独,她不确定张司源是否读得懂。
“嗯……”小张低着头叹了口气,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你看,你又来了。弄得又像是被我欺负了一样。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在介意我既往的几段感情史?”
“咱们就事论事好不好?”
“好,你去图书馆上自习吧,早饭的事情当我没说。”真话也好,赌气也罢,周淼此刻也是疲态尽显。
“老婆。要不……”
“嗯?”女孩眼里流露出一丝转机。她无比期待张司源能发出吃早饭的邀约。而这份邀约正是通往未来的入场券。
“要不我们租房子住吧?租房子会安静不少,也有更多的时间在一块了……”张司源只是看了周淼一眼,便打住不说了。她的眼神拒绝了一切,耳边的风呼啸而过,食堂入口处的一扇门被吹得关上了。或许她认为时机尚未成熟,或许她误解了张司源的意思。原因并不重要,而先前那个稍纵即逝的转机也已胎死腹中了。
当晚男孩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女友送回了宿舍,说不上是因为责任还是始于习惯。不过一路上两人各自憋着劲,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张司源一直走在后面,与女友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就像这段感情一样,那个领路人是周淼,男孩一直扮演着跟随者的角色。他的跟随总是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直到临别之际,周淼才回头说了句:“你就是要和我赌气,也没想着要哄哄我是吧?”
张司源被怼的一时语塞,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里并没有月亮。女孩瞧着他不说话了,扭头便走进了宿舍楼。回去的路上,小张罕见地踢了一路石子。还接二连三地和人撞了肩膀,这么不讲风度的表现还是第一次发生在他的身上。

