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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青春都市情感励志小说《砖——CFA考证记》已完结,每天更新

楼主:尚无为1113  时间:2021-04-07 20:48:52
第二十二章 晴天,闪了电

宰夕印在上周参加了一场考研讲座,回来后没两天便出现了重症感冒。为此他请了病假,在床上一连躺了三四天,这次他可不是装病。为了隔绝附近宿舍的噪音,小宰把宿舍的门窗关闭得严严实实,于是又过了两三天,舍友们也全都中招了。之后病毒传播到了相邻的宿舍,并且由东向西沿着宿舍过道一路蔓延。张司源、蔡睿他们一个都未能幸免。于是乎每个宿舍都无一例外地开门通风。
可那些沉迷于游戏的宿舍并没有因为“疫情”影响而有所收敛。睡眠又一次成了让张司源头疼的问题,好在最近他也不用天天早起去图书馆占位了,这还得拜年级第二的学分绩所赐。只不过又有一件糟心事儿再次因为学分绩而起。
原本尘埃落定的座次榜上却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财管系的一位女同学顶替了张司源的位置,成了年级第二。这位同学在大二期间有一门课是补考的。因为补考试卷的难度相较正常期末考试要简单很多,学校因此制定了规章制度,凡是补考的成绩都不计入学分绩的统计。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学分绩的核算却采用了双标,对这名女子网开一面。重新核算后,张司源的名次由第二变成了第三,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
商学院只给应届生提供三个名额。座次的更迭倒也不会影响保研结果,可是保险系数却打了折扣,好似把坐在半山腰看风景的人一下子推到了悬崖边上。张司源因为这事儿又和女友连吐苦水,对方只是回了一句“放宽心”。
这阵子周淼的话越说越少。男孩先前刻意拉开的那一方距离慢慢变宽,肿胀成了一道鸿沟。如果张司源的疏远是表里不一的,那么周淼应对这份疏远所表现出的冷漠就好似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还是印证了感情里的那句话,谁先认真谁便输了。周淼没错,只是没有当初那么喜欢了;张司源也没错,只是爱得有些无法自拔了。他们就像是两个周期不同、步调不一的正弦函数。一个处于上升趋势,一个位于下降通道;一个想要更进一步,一个却希望稍作喘息。

这对情侣又一次坐在了操场的看台上,对于这个地方他们再熟悉不过了。可惜的是,风景依旧,人心已逝。
因为下起了雨,张司源撑起了一把伞。偌大的看台上,只有他们两人。
“你还记得咱们在一起之前,我问过你的问题吗?”
“记得啊。”
“这么快就不喜欢我了?”
“怎么说呢……”周淼支支吾吾道。
“从认识你到现在,我没觉得自己退步很多啊。”张司源的这句话表明了他是受了委屈的那一方。
“你有一个不好的地方。你总是很礼貌地问人家,但是要人家给出你想要的答案,否则你就问为什么。你的意思就是要人家听你的,我其实也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和别人不熟的时候我才会听话的,熟了之后,我就胆大妄为了。我爸妈最清楚,我总在生活中‘欺负’他们,还会和他们耍赖皮。”
“很多时候,我也会听你的呀。”张司源转换了攻守身份。他的口气有些咄咄逼人,“你当初为什么没有想好就盲目表态呢?”
“你有没有玩过过家家……”
“没有。”张司源迫不及待地给出了答案,掷地有声又不容置疑。
“就好比是玩过家家,那时候很多事情都不懂。突然就发现现在和过去想的并不一样。”周淼自顾自地讲述着先前的话题。
“是吗?”
“我总觉得人生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我脑子里总是孩子的世界。自己每次一恋爱就会失常,就会失去理智,就会敏感,就会让自己都受不了。我有这种毛病。”女孩说话间也是一脸委屈的模样。
“小时候,妈妈给我买玩具,总是让我在两个里选一个。可无论我怎么挑,结果都不满意。没被选中的那个好像才是最好的。长大了我才明白,这其实都是新鲜感在作祟。”醉翁之意不在酒,男孩借用自己的童年经历试图向对方灌输所谓的“道理”。普世规则适用于做事,但不适用于感情。所以“家”才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我觉得,我在你眼里也没那么好。你也不是非我不可,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
“那要我怎么做,才能打消你的这个念头?”
“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想想办法。”
“嗯?”
“你可以想一想怎样才能让我再次喜欢上你呀。当初我追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对不对?”
“那时候我们不熟悉,做什么都有新鲜感。”张司源语气平静,可他心里真是搞不明白周淼的矫情。
“你都不愿意尝试一下,怎么能证明喜欢我呢?”
“陪伴不是最好的告白吗?”
对于这个年龄段的青年男女而言,或许陪伴并不算是,新鲜感才是。人们都说,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张司源的眼泪忽然哗哗流下来了,这倒是让周淼有些措手不及。她从没见这个男孩哭过,可是哭泣的那个人才是陷在漩涡中心最为手足无措的。
这段感情正从男孩的指缝中慢慢溜走,他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于是所有的情绪瞬间炸裂,化作了汪汪的泪水。不过发自喉头的哽咽随即淹没在了滴滴答答的落雨声中。
“你,你别哭啊。我也没说就不喜欢你了。”周淼的言语如同浮草,来回摇摆。
“要是能就这样在一起多好。哪怕就是这么一直坐着,哪怕其他什么事情都不做。”

泪流干了,人却没有释怀。张司源开始思考周淼的那个问题“他真的那么爱她么?”如果是,他还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吗?世界本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可怕的是,有些事情一旦细细琢磨,便不再经得起推敲。
走下看台的时候,男孩一把拉住女孩的左手,想要拥她入怀,没想到被对方一下子挣脱了。看得出女友的推拒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出于一种本能反应。讽刺的是,潜意识里的东西往往是最真实的,真实的让当事人也为之一怔。
张司源一下呆立住了,心口某个地方瞬间塌陷了,脑中回荡着那句歌词“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紧接着,血流上涌,气冲天灵。
“现在连一个拥抱都拒绝?还说不是不喜欢?你说的家里的一米阳光呢?说好的做好饭菜在家等我呢?还有那个小源源在哪里呢?骗子!”他从未对她如此高声失态,恶语相向。
他把伞塞往她手里一塞,仿佛连同他们之间的过往都要一并给塞回去。那态度过于刚硬,那用力过于生猛,他的手指磕着伞柄凸起处,拇指的指甲不巧被劈裂了,于是,钻心地疼。可旋即他就把手攥成了拳头,不愿再同她分享,不愿在她的面前露怯。
“你发什么疯啊?”讶异、不解的女声响起。
只有哗哗的雨声,如同一锅烧开的沸水。
“所以,我算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人偶一枚,任人摆布?”这嗓门已然提高了八度。开炮!不见硝烟,可声声铿锵,字字诛心。
空白。等待。雨声。
“我错了还不行吗?”想要息事宁人的语气里并未流露出多少诚意。周淼上前一步想把他拉回来,给他一个礼仪性的安慰。可是张司源的一只脚已经步出了看台。
没有两三秒钟的工夫,地面溅起的水花已然打湿了那原本灰蒙蒙的鞋面。有些东西脏了,就该洗洗干净。水珠沿着刘海滴落了下来。连珠成线,视线前仿佛挂起了一束冕旒,世界模糊起来,一切仿佛都是不真实的。
雨水虽大,却比不了自家的花洒,冲不走烦恼,也洗不净哀愁。于是,瞬间便通晓了那句至理名言,让暴风雨来得再猛烈些吧。他仰面闭起眼睛,想象着这天上突然改下起刀子,如此甚好,一了百了。
周淼愣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或许这就是权宜之计吧。她并没有搂住小张的臂膀,只是将伞面举过他的头顶。越下越急的雨势放大了她的惊慌,一时间满脑子只有推诿,就像张司源刚才把伞硬塞给她一样。
“你别这样啊。”女孩的声音如同燃烧殆尽的篝火,渐渐微弱下去。
“那要我怎样!怎样,啊,你要怎样?”几乎是歇斯底里的,不留情面的。隐忍多时的憋屈终究化作一句低吼。又是“轰隆”一声,夏日的惊雷,恰逢其时,周淼为之战栗了一下。
“算了吧。”张司源的声调已经不大了,可那模样竟然不怒自威起来。他分明是在控制着,压抑着。而压抑却是违反人性的,是加剧痛苦的,是注定无法长久的。胸中的怨气化作飞龙在天,来回撞击着他的五脏六腑,那根根毕露的青筋便是最好的证明。
伞具可以用来遮风避雨,却驱赶不了心中的邪风污雨。于是乎,他一手推开周淼的胳膊,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雨里,那步子激起的水花,似刀、似剑、似刃,那每一刻,每一笔,每一画都落在了他的心里。
经验表明,伤口愈合处的皮肤会比周边的要粗粝厚实一些,怕是为了抵御或有的二次伤害。张司源感觉到自己的那个伤口似乎也在一点点地结痂变硬。那天的雨还在不停地下,两人之间的气氛远远算不上融洽。

人们总说多事之秋,可是秋天还没到,张司源这里的烦心事便一件接着一件。不同于往年,本届学分绩统计完成之后,校方迟迟没有公布保研名单。直到临近小学期结束,教务处才发了一则公告,告知今年的保研名额推迟到下个学期再行公布。
张司源和赵天宪都隐隐嗅出了一丝异样。他们好似身处囚笼之中,等待着被人捕猎一样。想到和宰夕印翻脸时,对方说的那番话,张司源越发地惴惴不安。以防万一,他又开始了苦行僧般地生活,早起再次成了每天的梦魇。人要是长期睡眠不足,不仅状态浑浑噩噩,大脑的反应也如同断了电一样。
就在昨天,张司源的项链也不翼而飞了。那是一款刻有平安纹饰的925银项链,是他20岁生日时候送给自己的礼物。这项链小张平日里都不舍得戴,只有在类似十大歌手赛的隆重的场合,才是请出这条项链的时候。昨天他清理过项链后便把链子裹进了纸巾,今早又不小心将这团纸巾当作废纸丢进了垃圾桶里。因为这事儿,他的情绪就像股指跳水一般,一落千丈。
这阵子,情绪糟糕的角儿可不止张司源一人,周淼的心情也是DOWN到了谷底。原因很简单,每月里最不太舒服的日子要来了。有些女生一旦步入这个周期,就会变得阴晴不定,变得连自己都会讨厌起自己。男生们对此都得做好准备,否则即便身处晴天,也会突遭电闪雷击。不过张司源这种直男,自然不会掰着手指去数、去算。
四月颜:这周末去一趟城里吧。
张司源昨天几乎又是一宿没睡安稳。除了噪音之外,就连嗡嗡的蚊子也和他打起了擂台。这会儿他正为了小学期期末作业忙得心烦意乱,过了许久才看到周淼的信息。
哎哟,不错哦:明天学校组织的考研培训班就开课了啊。
四月颜:你怎么搞的?这么久才回。
四月颜:那翘个课呗。
哎哟,不错哦:要不再等一等吧?
四月颜:不想等了。为了我破例一次好不好?
哎哟,不错哦:咱们都要考研,我是为了我们。
对于这些陈词滥调的大道理,周淼显然听够了。她要的是活在当下,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未来。
四月颜:学习和我究竟哪个更重要,我现在就让你选,你去还是不去?
哎哟,不错哦:我要是不去呢?
这是非常危险的一句回复,它把彼此推到了没有台阶可下的境地。
四月颜:你现在越来越会和我较真了。
哎哟,不错哦:我觉得大家就是平等的。
四月颜:男生就不能让着女生一些,就不能多承担点?
哎哟,不错哦:我也挺照顾你的了。
四月颜:上次在操场看台下雨那次,你打伞的时候,我一侧肩膀都湿了。
哎哟,不错哦:我的另一边也湿了,我想我被打潮的地方可能更多。
四月颜:哼,我不信,你就是在狡辩。我一侧肩膀总是会在你打伞的时候被淋湿。你可没有你嘴上说的那般关心我。
张司源懒的解释,丢下了手机。周淼那头依旧喋喋不休。
四月颜:你倒是说话呀。
四月颜:你行啊,现在连句话都懒的回了。
哎哟,不错哦:……
周淼又发了一段话给小张,后者的QQ对话框在呈现文字的同时又接连收到了几个“榔头砸脑袋”的表情。这段文字释放了生无可恋的无力感,而这些表情又在小张心头浇上了一股无名火。
周边的宿舍还在不停地喧嚣着,嘈杂的声音像是劈好的干柴。情绪被不停地挑唆,像是一个卑劣的情敌。情绪管理时常成为困扰成年人的难题,于是人生才会经历追悔莫及的时刻,无人能够幸免。这一刻男孩拿起了手机,按下了覆水难收的几个字。
哎哟,不错哦:我们分手吧。
四月颜:你有没有搞错,再过几个月就考研了,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提出分手?
周淼以为张司源的这条短信只是在耍小性子而已。
哎哟,不错哦:我说真的,淼淼。我们分手吧。
四月颜:不要现在分手好不好?
哎哟,不错哦:反正你也不喜欢我了。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四月颜:能不能毕了业再分?
哎哟,不错哦:为什么?
四月颜:现在分了,别人要怎么看我。
原来“挽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下的“将就”,原来我只是你用来“遮羞”的道具而已。想到这里,张司源狠下了心。
哎哟,不错哦:分。
错误,往往发生在一念之间。
四月颜:你真狠心。
哎哟,不错哦:对了。我已经拜托熊凤月给你和邹倩倩占了明天考研辅导班的位子。
四月颜:你都和我分手了,你占的座位我还有脸去坐吗?
哎哟,不错哦:一码归一码。座位这么紧张,熊凤月也是好不容易才占上的。都是人情,别浪费了。
四月颜:那我去坐,不要分手好不好?
周淼罕见地服软了,可惜张司源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气急败坏的后果就是脱离了就事论事的轨道,并且关闭了真诚沟通的大门。
哎哟,不错哦:我刚说了,两码事。
四月颜:你虚伪,伪善。
哎哟,不错哦:教室中间,八排,左起七八两个坐。搁在上面的课本有我的名字。
看到周淼阴阳怪气地讽刺自己,小张的心里反而痛快了一些,他知道对方着急了、生气了,口不择言了。盛怒之下,他要的就是这种针锋相对的口不择言。这晚,张司源并没有出门自习,他的胸口堵着一团东西,需要找个出口好好发泄一下。
“小熊,咱们打局游戏怎么样?”小张已经很久没有娱乐了,发出这样的邀约更是罕见。熊凤月虽然隐约察觉到了舍友今天有些异样,可他并没有仔细琢磨其中的原因。
“还是篮球?”
“你知道我的,只玩儿2K9[ 一款以NBA篮球联赛为原型的篮球游戏],我选湖人,你随意。”
“那我自然是凯尔特人,经典对决。[ 凯尔特人队和湖人队是总决赛舞台上的老冤家,多次上演过经典对决。]”
“你是要手柄还是键盘。”
“键盘吧。”
“那我用手柄,突破还是用着遥感顺手。”
“一节8分钟怎么样?”
“老张你今天时间挺宽裕啊,没问题。难得你兴致这么高,我奉陪到底。”
对战开始,张司源的眼睛便瞪得和匹狼似的,透露出不可言状的杀气。开局没一会儿,他就打了熊凤月一个6比0。
“我去,老张,你今天是要累死科比的节奏啊。球球都交给他单干。”
“能者多劳。”
“看我隆多的假动作接后转身小抛投。哎呀,差一点。”
画面里篮球弹框而出,科比抢到后场篮板,一条龙直杀前场。
“来了,看你怎么防?”
为了阻止对方突破,小熊将防守对位人撤出一步,控制距离。而张司源这边瞅准时机,按下“胯下运球”连“后撤步投篮”的组合键。画面里科比手起刀落,三分球空心入网。
“老张,你今天风骚了啊。”
张司源没有接话,他控制的球员“阿里扎”突施抢断,长传交给科比,后者短暂急停后猛然加速把防守人过得干干净净,旋即又是一记暴扣。比分来到了14比4。
熊凤月这才意识到了张司源的肃杀之气。要论过往战绩,那几乎都是张司源斩获胜利,可赢球比分从未超过两位数。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游戏上升到了“对决”的高度。
小熊的身子随着游戏画面来回摇晃,他忽而向左转动身体,忽而向右拖拽手柄。幸好手柄线足够长,否则那笔记本非被他拉下桌面不可。而张司源这头更是把键盘敲击得啪啦作响,没人见过他这副“嗜血”的模样。
直到科比的血槽格由黄变红,小张才被迫换人。虽然球队核心下了场,可是湖人内线加索尔、拜纳姆两名中锋的低位背打技术依旧被演绎得炉火纯青。梦幻脚步、翻身跳投,篮下勾手,十八般武艺信手拈来。
面对湖人队行云流水的攻势,熊凤月并没有放弃抵抗。他瞅准了对方阵容行动迟缓的弱点,利用失误连打了几个漂亮的防守反击。只不过比分的差距就如同当季的气温一般,虽有反复却在节节攀升。
游戏进行到下半场,尽管胜负没了悬念,可张司源依然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整场比赛,小张的小拇指似乎就一直按在加速键上。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小熊还是头一次碰到。而他控制的那些球员,无论是加内特的高位跳投,雷阿伦的百步穿杨,或是皮尔斯的后撤步投篮在对面的严防死守下都不好使了。比分终于定格了,张司源大胜40分。

要是换做平日,熊凤月一定会邀约张司源再战一局,可今天他却步了。虽然不知道舍友究竟抽了什么风,但他明白自己莫名地成了一个“出气筒”。赢球后的张司源对着显示器默默发呆,好似输了球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不好意思,小熊,没控制住。”
“没事儿,老张,心里有事儿就多打打游戏。”
“再帮我个忙好吗?”
“尽管说。”
“你一会儿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帮我带份炒面吧。”
“没问题。”
小熊走后,宿舍里只剩张司源一人。习惯是最大的敌人,男孩已经习惯了在宿舍外自习的日子,已然习惯了周淼坐在他的对面或是旁边。在当下的时点,宿舍的场景布置与他而言是陌生的,就好像他从来没在这里住过一样。
熊凤月如约给张司源带来了他要的炒面。可当张司源打开盒盖,看着面条上蘸着葱蒜,便盖上了盒盖,一口都没有品尝。【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楼主:尚无为1113  时间:2021-04-07 20:48:52
第二十三章 断了的弦

第二天一大早,张司源在舍友们的陪同下来到了授课教室。抬眼一瞧,给周淼和邹倩倩预留的座位还是空着的。入座后他便一直心神不宁地望着教室门口,每当瞥见长相、发型或是身高与周淼相似的女生,男孩又会刻意将目光投向别处。
相较于张司源,周淼进屋后的视线更加恍惚游离。直到落座后,她才敢打量那些有人的座位。好不容易在前排找到了张司源的身影,于是长舒了一口气,毕竟“敌人”的一举一动都能尽收眼底。不过每当小张大幅侧身或是转向的时候,她还是会装模作样地选择东张西望。
课上讲的内容他俩谁都没有听进去。课间休息,后面排的女生拍了张司源的肩膀并把两本用来占座的书本递给了他。小张接过书的时候鼓起勇气朝周淼座位的方向瞟了一眼。
没人。
他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了水杯走出教室,碰巧邹倩倩挽着周淼的胳膊正朝他走了过来——狭路相逢勇者胜。在目光交汇的那刹那,他没有任何的闪躲,甚至还装作趾高气昂的样子。他看见邹倩倩微笑着和他点头示意,看见周淼看了他一眼就把头低了下去。他伪装的很好,具备了进军演艺圈的潜质。可就在他们擦肩而过之后,他又仿佛听见了“CUT”的一声嘲讽。

自打那天之后,周淼就再没踏进这间教室半步。
每个人都会发火生气,但没人可以一直生气下去,张司源也不例外。戾气不仅可以化成祥和,还可以化作思念。这份思念或许是出于感情,或许只是出于习惯。
是的,张司源开始想念周淼了,他也不知道前些天抽了什么风,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以前和女友闹矛盾的时候,他要么就忍着闷声不吭,要么就低三下四地哄着对方委屈自己。可他毕竟是个老爷们儿,得有一言九鼎的时候,总是窝窝囊囊地一味道歉成何体统?印象里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他却因此失控了。
理智没法战胜思念,也枪毙不了心里住着的那个人。装饭卡的卡套是周淼缝制的,用的签字笔是周淼刚买的,变形金刚的钥匙扣也是周淼赠的。睹物思人的场景信手拈来,他的世界再次被女友填满了。周淼说过张司源笑起来很是好看,现在他的脑海里却不时窜出周淼笑靥如花的模样。潜意识是一个无法自控的东西,它让你在背叛意志的同时也看清了自己。正当张司源思念难捱之际,他收到了一则短信,是邹倩倩发来的。
“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其实周淼挺想你的。那天我们去超市,你没瞧见我们,我注意她看见你的时候都笑了。”
看来周淼并没有把分手的事情告诉舍友,亦如张司源的低调处理。他礼貌地回了一句:
“谢谢你的好意,监督她好好吃饭。”
退回短信界面,打开手机QQ,男孩终于把那条早就编辑好了的信息给发了出去。
哎哟,不错哦:我们复合好吗?
这是一条标准的外交辞令,就事论事,不带感情。措辞中没有“请”字也没有“求”字,念起来是那种不卑不亢的语气。其实张司源可以请求,可以道歉,他甚至都把用来道歉的礼物都放进了购物车。但是在此之前,周淼得给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小张自以为这样的机会近在咫尺。
过了大约10分钟,手机才重新震动一下。
四月颜:我不愿意。
他愣愣地盯着手机,脸上火辣辣的感觉,看来他高估了自己。抛出的橄榄枝被别人轻易折了一个干脆,真是多此一举。于是小伙儿又上头了,他随手就把QQ对周淼的权限从“隐身对其可见”设置成了“在线对其隐身”。又过了一天,他的QQ又收到一则令人绝望的消息。
四月颜:再也不会对你隐身可见了!!!!!!!!!!!
周淼第一次用了这么多的感叹号。张司源看后更是懒的回复。就像两国发生了贸易摩擦,彼此都放不下面子,彼此都想高人一等,制人一手。可是随着相互制裁措施的逐步升级,双方最终走向了两败俱伤的结局。
生活中有些分手就是这样平淡,没有劈腿的诡异,没有不可克服的外力,也没有惊掉下巴的情节。阅读过不少小说,看过很多部的电影,可张司源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分手现场被演绎成了一部默片,就连主角都没有在事发现场碰面撕逼。当初他的脾气太冲,把事情处理得有些潦草。现在“周淼”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名字,遥远的如同飘久了的风筝断了线,完全没了音讯。

小学期结束后学生们陆陆续续都放假了,只有少数备研的考生还留在学校里继续着苦行僧的日子。张司源所住的这层楼里还剩下三个人,另外两个他谁都不认识。男孩的生活又回归到了简单的两点一线。
图书馆里空着的位子比比皆是,再也不用担心占不着座位了;宿舍也彻底安静了,静的不分白天黑夜。
张司源每天同别人的“谈话”千篇一律,无非就是“一个鸡腿、再要份猪肝”,“一个大排、一份鸭块”,或者“四两韭菜猪肉,一碗牛肉粉丝汤”。打饭的大妈倒是一脸微笑很是热情,有时笑得过于灿烂,就如同晒在皮肤上的日头一般。
人要是倒霉起来,连喝水都会塞牙。这会儿就连周淼送他的那支签字笔都和张司源作对起来——笔杆顶部那只白色小熊不知怎地就脱落了。他买来502胶打算把小熊重新粘上,可操作过程中却一不小心竟然把管子给挤爆了。衣服、桌子、抽屉里弄得满是胶水,整个宿舍都充斥着刺鼻的气味。
那小熊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距离它500米之外的地方,矗立着周淼所住的宿舍楼,那里也是一片人去楼空的景象。大部分阳台都是空空荡荡的,只有周淼宿舍的阳台上还挂着两件情侣T恤。
原来,当时听闻男友一个人自习的时候丢了只签字笔,周淼不仅给他买了一支山寨小熊笔,还买了两件情侣衫作为“补偿”。
那日,她邀约张司源出门游玩的时候,本来想着当面把礼物送给他,给他一个惊喜,却意外遭遇了分手……现在这两件情侣衫成了过气的商品无人问津。T恤的布料棕白相间,那配色就和他们曾经吃过的花脸雪糕一模一样。

21点钟。23号宿舍楼3层只有一间宿舍的灯还亮着。张司源以每隔一分钟的频率刷新着邮箱。那些年,CFA协会都是以发送邮件的方式告知考生成绩。
成绩合格者所收邮件的开场白是“Congratulations! We are very pleased to inform you that you passed the June 20XX Level X CFA exam.[恭喜你!我们非常高兴地通知您,您通过了20XX年 6月的X级CFA考试。]”而发给不合格者邮件的第一句话则是“We sincerely regret to inform you that you did not pass the June 20XX Level X CFA exam.[我们非常遗憾地通知您,您没有通过20XX年6月的X级CFA考试。]”。
因此,只需要确认第一个单词是“We”还是“Congratulations”,第一个字母是“W”还是“C”就可以判断考试结果了。
当年CFA的成绩分作A、B、C三档。如果作答正确率大于70%,那么这门课的成绩就是A,正确率介于50%到70%之间,就是B,否则便是C。告知上述信息有助于考生衡量利弊得失,有针对性地进行查缺补漏。
除此以外,在当年,没有通过考试的考生,还会收到协会给出的综合等第。这个不光彩的等第一共分为十个级别。分别用阿拉伯数字1 到10表示。数值越大代表相对成绩越好。例如Band 10,就代表着该成绩在所有没有通过考试的成绩中,排在最前面10%的位置。之所以给出这样的综合等第,恐怕也是为了让考生更好地评估自己的“战力”,以便决定来年是否再战。
已收邮件的数字从0突然跳到了1。小张没有多想快速点了进去。“Congratulations! We are very pleased to inform you that you passed the June 20XX Level X CFA exam.[恭喜你!我们非常高兴地通知您,您通过了20XX年6月的X级CFA考试。]”
8A,2B的成绩。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周淼,那个之前会在第一时间为他鼓掌、为他点赞的人。张司源打开QQ对话框,编辑了一句文字——“我通过考试了。”
有时候,人与人的关系一旦变了味,就变得越发敏感。那些原本平常无奇的话语仿佛长出了刺,怎么看怎么膈应。周淼会不会误以为自己是在刻意炫耀?炫耀即便没了她,他依旧可以活得光鲜亮丽。想到这里,张司源把编辑好的内容又给逐字删了。
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会是周淼么?男孩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手机,可迫切期待的表情却瞬间流淌成了一潭死水。原来是蒋黛沾发来的短信。
蒋黛沾:学霸同志,你考了几个A啊?
张司源:8A2B。
蒋黛沾:我也过了啊,比你少一个A,但是多了2个C。好开心啊。
张司源:恭喜恭喜。
蒋黛沾:你怎么这么淡定啊。你是不是要考到10A才满意啊?
张司源: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
蒋黛沾:二级你还报班不?你可得罩着我啊。
张司源:好说。
小张的措辞不冷不热,蒋黛沾当然不会想到他失落竟是因为自己。
每逢发榜之际,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顺利通过1级考试的学员并不算多,除了张司源和蒋黛沾,赵天宪也毫无悬念地通过了考试,成绩是9A1B。梁公元也以6A、4B的成绩顺利过关,不过这一成绩比他的期望值低了一些。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铁仲居然也跌跌撞撞地爬过了及格线。他的成绩是2A,5B,3C。要知道即便是获得5A,被判定为不合格的情况也是大有人在。铁仲之所以如此幸运,是因为占比最大的两门科目,他都拿了A。特别是财务学科,他更是手到擒来,毕竟本科学的就是会计专业。
正在派对上扭腰抖臀的铁仲大喊了一声“YES”。他拍拍胸脯大声宣布道:“今天这单,哥买了。”坐席上一片“喔喔喔”叫好。喝彩声在脑中绽放出名为“多巴胺”的礼花,铁仲又点起一支烟嘬了起来,他用最为简单的方式庆祝着自己的“侥幸”过关。吞云吐雾之际,他仿佛找到了人生巅峰的感觉。

