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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人

楼主:山茶花丿  时间:2021-03-26 00:20:09
写在前面的话
写这本小说的时候,我在想存在的意义,自身的价值。诸如此类都会在不同时间段跳到每一个人脑海中的问题。显然,我们在不停的接受、触摸、找寻,似是而非的答案越来越多,难以甄别,又回到了入眼浑沦的景象。正如我们听过的一句话:人生的意义并不是一直去找寻,而是接受它的没有意义。
再者,如今的社会变革日新月异,车轮行驶的速度也日趋发达。即时通讯构造下的主体交流媒介,让一切都在加速进展。我突然想起那么一个阶段,日色过的还算慢的时候,还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时间可以看到路边树木落下来的枯叶,还有空去感慨时日流逝,光阴不在。到底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总觉得在飞速发展的今天,90后的一代有着许多人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对于周遭的热爱。怀揣着无所谓,随他吧,还能怎样的想法过于消极。便想展现一个说不上好坏,但也有着自我选择的世界。碰巧新冠疫情证明了并非如此,当时代赋予一代人突如其来的责任时,挺身而出的身影,充斥在我的心头。满含泪水,表述这片土地深沉的爱。这就够了。
小说约莫十万字,并不多,却表达了我所有的情愫。世界很大,我们总是游荡,看似毫无章法可寻,其实这也是它本身的意义。
最后,我们作为个体,可以迷茫一时,甚至可以迷茫一世,但是作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它是不会迷茫的。如果我们不知道怎么走的时候,不妨跟着党走,跟着国家走,总能实现我们的自我价值。
希望我们都一样,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回首而来,山河无恙,惟是清欢。

楼主:山茶花丿  时间:2021-03-26 00:20:09
那是一个天高云淡,万里广阔的秋天。北方的秋天永远在萧瑟的风里,让人感到荒凉。路两旁的树飘摇着金色的落叶,就像天空上还有一点的残红,日薄西山的情景总是让人觉得苍凉。那一种冷,并不是天寒,而是藏在穿着单衣的人的心底不时冒出的凉。
一阵门铃声响起,让冷清的院子突兀的有了声响,院子中间老槐树上的秋天的鸟也顿时像打了激素似的,来回的窜。这是北京丰台区的一座四合院,门前灰白的与北方氛围不相符合的南方的砖墙。墙上是用青石砖垒起来的四方口子雕饰,这条胡同早已冷清,没住得几户人家,拱在中间的大门稍微突出来些许,约莫两人宽的样子,门的上方一块黑色的牌匾简单的用白字写着陈府。再往上是人字形的屋檐,有着几个凸起的五边形的细柱子。
“还没人呢?这他妈都来了三趟了,丫还真把自己当成诸葛亮了。”说话的人穿着一身警服,坐在一辆桑塔纳2000的驾驶座上,抽着烟,从打开的车门里望着正敲门的同事。
“嗨,甭说了,杨洋,咱不就是这样么?”然后仰头看了看天,继续道:“你瞧,这又快到晌午了,一会去前面那个胡同对付一口吧。”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转头对着他说,一身干净简洁的警服,怀里夹着一个公文包。说着就转身准备离去。
“来了。”从屋里传来一个声音,杨洋下车走了出来对着将身子转回去的王阳青说:“呦呵,老王,还真是不容易呢。”
嘎吱。老旧的木门开了一个人的缝,漏出来一个双眼微眯,但却看着非常犀利,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的人,看他样子,被时间淘出来的满目风尘,有着些许胡茬,两眼望着王阳青,平静的说。
“你是陈晨吧?”杨洋道。
“是我”。顿了一下,陈晨接着说:“不知二位警官来鄙处,有何贵干?”
“说来话长,方便的话咱们进去说”。络腮胡警察一脸严肃的道。
陈晨让了让身子,两位警官缓步走了进来,杨洋环视着四周,看了一眼靠东边厨房右前方生锈的压井,又望了望老槐树,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砖,长满了苔藓。便道:
“这里你不常回来吧?”
“也不是。”陈晨顺势关了门。“走路小心点,砖头有些年头了,滑。”
“你放心,我们这身子骨就是摔倒了也不是问题。”王阳青说完望着杨洋,然后自顾的轻笑了一下,让这座院子似乎又有了些生机。
“来,喝水。”陈晨将两杯水放在桌上,坐在木式椅子上,两个警官在西对面坐着,望着他们。
“老王,这房子可有些年头咯。”
“嗯,你瞧。这上面还挂着毛 呢”王阳青指了指正对门的墙中间,两侧还有一副对联,白纸黑字写着: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字体遒劲有力。
“你看这地图,还九几年的,现在可都二零一零年了,跨世纪了。”杨洋拍了拍身后的地图,然后转过头对着陈晨,“这房子好久没人住了吧?”
陈晨睁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倒也不是,我一直都在这,只是活动的轨迹就那么些,老旧的东西也就一直没有置换。”
王阳青用鼻音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好奇,我们为什么来找你,而事实我们这已经是第三趟了。”然后顿了一下接着道:“闫冰死了。”一时间瞬时寂静,太阳从路两旁的树缝里射进屋里却没有太多暖意,刚因为来人而有的生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陈晨睁大了眼睛。
那应该也是个秋天,但是繁花似锦,应当是南方,陈晨渐渐有了印象,对,是在扬州。陈晨此时陷进深深的回忆之中,面目上似乎有着些许苦恼。对于扬州的概念,那时的陈晨约莫和许多人的想法一样,江南鱼米之乡,只知道烟花三月下扬州。知道那自古以来都是富庶之地。男的不指定有着北方汉子的体格和豪爽,但女的一定温婉。应该是两千年,刚刚跨世纪,那时候的中国人对世纪什么的还没有什么概念,但似乎许多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也是,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发展迅速,江南沿海一带先富起来,扬州也慢慢跟着奋斗的步伐,奋力向前奔跑着。在轰鸣声里陈晨背着行李,也就几件换洗的衣物。从老旧的头顶安着风扇的绿皮火车上下来,望着拥挤的人潮,盯着有些倾斜的扬州两个字。
其实他也并不清楚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但就是这个地方,鬼使神差的导致以后的好多事情,无论是他所希冀的还是一心想要躲避的大多发生在这里。而目前,他所知道的就是闫冰在这座城市。三个月前,闫冰去到丰台区的那所老房子找他,那里在那个时代还是非常的繁华,熙熙攘攘的街市,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走街窜巷,一口京片儿从东到西,外出务工的在那会也比较盛行,都听说大城市能够得到发展,削尖了头也要往北京挤。当时,沿海一带,特别广州和深圳在被层层的资本家不断用金钱充斥着,感觉全国人民都在相互做着生意,世界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的变小。
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当时没有太多的玩具,电脑什么的都还是老系统,网络更是听都不常听得东西,只知道它很神奇,摇摇晃晃一路走来每个人周围都有着许多的玩伴,都是玩着现在看来非常幼稚,没有人再去触摸的游戏。但也就是因此,让这些人有着共同的美好的却只能追忆,永远回不去的过去,才让彼此得以很好的凝聚在一起。
那天,其实陈晨还有着印象。天气不阴不晴,和往常一样平淡无奇,闫冰来的时候,陈晨正坐在院子中央老槐树下的椅子上,微微躺着,哼着小曲。扎着马尾辫,穿着老式青色牛仔裤的女孩进了来,因为那会大门都不会关,所以陈晨一眼就望见了。
“你来了?”陈晨道。
“嗯。”
“我去给你倒水。”
“不用。”
然后就是很长时间的沉默。那种沉默,陈晨现在依旧记忆犹新,似乎总感觉有着什么事情发生,就像闷热的天里,猛然会响起一阵闷雷一样,总担心着会猝不及防的发生,但要是说防备,也说不上怎么去防备。闫冰坐在陈晨旁边的小凳子上,又过了半晌,才说:“我要去南方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陈晨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接这个茬。过了一会,陈晨道:“去哪?”