回到宿舍,张司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更不明白周淼是怎么了?他原本就是奔着考研去的,从来没有掖着藏着这个想法,怎么到头来还被人说得理亏似的?
周边宿舍已经进入联欢派对的模式。一阵阵放肆的叫喊好似赛车马达的轰鸣。这帮大爷今天不知道又要闹到几点才能消停下来了。周淼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考研这档子买卖要是玩儿砸了,我岂不成了一个笑话?我不想输,至少不能输给宰夕印。再说我对你周淼差了吗?大家都摸摸良心。
表面强势的周淼也是一脸暗自神伤的模样。她今天似乎又和男友“无理取闹”了。张司源的姿态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而她则是“胡搅蛮缠”的。可自己真的过分了吗?一起吃个早饭的要求奢侈吗?她就是不喜欢张司源永远理智、时刻清醒的状态。她认为男友应该为她奋不顾身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正如她先前所说,她的想法很多,张司源认同的却很少,就更别提支持了。曾经,类似的隔阂若隐若现,可今天却被突然放大了。十分钟前,宿舍楼下,他们分明面对面站着,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
邹倩倩瞧准了周淼的心思,摇着塑料扇子上前关心道:“淼淼你脸色这么难看,该不会是和那位吵架了吧?”
“吵架谈不上,要真是能痛痛快快地吵上一架,心里反而会痛快点。他那个样子真想揍上两拳。”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小两口连吵个架都弄得这么别致。”
“倩倩,你和小唐子吵架吗?”
“吵啊。但我俩有一个共识,只要见着好吃的,所有恩怨情仇立马放下,我俩立地成佛。”
“那小唐子和你想的一样吗?”
“想的一样?”
“就是你们在一起后,你发现他变了嘛,变化大不大?”
“我的天哪。他的那些臭毛病,哎,不说了。你知道我跟了他以后,我们各自胖了多少斤吗?你瞧瞧,你瞧我这水桶腰。我要是和你细细掰扯,估计今晚就没法睡了。”
“可你还是喜欢他,对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没能难倒小邹,她是一个敢于直面感情的女孩,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和事都从不避讳,“喜欢,可能比原来更喜欢。当然这并不妨碍有时候我也想要亲手把他给掐死……嗯,这两者一点都不矛盾。”
周淼投去佩服的目光,这位室友爱得正大光明,又守护得小心翼翼。小周拿起手机,给张司源发送了QQ信息。
四月颜:锅锅回宿舍了没?
哎哟,不错哦:回来有一会儿了。
四月颜:是不是还在生气?
哎哟,不错哦:好多了。
四月颜:之前好像对你的态度又不太好。
哎哟,不错哦:没事。
四月颜:我就是想让你明白,我想找的那个人是要能理解我的。如果他有再多的优点,没有这一条也不行。
哎哟,不错哦:明白了。
四月颜:如果一个人能懂我,有他就够了。
哎哟,不错哦:那我还是你要找的这个人吗?
四月颜:我有点不确定。
张司源在得到一个否定答案之后却寄希望于下一个问题会扭转局面。他就和赌徒一样,明明预感到自己会输,却偏要倔强地飞蛾扑火。
哎哟,不错哦:那你还喜欢我吗?
四月颜:哎呀呀,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些累。
张司源搁下了手机,周淼的顾左右而言他换来了他一肚子的质疑。一年前信誓旦旦的表白算是什么?是委曲求全的信口雌黄还是荷尔蒙分泌过度的一时冲动?
小张打开抽屉,从里面翻出打火机还有烟盒。距离他上一次吸烟,已经时隔1月有余。当初因为那只“勤奋牛”,他松了口。倘若那时自己稳住立场,仍以朋友的身份和周淼相处到现在,两人的关系又会是怎样?歌曲里唱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始终有恃无恐”,那么那些曾经得不到、现在又被偏爱的角色都长着一幅什么模样的面孔?
小张吐出层层烟圈,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裤兜里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震动了两下。
四月颜:也没说不爱你啊。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哎哟,不错哦:没有。
四月颜:在干嘛。
哎哟,不错哦:抽根烟。
四月颜:你就是故意要气我是不是?
哎哟,不错哦:没有。我也很难过现在。
四月颜: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
张司源自顾自地哼了一声。“在乎”被解读成了“脆弱”,他似乎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羞辱”过。一定要用这么难听的字眼吗?如果要用,为什么不是用在咱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四月颜:今天我们都有些冲动,早点睡吧。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男孩没有回复,过了十五分钟,女孩又发来了一条信息:我先睡了,源源晚安。
第二天一早,张司源不是给闹铃叫醒的,而是被淼淼的QQ信息给震醒了。
四月颜:起床了,大懒猪。
哎哟,不错哦:已经起了,不懒。
四月颜:你很懒,但是你很勤奋。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迷失自己。
哎哟,不错哦:嗯。
他只给出了一个简单的“嗯”字,连只言片语都算不上。一味等待着时间的治愈,很难通过自我调节从负面情绪里走出来——这本身就是不成熟的表现。正如歌词里唱的那样“等待着别人给幸福的人,往往都过得不怎么幸福。”【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楼主:尚无为1113  时间:2021-04-07 20:48:52
第二十一章 如愿

经理办公室外,商若男的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她是一个干练爽快的女人,表现得这般犹犹豫豫实属罕见。柜员小君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笑得就好像第一天报到上班一样。
“男姐,还没下班呢。你是要进去吗?”
“我不急,你先进吧。”
小君拧开了门把手,商若男刻意往旁边让了两步,此举礼让出了通行的空间,也避开了领导的视线。她怀孕已经22周了,按照当初和丈夫的约定应该请假待产了。假期长达4个半月之久,这还没有算上产后的休假。
办公室里坐着的这位苏总,已经40出头了,至今未嫁。更年期的年纪搭配拼命三郎的个性,她的厉害可想而知。自己未婚未育还瞧不得别人生儿育女,手底下的女员工没有一个受得了她的脾气。
这次苏总免不了要说一些难听的话,摆一摆难看的脸色,商若男对此心知肚明。谁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昨晚丈夫钱银海还给她打气,还是那句话,大不了就辞职赋闲。他特意从网上摘抄了一位作家的九字真言送给媳妇当作心理建设——“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