6月份的CFA考试算是尘埃落定,这也意味着12月份的考试正式进入了倒计时的周期。
一个人居家的日子的确有些无聊,好在有CFA的陪伴,商若男的小日子还算充实。还有什么能比铺天盖地的公式以及密密麻麻的英文更能让她暂时忘记孕妇的身份呢?
再说钱银海,倒是一点也没闲着。他成了家里的食品质检员:采购时尽量选择有机的非转基因食品。挑鱼时都是购买汞含量很低的鱼类,比如三文鱼和鳕鱼。灶台、水池每天都要清洁一次不说,处理鱼肉也会使用专门的案板。这个男人就是如此的细致、谨慎。
为了妻子和宝宝,丈夫把自己锻炼成了一位大厨。听说孕妇要补铁,他就学做“猪肝拌菠菜”、“黑木耳炒肉”,担心媳妇要补钙,他就学做“黄豆莲藕排骨汤”、“软熘虾仁腰片”。看着媳妇的脚有些水肿了,他又煲起了鱼头冬瓜汤。为了不让媳妇体重增长太快,他又把家里的糖换成了代糖——“蔗糖素”,据说后者不易被人体吸收,也基本不含热量。
除非电闪雷鸣,否则晚餐后丈夫都会拉着媳妇的手一起散步走走。每次产检,他也都全程陪同无一缺席。保险的查询、准生证的办理,事无巨细,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钱银海最喜欢做的事还是给宝宝讲故事,每逢故事结尾,他总要念叨一句:“宝贝,我是爸爸,爸爸爱你哟。”
除了故事,爸爸还会给小宝播放音乐辅助胎教。别忘了,他可是古典音乐专业的老师。这些曲子包括了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G大调弦乐小夜曲》;贝多芬的《致爱丽丝》、《欢乐颂》;肖邦的《小狗圆舞曲》、《降G大调夜曲》以及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G弦上的咏叹调》等。
这天,钱银海一边轻声哼着曲子,一边轻抚着爱人的肚子。肚皮的曲面拱着一道疤痕,是上次剖腹产时留下来的。当初挨的这一刀,伤口已经愈合,碰着也不疼了。可是这个印记太过显眼,一看到它,心头的那道口子又会不经意地裂开。

“你天天给孩子听古典音乐,宝宝这么培养以后一定是个音乐神童。”商若男一脸的骄傲,仿佛她已然是某位世界知名音乐家的母亲。
“神不神的不要紧,能平安长大就好。”钱银海淡淡地说了一句。
“说得轻巧。光图平安长大,那还做什么胎教啊?有了付出,就得有产出。你的种子是在我的土里生根发芽,你不要收益,可我还图个租金呢。”商若男今天心情不错,故意把玩笑开得一本正经。
“好好,媳妇说的都对。”
“咱们家要是经济条件能跟得上,以后看我不再生它三四个娃。让他们给你组个乐队。”
“我可不是主攻声乐的。我可唱不了。”
“你不用唱,你就拿起杆子做指挥就行。”
“媳妇儿,你说的那个不是乐队,是……乐团。几个人不够,要生几十个才行。”
“美不死你。”
钱银海把媳妇的小腿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一遍遍地捏着她的腿肚子。商若男的下肢最近浮肿得厉害,虽说这也是孕期的正常反应,但是钱银海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有时家里就是一个不讲理的地方,钱银海把自己整的和个小太监似的。
“昨晚又没睡好吧?”丈夫随口问了一句。
“哎?你怎么知道?”
“嘿嘿。我起夜的时候,你没打呼噜。”
“啊?我现在睡觉都打呼噜了?有没有弄错啊?”
“嗯。不过是怀孕后才有的。”
“额……那会吵着你吗?”商若男有些娇羞,夫妻两人对视了一阵,竟同时乐出了声。
“不会,听着你的呼噜,才能睡得踏实。你要是晚上睡不着,就和我说说话。”
“得了吧,你白天还要上班。我原来那个铁饭碗现在也成了瓷的。你要是再丢了工作,那咱们就真得喝西北风了。”
“我上班时间灵活的很,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别捏了。休息休息吧。我这小腿没事儿。就是大腿这儿……”商若男说着叹了口气。
“怎么了?”
“你看,你看。大腿这儿,又长出这种像静脉曲张一样的血管了,比上次怀孕时候还要多。”商若男撩起了裤角,她手指的地方遍布着紫红色的血管。这些血管纵横交错,连成一张不太规则的“蜘蛛网”。
“是蜘蛛静脉,没事儿。以前听医生说过,就是怀孕后血管压力变大了,小的静脉都扩张了。”
“咦……我不要。难看死了。”
“没事儿哦,媳妇。多吃点维生素就好了。分娩后就自动消失了。”
“万一消失不了该怎么办?以后就穿不了热裤了。还有还有,你看,我这肚子上的疤,好丑。露脐装也没法穿了。”商若男说话间又陷入了低落。
“没啥关系啊,到时候纹个身把它遮住不就好了。”
“我说银海,你这个想法可以啊。肚子上纹个什么图案好呢?”
“就纹只花儿吧,以那个疤为原型做个花枝,再补上点花瓣就好了。”
“那我的腿上呢?你再给参谋参谋。”妻子一扫阴霾,来了兴致。阴晴不定正是孕程发展的客观写照。
“那就纹个蜘蛛网吧。多酷。不过我说媳妇儿,等你肚子上的花儿纹好了,那腿上恐怕都不用刻意纹饰,别人就以为是个纹身了。多省事儿啊。”
“哎呀,老钱你太有才了。”
“要不然怎么能娶到你呢?”钱银海自鸣得意地说着,那口气就和驸马爷似的。
“嘿嘿。不过说实话,最近特别累。”
“白天你也别老顾着看书,站起来走一走,多去阳台活动活动。”
“哎,我正愁呢。中午躺在床上看书,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一睡就是一个下午。真是和猪一样。”
“不挺好的嘛。反正晚上睡不好,就白天补一补。”
“是因为白天睡多了,晚上才睡不着的好吧……关键是看书效率太低了。感觉每天都在家里打流混世的,距离考试也没多少日子了。”
“嗨,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实在不行,12月份就不考了呗。咱们直接考明年6月份的。”
“你说得轻巧,我从小到大考试就没挂过科。弃考?那更不可能。你呀,你刚说的那番话放在古代就是动摇军心,按军法是要砍头掉脑袋的知道不?”
“砍我的头你舍得么?”
“去去去,都老夫老妻了还和我矫情起来了。本将军念你是初犯,先给你记下,让你日后戴罪立功,知道不?”
钱银海没有吱声,他把老婆的脚搁在沙发上便起身走开了。
“怎么,小狗脾气还生气了啦?”商若男的语气表明此刻她才是着急的那一个。
“我去戴罪立功,给将军大人弄个橙子吃吃。橙子里有维生素C,可以缓解蜘蛛血管。”
商若男望向老公的背影做了个“嘛”的嘴型。人生就是如此,只要找对了人,情人节每天都过。
在丈夫的细心照料下,妻子每次孕检的结果都还算不错,美中不足的就是前置性胎盘的症状没有任何改善,而且胎盘浸入的程度越来越深,几乎快要穿过子宫肌层。丈夫还是会时常在媳妇耳边絮叨,可是孕程走到这里,就好似已经离弦的箭,没了回头的路。何况以商若男的性格,她自然也不会退让半步。【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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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交易

大四开学的时候,已是金秋九月了。九月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却也是至刚至阳滑向肃杀凋零的拐点。一片片枯叶缓缓落下,犹如青丝里滋生出一根根华发般刺眼。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个秋天,张司源过得有些心揪。
他的衣柜上还挂着那只“勤奋牛”。睹物思人——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和周淼说过话了。小张现在一个人穿梭于图书馆、食堂、超市间,身边也没了周淼的倩影。
这对情侣分手的消息开始不胫而走。曾经的高甜时刻,终于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本以为自己在感情路上会是一个意外,或许这也是每个初恋当事人都曾有过的愚蠢心思。他无法左右别人的想法,只能做到尽量不被旁人所左右,尽管他的举止折射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倔强与偏执。
这天周淼发来了短信,看到久违的名字,小张似乎嗅到了一丝复合的味道。今年入秋已经有些时候了,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到了些许秋高气爽的滋味。张司源迫不及待地点开消息,内容却让他大跌眼镜:
“钟秋睫说她喜欢你,让我问问你,可不可以做你女朋友?”
如果前女友愿意把 方方地介绍给另外一名女生,那就说明前任完全已经把你给放下了。想到这里,张司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只发送了一个字:
“滚。”
她曾为他戒掉了这个不雅字眼,而他却把这个字眼拾起来朝她砸去。还能表现得再小心眼些吗?
“你有本事就让中秋节滚滚看呢。”周淼回复了一条。
张司源这才反应过来,短信中所言“钟秋睫”是“中秋节”的谐音。原来今天是中秋,周淼上一条短信是在祝他节日快乐。于是眼眶一热,心头一紧,他用拳头连锤了几下脑门。赶紧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对不起啊。我先前还以为你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呢。中秋节快乐!”
等了许久,等不到女孩的回应。或许她在等着他的道歉,不仅仅是因为今天这事儿。而他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再去主动关心两句。距离复合或许只有一步之遥,你倒是继续搭讪啊,眼下的场景不正是两个月来朝思暮想的吗?你的舌头是长疮了吗,你的魂魄是给鬼神摄去了吗?你不是常以大丈夫自居吗,怎么到了节骨眼上就怂了呢?真是让人看着着急!可张司源就是这般死脑筋,为了所谓的“面子”,压根不计后果,不解风情。

一周之后,教务处终于公布了保研名单。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商学院竟没有一人入选,这在建校以来还是头一遭。因为保研受惠者不过区区数十人,所以关注的群体并不算多。只是一则小道消息在张司源等人的心里掀起了一场山呼海啸。
3个多月前,乔子颖在金耀楼被人强暴。据说校方为了息事宁人,给予了小乔和她的舍友保研名额。所以今年商学院的名额不是没有,而是被人“占用”了。
商院平日里靠学分绩混得一席之地的“风云人物”就此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包括赵天宪,也包括张司源。这就好比一夜风雨过后,那些原本绽放得最为明丽的花朵却被打落得最为惹人心疼。
校领导用最为廉价的方式保住了学校的脸面,也保住了屁股底下的椅子。论人脉、手腕、狠心,这些在校生没有一个是他们的对手。“老师”用最现实的手段给后生们上了一课,课题叫做“入世”。保不齐这些后生里会有人因此深谙此道,改头换面,变本加厉,青出于蓝。于是校园里陨落了一名学子,却毕业了一位“政客”。
“落榜了。”张司源更新了动态。这次,没有人给他点赞留言。
周淼的成绩是没法争取保研的,可她还是在第一时间关注了教务处的公告,只是为了确认张司源是否如愿以偿,结果大失所望。更为诡异的是,年级第一的赵天宪同样名落孙山。
她料想张司源一定会伤心难过。她知道只要自己主动去摸摸他的头,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男孩的脸上或许就会再次浮现笑容。可是她也太了解那头倔驴了,她也不想再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了。她的拇指在拨号键上磨蹭了半天,却终究没能按下。还剩下3个多月的时间,考研这条路,她和他都要独立前行,可她对他依然充满信心。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对张司源的处境表示同情,也有人因此幸灾乐祸,比如宰夕印。他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一批人。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乔子颖的两个室友也都被保研了,其中一人便是查席蓉。
早在几个月前,当查席蓉向小宰透露舍友有意退学的时候,宰夕印就意识到了其中的名堂。后来关于“强奸案”的流言不胫而走,小查告诉小宰学校为了息事宁人决定保送乔子颖读研。那时他便撺掇小查也去争取一下保研名额,并且强烈建议对方拉上另外一名舍友去和学校闹上一闹,因为人多力量大嘛。
查席蓉听从了小宰的建议,而校领导表示需要统筹协商才能做出决定。毕竟如果将这三人同时保研,那么商院的其他学生就提前出局了。这期间宰夕印对查席蓉的进谏更加积极了,仿佛他是在为自己争取名额一样。
他一再强调,即便“斗争”失败也没有任何损失。可要是这事儿一旦闹成了,那真是一本万利。最终如他所预料,校方就范了,因为屁股底下的位子到底比脑袋里的原则更加重要。
在得知小查保研成功后小宰笑了,他倒不是为查席蓉高兴,而是将一把锋利的刀子间接地插进了张司源的背脊里。借刀杀人,其心可诛。

在这一届的考研大军中,宰夕印比其他人有着更明确的考试动机。他保有一个承诺——只要他顺利获得硕士学位,便可以进入当地一家垄断国企,那岗位还是一个肥差。年轻人要是能坐上那把椅子,就等于颐养天年了。
这家企业职员的薪资待遇是行业顶级,所能提供的福利更让劳苦大众难以企及。只是这个承诺还有一点风险,毕竟距离宰夕印研究生毕业怎么也要等上两三年的时间。世事无常,为图稳妥起见,毕业的学校越知名,别人给定的承诺也就越容易兑现。
宰夕印其实也算是一个官二代出身。他的父亲原是当地一个县的二把手,后来这个县城划归为了行政区,老宰也被扶正成了一把手。别看现如今老宰这个一区之长威风凛凛的,可在他就职副县长的时候也曾被人“过河拆桥”。
从他们县里走出的“肖氏集团”是全国十强民营企业。企业的发迹可没少受老宰的关照。在后者的庇佑下,无论是税务、工商,还是公安、劳动部门从来没有刁难过当年的“小肖五金”。甚至老板在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做出一些不法勾当的时候,司法部门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小肖五金”意外成长为“肖氏集团”,肖家的掌门人却一脚把老宰这位“恩人”给踹了。
尽管老宰受了一肚子的委屈,但是“肖氏集团”已然树大根深、今非昔比,老宰只能忍气吞声。
咽不下的那口恶气化作一股股牢骚——他一个劲地告诫儿子,“这个世界并没有课本上描述的那么仗义,人心更是天下最难猜测的东西!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听得久了,看得多了,宰夕印自然而然就耳濡目染了。
他的价值体系概括成一句话便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万不可天下人负我。”张司源即便是块金子,与他而言也只是用来铺路的砖而已,终究逃不过被他踩在脚下的命运。

大四开学后,备研的学生都很少去上课了,授课教师对此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别是那些年纪轻轻的讲师,他们也都是这么熬过来的。身份互换后,将心比心就变得不难做到。
于是宰夕印很少能在课堂上碰见张司源、蔡睿他们。偶尔碰个照面,两拨人互不相看。只不过小宰的动作非常夸张,恨不得鼻孔冲天方才罢休。张司源和蔡睿私底下调侃这个造型真不错,有助于缓解颈部酸痛疲劳。有时候,反目成仇才算得上是这世间最大的仇恨。
其实,这阵子张司源也很少来学校了,因为周围的宿舍实在太闹腾了。睡得晚还要起得早,时间久了就会把人磨到崩溃。梁公元曾告诉小张,父亲入院的时候,他每天都是5点多起床,然后忙活到第二天凌晨才能躺下。小张听后请教他是怎么做到的,对方的回答就一个字——“扛”;小梁又问前辈是否有秘诀相授,小梁又只给出了一个字——“难”。
蔡睿和熊凤月成了形影不离的一对。不比张司源死板地执行早起计划,蔡睿总是等到睡足了才起床开工。对于这点,熊凤月更是以实际行动表达了支持。他俩自习时也不去图书馆,因为去了也没有位子。各个教室成了他们的主战场,最常去的地儿居然是金耀楼。
自从“强奸门”事件后,就很少有人上那儿看书了,所以反而落得清净。熊凤月半开玩笑地问蔡睿,要是碰到“劫色”的怎么办?小蔡豪爽地回应道,都是糙老爷们儿,被劫了也不吃亏。
每晚吃饭前,小蔡总是要花上20分钟做些重训。内容是一些简单的深蹲和俯卧撑,不过他会把每个动作都完成得非常标准,把自己练到力竭。
锻炼的时候,他的脑子还想着做过的错题。如果所犯的错误比较低级,或者这个错误反复出现,他便会再额外加些运动量以示惩戒。重训的好处在子夜时分便体现出来。当蔡睿瘫倒在床上的时候,困意便会一阵阵袭来,入眠这个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张司源没有和蔡睿一起并肩作战,这让宰夕印很是高兴。在他看来,蔡睿一个人成不了气候。至于熊凤月,小宰根本就没有把他放进眼里。
虽然宰夕印的宿舍靠近过道的最东边,距离宿舍楼的“闹市”区域还有一段距离,可是他也经不住凌晨半夜的一声声“狼嚎”。让他聊以自慰的是蔡睿处于“漩涡”的中心,受到的影响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有残缺的人,总能从旁人的痛苦中获得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备研的学子们根本就分不清也无所谓今天是周几。他们心中都装着一块倒计时牌,每晚闭眼前就默默地撕下一页,此举说不清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考研进入冲刺阶段,张司源从网上买来一些本校专业课的历年试题。这些试题,不仅涉及经济学专业还包括了教育学院专业,后者自然是给周淼准备的。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让周淼接受他的这份好意呢?直接把试卷硬塞过去,以周淼的脾气恐怕不会答应。如果互换身份,那他也会这么处理。横在他俩之间的不是巍峨的山,不是辽阔的海,而是隐隐作祟的自尊心。“我可以为你献出生命”和“我绝不肯服软向你道歉”两者并不矛盾。
张司源正靠在椅背上发愁,橱柜上的那个“勤奋牛”闯入了他的视线。小张眼前一亮,拿出一个大大的信封,把试题放入其中,又在信封正面写上了学校的地址、邮编、周淼的姓名和手机号,唯独寄件人的部分是空着的。他掏出手机,给一个不常联系的人发了一条短信:
“你好,方便约时间在校邮局见个面嘛?”

张司源在邮局门口徘徊良久,表情有些忐忑,就连手里的信封都被攥得起了皱。他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广告牌后面,类似于狩猎者的位置。路过的同学来来往往,张司源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人的模样,因为对于来者他还不算熟悉。直到邹倩倩走到他的跟前,男孩方才如梦初醒。
“不好意思啊,耽误你时间了。”小张还是保持着客客气气的态度,可惜不是用来对自家的女友。
“说吧。要我帮你什么忙?”邹倩倩说话方式如同她的为人一样,绝不拖泥带水。
“请你帮我把这个信封带给周淼好吗?”
“信封里装的是?”
“教育学院的历年考题。”
“你确定不用亲自给她?”
“她是不会拿的。”
“那我给你带过去她也不会收啊。”
“你就说这信封是在邮局里碰巧看到的,就顺手拿回去了。至于是谁寄的你装作不知道就好。行不?”张司源双手合十,完成了一个祈求的动作。
“哎,邮局寄的不是应该有邮戳么?你这个套路啊……”
“千万别说是我送的,她使起小性子来就不管不顾,我就希望她能考上。”
“所以你还是打算和她憋着劲,让失恋的人独自走上考场?你觉得以她现在的状态能学进去多少东西,到了考场又能发挥出多少水平?”
张司源从没见过如此犀利的邹倩倩,他低着头半天憋不出一句,“我……”
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如爬山虎般爬上了邹倩倩的面容,可她还是接过了张司源手里的信封。
“谢谢你。”
“只要是对周淼有好处,我就帮。”
“别说是我送的,帮我保密。”
“你们呀……哎。当初她匿名送小牛玩偶给你,现在你又神神秘秘地送试卷给她。你们当中怎么就没个人能活得明白些呢?”
尽管挨了怼,可张司源心服口服。如果他有邹倩倩这份直爽与豁达,或许就不至于落得眼前这般下场。两人就此分开,背道而驰。可还没走上两三步,邹倩倩又扭头喊住了小张。
“张司源。”
“嗯?”
“感情可以负气,但切莫潦草,你要不再想想?”
他朝几米外的那个“剪影”点了点头,这算是一种客气的举止而非同意的表达。
他把自己乔装打扮成一位“乐善好施”的前男友,可他的姿态始终是居高临下的。他的这些所作所为或许只是为了抚平心中的愧意。至于周淼真正想要的,以他的脾性,绝不会大大方方地给出去。看见对面的男生这副模样,邹倩倩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脸的丧气。
男孩把手插进口袋,望了眼天边。那里的晚霞犹如火烧云一般耀眼,那场景就和他俩初次牵手时一样。离云彩不远的西边,是弯弯一抹新月,现在是傍晚五点。世间百态多是如此,正如同白天与黑夜之间并没划分出明确的界限。

周淼从信封里掏出了那份试卷手册。自己要考成人教育学院的事情,除了张司源和舍友,就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份复习资料封面上的笔迹故意写得歪歪扭扭的,会是小张送的吗?想到这里,她把抽出的试卷又原封不动地给塞了回去,连同信封一起丢到了一边。
有些东西在你急需使用的时候,任凭怎么翻箱倒柜就是无迹可寻。可只要过了着急的节骨眼,它又会莫名其妙或是不合时宜地现身。
这晚,张司源被叫去了辅导员的办公室。办公桌上放着一本机器猫——第37册。孔丽生说陶流老师在换宿舍的时候,一不留神就翻出了这本书。一不留神,呵呵。老师的一个不留神让张司源想起了伤心事,而他当初一个不留神,弄丢了一个重要的人。
印象里,这册书在被没收时还是崭新的,一点皱褶都没有。可现如今这书本不仅右下角起了卷,还略微有些泛黄,或许是先前看书的人没有爱惜吧。
第37册失而复得,这套《机器猫》算是齐全了,可是送书的那个人已不在身边……
走回宿舍的路上,那本书被张司源牢牢地攥着。封面印有3个人物:哆啦A梦、大雄,还有静香——那个让大雄魂牵梦绕的女孩。恍惚之间就想起了邹倩倩的告诫——感情可负气但切莫潦草。真的非要这么执拗吗?真的非要为了面子赌上未来的幸福吗?更何况,即便是分手,他也欠她一个坦诚布公的交代;即便是要离开,也应该当面把话给说清楚。就这样突然有了勇气,就这样瞬间做了决定,就这样改变了行进的方向,朝着周淼的宿舍走去。
距离周淼的宿舍还有几十米,张司源掏出了手机,信息文字都已经编辑好了,却听见前方宿舍楼前传来一声声爱的表白。那声音仿佛是在喊:“周淼,我爱你!我爱你,周淼!”那分明是一个男生的声音,热情、奔放。围观的同学一阵阵“喔喔”的叫好起哄声,仿佛女主角已经答应了男方的请求。
他,似乎又迟了一步,就这么突然停下了脚步。
要么继续清高下去,装作事不关己。要么赶过去大闹一场,管它结果如何?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去,一定得去!想到这里,张司源居然小跑了起来。耳边又时不时传来一波波起哄声,于是他的步子更急了。
到达现场,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好不容易勉强挤过去,却瞧见了正中央相拥而立的情侣。女孩把脸深深地埋在了男孩的怀里,似乎那里可以孵化出春天的生命。
也不知是嫉妒心的挑唆还是本能的使然,小张这个原本在画面外的人物,竟冒然地闯入了镜头的中央。他推了那同学一把将相拥的情侣分开,这一举动又成功地将自己定格在了焦点的位置。
“你干什么?”先是当事男子怒斥了一声。
“啊,你什么人呀你?”紧接着是女子诧异地尖叫。
奇怪,这分明不是周淼的声音。再定睛一看,天哪,怎么会……幸好不是……
其实女生宿舍楼下的主角名叫“邹瑶”,因为喊话男生的普通话并不标准,所以被张司源误听成了周淼。或许小张的心里只有“周淼”,其他的名字仅仅就是个谐音而已。
“哎?那人不是老张吗?他怎么在这儿?”
“是啊,他和那对情侣怎么了?难不成是三角恋?”
“听说老张失恋了几个月,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显然张司源的同班同学也混迹在这围观的人群里。此刻,他不仅成了画面里的焦点,还被撂在了聚光灯下。他原本就为这样的角色而生的。这些年在公众的舞台上,他分明是气定神闲、熠熠生辉的。可是眼下,他慌张了,胆怯了,不知所措了。他已不是他了。
周围的人群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语地盖过了周围呼呼的风声。明明只穿了一件单衣,可小张的额头已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情侣双方“不怀好意”的打量更是逼得他结巴了起来:
“我……我不是……不不……”
“不什么呀不?”
“不……不好意思。”说话间,张司源想到了小学作文里常用的一个句子,“如果地下有一道裂缝,他真恨不得一头钻进去。”可眼下,他的视线随着模糊的光影而摇曳,晃荡出了“嘲弄”的声响。
想到周淼这会儿说不定正在楼上观摩着现场的闹剧,看着他又一次丢人现眼,他便不敢再想下去。于是,张司源迅速完成了人生里最为难堪的一个转身,落荒而逃。他小丑般地离场,不似大张旗鼓地登堂。

有些事情真实发生时往往和人们对其的预想大相径庭,可是成年人的世界必须得面对现实,承受一切未曾预料的糟糕结局。
他张司源在学校里即便不算赫赫有名,却也是能让人多看一眼的人物。大闹一场,没有成功,没有成仁,而是成为谈资,沦为笑柄。于是偶像包袱开始作祟,患得患失袭上心头;于是关于复合的念想又被搁在了一边;于是手中的那册书被捏得变了形,同样被压扁变形的,还有那颗凉冰冰的心。【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楼主:尚无为1113  时间:2021-04-07 20:48:52
第二十五章 考试?考验。