“扬州。”
“什么时候?”
“明天”
又是很久很久的沉默,那漫长的时间似乎过了整个世纪。直到闫冰走了,陈晨才缓过神来,他知道,在刚才,两个人一定想到的都是以前的生活,一起上过学,和胡同里的小孩嬉笑过的场景,并不是陈晨不愿意去适应,只是有些事,即便已经发生了,也不清楚该如何去适应。其实陈晨也知道,马上20了,将要进入下一个年龄段,这个年代,结婚的大多数都很早,那些什么结婚的年龄限制,闻所未闻。倒不是他有多矫情,也不是说那份友情随着距离会消逝,但他还是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会变淡。
第二天,闫冰走了,陈晨以及几个玩伴,约莫七八个人,都去送了她。当时,一个叫薛莹的女孩还抱着闫冰痛哭了一场,周围的几个男孩,眼眶也有些红,直到火车开动,她俩的手才分开。也是,那会交通都慢,就像现在一首歌里唱的一样,从前的日色过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他仍然记得,闫冰看他的眼神,红着的眼圈。
一切又恢复了平常,除了天色又热了一些,其余的都不曾改变,无论季节还是气候,都不会因为一个人改变,唯一变得就是那些在乎的人的心情。次日,一个小伙伴,叫常亮,在一个胡同住着,一起玩过那么多年,上学也都在一起,那会周围的孩子都在一个学校的,不存在什么不要让你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还是有着美好的童年,同样的生活,学习不好了,偶尔挨着打,也不过是家长拿着卷子数落着自己,隔壁家的谁谁谁考了多少分,你什么时候要是考那么多,我睡觉都能笑醒。其实还真没什么。要么就是,今天看着你隔壁阿姨上街买菜都红光满面的,我当时真不想和她照面,结果她还把我叫住了,你让我脸往哪放。陈晨还记得,那会他爸和常亮他爸下象棋,下完输了,回来就数落陈晨,说什么往常你哪见我输过,你没瞧你常叔嘚瑟的样子,还不停的说常亮考了满分,问你考了多少。陈晨至今想起,仍旧觉得害臊。那会,家教都比较严厉,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陈晨心里还想着:就是我考了满分,你下棋也输。不过陈晨没敢说,因为那绝对会迎来一顿胖揍。
他和常亮的关系一直很好,周围几个就常亮一个学习好点的,考试的时候需要,这也导致了他们之间不平衡的和谐,常亮来找他说了一些话,无非是些对以前的感慨以及对忽然少了一个人的不适应。那些原本无所谓见不见的人,终于有一天在相见不易的时候,让人想起,总是揪心。但有一句话他听清楚了,他很喜欢闫冰。这些陈晨都在听着。
常亮接着又和他谈起了以后,他说,咱们现在已经闲了好久了,周围的人王小顺那丫都准备结婚了,薛莹听说准备在一个大医院要上班,家里人给找的。姜大鹏好像看了闫冰一个女孩都出去闯荡了,不甘心,也准备在月底南下,去羊城。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要去闯出点名堂出来,八成丫看羊城暗哨看多了。至于吴明民,他说这个时代百废待兴,属于咱们的时候到了,他就在北京待着,要给出去的人看看,在北京能够闯出来很大的名堂。没必要非要南下,他还用姜大鹏模仿《南征北战》里面的话这样说道:不要怕自己的坛坛罐罐被打烂,不要去计较那一寸一地的得失,我们今天之所以要大踏步的转移,就是为了将来能够回到这个地方;我们之所以要暂时放弃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要长久的保存这个地方!
陈晨也来劲了,说着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常亮接道,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说完相互对视一笑,那笑容里有着万般的无奈,以及没有办法之后不得已的屈从。
就这样大概过了半个月,一天下午,夕阳垂在靠近山头的地方,染红了半边天,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这时,胡同对面一个小超市,写着小马零售的牌子里出来一位中年妇女,对着坐在院子里的陈晨喊道:“陈晨,你电话。南京,闫冰的。”陈晨二话不说,起身就过去了。他拿起电话,呼吸声在电话的安静里显得突兀,只听那边一个清脆的女声:“你跑过来的?”
“嗯”
“找到落脚的地儿了?”陈晨道。
“嗯,一个巷子里,出门就有卖东西的,挺方便的,房租一个月80块。”闫冰说道。
“ 那就好,准备干点什么?”
“还没找呢,不过我想去卖衣服,先去那些师傅那学一阵儿,等有些见识了,看看能不能拎出来自己单干。”闫冰又接着说:“这地方小吃忒多了点儿,完全和咱们北边不一个样,不过古城的味儿倒是没有北京浓,风景也挺好的。”
“呦,这才刚去几天啊,就忘记北京养育你那么些年的恩情了,别等你在那真的发家的时候,就彻底找不到北京在哪个方向咯”
“你快歇了吧,不跟你臭贫,你这人从小到大,就没有不贫的时候。”,“得得得,我挂了啊”。
“嗯,照顾好自己。”
“好嘞。”
然后陈晨就听到一阵盲音,转头对姓马的女人问道:多少钱?
“两块。”
“真丫贵。”陈晨说道。“去去去去,你一小屁孩知道什么啊,这是长途,你接听还便宜一点呢,谁让你们不捡主要的说,打的人还更贵呢。”那中年妇女回道。
陈晨掏出一张两块钱来,那会老版的钱刚取消没多久,也没什么珍藏的概念,陈晨边递给她,边说着:现在这天变咯,再红的日头,也就只能罩住半边了。中年妇女,边乐边说道,岁数不大,感慨还不少,得,下回来打电话收你少点。陈晨道:呦,那我不得打一天啊。您结了吧,就是给你打一天,你能找到打一天电话的人嘛?快滚蛋吧。中年妇女说。
陈晨哈哈一笑,起身回去。
次日,常亮叫上陈晨,说什么今天咱们哥几个聚一聚,把人都召唤齐咯,这越往后,相聚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陈晨暗觉有道理,于是,叫上姜大鹏,吴明民,薛莹,王小顺。约在一起之后,在去哪的地方产生了分歧,大家倒是都愿意在一块玩玩,但近一点的地方玩遍了,远一点的地方又不愿意去。最后几个人,骑着老式自行车,陈晨载着薛莹,好像说家里的车子被他爸骑走了,其余人一人一辆,吴明民还吵吵着问薛莹,为什么不坐他车上啊,是不是看他长得帅,故意给陈晨一点自信。说着还眯着小眼睛,让人感觉他本来就不大的脸上,总少了点什么。王小顺还立马表示吴明民格局忒小。吴明民反驳他忒不要脸,都已经能看得见嘴边的了,还说起他来了,楞往自己脸上贴金。姜大鹏到也不甘示弱,你们别吵,别吵,小薛姑娘,来我载你一程,山高路远,我这安全。说完,大家都一起哈哈大笑。陈晨当时留意了一下常亮,眼神中似乎有着些许的追忆,只是那时间太短。便换成了一声叹息。
最终,几个人还是决定了奔向后海,说什么四九城的大花园,尤其王小顺还说,别总跟人显摆什么首都人民天天都在天安门转悠,说了地安门什么的外来的人都不知道是哪,就要说点有点雅致的地儿,到时候别人一问,以前都去哪玩啊,也好回答。哥们混后海的,天天都腻那呢。其实他们离后海也并不是很近,骑着自行车得一个钟头。
那一天,过的很快,他们也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聚过,夹杂着过往的欢乐,闭口不谈以后怎么,未来如何。似乎只要一谈及了就会不可避免的想到一个人,那天傍晚,他们又回到小巷子,一家空着的院子里,爬上人字形的房顶,坐在棱上,插科打诨,抽烟打屁,争吵着唱着许巍火便大江南北的《蓝莲花》。直到晚上,吴明民拿起刚开的一瓶酒,指着月亮,说以后也像它那么亮,结果酒瓶子拿倒了,酒一口没喝,全洒到了脚底下,结果一滑,秃噜了下去,摔得四仰八叉的,就掉下去了嘴里还念叨着,你给我的所有疼痛,我都记住,只为了有一天,能够在你面前,你真正在乎的时候,一一拿给你看,让你好好心疼我一次。众人指着他笑,然后把他送了回去,一天才这样结束。