没一会儿,小君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与先前的风和日丽不同,她这会儿已经灰头土脸了。商若男一把接过同事手里的门把手,她必须迈出那一步,打开那扇门,才能看见前方的光。
“苏总,您现在说话方便吗?”
“一会儿还有个会。有什么事儿你快说吧。”现场沉寂了好一会儿,领导才抬头看了商若男一眼,“小商啊,你进来说。”
从门口走到领导办公室仅有十多步的距离,可商若男却感觉这道比巴黎时装周的梯台还要难走。
“苏总,我想请个假。”她说得唯唯诺诺,完全没了往日的神气。
“请假到人事科找小付报备一下就行了。”
“我想请四个月的假。因为……”
“你说什么!”领导粗鲁地打乱了下属的陈述。不过片刻之后,她愤怒的神色便涂抹上了一层好奇的遮罩。她好奇对方究竟何德何能,胆敢向自己提出这么离谱的诉求,“你接着说,我听听。”
“我怀孕到现在已经22周了……”
“捡重点说,说些我关心的。”领导再次打断了下属的陈述。
“我是前置性胎盘,随时有出血流产的可能。所以医生建议我回家休息。”
“医生建议?哪个医院的大夫啊?怎么建议的啊?”苏总把话说得阴阳怪气,言语间那眉毛恨不得挑上天去。
“市妇幼保健医院,还是个正主任。开了假条,您看。”商若男说着递上了一张处方签。病情详述、休假建议,医生签字、院务公章,样样俱全。
“这事儿你可得想好了啊。”领导看了一眼假条,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这倒也不是出于同情,而是为了配合她接下来的策略。先前是立威,这会儿需要拉拢。可是拉拢并不意味着和颜悦色的哄劝,拉拢也可以裹挟着威逼与利诱。
“当今社会,咱们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也是能挺直了腰板不看那些臭男人的脸色过日子的。眼瞅着今年一半都过去了,你现在半途而废请个假,到了年底这年终奖可要怎么发啊?你这不是明摆着给我出难题吗?”
“要是着实让领导为难,这钱我不要了。”商若男算是个实在人,她放弃酬劳的对答出乎了苏总的意料。
“死脑筋,你怎么就不明白了呢?支行领导都是很器重你的。晋升通道也是随时向你敞开了大门的。但是领导想要提拔你,你也得服众对不对?我可是听说到了10月份,后台管理岗有几位老同志就要退下来了。这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每个位子可都有好些人惦记着呢。”
苏总这番话简明扼要地陈述了利害关系。可它算是什么呢?是罐刺激神经兴奋的红牛饮品,还是加速心跳的肾上腺素,或是望梅止渴里的梅子?商若男心中没有答案,她能肯定的是,自己只不过是高层的一颗棋子罢了。
上次怀孕时她也请了假,可是功过相抵,倘若领导真是有心提拔,她早该被扶正了。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才伪装好人惺惺作态,又是何必呢?
“苏总,机会面前人人平等。一个萝卜抵一个坑,既然我决定了,您刚说那些位子短期内也不该我惦记了。占着茅坑不……”因为紧张,小商口不择言,她赶紧更正了一下措辞,“不……不干活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员工把话说开了,态度也很明朗。像小商的这种心态是最难被管理和调教的。无欲则刚的道理放之四海皆准,商若男的释然真是把苏总给恶心坏了。“既然你去意已决,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看来真得再招一两个应届毕业生,关键时候还是年轻人靠得住啊。生在福中不知福,饱汉不知饿汉饥。”
领导故意把话说得酸酸的,商若男听得很不服气。因为即便下了班,苏总这个无人问津的大龄“存货”也是留在办公室里挥霍精力。无论是正值妙龄被人邀约的小姑娘还是风韵犹存急待回家的少妇都会被她以各种理由扣留加班。有些女人最擅长的就是为难别的女人。日复一日的加班成了家常便饭,整个部门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招聘新人。
不是只有大丈夫才能屈能伸,她商若男照样可以巾帼不让须眉,“真是对不起,由于我个人的原因,给苏总……哦,不对,是给部门还有公司添麻烦了。”
“既然知道请假是对你的特别照顾,那到时候能早些回来就早些回来。政策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嘛。我这么说也是为你好。别走的久了,回来的时候发现连个板凳都没有了。明白我说的意思吗?”苏总的厌恶之情难以自控,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用眼角瞅着下属。
“谢谢苏总。没有其他什么事儿,我就先出去了。”
“嗯,我是没什么事儿了,不过你自己的手头的工作先和同事们交接一下吧。”
“苏总……这交代工作的事情,可能还是需要您统筹协调一下,毕竟我说话也没什么分量。”
“我知道。”苏总她当然知道,可她就是要在当下再难为下属一次,就是要把这个得罪人的事情交给商若男去处理,就是要再给小商吃个苍蝇,“到时候肯定是要统筹安排的,但是你不也得先和同事们打个招呼嘛?别人接下来还要帮你擦屁股,你什么都不说,拍拍屁股就跑了不好吧?”
“苏总说的对,我这就去。”
“把我的门给带上。”临别前领导还不忘再差使别人一次。
退出了办公室,商若男一身的轻松。她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变态”,却意外感知了一下胎动,仿佛那个小家伙也大喊了一句“Yes!”。掏出手机,才发现丈夫早就给她发了短讯:
“媳妇儿,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商若男本想拨通电话过去,详细叙述下自己刚刚的忍辱负重。可她转念一想,还是直接短信回复:
“你就等着在家伺候姑奶奶吧。”