时间悄然来到12月,商若男随着滚滚人流走进了考场。与她同期报名辅导班的人都已在6月份的考试里大显身手或是折戟沉沙。
女性卫生间的门口总是人满为患,商场里是这样,考场里亦是如此。商若男足足排队等待了10多分钟方才“如愿以偿”。
孕程到了这个时候,就是会尿频尿急。就在前些日还发生了最为尴尬的一幕——小便失禁。虽说这些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但让一个成年人坦然接受,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容易。好在钱银海真是把媳妇当作丫头看待,他撂下一句话,“不论是你尿的,还是孩子尿的,我都包圆了”。
商若男又换了一片加厚的尿不湿,为的是以防万一。当她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恰巧迎面又是一个大肚子赶着进去,也是迫不及待的面色,也是小心翼翼的动作。CFA考场里向来不乏夺眼球的角色。有些是大腹便便的孕妇,有些则是地地道道的“妖精”。

不巧的是,回位落座,商若男的腹部便开始隐隐作痛,而这感觉也不像是规律的宫缩。但愿没有大碍,小商默默安慰着自己。可是开考过去了10多分钟,她依旧没能进入状态。
为了保胎,也是为了保留体力,小商并没有掐表做过模拟测验。今天能否顺顺利利地坐上6个小时于她而言算是一个考验。
孕程到了现在,肚子一天比一天外凸,盆骨的前倾增大了腰椎的弧度,这又诱发了腰酸背痛。身体为了适应临盆,全身上下的韧带都松弛下来,此刻的坐姿又加重了原本的酸痛。换做是一般人,恐怕就要放弃考试了,可是商若男的字典里收录的尽是些让人望而却步的辞藻,她的人生注定要被注解得更加粗狂、坚毅。
停笔交卷。她的手下意识的捂着肚子,“宝贝儿,加油。过了今天就好了。考过这场妈妈一定老老实实卧床休息,再不折腾了。”肚里的小家伙好像是心有灵犀似的,轻轻踢了她一脚。

中午的饭食是钱银海在家里烹制好用保温罩包裹后送来考场的。商若男坐在自家SUV的后备箱上吃得狼吞虎咽。后备箱里铺了好几层松软的被褥,这可比考场里的硬板凳要舒服多了。
“一会儿吃完了,你就靠靠,争取能眯一眯,晚点再回去。”钱银海一边说着一边帮媳妇捋了捋头发。
“我还是早点进去吧,早上不是很舒服,身子重了现在,要走慢一点。”
“别硬撑,要不下午考试算了吧。”
“要是上午考砸了,没准这会儿我还真就跟你回家了。可是我上午做题感觉还挺好的,就差下午一场了,我觉得我能行,孩子会保佑我的。你也要给我加油打气啊。”
“会不会太勉强了?”天边的云朵好似飘上丈夫的额头,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因为难以言喻的担心。
“咱们买的房子还有20年的房贷要还,你我父母都是工薪阶层,首付他们就出了不少力,反正我是不想再麻烦他们。咱们现在的工资还完房贷也不剩多少了,以后还要养孩子,可能还不止一个。” 商若男说话的表情把30岁的年纪定义成了中年,“考试顺利的话,等孩子两三岁的时候,也就能拿到证书了,到时候说不定就能跳槽去投行了。万事开头难吧,我不想输,我的人生已经浪费了一年,下午是我救赎的机会。”
既然商若男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钱银海能做的也只有祷告了。养家糊口本是他这个一家之主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却要媳妇帮着操心,他那颗老爷们的自尊心为此惶惶不安。
丈夫蹲在地上,给爱人按摩着小腿。他能做的很少,少到不能放过自己;他能做的很多,多到爱人常常面带笑意。

下午入场的时候,商若男走得格外小心,就连入座这个动作都完成的如履薄冰。铃声响起,倒计时三小时。
题目并不算难,可是商若男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考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的下腹不知怎地就硬了起来,就连周圈的肌肉也跟着一块儿发胀。有那么几次,她禁不住望了望出口,可是想想过去大半年的辛苦,握在手里的笔始终没能放下。商若男不停做着深呼吸,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还有五题没有作答。她忽然感到下身湿漉漉的。莫非又是小便失禁了?孕妇试着用日常锻炼盆底肌肉的方法去控制液体的流出,可是那温润潮湿的感觉有增无减。一个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莫非是羊水破了?考场里的所有卫生间都已停止使用,她也无法前去确认了。商若男有些慌了,她把那5题全都涂成了“B”,然后举手示意。
之后便是监考官的大惊失色,是救护车的呼啸而过,是钱银海的手足无措。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小商便躺在了产科的手术床上,迎接她的是另一场关乎生死的“大考”。

因为胎盘植入了子宫肌层并且都长到膀胱上去了,剖腹产手术面临着大出血的风险,其凶险程度从主刀大夫严主任的严峻表情里就能窥测出来。当他得知病人是刚从考场里被抬出来,直接嚷嚷了一句:“胡闹!”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呀。”躺在病床上的小商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再难也不能难了孩子,事情再大也大不过人命关天。”
“您说得对,我是不该冒险出来考试,刚刚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来的时候,我们医生才叫吓了一跳呢。”
“那您做这个手术有把握嘛?”
“我们碰碰运气吧。”
“这是我们产科的最好的主任。都要下班了,因为你情况太特殊了,才又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你也算够幸运的了。要是严主任不在,其他医生都不一定敢接你这个烫手的山芋知道不?”第一助手毛医生一边说着,一边给严主任系上了手刷衣的衣带。
“我真走运。辛苦主任了,真是菩萨心肠。”
“幸运是靠自己争取的,听说你以前就丢了一个宝宝,这次还不吸取教训?胡来是要捅娄子的!”
“是我太贪心了。” 虽然挨了批评,但是商若男还是开心地笑了。最好的医生亲自给她动刀保驾护航。再过上几个小时,一切都会结束了,至少她现在还是这么想的。
“下不为例啊。”
“老天保佑,下不为例。” 商若男把严主任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格外平静。

手术开始。一刀拉下去,脂肪层、前鞘、肌层、腹膜、子宫浆膜层、子宫肌层被逐一切开,那个血淋淋的宝宝正在动呢。锋利的刀刃斩断脐带,这个活物作为独立的个体便正式来到了人世间的舞台。
小家伙皮肤略微发紫,表面还有些钙化。医生把宝宝倒提着,拍了拍她的脚掌心,婴儿随即发出了洪亮的啼哭。意识清醒的商若男在一旁听着,眼睛都红了。所有的一切看似水到渠成,实则太不容易。今天与她而言,似乎是一个双喜临门的日子,不仅考试发挥得不错,还迎来了生命里那个最重要的天使。
严主任并没有放松下来,他皱着眉头对毛医生说道:“去问血库再多要些血,800的红细胞800的血浆还不够。这样没法剥离胎盘。”
“大夫,是男孩还是女孩啊,我听着哭声挺大的,是不是一个小子?”
“是个闺女,挺好看的。”
护士擦干净小家伙身上的血渍,并为其清洁了口里的异物。严主任则在无影灯下专注于胎盘的分离,此举的威力无异于把一棵古木连根拔起。胎盘剥离的瞬间,出血量接近两千毫升。所有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快快,拿大纱布,大纱布。”
“直接打死结。”
“吸引器呢?”
伴随着刺啦刺啦的响声,连接吸引器的导管在张力的作用下不时弹起,像是一根跳动着的脉搏。塑料瓶内,柱状的新鲜血液不停冲撞着器皿的内壁,和先前的血渍混为一体,这一过程反复循环、周而复始。可是,
血,根本就止不住。
不一会儿的工夫,又是1000单位的血流涌了出来。商若男的腹腔里像是架起了一座喷泉,拇指粗细的血柱喷涌而出,把腹地淹没成一片泽国。摇曳着的液体似夜一般漆黑一片,让在场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一个成年人体内的血量大约是4000毫升左右。截止目前,不算那些输入的血制品,商若男体内的血恐怕已经流干了。
“再去拿血,300的血,2000的浆!”
“还要五个单位的纤维蛋白原,五个单位的凝血酶原混合物。”
“和血库的人说,凶险性前置胎盘,大出血正在抢救!”
“小毛,你去写一下告病危,我去和家属谈话。喊她老公立刻过来。”
几个医生借助自身的体重强行压住出血点,严主任神色凝重地走出了手术室。

钱银海从护士手中接过襁褓,几乎还没把手里的孩子给抱热乎就被喊去了手术室。男人把孩子交还给护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瞬间晴转多云。得知是主任亲自找自己谈话,他预感到事态的发展超出了预料。
“你是病人的丈夫?”严主任加快了语速,因为他必须争分夺秒。
“对对。”
“你爱人的子宫恐怕保不住了,得切。宝宝一生出来,瞬间大出血。不能为了留子宫把命送了。实际上你也没得选,你同不同意都得切。”主任的语气非常强硬。
“切,大人要紧。怎么安全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
“那一会儿毛大夫给你一份手术同意书,你在上面签个字。”
“没问题。我签。医生拜托你了。”
走回手术室,重新带上手套的严主任又来到商若男的跟前,他把先前对钱银海说的话术又向商若男重复了一遍:
“我们要把你的子宫拿掉,要不然出血止不住。再这样下去,你的血压就站不住了。”
“主任能不能再试一试,保留下子宫。”也不知是由于麻药的作用,还是先前失血过多,病人的话说得有气无力。
“出血很凶,不能因为生个孩子把命送了。”
“能不能再努力一下,我才三十啊主任。”
“太困难了。”
“再试一试行不行,我还想给我老公生个男孩。求你了,主任。”
“刚和你老公谈过了,他不会介意的。生男生女都一样现在。”
“正因为他通情达理,如果以后都不能生了,才会觉得对不起他。而且我不仅有老公,还有婆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主任,救人救到底,再帮帮忙吧。”
“嗯……”医生的态度变得有些暧昧,打量病人的目光也泛起一丝柔软,柔软的有些迷茫。紧接着是沉默的10秒钟。在这期间,主任张望了病人2次,打量了心电监护仪3次,还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无影灯。
从血站取血回来的医生拎着冷链箱一路小跑冲了进来,不敢耽误片刻。严主任示意助手再做一次努力。
“滴液都还没连成线,把输液器开到最大。”
“商若男,商若男?”医生呼唤着病人的名字,可她却陷入了深度昏迷,没有了任何反应。
“不能再试了,切!”
10分钟后,商若男的子宫被放在了托盘里。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心电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报警声。手术室瞬间进入了一级应急状态。
“快快,去看看麻醉科的张主任在不在?在的话喊来,不在的话,把高主任喊来也行。你把除颤仪拿过来,快!”一句句脱口而出的指示好似一阵阵枪林弹雨。严主任一边指挥着“战场”,一边就地给病人做起了胸外按压的心肺复苏。
“除颤仪,除颤仪!还有紧急药品箱,都推过来,快快快!”
“记录一下,手术后15分钟,病人心脏停跳。”
“再去问血库要血,如果没有就让医院到外面去要。顺便问一下血库A型血还剩多少?”
心肺按压复苏在不断持续。严主任按累了,第一助手毛医生便接过抢救的接力棒;毛医生累了,其他医生又顶了上去。经过一轮轮的努力,监护仪上再次显示了病人的心跳计数,可病人依旧神志不清。经确认,麻醉科的权威主任已经收工回家了。更为糟糕的是,半个小时后,病人的心脏再次骤停。于是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生与死的那座天平正朝着无法掌控的那一端倾斜。医生再次向家属通告了病情。不过这次谈话的时候,钱银海站在了媳妇的手术床前。
原则上手术室里是禁止家属进入的,只是病人的情况相当危重,不趁着现在看上一眼,谁也不能保证是否还会有来日方长。钱银海长着一张通情达理的面相,他在手术室外苦苦央求就差给医生下跪了,于是才有了严主任的网开一面。

此刻商若男双臂摊开,就在钱银海的眼皮底下躺着一动不动。她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口鼻和腹腔连着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管子。周围的机器不时发出“滴滴”或者“嘟嘟”的声响,只是这些声音她都听不到了。
此刻钱银海也是身着手刷衣,头罩手术帽,嘴戴口罩的打扮,看上去和周围的医务工作者并无二样。
“子宫已经切了,但是血压和心跳都不好,心脏停跳了两次。她出了8000的血,我们也给她输了7000的血。血液中的凝血因子消耗的差不多了。”
“那该怎么办?”钱银海故作镇定地问了一句,可他却被自己战战巍巍的说话声给出卖了。
“我们打算用纱布把整个腹腔填起来,然后送她去ICU,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她的创面都在渗血,所有动作都可能再次诱发心脏停跳。那样的话,人可能就没了。”
“医生,求求你,帮帮忙。她还年轻啊,她下午才刚刚参加过考试啊。”
“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但是你也要有思想准备。出血出成像她这样的,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严主任已不忍苛责家属为什么在明知是凶险前置胎盘的情况下,还让这个孕妇我行我素?他一五一十地阐述着病情,每一句听起来都让人心惊肉跳。
“医生,还有什么法子尽管用,要血要器官用我的,拿我这条命换都行。这个家不能没有她,孩子也不能。不能啊……”丈夫恐惧着最坏的结果,整个人因此变得六神无主。
毛医生拍了拍家属的肩膀,示意他先出去。在退出手术室的时候,钱银海一遍遍地重复着:“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这念叨如同丧钟一般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来回作响。

重回大厅的小钱瞧见了刚刚赶来的岳父岳母。老人抓着女婿的手腕着急地问道:“小海,男男她怎么样啊?”
“爸,妈。医生刚下了病危通知书,情况很不好。”或许是因为见着亲人的缘故,钱银海再也憋不住了,一开口便是哽咽。
“你慢慢说,怎么不好啊?”商若男的父亲故作镇定的口气就和钱银海先前表现得一模一样。
“大出血,心脏还停跳了。”
“你们这是咋搞得啊?昨儿我和她通电话,都还好好地。”若男的母亲难掩失控的情绪,口不择言苛责了一句。
“是我不好,她中午还说自己不舒服,我当时要能劝住她,让她弃考就好了。”
冒险参加考试固然是诱发大出血的一个因素,可是丈夫不会想到当下危机的罪魁祸首竟是妻子对他的爱,竟是商若男还想再给他生个儿子。老两口得知女儿的病情后,纷纷双手捂面,不敢再往下细想。
手术室里,严主任依然在和时间赛跑,在和死神争分夺秒。现场每位医务人员的心脏都扑腾扑腾的,好似打鼓一般。时间滴答滴答滴,也许在商若男的意识里,此刻的煎熬恍如白驹过隙,可这场关乎人命的手术却持续了整整4个小时之久。
担架车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车轮发出的吱吱声响宣告着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商若男的亲人们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朝担架车扑了过去,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自然是钱银海。
刚出生的小宝已经被送去了新生儿室,护士刚刚用她的小脚蘸着红泥在纪念证书上盖了一个戳。手术室里,医生们还在清点着纱布和手术钳的个数。严主任的神情依然有些恍惚。
这次手术,商若男总共失血一万五千毫升,相当于把她全身的血液换了好几遍。渗出的血水顺着手术台的柱子滴答滴,仿佛提醒着人们生命诚可贵的道理。【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楼主:尚无为1113  时间:2021-04-07 20:48:52
第二十六章 歪门邪道

哎哟,不错哦:在吗?
四月颜:有事?
哎哟,不错哦:我买了今年考研的答案。
四月颜:作弊啊,我没兴趣。
哎哟,不错哦:答案也不要?
四月颜:不要,因为肯定是假的。
买答案作弊是数月前周淼和张司源开的玩笑,当初他把这个玩笑信以为真,此刻他却沿用这个想法玩起了“引火烧身”的勾当。这也是分手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周淼。
哎哟,不错哦:你不信我,就没办法了。
四月颜:我还是继续背书吧。
哎哟,不错哦:请你不要和别人说这个事情。
四月颜:我不会。不过这种事情并不神秘,下了啊。
哎哟,不错哦: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随时联系我。
张司源和周淼从来没有把话说得这么彬彬有礼。疏远让他们重新乔装打扮起来,不惜带上了一张陌生的面具。
四月颜:你是题贩子么?
哎哟,不错哦:张司源。没被盗号。
四月颜:提前多久给题?
哎哟,不错哦:提前一天。
四月颜:哦,那有作文吗?
哎哟,不错哦:有。
四月颜:多少钱?
哎哟,不错哦:英语、数学两门总共4500
四月颜:一门呢?
哎哟,不错哦:2500
四月颜:有保证吗?
哎哟,不错哦:没有保证。
四月颜:……得有去年的人买过才靠谱。
哎哟,不错哦:我也不是全信,所以没有买政治,但是我有六成的把握。
四月颜:为什么是六成,一道贩子还是二道贩子?
哎哟,不错哦:我查了相关资料,觉得是真的。
四月颜:骗子自然专业。不说了,下了啊。
哎哟,不错哦:反正作文翻译都有,你上考场先看作文翻译对不对,对了就把选择题一起抄上去。不对,就自己做,又不吃亏。
四月颜:话是这么说。不过有了这种心思,就没了复习的动力。
哎哟,不错哦:你改主意了就短信我。但不要和别人说,不管真的假的。
四月颜:你就怕我跟人讲……聊天记录是不是得删了啊?
哎哟,不错哦:那就这样,你忙吧。
四月颜:好吧,加油。争取一次过关。这次真下了。
哎哟,不错哦:嗯,祝你成功,88。
这话说完,周淼的QQ头像就变成了灰色。这或许是一种姿态,表明了一个信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连手机握着都觉得膈应。不过大约6个小时后,周淼又发来了信息。
四月颜:你怎么一直在线啊?
哎哟,不错哦:就一直开着电脑呗。
张司源把话说得非常委婉,他就是不愿意承认又对周淼恢复了隐身可见的权限。何必呢?
四月颜:政治试卷AA的预测和BB的不一样吗?我只有AA的。
哎哟,不错哦:不一样啊,AA是4套卷, BB是3套卷,杨老师说他去年大题命中了3道。对了,BB有套卷的时政题目印错了,我找下。
四月颜:没有电子版就不要了。
哎哟,不错哦:没事啊,我扫描很快的,可以发你邮箱。
四月颜:你在学校还是家里?
哎哟,不错哦:在家。
四月颜:哦,那行。
张司源停下手边的模拟题,起身开动了扫描仪。不出20分钟,他便再次QQ了周淼。
哎哟,不错哦:BB的政治题已经发你QQ邮箱了,你下载下就行。
四月颜:2500你给了吗?
哎哟,不错哦:我给了4500啊,数学英语两门,中午刚付的。
四月颜:哎,你真是浪费。骗子哎。
哎哟,不错哦:呵呵,可能吧。
哎哟,不错哦:你手机能看邮件不?政治最后四套卷,第三套时政题的答案应该是ABA,你注意下。
四月颜:可以。你要做好收不到答案的准备。
哎哟,不错哦:嗯,所以我没买政治。
四月颜:钱就这么打水漂啊。
哎哟,不错哦:每年考研卷都有泄题的,《焦点访谈》还专门报道过。我只是不能确定我买的这家就是真的。

周淼发来一行链接,张司源点开一看标题——《故伎重演?揭秘研究生招考考前答案骗局内幕》。
等他读完了文章,周淼的QQ头像又变成了灰色。
哎哟,不错哦:你说的这个我知道。你下线了?
四月颜:还没,什么事?
哎哟,不错哦:哦,问问,看你头像灰色了。
现实很残酷,周淼在线,但是她没有对张司源隐身可见。
四月颜:我下了。
哎哟,不错哦:恩,晚安。
四月颜:还早着呢,拜拜。
哎哟,不错哦:哦,那88。
拒绝晚安,就是拒绝亲昵关系。张司源指望着能再发生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买考题这事,他只和周淼一人说了。如果顺利收到答案,他还会把答案转发给蔡睿和熊凤月。要是被骗子耍了,那他就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毕竟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之所以提前告知周淼,是因为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要是等到考试前一天才透露消息,对方指不定会有什么反应。说白了,他的心里还装着她。

被送入重症监护室的第四天,商若男终于醒了,可她能做的也仅限于眨眨眼睛而已。病人还是异常虚弱,甚至都无法自主呼吸,插管仍然是当前维持生命体征的必要方式,病人的嘴唇也因长期含管而肿了起来。她的生命体征并不平稳,血氧饱和度、血压、心率指标都不乐观。好在她还能听见周遭的动静,还能听清别人的话语。
探视时间。钱银海站在了爱人的床头。在病人面前保持良好的情绪对家属而言是个不小的考验。明明焦虑万分,却要装作轻松淡定;明明悲从心来,却要表现得欢欣喜悦;明明喉头在哽咽,却要佯装吞咽口水;明明想抱着亲人大哭一场,却要调动起所有面部肌肉,拼凑出一副不伦不类的笑脸。
“媳妇儿,没事儿。扛过这一关就好了。CFA那么难考的考试都挺过来了。这几天难不住你的。”
商若男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眼神里流淌出丝丝愧意。尽管钱银海竭尽全力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可他在对方的眼中依旧赤裸透明。
“媳妇,这次回家后可别逞强了啊。要听话。”他还是没能忍住叮嘱了商若男一句。但语气是温柔的,甚至是撒娇的。他只能在这个时候找补几句,换做平时,丈夫可降不住这个女汉子。
他掏出手机,调出他们宝宝的照片和视频放给妻子看。这个刚刚降临的婴儿有着外星人般大大的脑袋。她在暖箱里安逸地躺着,虽然闭着眼睛,但还是会不时动动四肢,嘟嘟小嘴,瞧那样子应该是打嗝了。小家伙的生长速度惊人,今天的她和刚出生时相比已经判若两人。
看着看着,商若男的眼角里溢出了晶莹剔透的东西,钱银海赶忙抽出纸巾帮妻子擦拭,“你看看,孩子这么好,哭啥?不哭哦,过阵子我就接你们娘儿俩回家。”
又过了20分钟,商若男的父亲站在了女儿的床头。
“女儿啊,爸爸来看你了。”
“你别哭,爸爸知道你难受。”
父亲并没说让女儿“坚持住”一类的场面话,因为在这孩子成长的过程中,这些辞藻被念叨了太多遍。它们被唇齿打磨得异常锋利,戳疼了别人,也割伤了自己。
“爸啊,以前就是对你太严了,就指望着你能像个男孩子一样。从小就给你剪短发,也没给你买过几件裙子。记得开家长会的时候,同学们都喊你‘假’小子。你争强好胜的性格也随我。爸原以为啊,是把你培养出来了。哪知道现在……”
老人家说到动情处,掩面而泣。
“我和你妈都听小海说了。你说你考个试着什么急啊?以后啊,你要多听小海的话。那孩子是个实诚人。他对你的好爸妈都看得见。你啊,凡事多和人家商量,不能再由着自己性子乱来了啊。”
即便此刻商若男同意父亲的观点,她也没法点头表达了。病人眼眸里倒映着父亲的模样,也倒映着长辈的愧意。
复盘过往,步步惊心。她的确不应该为了赶上明年6月的二级考试而着急备孕;也不应该在身体不适时还参加考试;更不应该在手术台上抱有侥幸心理,错过了切除子宫的最优时间,从而加重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病情。
现在她把一大家子人都拉下了旋涡,而她本人正处在旋涡的中心。如果重新来过,她或许会对自己的人生重新规划;如果重新来过,她或许还是不撞南墙不肯回头。毕竟不想认输的脾气就和黏在身边的影子一样,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争强好胜”不一定总是象征着褒义。古人说过“退一步海阔天空”,古人写道“一纸家书只为墙,让它一尺又何妨”。
病床上的商若男突然咳嗽起来,她的颈部因为气流压力而被一下下顶起,整个人的表情都显得异常痛苦。钱银海扭头大声求助:
“护士,她这是怎么了,你们快来看一下啊。”
“有痰呛着喉咙了,得吸痰。”护士说着带上肉色的手套,把一根更细的管子一点点插进了病人口中含着的粗导管里。细管慢慢在“隧道”里通行,商若男的表情越发痛苦。倏忽之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上的五官纠结在了一起。
“会有一点难受,忍一下就过去了。”
护士的例行话术在病人耳里成了盲音。丈夫来回抚摸着妻子的手,恨不得把她含在口里。挂在墙上的钟还在滴答滴答,预示着每一个病人的旦夕祸福,也记录着每个患者的生离死别……【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楼主:尚无为1113  时间:2021-04-07 20:48:52
第二十七章 粉红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考研前一天的下午。张司源盯着QQ,目不转睛。经过一番焦急的等待,卖家如约上线,只不过他发来的不是标准答案,而是一则当头棒喝:
“临时有变,没有试卷答案,请自行考试。”
还算盗亦有道,虽然骗了钱,但好歹没让受骗者白等一个通宵。这次周淼说对了,张司源赌输了。他第一时间把这事儿告知小周,对方既没得意,也没责备。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措辞也恰当得体。只是这份得体好似一柄刀斧凿出了深深的距离,这距离又把他俩之间的关系推向了更加陌生的境地。

考研的第一天,气温降至-7°。张司源这半年瘦了大约10斤,虽说是年轻人,可一旦瘦了下来,也就不抗冻了。于是他今早出门的时候,又在内衣上贴了一片暖宝宝。
被卖家放了鸽子的张司源一夜都没睡好。这会儿他裹着一件棉衣,手插在兜里,睡眼惺忪地在考场外晃荡着。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定睛一看,原来是熊凤月还有蔡睿。两位室友看不出一丝紧张,就像是来参加开学典礼一样。
“排队去吧。”蔡睿指了指二十余米外的校园大门,那里已经排起了一条长约10米的队伍。三人顶着凛冽的风走了过去,张司源站在了最前头,排在一个穿粉色羽绒服的女生后面。
一路从家走过来,并不觉得冷,这会儿突然静止不动,小张不禁缩了缩脖子,他把胸前的拉链又拉高了一些。天阴沉着脸,像是太阳欠了冷空气的钱正在躲债似的。张司源不喜欢阴天,他认为这世上应该没人会喜欢阴天。
“蔡睿,你昨天干嘛了?”站在小张身后的熊凤月转身问道。
“不瞒你说,打了一天游戏。”
“我去,你心可真大。都复习好了?”
“差不多了。”
“老张呢?”熊凤月说着又把身子转了回来。
张司源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被人从云端一巴掌扇到地面的经历。他慵懒地说道:“刮了胡子,哦,还剪了指甲。”他这句话刚说完,就瞧见前面穿粉色羽绒服的姑娘好似动了一下,男孩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我也剪了,要不抓笔都不方便。”
“我怕不剪的话,有人就要发配我去做美甲了。”张司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蹦出来这么一句。这句话是周淼还和他在一起时对他说的一句玩笑话。说完男孩又叹了口气。
寒冬季节,口中哈出的气是能被看出形状的。当热气慢慢消融,前面的女孩转过了身子,张司源瞧清了那帽檐下的脸庞,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是周淼。