楼主:山茶花丿  时间:2021-03-26 00:20:09
这个排版有点费劲阿
楼主:山茶花丿  时间:2021-03-26 00:20:09
一个月后,陈晨家里也安了一台电话,碰巧第二天,闫冰再次打来电话,陈晨告诉闫冰,姜大鹏已去羊城,常亮不日就上学走了,好像是浙江大学,薛莹已经上班去了,王小顺被他爸托人安排在大兴区一个造纸厂,并告诉闫冰他家已经安电话了,把号码告诉了她,那一次,闫冰的话很少,陈晨虽然好奇她的沉默,但也并没有说出口,只是问了一下对方的起色如何,闫冰也只是以还好敷衍而过。最后的珍重陈晨也只是记得言不由衷。末了,挂断电话后,零售店的马妇女还嘲笑他说,看吧,你没有能够打一天电话的人。陈晨这次出奇的没有反驳对方。
又过去小半个月,闫冰的母亲来到陈晨家,说闫冰有半个月没和她联系了,她前两天打过去电话找闫冰,对方说闫冰不在。闫冰告诉过她,每回都是用的小卖部的电话打的,找她的时候打过去,小卖部的人一喊,闫冰就能听到。以往都好,结果这次,闫冰的母亲打了两回,一回白天,她以为闫冰在忙,一回晚上,结果对方还说不在,闫冰的母亲就有点担心。早些时候,闫冰的父母离婚,当时还在胡同里闹得很大,闫冰跟了她母亲,好像是闫冰的父亲在外面有了外遇,闫冰父亲是做生意的,具体干的是什么,陈晨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会她们家挺殷实,其实现在也一样,闫冰的父亲特别后悔,每次打给她们娘俩的钱不少,说是补贴家用,闫冰的母亲就存着说是等着闫冰以后长大了,给她置办嫁妆。那时候,就是如此,周围的人有着什么困难,都互相的帮衬,因为孩子都在一起玩,所以家里的长辈在一起也都挺和谐,胡同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没什么大的矛盾,闫冰的母亲提出让陈晨去扬州一趟,去看一下闫冰,并且把地址也给了陈晨,双方家长也都有撮合的意思,因为陈晨和闫冰他们俩一直以来关系也都挺好,性格开朗外向,再说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陈父也觉得陈晨应该出去跑跑,这个年龄如果不是上大学,就应该结婚,成家立业,陈晨已经在家待了有小半年了,对于陈晨来说,他的心底就像是平湖投进了一块石头,掀起了一阵波澜,打破了原本的平静,闫冰怎么样了,去哪了?为什么上回的电话里说的那么不清不楚,闫母前两天没打通电话和她此时的状态有没有关系?一系列的问题卷上心头,她对他来说,可不仅仅只是儿时玩伴那么简单。周围的人如今一个个也都有了事情做,那么我呢。去扬州是必须的,找闫冰也是必须的,最好是能够在南方和她说清楚,哪怕是风是雨,和她站在一起,不能让一个小姑娘家的一个人扛着。
过了大概有一个星期吧,那会出行并不容易,就像庄子说的那样,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临行前,陈母给他准备了好多衣服,但陈晨说就去找个人,用不了那么多,最后就拿了几件换洗的。这几天,他们一家又去亲戚家走了走,说是陈晨要出去了。周围人也都说,要好好努力,混出个样子来。对外并没有说,陈晨去扬州是为了找闫冰。那天走得时候,只有吴明民一个人送了他,常亮已经走了,前一阵子大家伙还送了下他,不过那次薛莹已经在上班了,刚去的新人并没有给准假,所以缺了她。常亮走了之后,姜大鹏要南下,一众人,在北京的这些玩伴都去送了行,但是对于大集体也说,也缺着人。而这一次,因为薛莹在上班,王小顺在大兴区,所以陈晨都没有通知,只有吴明民还在胡同里头,所以就去送了他,陈晨母亲在火车站的时候还哭了,毕竟那么大,陈晨都没有出去过,这次出去还是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份感情在这一刻显得淋漓尽致。陈父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那希冀的眼神,流露出对孩子的祝愿。吴明民说,你要是回来的早,咱们就一起干,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到时候咱们一起闯出一片天来。陈父在火车开的时候,对陈晨讲,他昨天下棋又输了,就是因为陈晨要走,所以分心了。陈晨笑了。
陈晨知道自己长大了,这个时代的车轮已经到了他的脚底下,他要是再不走,或者走慢点,就有可能被碾压。也许就是这样,我们都被时间簇拥着甘愿或者不甘愿的前行,没有丝毫挣扎的力气和可能。陈晨这还是第一次坐那么长的火车,或者说是第一次坐火车,绿皮火车轰鸣着,头顶的电风扇总是吝啬着它的力气,好在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是北漂,往江南去的人也不是很多,已经入秋的北京穿着大褂刚好,但越往南就越没有秋天的味道。晃晃悠悠这样过去了两天多的时间。但对于陈晨来说好似过了冗长的一段光阴,他脑海中不断的盘旋着闫冰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这是一个果断的女孩,有着北京人的干脆利落,显示在女孩子身上的一股子落落大方的气质。她还好吗?
终于,当陈晨望着稍稍倾斜的扬州两个字的时候,头重脚轻的感觉也慢慢的减轻,闫冰可能还不知道这个城市,而他手里所知道的闫冰的信息,也只是闫母给的她的住址,不知道为什么陈晨心头有着一个感觉,就好像三个月前闫冰去找他的那个感觉一样,会有猝不及防的事情发生,但这个感觉竟比上回还要恶劣。陈晨并没有立刻去闫冰给闫母的所在地,他觉得要是对方真忙,那么白天基本是看不到的,与其在那里等着,不如做些什么。于是就开始了漫无目的的转。
出了火车站,那些叫喊着去哪些地方,夹杂着方言,让陈晨听得也不是很明白,但即使是清楚了,他也不会知道那些地方具体在哪,他闷着头走过了广场,在马路边上,一个青年男子走到了他的面前。
“兄弟,去哪啊?”青年男子道。
陈晨再次摆了摆手。
“瞧哥们这样,外地的吧。”那个青年男子又说。
以前的时候都是在北京听别人议论,谁谁谁是从哪个地方来,外地人口,现在突然应用到他身上,多少还有些不太习惯。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哥们这身装束,北京的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陈晨问道。说完陈晨就后悔了,因为他大抵也是猜测的,但自己这样一问,就等于确定了,到底是涉世不深,还没等知道对方什么情况,干什么的,自己就一顶儿掉。
“您还真别说,就瞅这身青衫,南方人很少穿,我早两年时候去过那么些地方,也只有在北京看着才觉着不别扭。”,青年男子又接着说:“我也不矫情了,我姓周,叫周国富,痴长你些许年岁,就叫你老弟了,可好?”
“那是自然,我姓陈,单字一个早晨的晨。”
“老弟是北京哪的,我前年去过北京,在朝阳待了一年,您还真别说,到底是首都,那叫一气派,一个个都昂首挺胸的,不像南方人,总是低眉顺眼,到底谦恭。”
陈晨听明白了,这句话里说着北京人喜欢耍大,不拿南方人当回事,八成是当初在北京的时候吃了一些亏。而且在这里,听他用半生不熟的北京话盘问自己,多少也感觉到一些亲切。但此刻陈晨也没有明说。只是回了一句,丰台的。
“那老弟来这里,可有认识的人?”