在那次不欢而散之后,张司源和周淼的关系变得不冷不热。“包子VS馒头”的话题他俩谁也都没再提过。
妄图改变一个成年人的价值观恐怕是这世上最为徒劳无功的事情。可矛盾的搁置并不意味着危机的消除。在这场“危机”中,小张处于防守一方,转守为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容易。这阵子男孩变得越发严肃,而周淼则会不合时宜地逗一逗他。
四月颜:坏源源好源源小挫人源源大肥猪小宝宝源源哈哈哈哈哈哈哈源源想源源打源源不打源源瘦瘦的源源源源源爱源源
哎哟,不错哦: 你干嘛?
四月颜:数数有多少个“源”字。
哎哟,不错哦:24个。
四月颜:是23个。
哎哟,不错哦:哦。
四月颜:我们从现在开始。
哎哟,不错哦:开始什么?
四月颜:忍住不和对方联系。
哎哟,不错哦:为什么?
四月颜:想找对方的时候,就把想说的话记下来,好不好?
哎哟,不错哦:什么意思啊?
四月颜:测试一下自己到底有多在乎对方。
哎哟,不错哦:你不是想让我写情书吧?
四月颜:这算情书?
哎哟,不错哦:我想说话可能就会立马找你。
四月颜:可以,就喊我一下,像是宝宝、淼淼,抱一下,都可以啊。
哎哟,不错哦:非要这么做么,有点没意思啊。
四月颜:可是我想这样做。我们比一比输赢。
哎哟,不错哦:赢了又怎么样?
四月颜:试试嘛。
哎哟,不错哦:我觉得我要是不主动找你,你就会一直不搭理我……
四月颜:我们试一试嘛。
周淼给张司源发去了泪眼汪汪的QQ表情,并连喊了两声锅锅。卖萌撒娇那可是女人的撒手锏。
哎哟,不错哦:好吧,那试试。
四月颜:要开始了。
哎哟,不错哦:嗯。