耳边是呼呼的风,周边是南方独有的那种湿冷。张司源和周淼对视着,她眼中的他是那么的惊讶,而他眼里的她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考试准备的怎么样?”张司源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一句话。没有问候对方怎么样,而是询问考试准备的怎么样,这样的问话真的非常张司源。
周淼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这个意味深长的动作不知是否定了考试复习还是把张司源这个人也给否定了。
瞧见前男友没话说了,周淼又把头转了回去。女孩把背影留给了他,她现在的厉害已经让他招架不住了。尽管衣领竖得高高的,可是风还是拼了命地从空隙处钻了进去,于是有了一种钻心的冷。周淼如同冰雕一般伫立着,优雅大气。
“入场了,入场了。大家把准考证准备好了,都拿在手上,凭证入场。”校门口的一位监考官开始发号施令。
周淼扭了下身子,卸下书包,又把包绕到胸前背了起来,全程没有转身。女孩拉开拉链,找起了准考证。
他就在她的身后,他随时准备好了上前帮忙,可她却并没有求援的意思。换做几个月前,兴许她会说上一句:“帮我把包里的准考证拿一下吧,就在左边口袋里。”如果还没分手,兴许他俩的准考证都还交由他保管。可此刻张司源手上只有一张A4打印纸,孤零零的,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女孩取出准考证,试图把包重新背上。或许是由于羽绒服太厚了,衣服被书包挤成了一团,包始终横在肩上,动弹不得。张司源见状,提起书包的拎带,好让包下的衣服自行伸展开来。没料到他的这个举动却遭到了周淼的强烈“反抗”。她使劲扭着身子,如同困兽一般。她变成了一只扎手的刺猬难以触碰,小张因此缩回了胳膊。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周淼迈出了步子,张司源紧随其后。不过刚刚步入考场,他们便分开了,他向左行,而她朝右走。
时隔半年他又见到了她,可短短十来分钟便又分道扬镳。他身边跟着蔡睿和熊凤月,而她则是茕茕孑立,独自一人。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身上,直到那一抹粉色消失在了路口的转角。当初,她为了他报名考研,今天她单刀赴会,只是为给自己一个交代。

张司源和舍友走进一幢教学楼,考场位于三楼里的一间教室。这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阴森森的冷。小张的背包里还剩两个备用暖宝宝,他真后悔刚才没有偷偷把暖宝宝塞进周淼的包里。
张司源坐在教室后排,而蔡睿和熊凤月都在前排就坐。他们一个靠左,一个靠右,于是三人成倒“品”字型分布。这种类似正三角形的结构是最具稳定性的,好比三人之间的同盟关系。
不过眼下,蔡睿的心里却滋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周围每一个人都成敌手,包括视线所及范围之外的张司源和熊凤月。尽管他们今早还在相互叫着早起,可是接下来的2天,他们会在另一个时空里短兵相接。虽然不比战场上敌我双方的你死我活般残酷,可录取名额就摆在那里不增不减。考研的本质就是一场零和游戏,金榜题名的笑靥是用名落孙山的眼泪换来的。
熊凤月倒是无所事事地来回张望着,他一会儿朝右边看看蔡睿,一会儿又回头望望张司源。他就像是一个多动症患者,接下来的3个小时无疑又是一场煎熬。
张司源愣愣地看着黑板,心里还惦记着周淼。那黑板都快被他看出了粉红色。他回忆着刚刚的一举一动,思考着待人接物时的一点一滴。
问候周淼的那句话是不是有点冷淡了,帮她提包的举动是不是过于殷勤了。女孩刚刚的反应过于剧烈,说明她还在生他的气。一个人生气就表示还没有释怀,还没有放下。即便这代表了非常糟糕的情绪,可它依旧算是两人的纽带。
不知怎的,小张心头燃起一股斗志,考研这座山成了一块砖,他想用金榜题名去叩开周淼那扇门。张司源的表情渐渐氤氲成两个字:征服。他又把感情和学业混为一谈了,或者他心里和明镜一般亮堂,却依然执拗于自己的念想。

正上方四楼的教室里坐着赵天宪和宰夕印。小宰昨晚是靠吃安眠药才勉强睡着的,那药是他老子的下属特意送去他家的。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药物副作用的关系,小宰今早起来就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他在考场外就看见了张司源他们,他没有上前招呼,而是隔着几十米远偷偷地观望着。他喜欢把自己隐藏起来,把眼睛冲着“猎物”。
早在入住新宿舍后,小宰便抢得了江湖一哥的地位。温凯杰之辈孱弱的实力满足了“独裁者”的安全感。可即便如此,小宰还是留了一手,核心复习资料更是被他捂得严严实实。旁人向他求助时,他也总是敷衍了事。如此一来二去,舍友们一起合计,干脆决定放弃考研。炮灰们提前完成了自我重塑,这可让宰夕印犯了愁。宿舍里的旗帜一下子变了色,欢声笑语好不快活。小宰因此体会到了真正的寂寞。
此时此刻,宰夕印的目光聚焦在了赵天宪身上。商学院里,但凡是要考研的人没有不认识赵天宪的。今早当小宰意外发现这个年级第一名居然跟在自己身后排队的时候,心中一阵窃喜。因为在他看来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兆头。
赵天宪是“取消保研名额”事件里最大的受害者。如果没有那次“强奸门”,今天他就不会坐在这里。这间教室里坐着很多本校的同学,在他们眼里,他是标杆、是榜样,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他严格自律却又难以亲近,他是别人家的孩子,这样的人物似乎应该被写在接下来要作答的政治试卷里。
赵天宪打了一个哈欠。他昨晚少做了一份试卷,换来的是卧倒后的辗转反侧。虽然睡得很晚,可小赵还是起了一个大早。刚刚在考场外,他就瞧见了周淼。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在周淼后面排队,便瞧见张司源他们直接站了过去。于是他又等了一两分钟,等着张司源后面又接龙了10多个人后方才站进了队伍。

窗外依旧是阴沉沉的一片,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建筑,灰蒙蒙的心情。教学区里几乎没人走动,安静的有些压抑。直到一声铃响,静止的画面才又鲜活了起来。
第一科是政治,是一道开胃菜。这门课的成绩很难拉开考生间的差距。倒是下午的英语试题犹如横在考研道路上的一条恶犬,而那些被复杂语法精心包裹的句子就好似那恶犬露出的不怀好意的獠牙。
张司源这个半年前在CFA考场上提前半小时完成答卷的选手,今天居然被时间追赶得如此狼狈。作答最后一篇看图作文的时候,小张迫不得已使出了英文“连写”的杀手锏。铃声响起,他的手还是颤抖的。为什么会这样?没有绝对实力作为支撑,再宏大的凌云壮志也只不过是一片浮云而已。他仿佛听见心中那簇小火苗熄灭的声音。
走出考场,瞬间被冻得头皮发麻。他不停地东张西望,妄图找寻那一抹粉红色,结果却是大失所望,正如同他第二日考完专业课后走出考场时的心情一样。政治、英语、数学、专业课,这四科累计考了2天。张司源的滑铁卢发生在了第二天上午的数学科目上。
经济学虽然属于文科专业,但是相比较于工科类的数学试卷,它还多出了“概率论与数理统计”这部分内容。不比CFA考试可以使用计算器代劳,考研数学里充斥了大量的基本功运算,可这偏偏又是张司源所不擅长的。
考试后他和蔡睿对了答案,很多题都不一样。蔡睿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说自己提前半小时就做完了考卷。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司源心头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这感觉好似涟漪一般荡漾开去,从头皮传递到脚趾,从上午的数学考试延伸到下午的专业课试卷。

和熊凤月、蔡睿道别后,张司源独自一人驱车过江来到了学校的操场边。他一屁股坐在了水泥地看台上,注视着空荡荡的操场。这一天过去,他心凉如水,现在吹着冷风,倒是很合心境。
1月的天太冷,把月光都冻碎了,1月的夜太黑,孤独的小伙儿已然心力交瘁。只有不远处的图书馆还亮着灯,挑灯夜读的学子们正在为明年的考研做着准备。一年前,张司源也曾坐在那里,一年后可能也会有人过来到这片看台坐上一坐。
身边没了周淼,耳边是呼呼的风。张司源莫名其妙地哼起她最爱的那首歌——五月天的《知足》
“当一阵风吹来,
风筝飞上天空,
为了你而祈祷,
而祝福,而感动,
终于你身影,
消失在人海尽头,
才发现,笑着哭,最痛。”
唱着唱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嘴上唱着《知足》,心里却满是不甘。他真的好想去看一场五月天的演唱会啊。
到家已是子夜时分。瑟瑟发抖的男孩用钥匙打开书桌中间的抽屉,里面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川崎玫瑰。
当初给周淼准备生日礼物的时候,小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折出几十朵玫瑰。他从中精挑细选了18朵送给对方,剩下的这些全都成了“淘汰品”,就和他现如今面对周淼时的身份一样。
小张拿出一朵粉色玫瑰,沿着边角用力一抽,折纸就变了形,说不出来那是个什么形状。把它从内侧一点点展开,便又还原成了一张正方形的纸张。道道折痕记录着曾经的幸福时刻,而那些曾经的高光瞬间却在此刻变成了回不去的从前。
小张拿起笔,把台灯又调亮了一些,他对着手机里的便签开始誊写:
想你,
就在嘴边默念你的名字。
念你,
就在纸上默写你的样子。
爱你,
便在心坎儿为你盖座房子。
你说,
爱是想触碰又缩回了手。
我说,
爱是假装放了手,
却又在梦里偷偷喝了碗交杯的酒。
昏黄的光线照射在纸张上,刚写上去的字迹仿佛因此长了年纪。自打小学毕业之后,张司源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誊写,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书写完毕,他又自言自语地念了一遍纸上的文字,轻声细语,假装那个女孩就坐在他的对面。接着,男孩又拆开了第二朵玫瑰。
纸短情长。
你举起了酒杯,
谁又醉了。
你多看了我一眼,
那就够了。
你沉下了脸色,
我便输了。
得意时,为你唱歌。
寂寞了,给你写诗。
他叹了口气,那纸张竟然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后又飘落在地。他弯下腰,捡起纸,掸了掸,把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接着,他拆开了第三朵、第四朵、第五朵……直到所有玫瑰折纸都拆了,手机里还有些许“存货”未被誊写。这些曾经被寄寓了你侬我侬的纸玫瑰,终究被碾平成最初的模样,只是多了密密麻麻的折痕,如同一道道不可言说的伤痕,挥之不去,刻骨铭心。
张司源取出一个盒子,把这些写有文字的折纸摞成一沓,都放了进去。盒子放进抽屉的时候,抽屉再次被上了锁。
周淼曾让张司源给她写一些情诗,可小张总以麻烦为理由委婉拒绝。其实,他偷偷地写了。或许是因为“诗必穷而后工”的关系,大部分“作品”都是在“分手”之后才创作的。诗歌和写作一样,可以用作情绪的排解,但远远算不上失恋的解药。【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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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殒

已经在重症监护室里坚持了一个多月,商若男的身子骨始终不见起色。肺动脉压力持续走高,体动脉压力开始下降,血氧饱和度跌至常人的五成。这些天又持续高热,因为出现了严重的感染。她的四肢慢慢肿胀起来,这是肾衰竭的征兆。现如今病人每天清醒的时间还不到两个小时。
钱银海又一次站在了媳妇的病床前。他只能通过爱人起伏的胸口确认她真的还活着。插入口腔的导管和肿胀的嘴唇完美贴合,仿佛前者就是生来的一部分。
这次丈夫没能控制住泪水,可现场没人会为他擦拭。商若男闭着眼睛,对周遭的一切没有丝毫的察觉。
“感染很严重,多器官开始衰竭。如果控制不住感染,可能人慢慢就没了。”
“医生,甭管什么药都给她用上,我们有钱。卖了房子我也要给她治。”
这世上,人们常常因为钱而捶胸顿足,而瞻前顾后,而奔波折腾。可实际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是个问题,没法用钱摆平的危机才算是对人生的考验。
“不是钱的事情。她感染的这种细菌比较特殊,耐药性特别强,几千块一瓶的抗生素我们都上了。”
“嗯……”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又是一模一样的话术。越是这种无助时刻,家属越有可能被告知要做好心理准备。钱银海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准备。
遗憾的是病人的感染终究没能得到控制,医学解决不了所有的难题。这天,在非探视时间里,商若男的亲属们被同时准许进入ICU病房。因为病人的心脏再次停跳了。主治医生遗憾地表示:“不可能回来了。”他朝正在心肺复苏的同事说了句,“你们把打桩机拿来吧。”
于是人工作业的抢救行为换成了机械作业的安慰举动。“哒、哒、哒、哒、哒”。商若男的身体随着打桩的节奏起起伏伏,没有一点反抗。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象征性地流入她的血管,其实她已经走了。
监护仪像是坏掉一样,没有记录任何数字或是曲线。老母亲瘫坐在一旁,老父亲再次老泪纵横。钱银海数着打桩的次数,一、二、三、四、五、六……他妄想着数到一万的时候,他的媳妇就能再次睁开眼睛。这个“幼稚”的想法一直延续到病床被推出ICU,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临近春节,周边似乎多了几抹红色,无论是在室内还是室外,无论是在现实空间还是虚拟世界。
周淼更新了QQ签名:“怀念和你在一起的夏天,一起看星空的感觉”,跟在签名末尾的是一个大大的红心,好似一份庄重的宣扬。张司源没能按捺得住自己的蠢蠢欲动,再次打开了周淼的QQ对话框。
哎哟,不错哦:你QQ上说的是我吗?
三十分钟过后,周淼才回复了信息。这样的回复速度很难说是出乎意料还是理所当然。
四月颜:不是。
哎哟,不错哦:嗯。
哎哟,不错哦:你以后还会考虑我吗?
四月颜:不会了……
四月颜:前两天校内上的匿名礼物是你送的?
哎哟,不错哦:抹茶蛋糕不是的。那个大的玫瑰是我送的。
四月颜:…………
四月颜:以后不用送了,或者你不要匿名。
哎哟,不错哦:恩,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四月颜:………………
四月颜:考研前我有收到成人教育学院去年的考试试卷,是你寄给我的嘛?
哎哟,不错哦:不是。

张司源撒了谎,就如同周淼当初否认自己送出“勤奋牛”一样。男孩现在的每一次主动搭讪,换来的都是对方的爱答不理。
过了10分钟,QQ再次响起了滴滴声,他赶忙抓起手机。他并不喜欢自己这副急吼吼的模样,那模样让人联想起了动物园里的猴子。只要有游客随便丢些东西,不管它干不干净、能不能吃,猴儿们都会心痒痒地跑过去捡起东西,嗅上一嗅。
可惜这条QQ信息并不是周淼发来的,而是来自CFA考友的班级群。原来赶着春节前后这几天,大伙儿们都有意出来聚上一聚。彼此已经混的相当熟络了,但若要更进一步,一齐课外活动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这期间还能相互配合着干些“坏事”,那离拜把子的交情也就不远了。
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但就具体的活动内容发生了不小的分歧:上学的主张去KTV娱乐娱乐,上班族却提议去茶社休闲休闲。除此之外,还有人竟然教唆大伙儿去桑拿店捏脚放松放松,这人就是铁仲。

老铁:去KTV多吵啊,说个话都听不见。
蒋黛沾:是呀,我那一嗓子,得你们吓死。不如去茶社喝喝茶吧。
学员小高:我妈说了,喝茶多了容易得肾结石。
学员小刘:小蒋这个提议好,去茶社坐坐。
学员小王:还是去KTV吧,我还想听老铁吼一嗓子呢!
学员小孙:茶社茶社,我们中老年人,得安安稳稳。万一老铁一嗓子把我心脏病吓出来咋整?算他的还是算我的呀?
老铁:同志们都别吵吵,我有一个提议。要不,咱们去捏脚好不好,贼舒服,老带劲了!
蒋黛沾:拉倒吧,老铁你要是想去大保健一个人偷偷去就好,别把群里的未成年都带坏咯。
学员小王:就是,还捏脚,你咋不上天呢?这是学习群,别跑偏了。
老铁:都是考CFA的,哪儿来的未成年人啊?
学员小孙:老铁,我今天就跟你划清界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学员小刘:老铁,你变了。
学员小高:老铁,你走开。
群里一顿起哄,就差把老铁开除退群了。最后经商议决定,周末聚会分为上下两个半场,上半场定在火锅店,下半场定在KTV。

周末火锅店里,预约参加活动的学员都悉数到齐了。铁仲预定了一个包间,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张长条形木桌。张司源对面坐着蒋黛沾,小蒋是在他坐定了之后才落座的。仔细观察,前来参加聚会的都是准备报考2级的考生——1级考试的既得利益者。仿佛这就是人生的缩影,“既得利益者们”相互串联,整合成一个圈子,为的是摄取更大的利益。
大伙儿坐得比较分散,居中的老铁调节着气氛,寻找着话题。
“你们2级的培训报了没啊?”
“报了,报了。一级都考得这么费劲。二级不报班还了得?”
“我也报了,大半个月的工资都没了,肉疼。”
“我还没想好呢。”
“老李啊,你这次考了个6A就不认识自己啦?”铁仲边说边给考友递了支烟。
“倒不是说不需要辅导班了。我就是看不惯辅导班做的那些事儿。明明考试没有押中几道题,还吹嘘95%的题目都押中了,脸呢?”
“X机构前阵子发的微博你看了没?说Y机构题库题目都是抄袭它的,也不知这事儿是真是假。不过X机构发在网上的那些软文不也是经常抄袭Y机构的嘛。”
“就是。我最烦这种双标的人了。自己利益受到侵害时候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侵犯别人利益的时候却装作一副傻白甜的模样。”
“哎,这圈子就是这个德行。打着理想主义的旗号干着见不得光的事情。要我说啊,他们两家就是狗咬狗,一嘴毛。”铁仲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你报名了没?”蒋黛沾轻声问了张司源一句。
“我……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了。”
“哦?我倒觉得以你的实力不报班自己看书也能过。”
“哪里哪里。我想的是其实考证这种东西如果非要借助报班才能通过的话,或许就不应该去考。培训班最多只能帮我一时,或许我应该想想自己有没有其他特长值得开发。老话说的好嘛,男怕入错行。”
经过这次考研的打击,张司源开始重新思考一些事情,他曾对周淼说过,自己并不是一个擅长考试的人。
“小张这话没错。这年头好些做金融的都不是金融科班出身。我们公司好些人都是学计算机,还有搞统计学的。”
“不奇怪啊,反正进了公司都要重新培训。传统金融学和经济学太偏理论了。倒是学数学、学金融工程的,上手就能干活。”
“哎,现在顶级机构对外招聘也越来越少咯。咱们考了CFA,说白了也是给大佬的二代们打打杂,哪儿有培训班说的那么高大上。没有资源,没有项目,公司凭什么养着你啊,这年头难不成还能用爱发电么?”
这话一出,赵天宪皱了皱眉。驾驭考试,改变出身,跨越阶级,这是他奋斗的动力。谁都不愿意自己的梦想被人泼上一盆冷水。
“哥几个要是有好的天使项目推荐我啊,大家一起发财。” 铁仲蘸着火锅酱,吃着煮熟的羊肉片。
“我去,现在创业公司“雷”挺多的,老铁你可当心被公司割了韭菜啊。”
“就是啊。光耗材采购一项的猫腻就数不过来了,批量采购全部用零售价走账。黑白打印的费用按彩色打印的记账。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不止是耗材,还有招聘吃空饷的。比如那些用虚假身份证信息入职,钱都进了公司领导的腰包。有的创业公司和猎头公司联手制造阴阳合同的,或是把正常招聘的人又挂到有回扣的猎头公司名下的,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洗钱。”
“对啊,不少创业公司还用“积分墙”去注册用户,公司自己都搞不清有多少真实用户,更别说电商领域普遍存在的假发货的问题。要我看天使投资就是一个冤大头。”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着创投界的乱象,这让饭桌上的学生党们一时间大开眼界。这些年轻人不自觉地为铁仲捏了把汗。倒是铁仲本人一脸的轻松,他嘿嘿一笑,开口说道:
“有啥大不了的?大不了大家一块儿搞猫腻,一起割母基金的钱呗。再说了一轮融资过后不是还有接盘侠嘛。告诉你们,你们说的这些情况,有的是创业公司主动使坏,有的可是被投资人‘逼良为娼’的啊。今朝有酒今朝醉,难不成还真指望着齐心协力把公司搞上市啊?不忘初心这些场面话说说就成,在座的各位可千万别动了真心啊。”
铁仲这一番话引来不少大龄考友频频点头。混迹江湖多年,姜还是老的辣。老铁的话茬一波接着一波,手边的烟一支接着一支。整个包间不一会儿就变得云山雾罩,张司源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老铁啊,我说你能别抽烟了嘛,我都被熏死了。”蒋黛沾突然抱怨了一句。
“哎?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注重养生,还是说你有喜了?对了,我说那个大肚子叫什么来着,就是参加12月考试的那个。这会儿也考过了吧,她最近有什么动静啊?你们谁和她还有联系?”
“老铁,你居然连大肚子都惦记着,你还是个人吗?”
“别闹。我记得她姓商,商什么的?”
“商若男,在银行做柜面的。”
“她是不是刚生了孩子,估计忙着坐月子吧。”
当一行人都不再发声的时候,小蒋才轻声地说了一句,“她过世了,已经。”铁仲正把一盘虾滑放入火锅,这些虾滑个个石沉大海,刺溜一下便没了踪影。锅盆里咕噜起若干个水泡,一个破了,又会变化出很多个新的补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老公告诉我的,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好不容易捡回来半条命,可最后还是没能挺得过来。”
“我记得她人挺好的。”
“是啊,现在生孩子还会死人吗?我以为这种事儿都是发生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偏远山区。”
“医生也不是活神仙,有些病人就是不能怀孩子的,比如肺动脉高压什么的。”
“她临盆那天正在考试,当时羊水破了,直接被120送去医院的。医生还为此骂了她的老公……”蒋黛沾补充着她所知道的每一个细节,虽然并不完整,但是在旁人听来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出血是不是也和复习考试有关系啊?”
“为了个考试,还把命给丢了,真是不值得啊,不值得。”
“大人不在了,那孩子顺利生下来了吗?”
“听他爱人说,孩子倒是一切正常。就是从小没了娘。”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先前下在锅里的虾滑似乎是煮熟了,一个个的又都浮了上来。
“算了,算了。都是命,不谈了。世事无常,及时行乐才是真,今朝有酒今朝醉啊。来来,虾滑都熟了,大伙儿捞着吃。都吃起来,吃起来,再煮就老了。”铁仲以一副老大哥的派头刻意缓和着现场的气氛。对于人情世故的拿捏,他自然是一把好手。这场饭局是他牵头组织的,他说什么也得把场面维系得一派祥和。

酒足饭饱之后,铁仲又发了话:“饱了,这场结束,咱们可以去开辟新的根据地了。我开车来的,还能带4个人。你们还有谁开了车?看能不能凑合着挤一挤,实在坐不下的再去打车。”
“我也开车来的。赵天宪,张司源就坐我车子走吧。还能再带一个,你们还有谁要跟我的车走?”蒋黛沾打量着剩下的考友。
“要不再算我一个吧?”梁公元自告奋勇地举起了手。
于是,赵天宪、张司源、梁公元三人一路跟着蒋黛沾来到了负一楼的停车场。令他们深感意外的是,小蒋的座驾居然是一辆红色的宝马。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就能开的上这样的豪车,可见家底相当殷实。
仔细想来,蒋黛沾虽然不比铁仲油滑,可在待人接物方面也是落落大方,至少比眼前这三个男子汉都要游刃有余。这类人可能还是接受贵族教育长大的,有了这辆车做担保,即便小蒋自爆二代出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们三个大男人都愣着干嘛?这车平时是我爸开的,家里人做生意,图个面子。你们就别瞎想了,赶紧的上车吧。谁坐前面?”
三个汉子,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发话。副驾的空间更为宽敞,视野也更好一些。这三人似乎都继承了上古礼让之风,还在相互谦让客套着。
“梁同学,要不你到副驾坐吧。赵天宪和张司源是一个学校的,他们在后面可以说说悄悄话。”蒋黛沾随口一句,便替他们做了主。可她并不知道,这是三种备选方案中最为糟糕的一个。要论交情,张司源和梁公元才是无话不谈的那一对。
今天聚餐是考研后张司源和赵天宪的头一次碰面,一同入座轿车后排,则是他们平生距离最近的一次。对于这样的距离,他俩显然都很不适应。
“考研感觉怎么样?”率先开口的是赵天宪。
“不太理想。好多题目都不确定。”张司源一五一十地答着话。
“今年的考题并不难。”赵天宪并没有按常理出牌,也没有假惺惺地安慰对方。这份坦诚倒是让张司源很是欣赏。
末了,小赵还补充了一句,“每一科都是。”
“所以你是十拿九稳了?”张司源回敬了一针见血的反问。
“应该没什么问题。”赵天宪答得针锋相对。这份底气让张司源很是羡慕。小张暗自揣度,或许再过几天,当公布考研成绩的时候,他就再没资格和这个老对手平起平坐了。
此后,两人的谈话就好似断了的琴弦,再也续不上了。张司源按了下门把手处的按钮,车窗打开了一道缝隙,瑟瑟寒风吹了进来。小张并未感受到寒意,相反,他仿佛刚刚透上了一口气。
“哎?我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啊。不过一会儿到了KTV可要唱歌啊。”蒋黛沾说着朝后视镜里看了眼张司源。小张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眼的打量,他盯着黑黢黢的夜景,小蒋的话音便淹没在了呼呼的风声里。
“要不你还是把车窗关了吧,吹得我有些冷了。”赵天宪嘀咕了一句,他今天出门穿得不算厚实。张司源反向拨动按钮,车窗徐徐升起。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纸递给赵天宪:“自己抽一张吧,你鼻涕都出来了。”这次倒是换做赵天宪浑身不自在了,年级第一很不情愿地接纳了对方的好意。
张司源的话逗得蒋黛沾忍俊不禁,她一手捂住口鼻,像是怕被人瞧见了自己失态的模样。缓过劲来的小蒋随口问了一句:“我说,你俩是好基友吧,就是惺惺相惜的那种。”
小张很是纳闷,为什么总有人误以为他和赵天宪会是朋友呢?他隐隐约约地预感到,即便将来他俩能在同一所学校深造,在同一家公司的同一个部门共事,即便之后他们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俩也不会成为朋友。而且他能确定赵天宪也是这么想的。或许只有这一点才能勉强算作两人间的心有灵犀。【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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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左边