“哦?”陈晨还奇了怪了,这也能看出来?
“嗨,瞧你这,身上没有什么行李,大抵是有地方住,我送你一程,怎么样,不说别的,价格绝对公道,不比火车站门口那些龟孙儿一样,坑起人来没限制。”
“您还真看差了,我没地方去,对这座城市也说不上什么熟悉。”
“走,上车,反正一个人也是跑,两个人也是跑。我带你转转,都是拉人,就带你免费转转扬州。”周国富道。
世上总是这样,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陈晨一个青年也不怕个什么,也是,那会的人坏都写在脸上,也没什么可防备的。
“要说这扬州啊,很早以前就存在了,也就是在三国的时候,才慢慢揭开了更多的面纱。”车子启动之后,周国富说。
顿了一会他又继续道:“扬州可是温泉之城,来这里不管是玩也好,住也好,都是非常养人的,比不了北边建筑的霸气,可却自成体系,瘦西湖你知道吧,绝对好看。再说这里人也不错……”
陈晨没有心思听太多,事实也没有听进去,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他自然是知晓的,上课的时候多少听说过一些。但此刻他想的更多的,还是这个城市里唯一让他熟悉的一个靓丽的住在南方的北方姑娘。
“咱们现在在哪?”陈晨看着周围明显不同的建筑,没了古色的琉璃瓦,都是现代化的高楼,随口问道。
“扬州。”周国富道。
陈晨心想,这不是废话吗?转过头来一看周国富的脸色,就知道,刚才他一定说了,只是自己没听进去,这下碰了个软钉子。陈晨摸了摸鼻尖没说话。
接下来就较为和谐了,陈晨递了一根烟上去,本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原则,说道:“老哥对这里知道的挺多啊。”
“那是。”周国富一脸倨傲的表情,然后又开始了他的表演。
这会陈晨知道了,一路过来从扬州站过来是文昌西路,在刚才转弯的地方那栋高楼是京华城。转眼间太阳越来越斜,和周国富的插科打诨也还算愉悦,毕竟陌生城市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带着自己转了转扬州城。看着天色,陈晨说道:“老哥,吉安北路离这远吗?”周国富说:“不远,直走,就快到了。”“我听说那附近有一个玉盛花园对吗?”陈晨说。
“对,”
车仍在行驶,其实这里也好,北京也好,城市还是城市,只是人不同罢了。到了地方之后,车子停了。
“这就是了。”周国富道。
“你小子怎么知道这里,不是说这里没有熟人吗?”他继续说。
陈晨嘿嘿一笑,嘴一秃噜,差点没把当初忽悠老师的事说出来。
“小心点,有事找我,我能帮衬就尽量。”说着他递了张名片给陈晨。
陈晨好奇为什么会这样对自己,但他没问。只是缓缓说道:你不是不太喜欢北边的人嘛?
谈不上喜不喜欢。哪个地方都有陌生人。
陈晨一时间竟说不上话来。
在去花园的路上,陈晨的心里很忐忑,就那么几步路,在稍晚的天色里,陈晨并没有去吃饭,他走的很轻,但却很急。越走进越害怕,就像有种东西要离开自己一样。当他轻轻叩开一个小院的门,这明显的建筑在傍晚更加的有韵味,花园里的青松和竹柏慢慢摇晃,就在南方不冷的秋天里,慢慢上来了丝丝寒意。
“你找谁?”一个中年妇女问道。
“闫冰。”
她打开了门,陈晨走了进去,那女的自顾自的走,边走边说,闫冰在这里住了三个月,挺勤快的一个女孩,性子比较爽朗,可能是北边的人吧,院子里的人都挺喜欢她。这院子是出租出去的,里面住了四户人家,我是这里的房东。姓方。
陈晨打了声招呼,问了声好。尽管焦急,但却并没有失去礼貌。
当走到闫冰门前的时候,陈晨有些激动,但姓方的妇女一盆冷水,把他浇的透凉。房东说,闫冰两个星期前退房走了,不仅没拖欠房租,还多给了一些,给她还买了些水果。闫冰的屋子里,东西并没有都拿走,有些寄存在这,只是因为这房子从闫冰走后,一直空下来,也就放在这。闫冰走得时候,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只是说会回来拿。
坐在公园的椅子上,陈晨低下了头,他现在说不上难过,因为他的预感已经发生了,他所惆怅的是该怎么和闫母说,是告诉对方闫冰过的很好,无大碍这样瞒下去,还是坦白去说闫冰走了。那么,闫冰去别的地方为什么没有和她母亲联系,这都过去半个月了,闫冰要是落脚怎样也都落了。
陈晨刚才去了那个小卖部,应当是闫冰电话中说的那个,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打出去那通电话,先拖着,自己就是北京方面的希望了,现在还不能说没有找到闫冰。对,他们肯定以为自己还没有到扬州。那么自己能拖多久?一天?两天?长了肯定是不行的。如果自己没有报平安回去,自己的父母也会担心,说不定又会过来人,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来?这样也不行。
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陈晨也只能拖着。而且他有一个预感,他在扬州肯定会遇到闫冰。随之接踵而来的又一个问题,晚上睡哪。带的钱虽然充裕,但在没有目的的情况下如果没有规划,很快就会一干二净。他想过回到方女士那里,因为闫冰,方女士肯定会让他先借宿一晚。但是陈晨不愿,因为陈晨想起那里伤心。那么还有哪?对,周国富。
狼和狈总是会这么相遇,这世界就是那么巧合。
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就这样停在了陈晨的面前,这是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士,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陈晨,掉头离去。陈晨一抬头,看到熟悉的黑色轿车,有点奸诈和狡猾的一张脸,嘿嘿一笑。周国富。
“我说,老弟啊。丫就是那么巧,人生何处不相逢,患难之间,生死与共。哥哥帮你一把?”