于是一场夹杂着小资情调的“考验”拉开了序幕。被迫改变习惯是件很不自在的事情,提笔的动作也因此平添了几分莫名的厚重感。张司源几次抽出键盘想同周淼联系,可想了想又把键盘给推了回去。既然是一场“比赛”,就会有面子的得失,就会有你我输赢。时过境迁,女孩已不比当初那么钟意自己了。
“游戏”在自尊心的唆使下,成了竞赛,情侣终究成了“对手”。于是断断续续的思念化作了东流之水,从笔尖流淌出来,定格在了草稿纸上。直到6小时后,还是周淼联系了张司源。
四月颜:锅锅?
哎哟,不错哦:我们可以正常讲话了吧。
四月颜:嗯。你都写了什么?
张司源拍了一张照片给周淼发了过去。几秒过后,QQ声再度响起。
四月颜:锅锅啊,你写的这些话好肉麻啊。
哎哟,不错哦:哪儿有啊。
四月颜:当然有啊。
哎哟,不错哦:你写的倒是很稀疏平常嘛?
四月颜:对啊,就是平时里想说的话嘛。我又想到一个点子。
哎哟,不错哦:嗯?
四月颜:要不我们分开一阵子吧?
哎哟,不错哦:分手?
四月颜:不是不是。我想暂时分开一阵子。
哎哟,不错哦: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四月颜:这几天我就不陪你自习了。我一个人在宿舍学习。我想找回以前的感觉。
哎哟,不错哦:以前的感觉?
四月颜:对啊。认识你之前,我很少去图书馆教室,都是在宿舍上自习的。
哎哟,不错哦:这是和我呆腻了么?
四月颜:不是嘛。小别胜新婚啊。说不定我自己待几天就烦了,反而会想起你的好,你就让我试一试嘛,锅锅?
哎哟,不错哦:行吧。
张司源有些累了,他不想再去挣扎或者争取些什么。周淼给了他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虽然他在周淼眼里也是这般姿态。
这天他很晚才睡,而这一觉居然又睡过了头,再去图书馆占座已经不可能了。于是晚饭后小张只得独自一人背着黑色的书包走进一间空荡荡的教室。这间教室紧挨着楼梯通道,和洗手间却隔得挺远。情侣们都不愿来这种经常被人路过的教室,这反倒让教室安静了不少。

小学期有一门课叫做“计量经济学”,说是经济学,其实都是和数学相关的模型方程。课程分为理论和实务两部分,后者的作业必须依赖专业软件EVIEWS完成。张司源把笔记本电脑从书包里掏了出来,旁边还堆放着课本教材以及用于演算的纸笔。
说来也是奇怪,先前周淼和他一块儿在教室里自习,每逢人少时候,女友便会找理由同他闹上一会儿。张司源为此很是头疼却也没什么办法。现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唯他一人,但自己的心思就是不能安定下来,似乎是落下了些什么。
教室外不时有人走过,小张却从未因此抬头,他听得出那些都不是周淼的脚步声。这会儿距离小伙儿开始自习已经过去两个多钟头了。张司源把笔记本合上塞进包后方才端着水杯走出教室的门。站在便池前,透过斜上方的玻璃窗,看见的是一弯残月,月光阴冷的有些狡黠,这月色让人浮想联翩。
声响渐徐,就在小张虎躯一震的时候,他莫名想起了“强奸门”事件。于是乎小伙儿匆忙洗了手,只打了半杯热水便匆匆返回。距离教室还有10米,屋子里却走出一人,学生模样,肩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包。想到几个月前,他还一生正气地砸了别人的饭碗,想到辅导员的好心叮咛,一时间,小张慌了神,也顾不得手里的水杯撒腿便跑了起来。热水撒了一路,还烫着了他的右手。可他一心只惦记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一时间竟也没有察觉。
进屋一看,黑包还在。拉开包的拉链,伸手进去,笔记本也还在。直到这时,张司源才松了口气。再瞅瞅书桌,课本在,稿纸也在,不过那只黑色的签字笔却凭空消失了。他掀起书包摸了摸,又低头朝水泥地瞧了瞧,一无所获。是那个背包的男子拿走了嘛?答案无从知晓。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张司源再也没有迈出教室半步。这期间,周淼也没有发来任何问候。
回宿舍的路上,他打开了手机QQ。
哎哟,不错哦:我明天先回家了。
四月颜:啊?你怎么了,我正想问你自习上的怎么样了?
哎哟,不错哦:我们系调课了,明天没课。
四月颜:今天才周三,离周末还有两天呢,你就把我一个人留在学校了啊?
哎哟,不错哦:我在学校咱们也不见面啊。
四月颜:我们宿舍要群殴你?明天拿你煮饭吃。
哎哟,不错哦:为什么?
四月颜:因为你不在学校,回家舒服去了。
哎哟,不错哦:一个人上自习不太方便,刚刚我去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签字笔就丢了。
四月颜:你没去图书馆啊?
哎哟,不错哦:今天没占着。
四月颜:笔记本呢?
哎哟,不错哦:在。
四月颜:那就行。过些天我送你件东西吧。
其实张司源期待的回复是“要不从明天起,咱们还是一块儿上自习吧”。女孩并没有迎合他,他只得把手机揣进了裤兜。人总是寂寞的,就像周淼不明白他此刻的心思,就像他看不懂周淼的“梦想”。彼此间不大不小的差异注定了有些漫漫长夜,我们必须一人独行。