先前分开的考友们又在KTV的包间里重新集合了。只是大家入座后都迟迟没人开嗓。
“我说当初你们闹着要来KTV的主,快点点歌吧,要不然,哥们可要搓麻将了啊。”铁仲摸着他那滚圆的肚子笑呵呵地说着。
于是,小高跃跃欲试,点了首周董的《给我一首歌的时间》。他的演绎很好地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几处忘词、几处抢拍、几处跑调,中规中矩的路人水平。
蒋黛沾坐在张司源的身边,她用身子蹭了一下小张,“听说你擅长唱周杰伦的歌,特别是快歌。”
“嗯?你是听谁说的?”张司源一脸好奇。
“赵天宪呗。不过你别怪他泄露秘密啊,是我追着问的。他说你还是十大歌手的第二名呢。”
张司源对此颇感费解。对于学校文艺圈里的事情,赵天宪这种书呆子应该是漠不关心的。而十大歌手决赛这种赛事他可能都未必知晓,怎么还能弄清楚自己的排名座次呢?小张望了一眼赵天宪,后者正和铁仲侃侃而谈,看来今天他的心情着实不错。
“赵天宪还和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你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不过不是你们系的,是他们系的。看来你在学校里面很受欢迎嘛,和姐姐我猜的一样。”
“呵呵。”面对这位大他一岁但已经有两年工作经验的蒋黛沾,小张的表情管理还是稚嫩了些。
“我记得你头一次过来听课的时候,是有一位女生一起陪着你来的,真的是郎才女貌。”小蒋今天的话有些多,显得格外的殷勤。
和周淼分手已经快半年了,张司源很少与人提及此事。听到蒋黛沾这么一提,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解释一下。
当“秀恩爱,死得快”和“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两句金科玉律相互验证的时候,辛酸总是来得这么的赤裸裸。
“考研成绩过些天就要出来了吧,姐姐祝你旗开得胜。”蒋黛沾笑眯眯的, 张司源有些接不住对面那丹凤眼的目光。
“谢谢,希望能借你吉言。”
“你去点一首歌吧,或者我帮你点。”
“被你戴了高帽子,我有压力了,怕唱不好。”
“又不是上春晚,你紧张什么啊?别端着啦,来一个吧。”
“那就帮我点一首《夜曲》吧。”
“高级啊,好嘞。”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张司源一开嗓便惊艳了全场。
《夜曲》是一首经典周氏情歌,RAP结合古典曲风,唱得好听真能让耳朵怀孕。副歌处,张司源依旧驾驭得游刃有余,即使飙到高音区域他也表现得松弛有度、沉稳大气。至于RAP部分更是被小伙儿处理得惟妙惟肖,无论是节拍还是律动,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当鸽子不再象征和平,我终于被提醒,广场上喂食的是秃鹰,我用漂亮的押韵,形容被掠夺一空的爱情”。
唱到这句的时候,男孩略微改变了一下节奏和重音,这样的即兴发挥很有他偶像的影子。零失误的演绎最终赢得一波啧啧的称赞。
“哎呀呀,真人不露相,隐藏的好深。再来一首吧。”蒋黛沾双手托着下巴,摆出一副崇拜的模样,看来她已经沦为小张的迷妹了。
张司源没有说话,他顺手端起桌上的一杯苏打水,大口喝了起来。其实他现在喝的这个杯子是小蒋的,不过蒋黛沾并没有点破,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一脸欣喜。

“歌唱得这么好,又会学习,张司源你很有偶像气质哦。”
“我这叫不务正业。我考研考得挺糟糕的,至于有多糟糕,等成绩下来了就知道了。”张司源终于吐出了让他蒙羞的大实话。
“别这么悲观嘛!那至少把这个年过了再说吧。”
“哎,还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司源,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这次要是没考上,你应该会再考一次吧?”
在旁人眼里,张司源似乎就是一个不愿意认输的家伙。旁人都以为他会理所当然地把考研这条道走到黑,走到底。
“我不知道,可能不会考了吧。CFA还有两个级别的考试,也够我忙活儿一阵的了。”
“有些可惜呀。”蒋黛沾本想说的是半途而废,可话到嘴边的时候,她还是改了主意。
“我的胜负心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张司源又喝了一口苏打水,还是之前用过的那个杯子。
“那如果直接找工作,你有中意的公司吗?”
“我想去高盛、摩根斯坦利,可人家要我吗?”失落的小伙儿开起了自己的玩笑。
“可以来我们公司试试,好歹我们也是世界五百强。”
话音刚落,小蒋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她简单回复后便把手机搁在了一边。可没等上几秒,那手机又很不应景地震动了两下。这样的震动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反复上演。通讯工具突然就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很不受主人的待见。最后小蒋也难得管了,把手机丢在沙发上,任凭它在那里倔强地叽叽喳喳。可没想到对方竟然一通电话拨了过来,显示屏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仿佛是在呼吸一般。房间里实在太闹腾,蒋黛沾不得已拿起手机走了出去。而当她再次回屋的时候,便匆忙地收拾起了东西。
“哎?小蒋,你这是要走啊?别怕,哥埋单啊,再多玩会儿啊。”铁仲的说话还是延续着他一贯的油腔滑调。尺度游走在让人发作的边缘。
“得了,公司有点事儿,我得滚回去加班了。”
“啥领导呀?懂不懂怜香惜玉啊?怎么这么没有人情味呢?要不你辞职,来哥这里干得了,哥给你开个好价钱。”铁仲说着还朝小蒋挤了个媚眼。他的脸上本来就肉嘟嘟的,现在把眼睛挤成一条线也算不上什么难事。晦暗的灯光下,旁人还真分不清那究竟是两条眼沟还是两道褶子。
“铁总,你就饶了我吧,没人情味的公司我还熬得住,可是缭绕土味情话的地方,我可真是一分钟都受不了。”
“客气啥啊,妹子。叫老铁就行。要哥哥送送吗?”
“谢了,老铁。你把在座的各位照顾好就行。”蒋黛沾背起挎包,回望了一眼张司源,“别担心。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张司源目送着小蒋走了出去,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份留恋。
“虽然走了一个美女,但咱们不能受影响啊。该唱的唱,该喝的喝。我说张司源,你唱完一首没动静了就不对了啊。自觉点,再来几首给我们暖暖场,要不然可别怪哥哥心狠逼你唱《好汉歌》啊。”
小张拧不过铁仲,只好又点了一首《蜗牛》。他知道,这首歌是金常洛的最爱。现如今,小金已经和众考友分道扬镳,CFA考证这条道只会越走越窄,幸存的战友也只会越来越少。
不比之前的轻松写意,此曲高音部分小张驾驭得颇为吃力,好些KEY也处理的不够自然。不过正如蒋黛沾先前所言,这里又不是春晚舞台,找首喜欢的曲子,大声地唱出来,自己高兴便罢。破音了又怎样,走调了又如何?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一行人分别的时候,张司源没有打车,也没有搭乘公交地铁,而是选择徒步走走。冷风呼呼地吹着——酸爽,再倒吸一口凉气——通透。
那一盏盏为了迎接新春佳节而挂起的大红灯笼吸引了他的注意。也不知为什么,这一抹抹红色好似一个个红色信号灯,被张司源解读出了此路不通的意味。于是男孩再次折返回了KTV,又开了一个迷你包间,买了一扎啤酒,点了一首曲子,把它反复唱了一宿。
曲名叫做《一生所爱》。
包厢外的走廊被装饰得流光溢彩,层层的玻璃映射让这里看起来好似一个迷宫。置身其中的人们暂时忘记了时间,不知东方之既白。
喝大发了的小张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的。在盥洗池前,他和迎面的一名女子碰了个正着。小张被撞了个踉跄,一手撑在洗手池边,脑袋却向前探了出去。一打量,对面身着运动服的女孩也是学生模样。
因为醉酒的关系,张司源身子一直晃来晃去,那打量人的眼神就和幽灵探物一般。不管是谁被他这么盯上一会儿,心里都会毛毛的。站在几步之遥的女孩男友不乐意了,他跨步上前,定格在了女友和小张中间。
“朋友,我说你瞅啥呢?”
张司源没有开口,他朝左边移了两步,又把脑袋凑了过去,继续着不太礼貌的张望。他之所以会有如此失态的举动,是因为那女孩的脸模子和周淼颇为相似。
“说你呢,瞅啥呢?你在这里和我转圈子是啥子意思啊?”
直到这时,张司源才白了对方一眼,这一眼说不上挑衅,但着实很不友好。
“你老盯着别人的女友瞅啥呢?有病吧你?”女孩的男友说着说着便急眼了。
“有女朋友了不起了啊,就你有女朋友啊?”
“嘿,你怎么说话呢?”那男子推了张司源一把。就在失去平衡之际,小张却顺势抓住了对方的衣角。这阴错阳差的举动彻底激怒了男子,他把张司源顶到墙角的同时又朝他的小腹锤了两拳。后者如自由落体一般弯下了腰,双手紧捂着肚子。
女生赶忙上前拉住男友,“别和喝醉的人一般见识,咱们走吧。”
“要不是看你这副德行,老子今天就废了你。”男子丢下一句狠话,便被女友拖拽着往外面走。
张司源瘫坐在地上,像一个九死一生的伤兵。失焦的眼神漫漶在了天花板玻璃上,那里倒映着那对情侣的匆匆离去。
突然,小张像是癫痫发作一般疯狂点头,又不停自言自语道:“不是周淼,不是周淼。周淼挽人的时候,都是走在别人的右边,不会在左边。一定不是周淼。”男孩越说越自信,越说越激动,就像中了彩票一样,就像丢失的宝贝失而复得一样。
小张借用身体抵着墙壁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打开面前的水龙头,把喷涌而出的水一捧捧地泼在了脸上。水珠在镜子里那张略显浮肿的脸上蜿蜒流淌,镜子里那张嘴还在不停念叨着,“那人不是周淼,那人不是周淼……”
或许镜子里的那个人只是要试图说服张司源,周淼还没有结识新的男友。他,哭丧着脸,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包房,嘴里的说辞终于改做了唱曲: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
相信,
是缘分……”【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楼主:尚无为1113  时间:2021-04-07 20:48:52
第三十章 城里的月光

再过两天便是农历新年了,梁公元的父亲在自家公寓楼的台阶上小心翼翼地挪着步。此前他拖着瘸腿已经一瘸一拐地生活工作了两个多月。
眼看着还差一两级台阶便可以顺利步出公寓小楼了,可是倏忽之间,他的右腿似乎失去了知觉,于是“嘭”地一声摔了下来。
等到知觉再次回归的时候,老梁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梁公元和母亲闻声后,连件外套也没穿就冲下了楼。小梁从身后一把将父亲抱起,之后他便有如机器人一般保持着双手托抱的动作架着父亲的身体,一动也不敢动。母亲在第一时间拨打了120,随后她又马不停蹄地跑去小区门外的路口,焦急地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可是,天,不遂人愿。
由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救护车在事发后1个钟头才被调度过来。骨折引起的疼痛让老梁这位有着15年军龄的汉子变得与常人无异,与动物无异。哪怕是微微的位移都把他折磨得龇牙咧嘴、呻吟不已。部队服役期间,那句听到耳朵生茧的“掉皮掉肉不掉泪”的口号在庞大而复杂的神经系统面前,也仅仅只是一句口号而已。
120的医务人员直接竖立担架,将其与病人绑作一体。可即便如此,在众人把担架倾斜放平的时候,病人还是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叫喊。运送途中,担架车无法时刻保持匀速前行,偶尔的急起急停,以及担架本身的搬动都会牵拉出一波波神经系统的山呼海啸。
这般间歇性的叫喊持续了好几个钟头。直到右腿被牵引工具完全固定住,老梁才感觉再次回到了人间。
梁公元在病房盥洗室洗脸的时候,发现无论他怎么使劲,双手也无法触及到颈部以上的高度。当日过久的抱举动作所引发的乳酸堆积让他在接下来好些天都不能自由地活动手臂。男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看见了中年危机人群特有的那种沧桑。
也许是认床的关系,也许是父亲的鼾声太响了,梁公元迟迟未能入眠。父亲的病情确诊了,是癌症骨转移,晚期。这个结果不算意外,只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依然有些手足无措。这点倒是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癌症骨转移所引起的病理性骨折,并不比简单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对于癌症的控制和治疗才是最严峻的考验。要知道骨转移病人的平均存活期只有两年,他必须在未来两年通过3级考试,给家人一个交代。四个月后的2级考试必须拿下,无路可退。

第二天一早,小梁的母亲就从家里给儿子拿来了CFA的复习资料,随后便匆忙赶去了急诊。前一日她在等待救护车时着凉患上了感冒。一家三口人,两个就这么突然病倒了。一个钟头后梁公元拨通了母亲电话,确认她挂上点滴后又跑去急诊输液室看望了母亲。
“元元,你怎么来了啊,快回去看你爸吧,他不能动,身边不能没人。”
“我爸那儿我都料理妥当了,暂时没事儿。”
“我这儿也没事儿,就是挂水,你快回去吧。医院吃饭时间早,再过一会儿又要开饭了。”
“你有水吗?我去买份盒饭吧。”
“这里不方便吃,也不卫生。我挂完了自己买着吃,你就别操心了。快回去吧,急诊室空气也不好,别自己感染了还过给你爸,他快手术了。”
梁公元拧不过母亲,便匆匆折返回到了病房。他拿起CFA课本,翻至昨天看到的地方——“多个时间序列数据间的建模问题”。小梁先是把书举起来看了一会儿,可不过5分钟,两只胳膊就有些酸胀发抖了。于是乎他又把书架在了自己的腿上,如此双手是解放了,可脖子难以适应。
更为糟糕的是,病房里嘈杂的谈话声、音乐功放声着实讨厌。书本上好些句子他明明已经看了两三遍,每一个单词也都认识,可是这句话究竟说了什么,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没办法,小梁只能把理论性的句子先背下来,至于其中的原理和逻辑,得等到日后再去摸索。梁公元并没有预料到,这种遭罪的看书作业模式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反复上演。
中午,梁公元给父亲喂了饭,解了手,又匆匆忙忙跑去急诊,母亲的点滴依然在挂着。远远望着她一头的白发,小伙儿不禁感慨肩上的责任任重而道远。这些天的遭遇重新定义了“两点一线”的奔波,也重新定义了“独生子女”的含义。

年三十的这天,梁公元走在前往爷爷奶奶家的路上,独自一人。输了液的母亲留在病房陪着老梁,他的手术排在了大年初五。这些天,老梁的腿都被悬空吊着,身旁离不开人。
梁公元每只手上都提着两个礼盒,才步行了3公里,便已气喘吁吁。人们都在赶着回家过年,路上的出租车很少,而且也都挂上了“停运”的灯牌。医院和目的地间没有直达的公交,于是小梁只能继续徒步。
礼盒上的系绳在梁公元的手掌上勒出了一道道印记。这会儿他放下了盒子,搓搓冻红了的手。男孩悔恨出门的时候,怎么就忘记戴上手套了呢?如此的走走停停,在40分钟的路程里反复上演。这般折腾只为了团圆的念想,虽然他的双亲不会就坐在那张其乐融融的饭桌上。
父亲早就嘱咐过,千万别向爷爷奶奶提及他的病情,以免二位老人家担心。梁公元只得在长辈面前谎称爸爸一不小心把腿给摔折了,“没事的,开春就好了。”就这么不经意间来到了需要去承担责任安抚长辈的年纪,小梁坦然接受了角色的转变。
他原本就是那种安安静静的性格。当晚的饭桌上,就数他的吉祥话说得最少,也数他吃得最少。还没吃上两口,他便放下了筷子,似乎筷子的一头拴着他的心事。亲戚们一个劲儿地往他的碗里夹菜,可他用手挡着碗,嘴里不停说着“够了、够了。”
回去医院的路上,梁公元一手拎着一只袋子。左手里的装满了苹果,奶奶说这是开过光的供果,吉利。另一只袋子里装着当晚的饭食,爷爷说,带回去给爸爸妈妈都尝尝。老人家的好意他无法拒绝,尽管他的两只胳膊又开始不听使唤了。
回程的路上,天空飘起了漫天的雪,走过小街小巷的路面时,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都说“瑞雪兆丰年”,可眼前的这场雪越下越大,渐渐淹没了夜的边缘。

春节过后,老梁终于动了手术。一套近20万的钛合金人工髋关节组件代替了被肿瘤侵蚀的骨骼。病人不能自行活动,梁公元便一直在父亲的身边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直到手术后的第四天,他才再次捡起了CFA的课本。手上的书本像是烫手的山芋,屡次掉落在地,因为小伙儿实在是太困了。这般浮于表面的学习,着实让人堪忧。
傍晚时分,护士前来查房,梁公元起立以示尊重。他把摊开的课本随手丢在了陪护椅上,这个随意的举动却引来了旁人的侧目。
“小伙子,还在上学啊。”
“我吗?我已经工作了。”
“那你怎么还在看英文教材呢?”
“因为还要考证啊。”
“老梁教子有方,儿子这么爱学习。”
“他自我要求高,学习这块确实没让我们怎么烦神。”
“这还是英文的教材,一看档次就不低啊。”
“没有,没有。我也就是混口饭吃。”梁公元说着便把书又合了起来。医院向来就不是用于炫耀的场所,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道理他都懂。就当前复习状态而言,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通过考试。

护士长一行人走后没一会儿,医生们也开始了晚班查房。不过他们却带来了一个令老梁不快的消息——主刀医生姜敏要求病人后天出院。
老梁因为担心长期卧床造成肺部感染,要求多住一段时间,却被姜主任一口回绝。一时半会儿间,两种不同的声音针锋相对,双方僵持不下,大夫丢下一句“不行”便悻悻而去。老梁不愿就此放弃,他打算托人找找关系解决问题。这种思维方式在我们这种讲究人情世故的国家不足为奇,但却遭到了儿子梁公元的反对。
“爸,咱们先出院也没事儿啊。”
“你不懂,手术后的风险可不小啊。”
“这么大的三甲医院。医生是要对病人负责的。如果出院后出了事他们也要承担责任的。”
“在医院没问题,不代表出了院之后没问题,等有了问题责任就难说了。”
“有问题咱们再用120把你送来就是,又不是不管你了。”
“你把问题想简单了。肺部感染在三甲医院的死亡率是很高的。”
“可是长期卧床也不一定会引起肺部感染啊?”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等出了事儿就来不及了。”老梁说得一本正经,语气很是着急。
严重的肺部感染是致命的,加之晚期肿瘤病人的身份,老梁的后顾之忧不无道理。南非总统曼德拉正是肺部感染导致的过世。正是因为人们对于这种低频高损事件极为厌恶,所以才有了“保险”行当的大行其道。
病房床位就是社会医疗资源的投影。医生需要依据病人病情的轻重合理分配有限资源,如此才能实现整体利益的最大化。
于是,大夫更愿意救治年轻的病号,更愿意把资源用在那些预后更好的病人身上。现如今医院的科室都“承包”到户,责任到人。一个病人要是赖在病床上久了,就会影响床位的周转率。进而影响到大夫的业绩不说,还会殃及科室的创收效益。
在这个万物皆可KPI[ 绩效考核]的年代,没有绩效,就意味着空瘪的荷包。所有人都得活下去,都渴望能把家里人给照顾好,没有人会是例外。
有时候分析悲剧,会惊奇地发现故事里没有一个角色是所谓的恶人。在是否出院这件事情上,老梁和姜敏或许谁都没做错,但现实中的难题远比课本上的要难解得多。
最终老梁还是通过院方和主刀大夫打了招呼,继续住院观察。可在当事医生看来,这种做法无异于是对其实施了变相的打压。读书人讲究气节,比起“赖床”,医生更讨厌老梁的“找关系”。第一印象很重要,老梁给他的主刀医生的第一印象可谓糟透了。

公布考研成绩的当晚。周淼坐在电脑前,平静地打开网页查询。她落榜了,算不上多大的失望。当初她也是因为张司源才决定考研,女孩现在好奇的是前男友是否金榜题名了。
金融系的QQ班级群里上演了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情景剧。最得意的莫过于赵天宪了,他是金融系初试成绩的第一名。然而商院的首魁却不是他,而是一位经济学系的学生。除了张司源,周淼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此刻,张司源坐在电脑前,望着成绩单,呆如木鸡。虽说这次考试他发挥得并不如意,但是最终的成绩还是大幅偏离了心理预期。
这份成绩单不仅枪毙了张司源的前程,也葬送了他的爱情。小张原本盘算着,只要他能高中,就去求周淼,求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重新来过。可现在呢,他是真的开不了口了。这份成绩单算什么,他又算什么?他不能以失败者的姿态寄人篱下,决不允许。呵呵。
张司源已经先入为主地假定周淼会以为,自己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寻求她的“庇护”。这逻辑本身就是一种信用缺失。几乎所有的情比金坚都是建立在“信任”和“懂你”的基础上。有些情侣只适合共患难而无法同富贵,有的则只能共享乐而无法共患难,还有的则是不允许自己仰望着伴侣。
小张想起周淼和他说过的那句英文:If you love something, set it free, if it comes back to you, it is yours, if it doesn't, it never was[如果你爱一样东西,就应该放手。如果它回到你的身边,说明它就是你的,如果没有回来,那么它从来不曾属于你。].
于是,他把这份感情暂时寄存了起来。按他的理解,这种寄存就相当于一种冰封、冬眠。可事实上,有些东西一旦置之不理,便会有变质、发霉的风险。

既然张司源和赵天宪都不是那个幸运儿,那又是谁创造了这个在外人看来的奇迹呢?谁也没料到,这人正是蔡睿,张司源的舍友。
高中三年,蔡睿放飞自我,大学前半段,他也过得浑浑噩噩。当初小蔡正儿八经准备考研的时候,宰夕印只是把他当作炮灰看待。可他这次却结结实实地证明了自己,数学150分满分,他愣是一分都没丢。
这次华丽的转身主要归功于他良好的学习习惯。在遇到难题的时候,小蔡更倾向于自己独立思考,分析解题思路,举一反三。他主动找张司源讨论题目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小张也摸不清楚室友究竟是哪个段位水平的选手,自然也不会料到后者的惊人之举。
得知舍友一鸣惊人后的张司源在感叹觉醒力量伟大的同时,也为自己遗憾。其实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论天赋,或许不及蔡睿的二分之一。过往的那些成绩只是在别人打盹时候取得的。当大伙儿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一齐使劲的时候,他却输得力不从心。
每个人都会成为别人的瓶颈,他是金常洛的瓶颈,而蔡睿成了他的瓶颈。
成绩一旦发榜了,别人就会打着恭喜的名头前来询问。张司源只好用风轻云淡的口吻一遍遍地调侃自己,就和当初调侃自己和周淼分手了一样。那些安慰和鼓励他的话语中,恐怕只有蔡睿的话说到了点子上。

“老张。我是觉得你的战线拉得太长了。”
张司源和蔡睿坐在第六食堂的三楼。面对面的椅背上分别挂着他俩的外套,这里暖气全开,温如春季。
三楼的内饰布置也要比楼下的普通食堂奢华一些。通常这里是学院干部组织联欢庆功的场所,亦或是毕业生张罗吃散伙饭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是有些乏了。”张司源说话的表情老态龙钟。
“我们都是到了大三才正儿八经的开始发力,可你从大一就开始过苦行僧的日子。我记得第一次注意到老张你,就是因为军训那会儿你就捧着本单词小册子。”蔡睿看着舍友又找补了一句:“没别的意思,老张。我这人说话有些直,你多体谅。”
“高考失利那会儿,心里有些不服气。心想着笨鸟先飞么,早准备早得利。现在想想,真是错了。”
“看的出来到最后关头你也有些疲了。和周淼的事情多少也影响了你。”
“愿赌服输,分数考成这样也没啥好说的。”
“这成绩不是你真实的水平,也不要以一次输赢定成败。”
“高考就考砸了,现在又是这样。可能我这人天生就不适合考试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怕你因为一两次不得志就一蹶不振了。”
“谢谢你,蔡睿。”张司源说着丢下了手里的汤匙。
“接着吃啊。谈什么谢,这种客气让我想起了宰夕印。”
“他考上了吗?”
“填报的志愿自然是落榜了,不过我听说他又找了院里的老师准备调剂。”
“这是他的风格。”
“偷偷摸摸的,见不得光。”
“人各有志。听说熊凤月也没考上?”
“是啊,小熊你知道,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没什么得失心。怎么说呢,他有点像马拉松赛事里的陪跑者,重在参与。”
“其实挺好的,比我的心态强。”
“老张,你准备调剂吗?”
“我这成绩有些丢人,要调剂也得调到省外了。家里人身体还不好,我不想折腾了。”
“那你准备重考?”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太确定。六月份还有CFA2级的考试,报名费已经交了,双线作战太辛苦了。”
“一般人没你这种劲头。要不是今年系里保研闹出那个幺蛾子,你妥妥是最大的赢家。将来想做金融这一行的话,CFA证书或许比学历更有用。”蔡睿安慰的话句句在理,可现实如此冰冷,如同一窗之隔的室外。
“但愿如此吧,那你呢,要不要也考一个CFA?感觉拿下这证书对你也不是个事儿。”
“CFA只对金融从业人员有帮助。将来做什么,我自己还没想好。如果以后不做金融,那岂不白考了。我高中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年,大学又混了两年多,挺自在的。考研嘛,只是想证明下自己。证书就是证书,又不是‘七龙珠’,集齐了召唤不来神龙。”
“说得在理。”张司源举起酒杯,和蔡睿碰了一个。
“老张,其实咱俩都很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但是相比较于你,我还没有搞清楚自己想要些什么。所以从现在到研一这段时期我可能又要浑浑噩噩下去。”
“你这话说得好傲娇啊。”
“你还是找时间给自己放个假吧,有张有弛嘛。把自己逼太紧了,效率就高不了。”
“6月考完CFA2级我就准备放个假。”张司源夹起一片猪肝放进嘴里,“不对,6月一毕业就要上班了。哎呀,真是……”说完他又嚼了片猪肝,眼前这盘炒得似乎比楼下的要苦涩一些。
“所以就别等着6月了,及时行乐吧。毕业旅游,就趁现在。”
那天,小张和小蔡聊了许久,但始终没有涉及张司源的感情问题。蔡睿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也是心细如针的人。他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知晓闲人止步的区域。酒足饭饱之际,张司源正欲结账,却被蔡睿一把按住。
“老张,这顿应该我请。”
“没这个话,我岁数大,我来。”
“给我个面儿吧,等你工作了以后,你再来。”
张司源望着对面这个大男孩,心头一暖。虽然考研名落孙山,虽然和周淼分道扬镳,但他认为自己就读的这个大学,不算白来。【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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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毕业旅行(下)

第四日
早上舒舒服服睡到九点,体力恢复了不少。今天本打算去澳门,但鉴于前两天路途奔波有些疲惫,索性放松一天逛逛商场。我想你会支持我的决定,因为循规蹈矩向来就是不被你所待见的。
第一站是学子必去之处——文武庙。从上环地铁站出来,遇见一位好心的阿姨领路。一路攀谈,她问我来了几天,对香港印象如何。我如实表述,但并没有向其透露此行的真正目的,也没有告诉她我的身边还少了一个你。阿姨一直把我带进文武庙门口方才离开。一路走来,路程并不算短,大街小巷穿梭无常,若非她的善举,真不知又要走上多少冤枉路。
文武庙不大,也不算金碧辉煌,不过人气倒是很旺。前来烧香敬佛的善男信女摩肩接踵。虽然考研沉舟折戟,不过我还是买了香火供上,以求CFA考试能够顺利过关。上了香,才发现自己拜谒的地方是文武庙的一个侧厅,一旁的正厅里才供着文武帝。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用心诚则灵来安慰自己。来港后已经陆陆续续地犯了好几个类似的错误。看来不找个人看着我,还真是不行。
下一个目的地——“镛记酒家”。我还记得当初你说去那里吃大餐时满脸的兴奋劲。路上看见一家邮局,索性把前一日买的明信片给寄了。邮局的工作人员很热情,一度还和我说起了英语。我寄了一张给父母,一张给蔡睿,还有一张填了你家的地址,不过后来还是没有勇气把它放进航空信件的邮筒里。
又是一路走一路问,终于找到了镛记。排队等待了半小时,服务员才把我领进了三楼大堂。像这样的名店,价格不会便宜,把每道菜价格的小数点往前移一位,大约相当于内地路边小饭店的菜价。参照你的攻略,我点了“礼云子琵琶虾”和“烧鹅”,不过都选了半份。
等了许久,烧鹅才被端上来,可见该店并没有临时用微波炉敷衍了事。这道菜色泽金黄,油润飘香。沾以蜂蜜调制的酱料,入口咸甜交融,肉香沁鼻,外焦里嫩,丝丝入味,且油而不腻,实为烧味之精品。
继而琵琶虾也隆重登场,一盘六只,每只个头十足,入口脆嫩可口,味道甚佳。外层裹覆的酱料以螃蟹黄为原料,一只虾需耗用二十余只螃蟹的黄,足见其用料之奢华、做工之繁复。我要是当着你的面一口气说上这么多,你是不是要被馋的流口水了?
这家餐馆服务费按照10%的餐费计提,服务生当时说的是charge,可我回应了对方一句“discount?”瞬间把小哥雷倒。这么想想,我没考上研,还是有原因的。
酒足饭饱后又坐天心小轮摆渡到九龙。目的地是你攻略中的DFS免税店、HMV唱片行以及九龙码头边上的海港城。
心里盘算着以我的步行速度和逛街习惯,一小时就能搞定海港城。于是踌躇满志地踏入商场,期间三过奢侈品店而不入,只有路过一些顶级名表店时才会在橱窗外略微张望一下。费了半天劲,穿过了一大片化妆品区,本以为走到这一层的尽头了,蓦然发现四周各个方向还是别有洞天,这才知道先前太小看这个被称为“城”的地方了。
幸好来之前看了你的攻略。先去B&O开了开眼,接着便直奔玩具反斗城。这里面是孩子的天堂,可我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失去了孩童时的想象力,一时间竟也感觉不出那些玩具究竟好玩在哪里,这大概就是父母和子女在买玩具问题上产生分歧的根本原因吧。如果你要是在我身边的话,关于这个话题,我们一定能讨论好久。
从海港城出门天也快要黑了。匆忙赶去DFS免税店,这里全是顶尖奢侈品的专柜,却无甚可看,也无甚可买。沿途都是些类似的专卖店,香奈儿、GUCCI、Dior、Cartier一类硕大的商标一个接着一个。商标看腻了,就会怀恋起学校里的田园风光。
终于找到了HMV唱片行,我本想带张古典音乐的LP回去给蔡睿,一问并无出售,其他类型的黑胶唱片也是屈指可数。值得购买的也就是一套Robert Shaw指挥的布兰诗歌和Glenn Gould的巴赫平均律。前者并非最佳版本且张数众多售价昂贵;后者虽然闻名天下,无奈该店只有全套当中的第一张。想了想为了消费而消费着实不理智,于是便放了手。
晚饭吃的那家店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名字了。进去看了一圈,日式、韩式、中式、印度式、泰式的饭食应有尽有。最后点了份牛杂,或许因为我着实有些想念食堂里的大娘水饺和牛杂汤了。
吃完了饭又去了酒店旁的购物中心,逛了不少礼品店,里面都是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看着有点想买又觉得可有可无,再看一眼价格便决心不买。就这样犹犹豫豫挑了半天,并无斩获。你总说我有时过于理智,这毛病可能我这辈子也改不掉了。
这一天逛了这么多地方,结果除了吃,还是吃。最后得出结论:奢侈品是买不起的,小玩意儿是可以找到性价比更高的替代方案的,只有把食物装进肚里才是真的。所以此刻突然好奇,你晚饭究竟吃了什么?