陈晨此时听着周国富在那里瞎白话,就感觉是佳音,无比的亲切。
“我就说我没认识的人,你不信,我都坐冷板凳坐了两个小时了。”陈晨道。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在北京就听说这个公园,来到扬州了,过来看看不行吗?”陈晨心想:确实在北京听说的,也没有骗人。
周国富想着,狗屁,这个公园能有什么出名的,瘦西湖那么出名,也不是人人尽知。一脸信你见鬼的表情。
饶是陈晨脸皮厚,也经不起周国富这种眼神。陈晨只能说:“走着,老哥,就看您操办,尽地主之谊了。”
周国富道:“那走吧,我接济你一口。”
当他俩坐在扬州市中心医院,一家酒店的时候。陈晨打量着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欧式大厅时,陈晨才认识到了差距,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闫冰为什么要下扬州?她绝对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生活,要不然绝对不会离开闫母,陈晨深知闫冰的这种想法与他父亲有关,与他父母那场不愉快的感情有关。
见惯了古香古色的城楼,突然见识走在社会前沿的建筑,陈晨也是咋舌。他道:“到底是走在经济前沿的城市。”周国富撇撇嘴:“北京也多的是,只不过被太浓郁的古香气息压着,散发不出来。”这时,走来一位花枝招展,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媚气的女人,直面来到周国富面前。
“瞧,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丹唇未启笑先闻的女子,不用想都知道不简单。
“看你说的,陈姐。就是没事来你这坐坐还不欢迎啊?”周国富道。
“陈晨,来给你介绍下,你叫陈姨。这家酒店的老板”周国富眨着眼睛对陈晨道。
陈晨真想一巴掌呼他脸上,因为这个时候人都独立的早,早出来闯荡的十六七岁的多得是,而现在周国富撑死了大陈晨三岁,他叫姐,让陈晨叫姨。陈晨虽是腹诽,但还是起立,脸上立马带着光鲜的笑容。
“久仰,久仰。陈姐,以后多有叨扰了。”
“没事,都是年轻人,常来玩就是。还和我本家呢,今晚房费免了。”陈女士道。她又接着说:“你们先玩着,我先忙去了。”
陈晨突然很好奇周国富是什么人,这样的酒店老板都认识,还有,为什么在街上碰上自己到现在,那么慷慨。不过有一件事他知道了,跑黑出租压根就是副业。
这时周国富又对陈晨眨了眨烟,说道:“无论你来扬州干什么,咱们俩都算相识一场。有什么难处你说,大忙帮不了,小忙且试试。我周国富也就是看你顺眼,所以你也无需好奇。”
陈晨心下有了个底儿,忙问:“刚才那个女士是什么人。”
“很厉害的一个人”周国富那欠打的脸,一脸无所谓,笼统的说道。过了一会看了看陈晨。“好吧,你不问,那我就继续说了。”陈晨当时心理直接无法描述。
“对她,我也没什么具体了解,一直都是有些交集,但也并没有很多。不过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听说早年跟了一个富豪,男人艳羡她的身体,她瞄准男人的口袋。不过经营手段确实了得,一直周旋在悬崖边缘,慢慢的自己也做大了,现在那个富豪也需要斟酌她的话咯。对了,她叫陈怡,扬州知道她的人都叫她陈姐,但是她应该只有三十出头”周国富的这番话虽然对陈怡的了解不深,但却也让陈晨有了一些认识。他突然有了一个滑稽的念头,闫冰会不会……他立马刹住了这个想法。可陈晨还是会如此想,因为闫冰的性格也要强。不过这个陈怡仅仅是因为同姓,就免了晚上的房费,也确实有手段。
陈晨也确实是累了,近了房间清理了一下,倒头就睡着了。脑海缤纷的呈现了许多场景,关于以前,可能人在困境的时候,所谓的希望也无非是对未来的幻想,以及过去美好的欢乐声。
第二天一早,当周国富再拉着陈晨出去的时候,陈晨也无所谓了,因为人海茫茫,偌大的扬州,他无法再杳无音信的情况下找到闫冰。任由周国富天南海北的瞎转悠,不过他确实看到了瘦西湖,也确实是扬州一绝,倚栏独望,在秋天凉意袭来的湖面前,他仔细的回顾了下以往的生活。没有因由的回忆起来了。他不知道以前的生活够不够欢乐,但确实是和周围的小伙伴们优哉游哉的玩耍着。他同时也知道,过去的日子会一去不复返了,以后也不会有时间再去欢乐了,因为肩膀上要扛着和以往不一样的担子了。那么多人都出去闯荡了,陈晨也突然冒出来了这个想法,而且他觉得闯荡就要去没有认识人的地方,是好是坏都不会有人知道。
在傍晚的时候,周国富瞎转悠来到了大明寺,说是烧香,陈晨无语,马上晚上了烧香?这可不是好兆头。可能世间事就是如此的巧,人生就好像有着剧本一样,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大抵也就是如此。
当周国富拉着陈晨往寺里走得时候,陈晨盯住了,因为他认识从寺里出来的那个女人,这是他在扬州唯一认识的一个女人。他辗转到扬州就是为了找到她。只是她的一身装束,画着淡妆,手里提着一个小包。他知道,她变了。
闫冰感觉有人盯着她,一抬头,望见了熟悉的那副面孔,浑身有点颤抖。不敢相信的表情惊呼道:“陈晨。”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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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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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知一夜秦楼客 偷看吴王苑内花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雀喜。此时的闫冰应当是这种心情,但多少还是矛盾着的,因为他看到陈晨很平静,那种平静对于她来说霎时间出来了一种明明就在对面确感到无比遥远的感觉。她没有说话,但那种含水的眼神泫泫欲泣,一切也就都展现了出来。
陈晨尽管不愿接受,但生活竟然能让一个那么爽朗的北京大姑娘如此。他也只能认了,看着她的眼神,陈晨慢慢走上前来。他并不知道,此时的闫冰是多么感动。
“你妈在找你。”
“嗯。”
“抽空打个电话吧,最好明天前,她非常着急。”
关于其他陈晨绝口不提,但他知道闫冰都知道,这就是默契。
闫冰点了点头。
“终于找到在扬州的人了?我说你小子成天骗哥哥,原来是要私会大美女,丫忒不地道啊。”这是周国富打破了大明寺前傍晚的宁静。
“你不是要去上香吗?怎么,不去了?”
大抵周国富也觉得自己在碍事,于是就走向了大明寺,边走边回头给陈晨挤眼睛。回应他的自然是陈晨的白眼。周国富权当对方不解风情,白眼狼一个。
“还好吗?”其实陈晨不愿问这个,可除了这个说什么呢。突然发现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的说这说那了。
“嗯。”闫冰点头应道。
彼此沉默了一会,似乎都在拿捏着什么,或者说也都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只是分别了些许日子,就不像之前一样利落,甚至有些陌生了,不过闫冰对于陈晨来寻找她当然是非常的感动。过了一会闫冰又道:“没想到你会来这里。”陈晨回道:“早听闻这里是江南鱼米之乡,瘦西湖更是一绝,心里一激动,就想去远方走走,瞧瞧,然后就来到这里了。”
闫冰嗔怒着看着他,陈晨被他盯了半晌,最后挠了挠头,闫冰轻笑了起来,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那你要在这里停留多久?还是见到我了之后就回去。”闫冰又问道。
陈晨搓了搓鼻子,似乎被人戳穿了所谓解释,但是也不尴尬。就是这样,以前也是。但还是张口道:“我喜欢这座城市,在这待一阵子,看看大好河山,发展的江南。”
“不去远方了?”
“以后去……”
“那不把江南转遍了?”闫冰揶揄着说。
“……”
陈晨看着闫冰,闫冰也同样看着他,彼此望着,闫冰笑起来很好看,嫣然一笑,宛如晨风中绽放的山茶花。周围莫名静了下来,陈晨刚准备说话,就看到从寺里走出来一个看着他们笑嘻嘻的一个眯着眼睛略有些猥琐的大背头男子,顿时瞪了他一眼,周国富只好挺直佝偻的背,放平踮起的脚,然后依旧晃晃悠悠不急不缓的走过来。还没说话,就嘿嘿一笑:“抱歉,打扰了。”
……
……
坐在车上,周国富问闫冰去哪?闫冰说是“心怡酒店”然后彼此交换了基本信息,无非就是一个名字罢了。周国富看了陈晨一眼,没说话,陈晨也沉默着,他虽然对扬州所知不多,但这家酒店他还真的知道,就是昨天周国富和陈晨去的地方。慢慢才知道,这三个月,闫冰过的一点都不轻松,甚至说很不好,本来信誓旦旦的下江南,来到扬州。似乎万事开头难这个定律对于任何人都非常契合,她以为找好了住所,找到了工作的地方,就可以慢慢着手,开始奔忙,事实开始也确实如此。