可即便回到家里,张司源也很难安心。要不了半晌的工夫他就会给周淼发去一条信息,内容无非是“在干嘛”之类的搭讪。只不过这些搭讪得等上好久才能收到回复。小张对此颇有微词,可周淼也是振振有词。她说既然决定了要分开一阵子,那彼此就应该给对方留有足够的空间。她不喜欢动不动就看一下手机,这会给她带来束缚感,她要体验的是那种绝对的自由。
绝对的自由在给自我带来放飞的同时,也会给旁人徒增烦恼、孤独乃至胡思乱想。于是不对等的依赖引发了矫枉过正的倔强。小张逐渐减少了和周淼的联系,他是在刻意与女友拉开一些距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对情侣才又一次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周淼递给张司源一支笔。这支签字笔通体蓝色,笔杆顶端还粘着一个卡通小熊。
“喏,送你的。”周淼说着把笔递了过去。
张司源拿起笔,用拇指拨了拨那只白色的小熊。它正朝着男孩傻笑呢。
“挺可爱的,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点乡气……”
“我不强迫你,你想用就用吧。这是一个山寨版,香港海洋公园里有卖限量原装的。”
说到海洋公园,张司源想起了毕业旅行,于是他又含含糊糊地问了句:
“毕业……毕业旅行还一起去吗?”
“嗯……再看吧,反正还有大半年呢。”周淼这句话好似一把剪子,小张仿佛听见承诺被切割的声音。
“我说你最近怎么也不主动找我说话了?”
“我说不好……你不是也不怎么理我了么,信息发了好久,你才想起来回。”
“切,原因我都和你解释过了。所以你觉得非得我求着你是吗?就像当初我追你时一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我也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感觉。”
“寄人篱下?”
“可能我没有把意思表达清楚。”
“那你倒是继续解释啊。”
就在这时,张司源的手机响了。接听的过程中,他不时嗯了几句,随即仿佛打了鸡血一般脸上泛起了踌躇满志的红光。
“是我们团支书打来的。”
“说了什么?”
“这三年的学分绩都算出来了,商学院赵天宪第一。我排……”
“第二?”
男孩点了点头,又朝远处望了望,那种有如荣归故里般的张望。鉴于商学院每年都有3个保研名额,他的半只脚已经踏进了研究生院。3年的时光终于有了一个交代,男孩的激动理所当然。
“恭喜你。”
女孩给出的措辞官方、得体。尽管那微笑是发自心底的,却也难掩她复杂的思绪。任何功成名就或是名利双收都会与旁人摩擦出大大小小的隔阂,此刻周淼就是那个旁人。尽管她并不喜欢张司源的一板一眼,不喜欢他的规则秩序,可是这个男孩却在这套规则的指引下乘风破浪披荆斩棘。这个世界总在运行着成王败寇的法则,话语权似乎总是牢牢把握在类似张司源和赵天宪这类人的手里。
刚刚关于“寄人篱下”的问题突然就中断了,周淼也不需要张司源给出解释了,因为她似乎已经懂了。【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楼主:尚无为1113

字数:188778

帖子分类:我的大学

发表时间:2021-03-02 18:55:55

更新时间:2021-04-07 20:4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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