第五日
都说博彩业是金融学和统计学的老祖宗,今天我就去赌场一探究竟。
前往澳门的码头位于海港城附近,于是买票、出关、登船,座位是靠窗的位置,运气不错。希望能把这份运气带到接下来要去的赌场里。对了,船舱里还有电视,不仅能播放广告,在进港离港时还能当作监视器播放使用。
窗外烟雨蒙蒙,出港后一个多小时方知澳门当地下起了大雨。排队入关的人很多,多数是游客。
出了码头大厅,登上直达班车,没几分钟便来到著名的葡京大酒店。跟随指示牌提示,直奔“娱乐场”。里面没有想象中的亮堂,生意也一度冷冷清清。
三三两两围坐赌博的人多是大陆游客,倒也安静,不比影视里那样火爆夸张。还是你说的对,那些桌面上的赌局玩法我是不懂的,只能到处找老虎机。问了好几个服务生,最后却被告知老虎机要去对面的新葡京探寻。
新葡京的“娱乐城”显然要大许多。老虎机也都放置在显眼的位置,只是没什么人去摆弄。走进跟前,才发现自己连老虎机也不会耍,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后来在服务生的指点下,我才摸索着投钱下注,结果自然没有悬念,几乎每次都输。前后总共扔进去50港币,全当是门票钱吧。你说我是不是有点浪费?
赌场里的摄像头布下了天罗地网,保安也在不停巡视。不过这里的服务那真是周到:矿泉水是免费的,接送的班车是免费的,到处都有取款机和外汇兑换点。我随意溜达了一会儿,看见有人动辄就下注四五百块,有人不停在老虎机上一顿猛按,按一次就输50。
注意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赌桌上坐庄的人大多都是女性,面无表情,酷似机器。更有甚者挺着一个大肚子干活,手法却是娴熟无比。有的赌桌则由机器掷筛,有的则是由大屏幕中的虚拟卡通庄家直接发牌。你说,这算不算科技改变命运?
见识过了便无心久留,否则你又要喊我“坏源源”了。步行寻找议事亭广场,到了目的地却没有意识到,因为此处景点实在很小。
议事亭广场边的麦当劳所售机器猫造型的十二生肖娃娃似乎是本地专供的,于是我点了份吃的,加钱后又买了一只公仔。挑了一个蛇的属相,我的属相已经卖完了,而蛇是你的属相。
继而又搭乘公交去威尼斯人酒店。这里的公交车停靠站数居然可以多达二三十站,差不多两三百米就设有一站。
在我看来,威尼斯人是一座奢华的酒店,里面的“娱乐场”要比葡京和新葡京的大得多的多,而且人满为患。
位于二楼的大运河购物城,更是让人眼前一亮。蓝天白云、欧式楼宇,碧波小桥,尽收眼底。可仔细观察后才发现所谓的蓝天白云只是一层足够以假乱真的天花板,而那些欧式小楼不过是由一家家名品店乔装打扮而成。在这里逛街,确实有种置身威尼斯小城的感觉,还真想让你看看这些稀罕的西洋景。
坐免费巴士回到码头,看见码头屋顶停着直升机。它也是来往港澳客运的交通工具。倘若你我一起出游,我应该会选择奢侈一把吧。
回程快到香港的时候,海浪骤起,船身上下颠簸,顿感头晕恶心,靠岸下船后居然还呕吐起来。出了码头再度迷失方向,一时间找不到地铁在哪儿。一个人身处异乡会放大迷路后的孤独感。我在香港,你在哪里?

第六日
昨天也不知是几点睡着了,早上醒来时身体总算恢复了正常。今天约了高中同学去他就读的香港中文大学参观。这所大学依山而建,甚是有名。
瞧见同学时,他正靠在栏杆上看着免费的报纸,其形象几乎与高中时一模一样,只是穿着更加入时。在听说我备考CFA的消息后,他建议我以后可以考虑来香港发展。
坐校车上山,在地势最高的一站下车便能望见蔚蓝的海和林立的楼。我们一边在曲径通幽的山路里徐步而行,一边闲聊着两地大学的异同。
同学说香港的大学重实践重应用,接触社会和出国深造的机会颇多。像是商科一类的专业,在校上课的状态几乎和正式工作无异,比如学生也要每天西装笔挺地完成报告讨论。
香港大学让我非常羡慕的地方在于人性化的管理和服务。例如,全港大学的图书馆相互融通,学生可进出任何一个,甚至还可要求学校将另一所大学管藏的图书运抵本校,一些收费的电子资源也可以委托学校代为购买。图书馆里不允许交谈,但是有专门的小组讨论室可供预约。看到没,人家的图书馆是不让交头接耳的。
香港中文大学的图书馆安静宽敞,不少座位是“海景座”,居高临下,美不胜收。咱们学校图书馆楼下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和眼前的一望无垠比起来,确实小家子气了。在这里看书累了,往远处眺望一会儿的收获要比眼保健操管用多了吧。当时有个念头钻进了我的脑袋里,这里似乎更适合举办婚礼而不是静心学习。
不过奇怪的是,这么好的图书馆,平时冷冷清清,完全没有内地大学火爆占座的情景。想想咱们在图书馆里占个座儿多不容易啊。同学解释这是因为香港的学生不太爱学习,他自己也从不去图书馆看书,甚至连昂贵的教材都没买过也没复印过。因为在香港整本复印书籍是犯法的,要印也只能复印一部分。
同样设施先进、门庭冷清的地方还有运动场、健身房、室内乒乓球场、游泳馆等,运动健身这种不赚钱的事似乎没什么人去做。
“大学学的不是知识本身,而是一种解决问题的能力”,这是我同学反复念叨的观点。确实,内地的学生基本功扎实,但在活学活用和表达演说方面能力欠缺。“然而这并不是说内地大学不好,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同学对自己的观点做了补充。
是啊,我们从小就开始学着向上爬,潜意识里把目标都设定成最好的。上最好的学校考最高的分,找最好的伴侣赚最多的钱。“合适”这个概念经常遭到冷落,这种被刻意打造的需求太不起眼了,连它的主人也不愿意多待见它一下。要不是今儿同学提起,我一度把“合适”和“最好”混作一谈。
中午,我们在湖边的食堂解决饭食,我点了烤鸭加“烤味双拼饭”,因为自己对那天镛记烧鹅的美味还是念念不忘。香港的烧腊食品就是我心目中港式美味的名片。
下午本打算去酒店附近的商场买些伴手礼,却心血来潮地读了读这些天写的游记。说实话,我都没有意识到文中竟然这么多次提及了你,还是在你缺席的时候。
摆了个大字型躺在床上,心里空空荡荡的感觉。我完成了此次毕业旅行,却不知道它的意义何在?从小到大似乎每做一件事情都必须弄清楚它的意义才肯善罢甘休,这坏毛病好像是从接触了“作者之所以写上某一句,是因为他要表达怎样的意义”一类的题型才养成的。
这几天一路过来,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一个陌生的城市而变得开朗起来,因为我并不是一个能从新鲜感中汲取巨大快乐的人。身在陌生的环境中,就更容易回想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儿。回忆似乎比憧憬对我更具吸引力。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个人不在,问题就永远无法真正被解决。因为她不可替代。
因为这是一份私人游记,所以我敢在文末大大方方地承认:周淼,你赢了。我有些后悔,我很想你。
回程那天早上,张司源拿出一张纸又叠了一只川崎玫瑰放在了写字台上,那是他离开酒店时唯一落下的一件物品。【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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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张冠李戴

“你姐前两天刚来过,还带着天天。”说话的人是梁公元的外婆,那个亲手把他拉扯大的人。天天是梁公元表姐的孩子,是他的小外甥,不足一岁。
“天天这次来还哭嘛?”
“比上次来时好多了,只哭了一小会儿。”
“小家伙一定很好玩吧,会走了嘛?”
“没有这么快,不过他的劲儿可不小。给我抱着的时候,一个劲地想往外跑,一会儿我就累了,最近特别的累。”
梁公元的外婆通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身上多发的转移灶已大幅缩小。一家人为此很是高兴,只有小梁略感不安。
生长速度越快的细胞,对于放化疗就越敏感,这也是为什么放化疗会致使病人脱发,脱落指甲的原因。所以,如果肿瘤对化疗过于敏感,那就可能表明癌细胞的生长速度很快,其恶性程度自然也就越高。小梁一直把这个观点埋在心里,家里人瞒着外婆,他却瞒着一家人。
“还是别累着,天天也重了不少了,看看就好。”梁公元好心提醒着外婆。
“我这身子骨真是大不如前了。昨天听说你要来,就坐车去菜场买了虾,回来的时候都不认识路了。在楼下瞎溜达了半个钟头,最后还是被隔壁老太带上来的。”
“哎呀,外婆。医生怎么叮嘱你的?你这病要休息,卧床,你怎么就是不听人劝呢?”梁公元着急了,不仅仅是因为外婆的擅作主张,还因为他自知无法劝住老人。
“我知道。哎,我这脑子,怎么也想不起回家的路了呢。”外婆描述的情况或许是肿瘤脑转移的先兆或者是阿尔茨海默病[ 俗称老年痴呆]的表现。小梁听着老人家的叙述,不动声色。
“外婆,你要是走丢了家里人得多着急啊,你看我爸现在又摔断了腿,家里可不能再出乱子了啊。”
就如同向爷爷奶奶隐瞒了父亲的病情一样,梁公元的外公外婆也对女婿的真实病情一无所知。在老梁手术当天,两位老人家还特地去医院看望了女婿,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家走到医院。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今天就没和你一齐包饺子。和面,揉面我都做不来了。”老太太的表情暗自神伤。
她是北方人,喜欢吃面食。包个饺子、蒸个包子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她给家里人必备的饭食。老一辈人一旦停止了往日的无偿奉献,就会觉得自己亏欠了子孙后代。
“没事,外婆,都一样,能和你一块儿吃就成。”沉默寡言的外孙学着大人们的样子说着一些老一辈人爱听的话。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有朝一日后悔,“以后多让表姐带着天天来看看你,你看着重孙,病也好得快些。”
“我呀,不仅要看着天天长大,还要看着你结婚生子,看着你的孩子长大成人。”外婆的语气是那么的自信笃定。可她话音未落,梁公元便起身扭头,望向窗外。
外婆的时日不多了,而她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家人说的谎她都信了,在谎言的包围下,外婆依然保留着一个老人最朴素的愿望。这份无法实现的愿望注定要成为梁公元生命里不能承受的轻。
小梁站在窗口,他不知如何答复。覆水难收,流出去的眼泪只能等着被擦拭或者风干。他佯装打了一个哈气,才用手揉了揉眼角。
“没有睡好?”
“没事儿,外婆。”梁公元转过身去,刻意地低下头。
“你眼睛怎么还红了?”
“打哈气弄得。”
“我刚说的话,你听见了没?自己的事情自己要上心。”
“听见了,放心吧,外婆。”
梁公元所言并非外婆所指。他是想着在6月份要攻下CFA2级考试的高地,等7月份出成绩的时候能带给外婆一个好消息。
就在这一刻起,他决心辞职,一来方便照顾父亲,二来能更好地复习备考。他的考试背负了更为特殊的意义:CFA于其而言是座山,登顶需要兼备勇气与毅力;CFA于他而言又是座避难所,在这里他可以暂时忘却成人的烦恼,重拾学生的身份。
似乎只要通过考试,天堑都会变成坦途。CFA在梁公元眼里凝聚成了一个矛盾体,他说不清自己对这个考试的感觉究竟是爱还是恨。

进入大四下学期,张司源只需要关心两件事情:一是顺利通过毕业答辩,确保拿到毕业证书;二是找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毕业论文他早在假期里就搞定了。论文里构建的“误差修正模型”在当年算的上是非常前沿的计量工具。而当他开始着手面试找工作的时候,家里却出了事情。
张司源的妈妈因腰部不适,去医院检查,结果晴天霹雳。手术刻不容缓,入院后的第二天便被安排上了。
考虑到父亲身体也不好,张司源自告奋勇地陪护在母亲的病床边。手术当晚点滴吊到了凌晨4点,儿子一宿未眠。次日,父亲来病房替下了他,小张这才得空去快餐店觅食。
刚做好的汉堡似乎还没加热到足够的火候,咀嚼起来特别地费劲。可汉堡还没啃上两口,他就看到周淼QQ的状态更新。
“每次一看到你就会脸红,心跳加速。可是每天又是那么迫切地希望见到你。”
此时此刻,张司源的胃和大脑都在为了消化“东西”而争夺着血供。大脑渐渐一片空白的时候胃部也开始隐隐作痛。无巧不成书,几乎同一时刻,赵天宪也更新了状态。
“这一天来的不早不晚,在一起。”
张司源吐了,吐得一地都是。周边的人赶忙起身,好像怕被传染瘟疫一样。周淼和赵天宪居然在一起了?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可细细想来,这一切似乎又合情合理。小张和周淼已经分手这么长时间了,别人当然有权去追求她的幸福。
这世道向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英雄抱得美人归。赵天宪算得上是英雄,周淼也配得上美女的头衔。可张司源偏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当下剧烈的生理反应。不就是周淼么,不就是被别的男人拐了么,不就是男男女女之间屁大的那点事情嘛,张司源,你至于么?
呕吐还在继续,一时半会儿间小伙无法控制住咽喉肌肉的抽搐,就像他无法驾驭这段感情一样。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崩溃?张司源给出的答案是:信仰崩塌的时候。虽说是分手了,可是张司源依然藏匿着复合的愿景;虽然分手了,可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过。他本以为,她也如此。
周淼这次给了他一个彻彻底底的转身,张司源又一次高估了自己,默默等待只不过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豪赌而已。
还有那个赵天宪,学校里的女生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周淼?张司源从未对品学兼优的人产生过如此深的厌恶感,虽然之前他也是“优等生”中的一份子。
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小张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事情,他迅速掏出手机,再次登录QQ,直接把周淼从好友序列里给删除了。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后的反击。懦弱而又无力。

爱情有时候真如龙卷风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相较而言,友情就如山如松,遮风挡雨。
梁公元便是张司源的那座避风港。当小张向小梁倾诉了母亲生病的事情,后者总给他一种哥哥般的亲切感。他们不仅长相酷似,很多习惯也都颇为一致,包括只喜欢在线聊天这种沟通方式。或许他们原本就是一人,却被造物主意外装进了两副皮囊。
梁公元:对于你母亲的事别人很难感同身受。不过我明白这种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
张司源:没想到我们不仅长得像,遭遇也是这么难兄难弟。
梁公元:或许我们本该出现在不同的平行宇宙里,但是造物主一不小心开了个玩笑。
张司源:你当时怎么挺过来的?
梁公元:说给你听听可以,但是别学我。
张司源:不好意思让你揭伤疤了。
梁公元:我爸是在我快要高考的时候生了病。晚自习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搬桌子去教室后面的盥洗室。进去就是想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我在盥洗室里一遍遍看着课本上的文字,看了五六遍,每一个字符我明明都看到了,可是这段话究竟说了什么,我愣是反应不过来。打那以后,心里有点事儿就集中不了注意力。
张司源:梁哥也是不容易。
梁公元:所以我的方法就是没有办法。把悲伤留给自己,把问题交给时间。
张司源:你是过了多久才完全走出来?
梁公元:很遗憾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张司源:我明白了,当时过去有多久了?
梁公元:快8年了吧。
张司源:天哪,这要怎么挺过来?
梁公元: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
张司源:那你为什么考CFA呢?
梁公元:和大家一样,考完了就想往投行跳。想挣钱,挣大钱。想以后不用为了钱发愁。但挺讽刺的是,我爸现在骨转移了,行动不方便了,我恐怕连坐班的工作都不方便做了。
张司源:那你还考吗?
梁公元:考呀,要给家里一个交代,也要给自己一个希望。考完了可以去培训机构,不坐班的那种,照顾起家人来比较方便。
张司源:我真佩服你,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得井井有条。
梁公元:有什么用呢,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我都好些年没看演唱会了。
张司源:演唱会?哈哈。
梁公元:怎么了,我以前还是校园十大歌手呢,你信不信?
张司源:巧了,我也是。
梁公元:说实话,我很想当面安慰安慰你。但是,我这人有比较严重的社交恐惧症。能打字的就尽量不发语音,能发语音的就不会面谈。但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好。
张司源:不知道你当年是不是通过“三缄其口”的特别方式才拿了那个十大歌手。开个玩笑。我也希望你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梁公元:如果你需要找人说说聊聊,我这儿的大门随时敞开。
张司源:那敢情好。不过我敢打赌,下次课上见面的时候,你还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今天的聊天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梁公元:我不得不说,你是为数不多的了解我的人。
张司源:彼此彼此。

由于X机构的师资纷纷闹离职,培训课程都采用了网课教学的形式。等到风波平息,面授重启的时候,课程已然进入到了强化阶段。
教室里,张司源刚到一会儿,还没把屁股给坐热。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瞬间大惊失色。因为赵天宪来了,就在他左前方七八米的位置。这次坐在小赵身边的不是铁仲,而是一位身着粉色羽绒服的女子。
对于这款羽绒服,张司源过目不忘,因为在考研第一天排队的时候,他就站在这羽绒服的身后。小张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对一件衣服如此“刻骨铭心”。那衣服的颜色仿佛一下浸染在了张司源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赵天宪带着女友来上课了。他们相恋的很是自由,也很是大胆奔放。完全没有顾忌小张的感受,看来爱情果然会让人得意忘形。
“司源,你怎么坐得这么靠后?”蒋黛沾和张司源打着招呼,她在小张面前总是笑眯眯的,好像不曾遇到过烦恼一样。
“后面暖和点。”
“旁边没人吧?”
“没……没人。”男孩说得吞吞吐吐。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舒服吗?”蒋黛沾说着便坐在了小张的身边。
“没,我没事儿。”
“不舒服的话,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别硬撑着。要吸取商姐的教训。”
“真没事儿。”
蒋黛沾顺着张司源的方向看过去,瞧见了赵天宪和那抹红影。女生正靠在小赵的身上腻歪着。
“赵天宪也恋爱了。真是稀奇。”蒋黛沾好奇得睁大了眼睛。
“开春了嘛,人的心思也活络。”张司源随口评论了一句。
“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酸不溜秋的?”
“哪儿有?”张司源装模作样地翻起了讲义。
“你女友不来陪陪你?”蒋黛沾开启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话题。
“她……改嫁了。”张司源口不择言,使用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词语。一旁的蒋黛沾差点笑出了声。她憋着嗓子,用更加温柔的嗓音说道:
“你是不是想说‘劈腿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甩的她?”
“呵呵,你呀,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本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别庸人自扰了。”
“什么话都给蒋姐你说了。”
张司源虽然嘴上不肯认输,可他很庆幸蒋黛沾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至少在视觉感官上他们和赵天宪那对势均力敌,至少他张司源看上去也有“沾花惹蝶”的资本。不过资本归资本,正如小蒋所言,小张缺的是胆量,他可不敢把身子和蒋黛沾贴得那么近。
授课老师已经讲解了半个钟头,小张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时不时就朝赵天宪的方向瞅上几眼。其实赵天宪表现得和个木桩子似的,只是那抹红色太过耀眼,一个劲地婆娑晃荡。
小张一声声喘着粗气,胸口起起伏伏,笔记也写得格外用力,薄薄一层纸张都快被他划破了。这些怪异的举动都被一旁的蒋黛沾看得一清二楚。她第一次从张司源的目光中解读出了敌意。
“我说你老朝赵天宪那儿看个什么劲啊?还气呼呼的。”课间休息的时候,蒋黛沾随口问了一句,却换来了张司源更加激烈的反应。
“气呼呼的,我有吗?”
“你今天的智商可不在线啊。先别急着反驳。你看你这页笔记记的,是不是应该记在下一页。”蒋黛沾说着,指了指对方的讲义。昨天她特意去美甲店做了美甲,碰巧也是粉红色。
“嗯……”小张被抓了个正着,无可辩驳。
赵天宪那对起身的时候,那抹红色紧紧挨在小赵的左边。张司源的大脑如同摄影机般默默地记录下了这一幕,画面在他的大脑里反复播放。人只有在冷静下来之后才会注意到一些细节。她走在了他的左边,是左边,不是右边。她应该不是周淼……
于是张司源一直盯着教室门口,直到赵天宪他们再次进入教室,小张才终于瞧清楚了那抹红色。虽然被厚实的羽绒服包裹的看不出身形特征,可那张脸分明就不是周淼。
原来都是误会一场,先前的痛苦折磨不过是一场自编自导的无中生有。看来前些日赵天宪和周淼同时更新QQ状态只是一个巧合罢了。可他已经把周淼的QQ给删了。想到这里,张司源又有些懊恼。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过多的解释,有些事情不如就让它将错就错吧。
张司源长舒了一口气,仰头朝着顶端的吊灯莫名笑了笑。这个夸张的举动又一次惊着了蒋黛沾。
“你今儿是怎么了,喜怒无常还神经兮兮的?”
“谢谢你。脑子果然是个好东西,人还是冷静些比较好。”
“我说,你和赵天宪之间没事儿吧?”
“呵呵,没事,我们本来也不熟。”
说着张司源把手放在脑袋上摸了摸。这是一个象征安慰的动作,当初教他这个动作的人,不知身在何方。【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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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是非

大四毕业生吴可淸正坐在食堂一角的一张饭桌前。她有好阵子没来学校了。
大四的学生,就好比散养的鸽子,都在忙着找工作、实习;即便是考上研的人也会找点别的事情做做,总之大家就是不想再呆在学校里了。校方对此不仅见怪不怪甚至早有准备,毕竟学生们早就修完了所有的课程。
吴可淸不时朝食堂入口处张望,似乎是在等人。这时一个其貌不扬的壮汉却闯入了她的视野。壮汉一身休闲西装,打扮得要比同年人老气不少。来者名叫肖勃仁,他的出现让吴可淸大吃一惊。
“可淸,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那天的事儿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壮汉一开口就急于解释。可在对方看来,解释就是掩饰。吴可淸一副清高的姿态,她压根就不想搭理眼前的男人,于是很不情愿地回了一句:
“你消息真够灵通啊,我上午刚来学校,你就收到通风报信了?”
“我知道你来了学校,就马不停蹄地从家里赶来了。”
“谁告诉你的?”
肖勃仁给出一个避实就虚的答案:“同学在路上碰巧看见的。”
“就和那次我撞见了你一样?”
“那天我是好奇陪宿舍哥们去瞧个新鲜,我只是在门口看了看,没打算进去。我肖勃仁对天发誓。”
“你这话倒是说得轻巧,要不是被我碰到了,你当晚恐怕就不出来了吧?”