但大概一个月前,她工作的那个服装厂,老板跑路了,这个年代,跟风还是非常严重的,有人看到了服装厂挣钱,衣食住行,在那个时候,衣服还是很突出的,新潮的东西刚从外界进来,经过转化,就成了特有的一种体系,慢慢染起黄头发,衣服也开始又了个性,所以开始厂里发展挺好,但是由于跟风,新兴起来好多服装厂,这些服装厂,包括闫冰所在的厂子都一样,都没有经过注册,就属于随时成立,随时解散,所谓厂房,也无非就是租了几家房子,还是比较偏僻,基本投很少的钱,赶上了这个时代,然后大发了一笔,据闫冰说,她第一个月没发工资,说是新来的第二个月给,但是第二个月不仅她的没给,全厂的人都没有给,就有人开始抱怨,刚开始都以为是个别人,最后一沟通,发现大家伙都没拿到钱,厂子注册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其他方面待遇了,打工也无非就是为了一个月三四百块钱,于是就有人反映。
闫冰不在乎她自己没有拿上工资,但是小年纪心里装着还没有被现实所冷淡的恻隐,当她听到厂里一个老奶奶,头发白了半边的老妪说起一个星期没给她孙子煮过鸡蛋这件事,闫冰再往上找,老板已经不在了,大家伙才反应过来。刚开始一个星期见一次,后来半个月,原来就是表面安稳大家别着急,其实是转移自己财产。到底是大城市来的人,一下子就想到了法律,于是就上访,反映,但国家发展也需要有个过程,毕竟摸着石头过河,也非常艰辛,而且因为同样原因的这样的事情不止这一例,太多太多,但由于没有注册,没有法定责任人,他们也没有办法解决。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安稳住人心,闫冰心一下凉了半截。
她又去找老板,问便厂子里面的人,最后从门卫大爷嘴里谈起老板有一次进门打电话说过他家,于是就二话不说,找上门去。
老板自然有着防备,但也并不是他不想给,而是他也给不起,全中国人们都在做生意,钱被套住,他同样得知有人捐款逃了,并且答应闫冰若是要工资,可以给她一个人的,但闫冰必须保证不透露他的住址,其余人的他确实没有办法。闫冰感到深深的无力,原以为找到老板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发现这些东西和以前都不一样了,但究竟是哪不一样了,她也说不上来。总感觉自己的正义之拳打到了棉花上,闫冰也清楚社会很现实,和以前了解的不一样,甚至因为自己家庭原因,她比别人更清楚。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那些人僵持不下,也没出解决的人只好自己认这个灾,权当倒霉了,厂子里的人看着还有用处的东西,也开始了新一轮的争抢,人性也在这一刻开始暴露,几天时间,人也都散尽,都不再抱希望了,闫冰没拿老板的钱,但同样也没说他在哪,这些都没用的。门卫老大爷终于叹着气收拾东西颤颤巍巍的,扛着一个蛇皮袋,里面应当是这几年积累的一些东西和平时的生活用具。出了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还劝闫冰说,小姑娘赶紧走吧,趁着时间再找一个工作,希望下回能碰到一个良心老板。闫冰讲到这的时候眼圈还红着。
周国富沉沉叹了一口气,没说话,陈晨透过车窗看着天上被乌云遮住的太阳透不出一丝一毫的光线,在秋日的凉风里,更加冰冷。
闫冰本来打算再找一个活计,约半个月前,有一次出门的时候路过医院门口,看见一个半头白发的老妪跪在医院门口,旁边倚靠这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孩,闫冰感觉熟悉,就走上前,一看竟是厂子里的那个老奶奶,小男孩口角惨白,面黄肌瘦的,严重的营养不良,闫冰忙上前去询问,老妪看到闫冰就好像终于见到了一个能愿意听她说话的人,瘪了瘪嘴,竟然像个孩子一样的呜咽了起来,闫冰顿时不知所措。
慢慢的才知道,小男孩父母出去打拼,被别人介绍到传销里面了,还拉了几个亲戚进去。这会的人对待传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概念,但是一直拿不上钱,反倒是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存款和经济来源的家庭瞬间感到莫大的压力,两天前,她感觉小男孩不对劲,两眼无神,老头子下去的早,本来就断了经济来源的家庭,孩子还在老奶奶这里照顾,上学的钱都是老奶奶弯腰鞠躬像邻居家借的。一直都没能还上,第二天孩子吃不下去饭,被老奶奶硬灌着喝了一些水,第三天的时候早晨就昏迷不醒,老奶奶就背着孩子来到医院,兜里没钱,医生不给看,怎么央求都没用,反倒把他们撵了出来。老奶奶没办法就这样跪在了医院门口。
闫冰把他们重新送进了医院,老奶奶立马就给闫冰要下跪,闫冰拦住了。交了二百块钱,医生给小男孩检查,说是营养不良造成的贫血,加上昨天吃不进去饭,发烧,导致了昏厥。闫冰问起孩子父母什么时候回来,回答说是被传销圈住了,正在往这里赶。这事老太太没再麻烦邻居,原本想着先到医院,等孩子父母回来。闫冰又打量了一下蜡黄脸色的孩子,脑中情不自禁的浮现出头发白了半个头的老人,对邻居弯腰,在医院门口下跪的场景。眼眶又红了起来。
晚上闫冰再去医院的时候,又给老太太送了二百块钱。老太太本来还想着拒绝,看着正在输液的孩子,看着闫冰又哭了起来,上了年纪的布满皱纹的眼角有些红肿,孩子的父母赶了回来,父亲给闫冰鞠了一躬,母亲看着闫冰眼圈也红了。通过介绍孩子父亲才说上面看中了他的口才,没放他走,他也感觉到了不对,但里面也确实能够赚上钱,闫冰也不好说什么,她也不懂这个,放到今天肯定都知道传销不好的,但那个时候安利这个权威的牌子在那放着,谁能说安利不挣钱?那个时候也没有关于这些的法律规定。
孩子父亲说钱可能还还不了,这次是上面领导给的钱,他们手里也没有钱,还有留下一些给老人和孩子,自己和妻子还要回去,说是再等一年。看看真没起色,就走。
闫冰也没有长留,地址也没交代,只是说会碰上的,爽落的北方姑娘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的展现,陈晨想来也就是深深痴迷于此。
闫冰哽咽的说着,她说没想到社会如此,说上回给陈晨打电话的时候心里就一直难受,陈晨搂住了她的肩膀,闫冰把头靠在他的身上继续讲着。
她有一次在家的时候,陈晨的母亲和她的母亲在织打衣物,听到他们谈起陈晨家祖上是江苏的,但为什么在这里,陈晨的母亲也一直没说。所以闫冰此次出来才会来到扬州。
陈晨问闫冰:“咱们为什么去心怡酒店。”
闫冰望着他,然后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你听我继续说。”
过了两天,她再去医院,发现孩子父母已经走了。老奶奶一个人在陪着孩子,看到闫冰来了,赶紧起来让座,拘谨的像个犯错的孩子。闫冰安抚好她之后,她才说医院让观察一周,孩子也已经醒了,水汪汪的大眼睛虽然没有太多的神采,但已经没有大碍,小孩子怯生生的说了句谢谢姐姐,看着闫冰放在桌上的水果,偷偷咽着口水,闫冰便给他削了个苹果,小男孩看着奶奶,听到她哽咽的说吃吧,才拿起来。咬了两口,吸了吸上面的水。老奶奶看着孩子红着眼说谢谢。
闫冰坐了一会就走了,正在想找什么工作,走着走着抬头一看就看到了心怡酒店,她不愿意再去干那些没有保障,命运和忙碌的成果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工作。喜怒哀乐都由不得自己。于是她就想进去看一下。可能是好人终有好报,她进门看到前台站着一个风姿卓越的女人,正在不停的翻着,就想着应当是个管事的。于是就过去打招呼,询问。许是陈姐看到曾和她年纪相仿的人,许是闫冰利落大方让陈怡看着舒服。于是就让她留下。并告诉她明天过来上班。
第二天过去的时候,闫冰去办公室找的陈怡。主动给陈怡添水,陈怡说挺有眼力见。就让闫冰先跟着她干,酒店也有住的地方,闫冰就把之前住的地方退了,但是东西并没有拿走。闫冰不忙,但是她也没有闲着,人手不够的时候,她就去帮忙,没事就在前台和同事一起忙碌,然后自己悄悄学习。这些天的努力陈怡都看在眼里,闫冰也将自己的遇见告诉了陈怡。陈怡只是看着闫冰的眼睛没有说话。今天闫冰早晨去医院一趟,孩子要出院了,闫冰过去帮忙。闫冰说看着他们两个瘦弱的背影,有些难受,下午就出来了。不知道去哪,就来到了这里,上了一炷香。
她说完了,看着陈晨,似乎再说这个解释你满意吧。陈晨想着她这几个月来的奔波辗转,一个女孩子只身一人,他无力去埋怨什么,因为这些都没有用,有些东西,只有你相信它会好,它才能够好。至少闫冰现在已经找到了,并且还在他身边。这就是了。
陈晨又问起闫冰怎么半个月来都没给闫母打电话。闫冰说心里难受,突然不想和外面联系。其实她也怕家里担心,但自己一直犹豫,而且有些时候也忘了,所以也一直没打。陈晨点了点头,也是,生活殊为不易,可能有些时候心灰意懒,突然想一个人,感觉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本也无可厚非。
周国富道:“其实,我早年去北京的时候也不容易。”说着叹了口气。陈晨撇了撇嘴,还早年,现在才多大。二十三还是二十四。他觉得,可能总有一些人,人不管靠不靠谱,反正他看着是不靠谱,所以无论说什么样的话,都不怎么靠谱……
接着周国富又说道:“这些也都是冰山一角罢了,兴许我们没遇到,但是这些确确实实的存在着。但我觉得即使我们只是听说过彩虹,就应当坚信彩虹是存在的。”
陈晨瞪大眼睛望着他,很不相信这话会从他嘴里蹦出来。周国富通过内后视镜看到陈晨的表情。一脸腹诽的样子。顿时说道:“怎么,没见过有学问的人哪?切,就说让你多读点书,你总是不听。现在后悔了吧。”说着一脸苦恼的表情。