吴可淸所指的地方,是距离校门口一站路的一家洗头房。这家店面门头挂着一盏霓虹灯。灯饰的造型散发出上个世纪90年代的气息。一到晚上,那里便露出妖艳的光,光线的颜色鉴于红与紫之间,撩拨着路人的遐想。
霓虹灯是紫红色的,而门店里吊灯则是红色的,只是里屋的光亮要暗淡一些,颜色也更偏粉嫩一点。即便瞧得不算真切,也能隐约看见门店里的服务生个个束胸露腿,廉价的黑丝袜搭配过时的貂袄把热乎的身子包裹得妖里妖气。路过的人难免会因此瞎活动起心思,老话说得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和那种女人发生那种勾当。”肖勃仁说得信誓旦旦,一脸不屑的表情。
“哼,你就装吧,装你的清高吧。”这一刻,吴可淸是真的看不起肖勃仁。她的话好似射出去的箭矢,而她的蔑视就如同涂在箭头上的毒药,这药效一击致命,瞬间杀得对方心脏麻痹。

食堂入口处,大家都围绕在一辆黑色轿车前驻足欣赏,就像一块方糖吸引了大大小小的蝼蚁。
即使像赵天宪这类不太懂车的人也觉得此车“长”得气宇非凡。在尺寸上,它比普通的车子要大出一些,屁股也明显更长一些。车子的整体形态非常厚实,科技感爆棚。毫不夸张地说,就算这车如变形金刚一般摇身变形,在场的人们也不会觉得惊奇。有同学一边隔着车玻璃使劲朝车身里打量,一边嚷嚷道:“豪华的不行,不愧是宾利哎。”
另一位正在摸车标的同学补充了一句:“这是雅致型号吧,没有上千万也值大几百万吧?”
“别瞎碰,弄坏了把你卖了都不够赔的。”
“我说这是谁的车,这要放晚上,也不怕被人划了?”
“肯定不是老师的吧?我猜商院的教授就算开得起也不会这么招摇。”
“难不成是同学的,哪个二代家里这么殷实?”
赵天宪仔细打量起车盖顶端的车标,它就好似是从天使身上拆下的翅膀。小赵的眼神有些复杂也有些迷离,他骨子里本是瞧不上“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身份,可心底慢慢地长出了一面镜子,不自觉地倒映出一些相反的东西。如果硬要给这东西起个名字,恐怕就叫做“觊觎”了。是的,倘若东西是别人的,看着就有毛病,就会不自在。可是如果变更一下物权,把那车移花接木到自己名下,所有的成见瞬间烟消云散。
食堂二楼的一扇窗户从里向外被推开,窗户玻璃把阳光折射到宾利的车标上,二次折射的光束刺入赵天宪的眼眸,他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小赵顺着光源的方向瞧见了那扇窗子,于是又迈开了脚步。

“我有那么下作吗?”肖勃仁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胸骨,那动作铿锵有力,一度发出了“咚咚咚”的声响。
“这是你自己说的。” 吴可淸依旧摆着一张臭脸。
“我,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爸是肖氏集团的董事长,肖氏集团可是在全国排的上号的。以我的身价怎么可能去找那些女的鬼混,想要玩也是找……”
都说言多必失,肖勃仁口不择言却袒露了心迹。对面的吴可淸正愤愤地看着他。肖氏集团这个家族企业的市值规模在未上市的民营公司里排名全国前三。只不过吴可淸也是刚刚知道小肖和肖氏集团的关系,以肖勃仁前女友的身份。
“肖公子家这么财大气粗,居然也要去那种地方去见世面,你这个说法还真是让我这个井底之蛙见了世面。”吴可淸还在孜孜不倦地挖苦着前男友。已经和对方分手快两个月了,可是相比当时,现在的怨气就像是发了芽的麦穗,越窜越高。
“我都说了,是我不好。即便好奇也不该跑过去凑热闹。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下不为例。”肖勃仁说得很是真诚,不过吴可淸的防线并未出现丝毫的坍弛。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也有新的男朋友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都没给我解释的机会。”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之后是第三次,特别是那些不好的事情。我对你已经没了信任。我们之间,完了。”
“告诉我他是谁,是谁?”
肖勃仁势大力沉的质问砸出了一片寂静。这次换做吴可淸沉默不语了。与此同时赵天宪已经走到了肖勃仁的身后。

“同学,你坐着我的位子了。”小赵冷冷地丢出来一句。
肖勃仁转过头不耐烦地望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皇上打量奴才似的,“你谁啊?叽叽喳喳的。”
“吴可淸是我女朋友。你是哪位?”
“男朋友?”肖勃仁说着又把头转了回来。再次面对吴可淸的时候,他多了几分底气,也多了几分愠色:“这就是你找的新欢?你还好意思在这指责我,你脸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在一起是和你分手后的事情。”
“我叫赵天宪,有什么事儿和我说吧。”现男友插了句话。
“你就天天装纯吧你,什么货色。找个小三儿还叫什么‘天线’,你是‘天线宝宝’看多了吧?”肖勃仁依旧不依不饶。
“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肖勃仁把脸朝向赵天宪,这次他连身子也一并转了过来。
小肖为人很是低调,他不仅对吴可淸隐藏了“身份”,校园里也没有一位同学知晓他的来头。不过因为家底阔绰,他出手很是大方,因此落得了个好人缘。
在学校的江湖圈子里,肖勃仁可是响当当的人物。而对面的赵天宪呢,学霸届的翘楚,虽然这次初试成绩让他屈尊坐了第二把交椅,但这并未影响他的名誉。学霸圈和江湖届本就是属性不同的两块地盘,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此时此刻,两个地盘里扛把子的人物却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我和吴可淸说话,你老是叽叽歪歪个什么劲?当自己在做抢答题呢?”肖勃仁的呛声火药味十足。
“我是她男朋友,你这样不合适。”
“男朋友?操过了嘛?”肖勃仁的这句话把赵天宪怼得不轻。后者还没吃上一口饭就感觉已经饱了。那些思无邪的诗句、那些精妙的方程式都没教会他如何应对当下的场景。至于丑陋的市骂或是粗鄙的语言,他又难以启齿。眼下正印证了那句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下流!”一旁的吴可淸忍无可忍。
“你以为自己是林黛玉啊,其实就是个潘金莲。下流胚。”这话彻底激怒了赵天宪,后者上前一步,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
肖勃仁也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原来他比赵天宪还高出了半个脑袋,加之健硕的体型,学霸在他面前变得有些袖珍。
“记住哥们一句话,能动手的尽量别吵吵。”说着肖勃仁把脖子朝后一仰,紧接着一脑门撞了过去。“嘭”,赵天宪应声蹲了下去。小肖趁火打劫,一个垫步,一抬脚把赵天宪踹翻在地。前者顺势骑在了对方身上,沙包般的拳头不由分说地砸向小赵。这三板斧的组合打得赵天宪没了招架的力气,只会用手捂住脑袋。
“能耐呢?你刚不是挺能耐的嘛?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再给老子哔哔几句啊,草。”
肖勃仁的嘴里一直骂骂咧咧。要换在平时,他也算是温柔谦和的。可他从小见惯了肮脏的手段,听腻了腌臜的秽语。尽管他父亲现在已经不怎么把生殖器的别称挂在嘴边了,可是肖勃仁发现自己也很难和原生家庭和解了。一些被别人称为劣根性的东西扎根在了他的基因里,想要再拔出来,太难了。他此刻的粗鲁与暴力,就如同资本在原始积累过程中张扬着戾气一般血腥淋淋。

吴可淸想要拉住前男友的胳膊,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肖勃仁对赵天宪的击打拳拳到位、寸寸到肉。在外人看来,这两人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血海深仇。老肖曾告诫他的秘书,对待竞争对手,不必同情,往死里整就对了。他不仅是肖氏集团的董事,还是这所学校的校董。儿子相信父亲能帮他摆平自己捅下的所有篓子。
想当初,他赵天宪伸腿助攻,见义勇为;可现如今被众人围观,却无一相助。哎,人心不古。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一是那肖勃仁当前的样子着实吓人,就和杀红了眼的狼一样。二是赵天宪的人缘确实不行,独来独往的知识分子不太懂得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领路人往往都是特立独行的。此时一些窃窃私语飘进了肖勃仁的耳朵里。
“是赵天宪哎,这届考研初试第二名哎。他怎么会给人打啊?”
知道了小赵的来头,小肖似乎变得更来劲了:“哟,成绩好是吧,高材生是吧?你知道你们这些只会学习的人,以后都去哪儿吗?不还是去大公司给我们打工。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凭什么和我争?你服不服?啊?我就问你服不服?”
小肖试图通过暴力逼迫对方服软,可是小赵一时间却没有开口。
“不服是吧,好样的,我倒要看你有多抗揍?”
“楼下……”赵天宪终于说话了,肖勃仁的拳头悬在了半空中,他指望着对方的臣服求饶。
“楼下那个宾利是你开来的吧?”赵天宪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
肖勃仁今早出门的时候开走了父亲的车,半道上他收到了队友的通风报信说是吴可淸回了学校,于是一脚油门把这辆宾利驶进了校园。这是他首次把豪车开进学校,这也是建校以来,第一次有这么高档的车驶入进来。
“不错,是我开来的,见过嘛?”肖勃仁说得眉飞色舞,似乎事态正朝着自己的预期发展。
“我是想告诉你,下次停车的时候别停的离门口太近了。挡着大家走道这种事,丢人。”
虽然文人身上藏着不少缺点,但是诸如“死脑筋”一类的弊病却也让他们保留住了气节,所以才有了陆秀夫的负帝投海,有了方孝孺的诛灭十族。可赵天宪还不想认输,更何况吴可淸还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
这句冷嘲热讽算是彻底激怒了肖勃仁。于是这个壮汉把膀子举得更高了,那一拳捶下去势大力沉,“咔嚓”一声,赵天宪的左臂尺骨被打折了。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乍然而起,肖勃仁如愿以偿地松开了拳头,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老爸的电话。

这场风波闹得沸沸扬扬,不少商院的学生转行成了“说书人”。他们把所见所闻描述得绘声绘色,没有几个是真正心疼赵天宪的。看着那个被捧在神坛上的“别人家的孩子”出丑也是一件能够引起畸形快感的事情。
至于那个肖勃仁,后来他就没有在学校里现身过。他家那辆宾利似乎比他的名字更容易让人记住。能记住他本人名字的还是同系的师生,他们都懊悔着先前怎么就没和小肖多套套近乎,搞好关系呢。
事情闹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肖勃仁没有被记过,也没有被处分,他还是毫无悬念地拿到了毕业证书,在所有考试没有一次及格而补考又全部合格的情况下。至于肖家总共赔了赵家多少钱,那恐怕就只有赵天宪一人知晓了。【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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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过了青春,怎生意稳

出租车开至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门口。迎宾员拉开车门,赵天宪从里面走出来。小哥又帮他从后备箱里搬出了行李,他礼貌地回应了一句谢谢。
尽管赵天宪本人是清心寡欲的心性,可也难免在宾馆里遇上钟情于翻云覆雨的“邻居”。为此他特意预订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图的就是隔音效果。虽说他的家境不算殷实,但是凭借多年积蓄的奖学金,解决两三日酒店住宿已然不是什么难题。
酒店里的人都表现得彬彬有礼。当前台的服务生用双手递上房卡并且微微弯腰低头致意的时候,赵天宪表现得有些局促不安。好在不消一会儿的工夫,他便认定这就是他所期待的礼遇。礼遇说白了都是靠一张张的钞票堆叠出来的。将在后天举行的CFA考试,说不定就能为他带来传说中的百万年薪。
周围的人们一个个身着光鲜,气度不凡。空气里弥漫着古龙水的味道,只是赵天宪并不能识别出香水的牌子。硕大的吊灯把一切事物都照耀得金碧辉煌,就像是小学课文里描写的那个皇宫一样。这是小伙儿第一次入住五星级酒店,他有点不甘心长这么大才有机会见识一眼花花世界。
步入电梯,无论赵天宪怎么按楼层的按钮,指示灯都没能亮起。五星级酒店的设备该不会这么巧就失灵了吧。直觉告诉他,一定是自己的操作有问题。直到又一位房客步入电梯,并用房卡在按键下方的“感应区”刷了一下,赵天宪方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小赵入住的客房位于酒店最高层,视野极佳。他非常钟爱眼下这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虽说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英文词汇,可是客房里那些瓶瓶罐罐上的英文标签,他尚且不能一一认全。它们看上去像是一些护肤护发用品。若是拍照询问吴可淸,想必她定会一一解答。可赵天宪不愿再把自己的短板暴露在这个女人面前,在她面前,他已经“丢人现眼”够了。够了!

距离考试还有一个钟头,赵天宪还在考场外努力记忆着black-schole期权定价公式。该公式过于复杂,一副不讨喜的长相。关于公式的定性结论,他早已了然于心。虽然依据公式考察计算的概率就和被雷劈中的一样,可小赵还是在考前突击记忆,如此既不耽误功夫,又能万无一失。
进考场的时候,他走得有些着急,和迎面而来的一位同学撞了个正着。不过在随后签到落座的过程中,小赵嘴里依然念念有词,念叨地还是那个公式。
考试铃声响起,赵天宪提笔就把公式默写了出来——完美的“投机取巧”。直到这时他才隐约感到左臂很是别扭,那部位正是2个月前被肖勃仁打断的地方。莫非是刚刚又被撞骨裂了?他用右手摸了摸左胳膊,没有感知到明显的肿胀,不过心头却长出一个无形的疙瘩,扰的他心神不安。
在考场上,注意力持续不集中是会遭受惩罚的,而他绝不允许自己一年的努力功亏一篑。于是他朝着别扭的地方狠狠地锤了一拳,一阵铺天盖地的疼痛在庞杂的神经系统版图上攻城略地……
或许考完试后又得去医院重新打石膏了,不过这下心里总算安生了下来。赵天宪用“自残”的方式完成了自我镇定,于是他又变成了那尊无欲则刚的佛,顺利地步入了“题我合一”的境界。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左臂并无大碍。赵天宪就是这么一个赌徒,有时候为了“胜利”,他可以不惜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当小赵下了火车,搭乘公交赶回到学校的时候,系里的散伙饭现场已然杯盘狼藉。吴可淸非常贴心地提前为他预备了学士服,可赵天宪接过衣服的时候,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
向赵天宪主动发出合影邀约的同学很多,毕竟他是年级的榜眼。来日方长,说不定他会成为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能和出名前的大人物合影一张,是一件想想就让人高兴的事情。邹倩倩就主动同赵天宪合影了,可是周淼并没有。
这期间吴可淸就站在一旁,默默地帮他守着行李箱。直到吴可淸的舍友们同他男友合照的时候,她才被人想起,才站到了赵天宪的身边,才进入了镜头的方框,才被写进了胶卷的底片。
不少女生都在这天带上相机,偕同舍友或是男友再次走遍校园里的边边角角,邹倩倩便是其中一员。她给周淼拍了不少张相片,当晚这些靓照就出现在了周淼的校内空间里。其中有一张相片,周淼把手按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一脸撒娇的表情。张司源对这个动作的含义再熟悉不过了。
“你胖了可不止一点啊,脸都圆起来。”他对着她的照片喃喃自语起来。又是几个月没有见着周淼了。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仿佛长出了思念。思念是一种病,无药可治。明明下定决心要把她放下了,可背地里他还是悄悄把人家藏在了心底。小张还是那副德行——刀子嘴豆腐心。

最近梁公元时不时就去外婆家溜达一圈,因为老人家的病情又反弹了,变本加厉。病人体内多处肿瘤压迫神经,制造了难以言喻的痛。老太太现在已经无法平卧,她被转移到了一架轮椅上,家人们一个个看着干着急,却也束手无策。
这天,梁公元按响了外婆家的门铃,没有人应答。他敲敲防盗门,又喊了两声,依然无人作答。难道是舅舅又带着外婆去看病了?其实房门的另一侧,外婆就在那里。
门铃声、敲门声、喊门声她全都听见了。老太太借助拐杖站起来,这个起身动作她完成得非常吃力,可她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老人家撑住拐杖往前挪动了几小步,拐杖和病人都在颤抖着,抖动的幅度随着前行的步数成指数型递增。承压在拐杖上的重量越来越大,那是老太太消瘦后的全部体重。突然,拐棍的塑胶底座往前一滑,老人家毫无悬念地摔在了地板上,重重的一声。而此刻梁公元刚刚走出公寓楼,他心神不宁地朝外婆家望了一眼——那间卧室的窗子明明朝外开着。
这次摔跤直接导致外婆髂骨病理性骨折,和她女婿两个月前的遭遇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考虑到老人家的生存期以及预后,医生并不打算为其实施手术了。外婆再也没有机会重新站起来了。
重新站起来的是小梁的父亲。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老梁在手术100天后还是无法正常行走。家里因此购置了残疾人专用的器具,比如拐杖还有助行器。
老梁是一个能吃苦的汉子,首长和战友们都说他不像是个“城市兵”。在没有人脉的背景下,他在服役期间荣立了个人二等功,所带连队也两次荣立集体三等功。可现如今,他无法自理生活,无法正常行走,他因此怀念起踢正步的日子。
尽管可以预见的光景看似一片凄凉,好在他还有老婆孩子,母子俩好似一对拐杖支撑起了老梁,也支撑起了这个家。虽然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可老梁整日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家里的主心骨,而这日子还要一天天的继续下去。父亲还在力所能及地分担着家务,力所能及地呵护着小梁。他算着日子,盼着儿子的CFA 2级的成绩。

书架已经被搬空了,床铺上的被子也已经撤了,只露出光秃秃的木板。木质床板上横着一些毛茸茸的“刺”,就和年轻人的性格一样。张司源再次确认了柜子里的东西都被清空了。把柜门合上的时候,那个吸附在柜面上的“勤奋牛”不自觉地晃了两下。
睹物思人。
他托邹倩倩带给周淼的那份考卷,早就被她当做垃圾处理了。可周淼送他的挂件他却没舍得扔掉。他眼巴巴地盯着“勤奋牛”,时间化作一条带有逆时针属性的线,上面长出若干个节点,从分手到两人成为情侣之前。这些节点里最为刺眼的是他问过周淼的那三个问题。
哎哟,不错哦:也不知道你看上我哪一点,不过以后要是发现了我的一些缺点,你会尝试理解和包容么?
哎哟,不错哦:你之前几段感情时间好像都不长,我们要是在一起了,你不会过段时间就不理我了吧?
哎哟,不错哦: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女朋友了,好吗?
手边没有烟和酒,却掉下了几滴咸咸的眼泪,或许是因为物是人非,或许是因为心疼自己。小张一把抓起小牛,一用力就把它扯了下来。橱门在惯性下又一次被拉开,里面空空荡荡,正如同他的心房一样。
他先是拉开蛇皮口袋把“勤奋牛”丢了进去。可随后又把它取了出来,放进了贴身的背包里。这次踏出宿舍楼的时候,小张向宿管阿姨交还了自己的钥匙。
再见了,校园。永别了,青春。【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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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石墨

日子再次迈入七月,连晚风都是热乎乎的。梁公元还在焦急地等着成绩,这会儿已经快23点了,父母亲都已经睡了。
从电脑屏幕里散射出的光把他的脸打磨得更加削瘦。江湖上一直传言,CFA协会一般先发通过考试的成绩,后发不合格的成绩。如果真是这样,小梁似乎凶多吉少了。不过他自认为考试当天发挥的不错,过关应当十拿九稳。小梁不停地刷新着邮箱,终于等到了谜底揭晓的时刻。
“We sincerely regret to inform you that you did not pass the……”看到这里,尘埃落定,后续内容全都无关紧要了,梁公元的考试挂了。
通读完整封邮件,他知道自己的等第是BAND9,一个非常接近于通过的成绩。不甘的思绪好似大爆炸后的宇宙迅速膨胀,漫无边际。邮件里的其他文字逐渐模糊,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下“regret”这个单词扎进了他的眼,也刺穿了他的心。
小梁没有等来黎明就栽在了子夜的黑暗里。怎么会没通过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自己在考场上无意识地做出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被监考官记录并上报协会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协会也应该发送邮件告知他呀,可这些天他的电子邮箱一直风平浪静。
虽然已经夜深了,但他还是立刻联系了X培训机构的朱老师,目的是请教有关成绩复核的事情。
“啊?你怎么没过?你学得挺扎实的啊。”电话那头朱老师的声音意外的有些夸张。
“我也很是纳闷,所以我想请教您一下,关于核查试卷的事情。我记得CFA协会好像有这项服务的。”
“没错,但是需要收费,几百块钱吧。”
“最终翻案的多吗?”
“相关数据真的很难查证,因为想着去核实分数的考生本就不多,能成功的案例恐怕也寥寥无几。我带过的学生里没有。”
“是这样啊……”
朱老师从学员沮丧的语气里都能想象得出电话那头失望的表情。“不过你可以试试,万一成功了呢?还有你答题卡涂的没有问题吧,没有涂错位吧?”
“我交卷前特意核对了一遍,没有问题。”
“真挺奇怪的。我倒是觉得你没有通过考试,可能问题不在考试本身。”
这句话原本试图安慰梁公元的话,却在他的脑海中投射下了巨大的阴影。
实力不济的落榜生可以通过来年的努力提升水平,可倘若问题真的是出在答题之外的环节,那便是大麻烦了。状况都不能明确,何谈纠正?即便明年上了考场,岂能保证不再是竹篮打水又一场空?
问题究竟是出在哪儿了呢?梁公元不禁联想起,一年前的一级考试成绩就与他当时的预测有些差距。没想到一年之后,二级差的更是离谱。其实小梁对于每套模卷的评估还是挺准确的,可为什么他对真题成绩的预判就这么不靠谱呢?

心有不甘的梁公元在网上搜索着各类关键词,试图找到同他类似的案例。一个个网页被打开了又被关上,接着是另一组关键字被输入了搜索栏。就在他准备关闭浏览器的时候,网页下方蓝色字样“2B涂卡铅笔”的链接引起了小伙儿的注意。
他点击进去,页面显示出各种关于2B涂卡铅笔的检索。其中有一条名为“2B铅笔也有保质期,涂卡专用笔保质期为两年”的新闻标题瞬间抓住了小梁的眼球。他快速地扫视着屏幕上的文字,而这些内容足以灼伤他的眼睛:
“按国家相关标准,2B 铅笔保质期两年,且须在0℃~40℃、湿度≤80% 环境中保存,过期铅笔可能会对填写答题卡产生不良后果!……记者查阅了《 GB/T 26698-2011考试用铅笔和涂卡专用笔》标准。第一条提到‘本标准适用于装有硬度记号为2B铅芯的考试用铅笔和涂卡专用笔,也适用于涂卡专用笔用铅芯’。标准中还对“涂卡专用笔”解释为“装有硬度记号为2B 的铅芯,可方便快捷地涂写考试答题卡涂点的活动铅笔”。另外,标准中特意提到涂卡专用笔应标明铅芯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涂卡专用笔保质期是自生产日期起两年。”

小梁傻眼了。他用来涂卡的那只笔还是当年为了参加英语四六级考试时买的,至今过去七八个年头了。如果铅笔真有保质期一说,那么笔芯里过期的石墨恐怕真会导致读卡器“误读”。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去年小梁虽然通过了考试,但是成绩并不如预期的好,这或许就是石墨开始失效的信号。经过今年年初的大雪寒冬,笔芯失效的成分越来越多,这又直接导致了他的挂科。
讽刺的是,当年他买笔的时候一买就买了一捆,总共10支。后来他就一直使用这些铅笔参加了大大小小的考试。他总以为,涂卡的2B铅笔只有真假之分,竟不曾料想还会有过期一说。这真可谓百密一疏、造化弄人。
梁公元关闭电脑上了床,却久久不能入眠。愧意渗透着悔恨席卷而来,无处遁形的感觉。这场不容有失的战役就这么败了,还是以这样一种滑稽的方式。他的外婆已经时日不多了,老人家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他前阵子还把工作给辞了。小伙儿亟需用一份捷报来打消家里人的顾虑,并证明自己选的路是可以走下去的。可是现在呢?
梁公元翻了一个身,却无法翻越焦躁的心情。该如何面对把他一手带大的外公外婆,如何面对一直对他寄予期望的父亲母亲?他甚至不知道在天亮之后,又该如何向家人宣布这个糟糕的消息。
小伙儿突然羡慕起蜗牛这种动物,羡慕它可以把自己藏在壳里,不问世事。于是乎小梁把空调又调低了几度,然后拉起床边的毯子把头蒙住。想到这样可能会让自己窒息而死,他的心情似乎才好过了一些。

梁公元在二级考试里折戟沉沙,而赵天宪、张司源、蒋黛沾则成了这批考试的幸运儿。通过二级考试的学员寥寥无几,再次低于培训机构官方对外宣传的通过率。不过对于类似的虚假宣传,考生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张司源在知晓成绩后,并没表现出特别的兴奋劲。他登录一家招聘网站,把“个人介绍”一栏中“通过CFA一级考试”的表述改做了“通过CFA二级考试”。这一字之差的变动并不会对他的求职提供多大的帮助。即便三级考试也顺利通过,那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因为缺少相关的工作经验,他可能还是申请不了CFA证书。
这是一个追求非黑即白的时代。对于证书,人们只关注有或者没有;对于研究生学历,人们只关心是或者不是。没有用人单位会在意你大学时期拿了多少奖学金,也不会有人在意你考研发挥是否失常。纵使张司源一年前是何等风光,他现在也只能去求职。恳求的“求”。
记得张司源当初把CFA考试介绍给蔡睿和宰夕印的时候,小蔡说了一句:“可能是因为这些人本来就很牛叉,考证前就已经挣到百万年薪了。” 现在看来,这句话还真是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这世上存在着许多被夸大了意义的东西,比如口号,比如承诺,比如广告,比如证书,比如百万年薪。比如一个宣传能够获取百万年薪证书的广告,打着给予自己人生承诺的口号。
投行的本质,或许就是通过调配组合资源从而赚取差价。好比饭店收购来腐烂的水果,将其削去边角摆好造型后,再以高级果盘的价格销售出去。这个行业里的顶级大佬都是牛逼轰轰的存在,他们赚取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可这些财富说白了并不是金融业带来的,而是大佬们自带了让人眼馋的资源。不过再好的资源,也需要实际做活儿的人去帮着变现。
有些核心岗位需要应聘者具备高级的学历以及扎实的金融功底才能胜任,它们便是众多CFA考生梦寐以求的金饭碗。遗憾的是,该类岗位远远地供不应求。想要捧起这饭碗还真不是一张CFA证书就能解决的事儿。
通常证书只能锦上添花,却很少能实现雪中送炭。顶级金融机构招聘实习,即使白干也会吸引潮水一般的求职者。还有些不法之徒更是打着投行招聘的名义,一边接外国留学生作业的单子,一边骗国内应届毕业生“做作业”。这些乱象也恰恰说明越是接近利益的地方,人就可能变得越不要脸。