陈晨总觉的这表情很熟悉,一想这不是他爸教训他的表情吗!顿时脸一黑,从口中挤出一句:滚。
闫冰在旁边咯咯的笑着。
楼主:山茶花丿  时间:2021-03-26 00:20:09
相寻梦里路,微雨落花中
当三人抵达心怡酒店后,陈晨又在门口看了看酒店的构造,他所感慨的是有些人在富丽堂皇的酒店纸醉金迷,还有一些人依旧在人潮中奔波,为了生计就已经筋疲力尽。但是他们有着一点相同,就是都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够变的更好,陈晨自然没有所谓的仇富心理。他知道一些朝九晚五劳作的人,也并不是都完全心善,他们也有着不为人道的富贵之后的对日子的看法。
一行人走进去之后,一个头发盘起,韵味十足的妇人,在前台不停的翻着账本,闫冰看了周国富和陈晨一眼,就走了过去。后面两人也跟了上去。陈晨看着闫冰站在陈怡后面,叫了声陈姐。陈怡转过头,望见周国富眯起来眼睛嘿嘿一笑的面孔,也报以微笑。陈晨也跟着叫了声陈姐。
“呦,你们来了”,然后看了下闫冰,再回头看陈晨,说着:“原来你们认识啊。”
“他们俩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路上打的是热火朝天,昏天黑日……”周国富大手一伸,乍一看还以为指挥千军万马作战呢。一看他的面孔,陈晨赶紧用肘子怼了他一下。周国富略微迷惑的看了看陈晨,仿佛再说我说的不对吗?又有点疑惑,难道刚才在车上自己看到的是假的?
陈晨自然不知道周国富的心里,看着陈怡说道:“我们俩发小,这次出来来这里看看她。”
“也算是有些情义,千里迢迢至此。”说完又看了陈晨一眼。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陈晨看着闫冰忙碌,也逐渐明白闫冰渴望南下,并且渴望得到证明的想法。当然闫冰也给北京方面回了个电话,一切重新回到轨道上,就像是奔波的一匹野马,在厌倦了所谓的自由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和普通的马一样的生活方式。说不上什么好坏。
陈晨也自己找了个地方,离酒店有些距离,在一家报社附近,就此,闫冰还调笑过陈晨,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还找了个写文章的地方。陈晨只能挠挠鼻子,晓看天色。在一次闫冰问起要在扬州待多久的时候,那回陈晨有点怀念周国富在场的揶揄的感觉了。不过陈晨还是望着闫冰说:“能待多久是多久吧”。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月,这其中周国富奔波他的交际,闫冰也受到陈怡的看中,期间陈晨去过几回酒店,可能是因为在扬州并没有什么熟悉的地方,唯一能够让陈晨感觉到心里不是那么空荡的时候,就是看见闫冰,因此陈晨每回也只去那里,闫冰有时候忙顾不上和他他招呼,他也不说话,就在那坐着。周国富带着陈晨又转了次扬州,这次是陪着他跑黑出租,陈晨也说出了自己的好奇心,不过对于周国富目前在干些什么,后者嘿嘿一笑,没有多说,一天的时间,看着周国富城南城北的跑着,和一些不认识的人谈的昏天说地,让陈晨记忆犹新的是一个哭着上车的姑娘,在周国富旁敲侧击中知道是因为失恋,网络刚刚兴起的年代,彼此通过网络试探,在这个不存在什么光缆电缆覆盖的年代,手机还处于奢侈品的时候,两块钱一个小时的网络费用也够那些迷上网络的年轻人节俭一下。网络聊天作为新型工具,在网吧里什么都不干,只是聊天都能忙碌一天,就是不停的加好友,然后问候,似乎小小的网络平台完美的解释了什么叫做缘分。姑娘兴许以为这是上天赐予,都没通知家里就来到了扬州,事情的结果也很明显,姑娘乘兴而至,败兴而归,具体的细节周国富摸了摸自己的脸,照了照后视镜,还是没有问出来,陈晨自然也不会去问,但在周国富咧着嘴骂着男人都是王八蛋的之后,姑娘看着周国富的表情,似乎也看开了许多。陈晨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扬州。
再之后的约莫一个星期里,陈晨也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住所旁边的报社,尽管只是一个跑杂儿的,但就此闫冰还是鼓励陈晨,既然是个文化人,努力上进,好好工作。这一次陈晨有点讨厌周国富的存在,撇了撇嘴,陈晨瞪了他一眼。
每个人都有着固定的轨迹,许是一些人还没有找到便在漂泊,许是找到了的人没有发现奔忙原来是必须的选择,许是抱怨声里让人遗忘了什么叫做生活。自然而然的,陈晨去酒店的次数少了。新闻无论在任何时代都不会缺乏人看,百无聊赖的时候,陈晨也在报社翻着自己整理的报纸,并且将别人写好的文件规划好,然后就是维护卫生了,好吧,陈晨也只是编外人员,不过这个时候的高中毕业也还不错,报社里面的人对于他还算客气。
报社里有个小伙子,约莫和陈晨一般大,叫李彤,因为名字比较女性化,也没少招人误解,所以陈晨也和那些人一样第一次也以为是个女的。李彤是个记者,发现和寻找新闻然后简单撰写的那种,那个时候分化还没有现在明确,很多工作都是一个人全部涉猎,只不过有着个别的人专精,所以这些人专管的几个部门。保证不出岔子,陈晨记住他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名字,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刚采访的新闻,因为陈晨是新来的,他自己也知道这个行业的不易,所以本着锻炼一下陈晨的目的,将新闻与陈晨分享,看陈晨能写出什么程度来,尽管也没想着用。陈晨也因为简单的友善才记住了他。
在陈晨眼里,因为在皇城根下住久了,大街小巷串口叫卖的都会谈及两句国事,这可能是一个地域性的特点,而且不管真假,那种口气和调动氛围的能力,让你感觉煞有其事,陈晨一个北京人,对这点再了解不过,比如当时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开心辞典的主持人王小丫,陈晨有一次经过央视大楼的时候看见过,她还对着陈晨笑了一下。那会人们对于明星的感觉还是遥不可及的,觉得见一面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但陈晨觉得,所谓新闻在保证公正不夹杂自己私人情绪在里面,功过让每个看过的人去说,并且不滥竽充数,不主观臆测,都是新闻。
渐渐的天也开始转凉了,南方的秋季也并没有非常的寒冷和凄凉,要说秋天他还是觉得北京的好,泡上一碗茶,在午后不热烈的阳光里,在院子中心的树底下,听着天空盘旋的鸟鸣,树叶随着凉却不刺骨的风慢慢飘落,时间都会变得慢了起来。扬州的秋天并不是如此,在陈晨看来它和夏天也并没有什么迥然的区别,感受不到什么七月流火的样子,也体会不了什么叫做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之将至。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一点是,十一长假,常亮来了,在来之前陈晨还去找了趟闫冰,还有周国富一块小聚了一下,说了这件事之后,闫冰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太多情绪的波动,只是表明来了之后好好招待招待他,许久不见了。陈晨也微笑着表示同意。日子就这样慢慢悠悠没有太多变化的过着。
十一那天,陈晨去接的常亮,还是扬州火车站,见面之后,常亮笑着和陈晨熊抱了下,说道:“丫的,还真不好找你,先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然后他们再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我才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到。”陈晨道:“别白话了,赶紧着走吧。现在的手机可贵着呢,那点钱干什么不好。买个手机得攒几个月呢。”
常亮来的时候是下午,陈晨叫了辆出租车待他一块去了自己住的地方,路上两个人也没有深聊,也就是常亮将两个城市做了一个简单的对比,抒发了一些感慨。
“你这地方还挺安静呢。”常亮诧异道。顺着林荫小道一路行驶过来,那时候的城市化还没有特别严重,即使是南方,合抱之树顺着悠长的巷道在秋日黄昏之时显得分外的幽静,这也是陈晨对自己居住的地方还算满意的一个原因。
出租车听到了门口,常亮顺着青色的砖瓦,走进敞着门的院子里面,旧的木门有着擦洗的痕迹和岁月留下的斑驳的沧桑。院子正对面是三间房子,东侧挨着的是两间靠着院门一侧有一棵树,西边是一些杂物。
“你不会一个人租了一个院子吧,得多少钱啊?丫,你家有矿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啊。”常亮道。
陈晨翻了个白眼说道:“怎么那么贫啊,我一个月工资才750,哪有钱去租这个院子,正对门的那是房东住的,这两件房子,大的住人,小的做饭。”
“我就说嘛,社会主义就是再好,也不可能一下子让你有个院子啊。750也还可以了,在哪工作呢?”