小张向几家金融公司投行部投递了自己的简历。能在网上找到这些邮箱地址已经实属不易,不过投送出去的邮件全都石沉大海。而那些鲜有回复的企业也只是问他有没有意向去做前台销售的工作。
张司源是个不愿意将就的人,这些征询都被他一一回绝了。有时找工作就和谈对象似的,我钟意的人看不上自己,看上自己的人我却不大喜欢。
这天,张司源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请问是张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精明。
“我是张司源,请问你是?”张司源想象着对方的模样。或许他长着一张长方脸,削尖的下巴,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你可以喊我邵总。我是在招聘网站上看到你的信息。”
“邵总您好。”
“你简历挺好的,刚毕业就通过了CFA考试,小伙子挺优秀。”
听到对方主动提及CFA,张司源心头一暖,终于有识货的伯乐前来询价了。
“邵总您过奖。我是通过了2级考试。”张司源一五一十地介绍着自己,他既不想让别人产生误会,也不愿错失这次机会,“不出意外,明年我就可以通过全部三级考试了。”
“我们也不完全看重考试,关键是要有分析能力。”邵总顺着小张的话术,提出了要求,“通过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等公开信息,你能挖出它们的毛病吗?”
“您是指公司涉及财务造假方面?”
“不仅仅限于财务造假,所有的负面消息都可以,曝光的、没有曝光的都行。但是得保证这些负面消息是真实可靠的,是有据可查的。不能异想天开胡编乱造。”
听到这里,张司源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任务听起来更像是证监会或是媒体记者的活儿。那么这份工作的性质是什么,目的是什么?问号像是从泡泡机里吹出的泡泡,一个接着一个,一串接着一串。几秒过后,张司源才被电话那头的喊话给拉了回来。
“喂,小张。你还在吗?”
“嗯嗯,我听着呢。”
感觉到张司源的犹豫,邵总主动谈论起薪资:“我们这份工作待遇还是不错的。你写出一篇符合要求的文章,我给你1万块,多产多得,而且概不赊账。工作时间也比较自由,就像我刚才说的,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能找到对方的污点就行。”
“您说的是1万块人民币对吧?文章字数有限制吗?”张司源确认着邵总的开价。那年头知名作家可以拿到千字千元的稿费,可是财经文章就价值平平,张司源觉得天下不会掉下这么大的馅儿饼。
“是人民币。字数没限制了。但是要把问题说清楚了。对了,你可以先写一篇发给我看看,就当实习。如果我们对你的文章满意就直接聘用。”
“那我先试一试吧。”
“我一会儿先把题目和联系邮箱发你手机上。一周后你把文章发我。”
“好嘞。”
“我等着你的好消息。”邵总说完掐断了电话,“嘟”的一声。张司源这头还有些云山雾罩。刚刚邵总过问了他的CFA经历,之后便直奔主题。这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老板既让人刮目相看,又让人不太放心。小张的手机震了两下,是邵总发来的短信,短信里不仅写明了他的邮箱地址,同时还附了下面一句话:
“实习文章的对象是XYZ公司。”
看来,这是一篇命题作文。张司源打开网页录入了XYZ公司的名称,点击查找。不过和邵总刚刚所言略有出入,XYZ公司并非一家上市企业,网上说它正在走IPO[ 股票首次公开发行,上市]上市程序。看到这里,小张托住下巴的手摸了摸胡渣。
不比上市企业有着公开的年报、季报等完整的财务法律公告可供查询。非上市企业可以选择性地披露相关信息。
其中道理非常简单,上市公司拿了投资人的钱,就得对投资人负责,该脱的时候就得脱得干干净净,让公开投资人一览无余。而非上市公司的资金不是从大众手里要来的,所以他们就可以把自家的事情藏着掖着。
如此一来,他想要完成这份工作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分析信息的前提是搜索获取信息,这项工作的难点就在于对信息的收集而非处理。小伙儿一条条地点开链接,关于XYZ公司的新闻报道里鲜有涉及财务相关的内容。应当如何获取该公司的财务数据呢?
正当张司源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光顾着搜索XYZ公司的信息,可是对于自己所应聘的这家公司还一无所知。他甚至都没有询问招聘公司姓甚名谁?此刻他真为自己的笨手笨脚感到汗颜。刚想拨打邵总电话垂询,却再次陷入了犹豫。【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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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外婆

用人单位在招聘时应该主动自报家门。尤其是对于经验丰富的人力资源主管,忽略自我介绍似乎是一个不可能犯下的低级错误。刚听那邵总的声音,已经有些年纪了,而且对方在对话里也展现了缜密的逻辑。如此看来邵总就是故意隐晦了自家身份。可这背后的原因又会是什么呢?张司源决定先发一条短信,探探虚实。直到1个小时之后,邵总才发来了回复:
“小张,你的劳务费和我单独清算,现在是市场经济了,有些事情没有那么重要。”
果不其然,对方避实就虚、有所保留。这也进一步解释了为什么邵总在谈及待遇时,只说了劳务费用,却对“五险一金”只字未提。既然是和邵总清算劳务费用,那这位邵总又是何方神圣?此人知晓CFA考试,多半也是金融圈里的人。倘若他隶属于某个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门,为何又要刻意隐瞒公司信息?难不成公司不愿意和“污点文章”发生关联?或者邵总是自由职业者,他聘用小张完全是私人行为?借助简单的建模思想,张司源的脑中开始生长出了一个二叉树模型。
二叉树的起点是这样一个问题:邵总自己不写文章的原因是什么?从该问题出发,可以引申出两条分支:
分支1:邵总有能力写却没写。
分支2:邵总没能力写。
如果分支1成立,那么还可以再延伸出分支1-1和分支1-2。
分支1-1:邵总有能力写却没写,是因为没时间写。该分支假设,邵总的领导给他布置了写作任务,由于时间有限,他把工作外包给了小张。可先前邵总提到过每篇文章的酬劳都很高,而且这是一份长期的工作。如果邵总只是一名普通白领,那他应该不可能长期支付稿费的开支(这里假设他所言稿费句句属实)。所以该分支1-1不会成立。
分支1-2:邵总有能力也有时间写,但是却因为别的原因没有去写。那么其中最大的可能便是不愿意招惹麻烦。
同理,对于分支2成立的情况也可以延伸出分支2-1以及分支2-2。
分支2-1:邵总没有能力写,并且内部其他同事有能力完成。那么公司恐怕不想与文章关联起来,其中最大的可能也是怕惹麻烦。
分支2-2:邵总没有能力写,并且公司其他同事也没能力完成,那么邵总的行为就属于一个正常的招聘活动。不过该分支依然无法自圆其说为什么邵总不愿意提及公司的名称?
张司源认为,无论是出于公司意志还是个人行为,聘用他的BOSS都不想和这些文章发生纠葛。顺着这个思路,再结合文章本身的内容,关于写作目的的结论似乎就不难得出了。
实习文章的对象是一家筹划上市的公司,文章内容都是揭露其污点的,公司为此背负的后果便是上市遭拒,或是上市后股价在二级市场破发。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砸人饭碗的事情。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或许这就是邵总他们不愿意亲自操刀,而选择雇佣“打手”的真正原因。
可他们为什么要和XYZ公司过不去呢,如果此举是单纯打击行业对手尚可“理解”,可是邵总明明说过这样的文章写出一篇,就给一篇的酬劳,这么看来,揭老底的文章似乎更像是无差别地“咬人”。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张司源一时半会儿之间也看不出一个究竟。

既然看不清楚名堂,便不趟这池浑水。况且小张家人身体都不好,他自己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于是过了两天,张司源又发了一条短信给邵总,他非常礼貌地表示自己才疏学浅,难以胜任这份工作。没想到这次短信刚刚发出,对方就把电话给打了过来。
“喂,小张啊。”
“邵总你好。”
“怎么突然改变想法呢?我给你开的价格可不低啊,如果你想要五险一金什么的,我也可以用费用的形式返还给你嘛,一篇文章一万五也行,价格好商量。”
一句话的工夫,工资待遇就上调了50%,可张司源却并未因此流露出半点欣喜。“邵总,您上次说的是挑出一些上市公司的毛病,可是XYZ这家公司是非上市公司,这些公司的数据信息都是保密的,我恐怕接不了这活儿。”
他想找个借口推脱,可对方居然认真了起来。“这不是为了考核你的能力嘛。万事开头难,你这篇通过了,咱们就有了合作的基础。而且我找的这家XYZ已经申报上市,还是有不少业绩信息可以查找的。年轻人做事情不要有畏难情绪,办法总比困难多。”
“这么说吧邵总,我还有一个顾虑。您既不告诉我您供职单位的名字,也没说明这类文章的用途。说实话,我心里不踏实,对方可是有名有姓的大集团,我冒然去接别人伤疤,不太好吧?”
“哼,年轻人,你这么想说明你对我们这个行业一点都不了解。”邵总这句话说得非常轻蔑,随后他就挂了电话,非常没有风度。
张司源被对方180度的态度转变弄得莫名其妙,真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笨蛋,小伙儿心想。抱怨归抱怨,抱怨之后,小张又一次陷入了失落。
他中意的那些投行似乎暂时不会向他抛出橄榄枝了。而主动找上门来的单位要么缺乏“薪资”的诚意,要么就是和这个邵总一个德行,一句真,一句假,似乎早就设好了套,就等着他主动入瓮。眼瞅着要到八月了,张司源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家里人隔三差五就建议他眼光不要太高,找份工作先干起来。好歹能把医保和社保都交上。

病区13楼的走廊上,梁公元一路小跑。走廊尽头一间病房的入口处,人头攒动。当小梁站在外婆病床前的时候,老人家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人间。很遗憾,老人还是没能看到孙子成才出息的那一天。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小伙儿本能喊了外婆两声,没有回应——这便是死亡的声音。
“外婆已经走了。”小梁的舅舅说道。
不知为何,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可是病人还没有被抬出去,也没有人清洁过这间屋子。房间里一丝风也没有,出风口的上方绑着的红绸缎一直耷拉着,像是在默哀悼念。每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样,密不透风的感觉。
梁公元不再出声。他不是那种肆意宣泄感情的人。或许就这样站着行注目礼才是表达思念最好的方式。一屋子的人都安安静静的,安安静静地悲伤,安安静静地冥想。
“你们家属来一个人,和我一起把老人家送去太平间。这会儿电梯比较难等,去一个人就可以了。”
“我去。”梁公元举手示意。
“你行吗,元元?”长辈们有些迟疑,似乎这任务不应该落在稚嫩的肩膀上。
“外婆把我带大的,我要送她一程。”
鉴于20多岁的年纪,在去太平间的路上,周围的病人投来了不加修饰的目光——有同情怜悯的,有冷漠嫌弃的,也有好奇疑问的。更有甚者直接掏出手机,“咔嚓”地拍起照来。
对于周边的种种,小梁只能选择忍耐和承受。他就像一只被圈禁的动物,没有了尊严与隐私的空间。悲恸之情剥去了最后一丝尴尬与难堪,任由四周目光肆意地僭越与挑衅。就像是在沙漠里突逢暴雨,想逃却也无处遁形,只能任由雨水的冲刷洗礼。
那一路上,梁公元的心情纠结而分裂:他既想尽快把推车送达太平间,以便早早地结束这种来自群体无意识的“羞辱”体验;但潜意识又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他希望能和棺椁里的外婆再多待一会儿,哪怕他们已经阴阳两隔。
四轮推车一路吱吱前行,经过病房,待过电梯,穿过门楼,路过长廊。那一路上小梁冰凉凉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棺椁上的扶手,就像小的时候外婆带他出门时总是牢牢地攥着他的小手一样。
外婆就此成了一个句号。她烧过的饭菜,煮过的饺子,以及那些年的那些味道,终究被贴上了封条。

正当张司源慢慢陷入“毕业即失业”的泥潭的时候,蒋黛沾又给他发来了QQ信息:
蒋黛沾:怎么样?工作有着落了没?
哎哟,不错哦:别提了,硬要扎根金融圈的话,可能只能去做销售了。
蒋黛沾:你瞧你刚说的,一句话得罪了多少人?
哎哟,不错哦:可是我想做分析研究啊,要不然我考毛CFA啊?
蒋黛沾:有多想?
哎哟,不错哦:魂牵梦绕。
蒋黛沾:那从基层分析师做起,不会嫌弃吧?
哎哟,不错哦:何德何能,岂敢岂敢?
蒋黛沾:要不来我们公司上班吧?不过也就是个基层研究员,和我做同事,不算委屈你吧?
哎哟,不错哦:你确定贵公司对学历没要求?不是研究生也招?
蒋黛沾:有要求啊,至少本科啊。恭喜你,达标了。
蒋黛沾:你要不这周三就来面试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哎哟,不错哦:那真是感情好。多谢多谢~
蒋黛沾:甭客气,之前和你提过来我们单位上班的事情,看你也不接我的话。我还以为你自命清高,不接受朋友的关心帮助呢。
哎哟,不错哦:哎,让你看笑话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蒋黛沾:别贫了。说的好像我要欺负你一样。一会儿发你一份文档。该准备哪些材料,可能回答什么问题你得心里有个谱。过场还是要走的。
蒋黛沾:这两天多准备准备,来的时候,把自己打扮的帅一些。要学会扬长避短,发挥优势。
哎哟,不错哦:好嘞,蒋姐。
蒋黛沾:我先去忙了,回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努力了近两个月没结果的事情竟被蒋黛沾的一句话给解决了。CFA考试并没能在就业时添砖加瓦,倒是在培训机构结识的学员帮了大忙。这便是人情社会,你我看得见摸得着的生存环境。
蒋黛沾是对的,张司源骨子里还保留着上学时“清高”的烙印。此前他只想凭真本事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不过他的本事还不足以撑起他的野心。人不可能一直飘在天上,两只脚着地上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对于蒋黛沾这次的雪中送炭,张司源不仅欣然接受,而且心存感激。【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楼主:尚无为1113  时间:2021-04-07 20:48:52
第三十九章 围城

休闲服换成了西装,皮鞋替代了运动鞋,老成持重的着装却把小伙儿的脸庞扮衬得稍显稚嫩。今天是张司源去公司面试的日子。这会儿他被引荐人蒋黛沾带进了一间会议室。
“咱们的头儿就在隔壁会议室。紧张吗?”小蒋说着又把身子朝张司源凑近了一点。
“紧张啊。”
“没问题的。”
“希望吧。我是怕领导们都对我不满意的话,会殃及池鱼,毕竟我是你引荐的。”
“你想的太多了。这就是例行公事。放心。”
这时隔壁的会议室里传来了叮叮咚咚的撞击声。为了符合金融系统“防火墙”的规定,当初装修的时候,总部领导为了解决隔音问题可是砸下了重金。在这里还能听见隔壁房间的声响,就证明那间屋子里一定发生了不小的动静。
“隔壁这是?”张司源盯着墙壁,问话声有些唯唯诺诺。
“可能是殳总发脾气了。”
“啊?”张司源瞪大了眼睛。
小蒋口中的“殳总”名叫殳小晙。是二级市场产品投资部的头儿。殳总手下有好几个部门组,组与组之间分工明确,有的研究股票权益市场,有的研究固定收益债券市场,有的则是研究衍生品或是房地产等另类投资品种。蒋黛沾所在的A组主要负责股权投资的研究。她是买方分析师,需要为公司投资提供报告和建议。

殳总这人的脾气一半由部门业绩决定,另一半则是凭睡眠决定的。赶上业绩冲刺期,他经常连续一周睡眠不足4个小时。如果这时候手下的员工有谁出了纰漏捅了娄子,那殳总发起火来可是不留情面的,正如此刻隔壁房间上演的一样。
“说了多少遍了!要复核,要多人复核,都当耳旁风了吗?这么简单的数据都能录入错了,有没有念过书!还指望你们给公司赚钱呢,现在看来你们不把我卖了就算不错了。这类问题还能不能改,啊?还能不能改?”说着殳总抡起一把椅子就向隔板砸过去。不要天真地以为那些西装革履的人就是温和而儒雅的,衣布的本质就是遮掩。
以叶梅晶为首的一行人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站着。小叶是A组的组长,像她这个层级的干部经常做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上头想出气,她得扛,下头出了事,她得顶。有时候上下两头得罪人,工资也不见得比组员要高到哪儿去。但倘若有朝一日媳妇熬成婆坐上了殳小晙部门负责人的位置,那便是“钱途不可限量”。
“对不起,殳总。是我的疏忽,没能杜绝错误,给公司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叶梅晶表现得很有担当,这也是组员们服气她的地方。
张司源这屋又一次感觉到了明显的震动,他再次向蒋黛沾确认道:“你确定隔壁不是在抡锤子装修?”
“哎,估计是殳总又在摔椅子了吧,他要是再这么砸上几次,可能是得重新粉刷墙面了。”
“这个领导除了摔椅子,还会打人吗?”
“不会,不会。你别紧张,咱们是正规大企业,怎么可能殴打员工?”
“那他是不是经常摔椅子?”
“我看过两次吧。其实他人挺好的,长得也是慈眉善目。有时候还挺懂得心疼人的。估计最近又没睡好。”
张司源默默咽了下口水,他已经做好殳总以三头六臂的形象出场的心理准备了。
终于,小蒋这间房门被打开了,殳小晙带头走了进来。他40出头的年纪,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身上那件休闲西装皱褶明显,不过牌子倒是正宗的“阿玛尼”。这个年龄段的男人通常都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肚子,皮带永远都嵌在肉里,殳小晙也不例外。不过正如蒋黛沾所言,殳总一副慈祥的面容,那面相就如同年画里的娃娃似的。
跟着殳小晙进来的是两位女士,身材高挑的那位便是叶梅晶。她的个头都超过殳小晙了。叶经理不仅身材有料,那脸蛋长得也是没法挑剔。清纯是她给旁人的第一感觉,好似《红楼梦》里的林妹妹走了出来。
“我是殳小晙,公司的部门经理。这是叶经理,主要负责权益市场的研究。还有这位是我们人事部的谭经理。”
看见叶梅晶这位主管上司,张司源的脸上写满了“福利”二字。两位经理都朝他笑了笑,可他脑海里似乎只成像了叶梅晶的脸庞。小张的表现并不稀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据说在公司里,没有一个单身汉可以对叶经理免疫。

接下来的流程和张司源预想的一样。个人介绍部分包含了兴趣爱好、自身优势的介绍以及对于个人发展的期许。而对于专业知识的考察无非是有关金融基础尤其是股权估值的问答。问的人一板一眼,答的人中规中矩。不过在面试行将结束的时候,谭经理问了他一个问题,“小张,如果你不来我们公司,打算做什么工作?”
“可能去PE或者是VC公司吧。”
“除了金融领域呢?有想过别的吗?”
这个问题还真是把张司源给难住了。做与金融相关的事情,是从高中起就植根于他脑中的想法,因为能挣大钱。高考成绩够不着金融系的分数线,他就退而求其次念了“经济”,走起了“曲线救国”的路线。这路线就像一座架设在万米高空的天梯,天梯两边都是如海一般的虚无。
跳出原有的思维框框并不是张司源的强项,现想已经来不及了。过去尘封的记忆慢慢长出了翅膀,尘埃被扑打开去,拼凑出一幅沙画。画面渐渐清晰起来:一间老旧的屋子,里面洒满了阳光,暖暖的感觉。墙壁是五彩斑斓的,还能闻到新鲜油漆的味道。房子里空无一人,却摆满了鲜花。
“我想,”张司源顿了顿,重新说道,“我想开一个花店。”
这个回答究竟有没有戳中领导们的心思,不得而知。但是蒋黛沾却因此对小张刮目相看。
办理完入职手续后,小蒋好奇地问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文艺的啊,开花店都能想出来。估计殳总他们都被你吓了一跳。不过这个答案我喜欢。”
“其实开花店是我一个朋友和我说的,她说这是她的梦想。”
“是女朋友吧。”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准的这么不可思议,蒋黛沾的话脱口而出,一击命中。张司源没有附和也没有否认。
“每个新员工都要回答这个问题吗?有什么意义?”
“我当初面试的时候就有这个问题了,至于意义,我也不知道。过一阵子你自己问谭经理好了。”
“呵呵,不问也罢。”
“你不问问我当初给的答案是什么?”
“你选了哪个行业?”
“我说,我想要当检察官,替天行道,消灭坏人。或者像《让子弹飞》里的麻匪一样,去给妓女们发银子劫富济贫。”
“我知道了,又是一个从小被‘美少女战士’[ 日本人气漫画]洗脑的80后。”
“哈哈,说得没错。正式入职啦,以后不仅是考友还是工友了。有啥难题记得和我说,我罩着你。”
“多谢。还想和你请教一下,咱们部门都是和员工签订劳务合同嘛?”
先前在人事部,谭经理告知张司源,劳动合同和劳务合同的区别仅仅体现在五险一金的缴纳主体上,前者是单位和个人共同缴纳,后者是个人缴纳。他担心这其中藏有猫腻,所以便有了眼下这一问。
“都是劳务合同。”
“为什么不签劳动合同呢?”
“因为签订劳务合同,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员工加班了呗,连加班费都不用付了。咱们待遇是不错的,但是工作时长也不少。据说公司里做IPO或者PE的同事忙的时候一周得忙活一百二十个小时。你自己想想这个加班强度吧。劳务合同嘛,只看任务有没有按时完成,不管你究竟做了多长时间。”
“我明白了。说白了也是搬砖的合同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注意办公室政治啊,有些话不能乱讲。”蒋黛沾边说边朝四周望了望,一副生怕隔墙有耳的模样。
“你是自己人。”
蒋黛沾微微一笑,几分得意,几分暧昧。这时叶梅晶从过道远处走来,可能是解开了衬衫最上方纽扣的缘故,那撩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蒋,你多带小张走动走动,熟悉熟悉环境。”
“好嘞,叶总。您又要去跑业务啊?”
“是啊,推都推不掉。”叶梅晶说着便朝电梯口走去,高跟鞋踩地时的哒哒声铿锵有力。那人美得连踩出的声音都格外好听。
“别看了,别看了。我原来还以为你是一个例外,怎么你们男人对叶总都垂涎欲滴啊?”
“额……”
“不过她确实优秀,有脸蛋、有身材、有能力,还有人缘。”
“你刚说她出去跑业务了?这都快下班了还有什么业务?”
“饭局啊。业务不都是饭局上谈成的嘛?”
“可我们是买方啊,应该别人求着我们才对吧?”
“哪有那么非黑即白的事情。现在市场上靠谱的项目少了,碰上好的,还不得抢?哎,其实叶总不光是我们组的头儿,其他组在业务公关上碰到了难题,她也要出来顶一顶。殳总经常喊她‘帮忙’。”
“你是说叶经理要去拉业务陪酒什么的?这还真是有点出乎意料。”
“得了吧。我看主要不是陪你,换做是你就啥毛病都没有了。”
“她酒量如何,能喝多少?”
“呵呵,无量。”
这番对话之后仅仅过了一周,叶梅晶就辞职了。据说起因是和那天的酒局有关。有人说事情发生在酒局上,有人说事情发生在酒局过后的夜总会里,也有人说,事情是发生在饭店顶楼的包房里。有的说那张房卡是饭局上对方正大光明递给叶梅晶的,有的说是在电梯里悄悄塞进她上衣口袋的,也有的说那房卡其实是叶梅晶自己的。总之,流言的版本就像是二叉树模型一般无限延展开去,只有极个别的公司高层知道真相。于是人们便添油加醋,把事情描述成他们想象的样子。叶梅晶的风骚长在了别人的嘴上,由不得自己辩驳。
自打那天饭局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公司,大家都好奇她的离职手续究竟是怎么办理的?张司源也向蒋黛沾打听过事情的始末,小蒋让他多做事,少八卦。她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小张又补问了一句,这种事情在公司里常见么,蒋黛沾对此没有作答。

来到新的单位也有一阵子了。小伙儿渐渐习惯了新的身份和新的环境。他上班时的卡座就在蒋黛沾的对面,中间隔着一堵矮矮的格挡。只要稍一抬头,便能瞧见小蒋的模样。
来公司前,蒋黛沾是他的引路人,来公司后,她更像是他的师傅,手把手教会了他各类技能,虽然这些言传身教并不属于她的业务范畴。她告诉他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哪些可做可不做。她比他年长1岁,她把他照顾得就和弟弟一样。当然有些时候,蒋黛沾也会向张司源寻求建议。倒不是说她心里全然没有主意,只是从张司源嘴里说出的话,能让这个“姐姐”感到安心。
“司源?你这网页是CFA的官网吗?”下班时间,蒋黛沾好奇了一句。
“嗯,我在报名三级,第一阶段报名时间就要截止了。越早报名,越便宜呀。”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说来听听。”
“你要是这次顺利通过三级考试,财务部给你报销考试费。”
“真的假的?从小考到大考了这么多考试,还是第一次见到回头钱了。”
“当然是真的,我还忽悠你不成?对了,我也得赶紧报个名。哎,据说三级二进宫的比例太高了,想想都怕。”
“既然上了贼船,就硬着头皮往前划吧。”
“对了,三级上午题你准备用什么笔?”
CFA一二级的考题全部都是选择题。可是到了三级,上午的考题就变成了问答题。一上午洋洋洒洒写个没完没了,难免会有涂改的地方。修正液和透明胶带是严禁带入考场的,虽说直接用笔划去书写出错的部分也是一种办法,不过类似的涂抹多了就会影响“印象分”。特别是当错误部分占据了大片答题区域的时候,想要再找个干净的地儿重新作答就没戏了。所以针对三级上午答题,考生通常会使用铅笔或是可擦的中性笔作答。蒋黛沾当前的问题,指的就是这个。
“我嘛,铅笔吧。你呢?”看来张司源早就打定了主意。
“我这不是还没想好所以才问你的嘛?为什么不用可擦笔?”
“可擦笔擦得不干净啊,我性子急,怕在考场上一不小心又把卷子给弄破了。而且可擦笔非得用特制的橡皮才能去除墨迹。反正涂卡是要带铅笔的。直接用铅笔作答可以少带一块特制橡皮和一支笔,多好。”
“好是好。不过铅笔写得容易糊,万一给弄模糊了,那可多冤啊!”蒋黛沾说完噘起了嘴,像是在和对方撒起了娇。
“你这明明就是已经有了主意嘛,那你就用可擦中性笔吧,图个保险。”
“但是可擦中性笔遇到高温字迹也会消失的。”蒋黛沾心里没有正确答案,因为所有选择在她看来都是错误的。
“试卷为什么会遇到高温呢?”
“试卷被运到美国,也不知道是走空运还是水路啊?空运还好,要是途经陆路用火车运的话,那温度估计够呛。而且据说扫描仪运作时候温度也挺高的。”
“那就用铅笔呗,写的时候用些劲就是了。”
“石墨的熔点是多少来着?”
“这你可难住我了,我可是文科生。”张司源摊开双手,摆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算了,听你的吧,大不了到时候要‘死’大家一块‘死’。”
“说不定听我的大家就都过了呢?不过,你可得注意,石墨是有保质期的。”
“保质期?”
“嗯,我听梁公元说的。他二级挂了,多半就是因为铅笔过期了。”
“你这提醒的真是太及时了。”
“我这儿刚交了费,又是好几千没了,心疼。”
“放长线钓大鱼嘛,想开点。”
放长线钓大鱼的理论周淼也曾对小张说过,可他俩之间已经鱼死网破了。【版权所有,谢绝转载】

楼主:尚无为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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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我的大学

发表时间:2021-03-02 18:55:55

更新时间:2021-04-07 20:4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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