“报社,我觉得也还可以了,毕竟现在还在实习,一些大地方也就800块钱吧,如果实习期表现的好,后面还可以加工资的。”
陈晨开了锁,领着常亮走了进去,屋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最东边靠墙报纸贴满墙面,然后翻个一张床,床旁边有张桌子横向放置,有着几本书。一个柜子存放衣服用。
“挺简陋啊,电视呢?现在彩电多火啊,十三寸的好像也不是特别贵吧。新的买不起,咱们可以淘一个二手的啊。”
陈晨重新打量了下常亮,约莫一米七五的个头,说不上孱弱,但也是偏瘦的体型,似乎在考虑一下子能不能把他放倒,但还是回答了他:“一个月房租200,你说的那个电视新的我也没问,估摸得八九百,我得赞一个半月,就现在一个个都那么爱护电视,当宝似的,去哪弄二手去。”说着又白了他一眼。
当天晚上陈晨和常亮两个人说了许多他们几个人在一块的故事,大多是对过往的欢笑给予一种缅怀,毕竟那些时光一去不再回来,对于未来简单的一些畅想,于常亮而言,路还很长,还可以有资本的去猖狂,年轻还没有经过外面的社会模型所塑造,一副恰同学少年的模样,而对于陈晨而言,刚步入社会,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正在慢慢丧失。
时间对于阔别重逢的人来说总是一瞬而逝,对于他们两个而言,自然也是如此。在陈晨迷迷糊糊的时候,常亮似乎提及到了闫冰,半睡半醒之间,陈晨突然想起在某个时候,大伙在姜大鹏院子里的梨树下,梨花开满的时候,一个干净利落,梳着马尾辫的亭亭姑娘,站在梨树底下嫣然一笑的样子,那么明亮,宛如晨风中绽放山茶花,一阵风吹来,青丝微微摆动,在阳光漏在树隙错落的光线里显得那么明亮。
陈晨对此缄默,一个人没有说话,那么另一个人也就停了下来。毕竟时间不早,遂都睡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想来大家还记得看似马上安定下来,正在大型造纸厂工作下来的王小顺吧。在家里的介绍之下,准备订下日子说好结婚,但往往我们能想到的事,或者正在马上实施觉得快要完成,本应该是喜悦的时候,总会有当头棒喝,让你认清自己。
王小顺在大兴工作了有些时候,家里的情况对于周围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就在当地,也不用考虑特别的融入某个城市,也无需对人物风情感到陌生。自然很快就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王小顺也见过那个姑娘,本来也挺满意,想到日子就要定下来,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就在一天前,王小顺的弟弟王小刚,打电话到厂子里,说找王小顺。说是看到那个女孩和别的男的牵着手走在路上,看模样似男女朋友的关系,王小顺自然是不相信的。他的弟弟王小刚也是个暴脾气,说起碰到他们两个时,二话不说就把那个男的打了一顿,女孩还在旁边劝架。回去王小刚也向父母说了情况,王小顺父母自然打电话向对方家询问。却说女孩在双方通电话的时候,自然是不在家的,她的父母对于此情况也不了解。我们的孩子们,在慢慢长大的时候选择的总会是慢慢的藏起小秘密,自己消化,我们的父母们也总是频频追问,但是一旦知道了情况不符合自己的想法和观点,就会大发雷霆。孩子也就不愿意再交根底。
毋庸置疑,电话通的很不顺畅,双方父母起了争执,这边说的信誓旦旦,而女方则矢口否认。挂了电话之后,王小刚父亲再次向他确认,小刚确认无疑。待晚上,女方那边打来电话,支支吾吾了半天,便挂断了电话。但就是这么一闹,也代表了这事是黄了。
于是第二天王小顺从王小刚口中得知此事之后,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家中,一进门就发现的家中的氛围,不由的又将七分信变为九分。但就是这样,总有人不死心,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从父亲口中得到了准信,才叹口气决定接受。
彼时已是七月流火,确实应了那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吴明民也是偶然回家一趟,因为都是周围邻里,才知道的这件事。但当吴明民去找王小顺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家,只身去了西北。远离故土,可能为了一个年轻人简单却执着的自尊,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其实他们俩也没有差很多时间,据王小顺父亲说,就是在吴明民回来的两天前,王小顺提出来去其他地方走走,说到西北,王小顺家里人自然不同意,说是那里民风彪悍,为人性格豪爽,不适合一个未经世事的青年人去那里闯荡,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拦住。于是到底还是在家人满脸期盼的眼神中,反复叮嘱到了地方要通电话,才登上的绿皮火车。火车的终点是兰州,但王小顺的去向,没人知道。吴明民也只能叹息,便像王小顺父亲提出告辞。
分别总是在九月,这个季节分外的冷清,北京这座城市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去而显得寂寞,相反空洞的繁华更加的欲盖弥彰,吴明民第二天又继续回到海淀区走读学校。他也是在陈晨他们走之后,家里托关系想着让孩子学门技术,然后去的那里。学习的是软件应用,网络管理。基于当时的新兴行业。家里人也不看好,想着让他学门手艺,以后吃饭没有什么问题。日子还是这样继续的走着,没有谁能够停下来。好的或者坏的,当你决定了离开,你就已经在向昨日告别。
楼主:山茶花丿  时间:2021-03-26 00:20:09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陈晨第二天带着常亮去到了心怡酒店,三人为众,也确实代表了相聚一次不易,可能以后会更不易,但事实如此,都在情理之中。自然是陈晨和闫冰做东,品尝了下扬州的特色,但是三人没有在酒店吃饭,而是闫冰请假了一天,陪他们出去走走。
“还没有问你当时为什么选择浙江呢?”闫冰开口问常亮。
常亮回到说:“总有一些人,相信美好的生活都在别处,不愿意在自己生活了许久的地方长久驻足。于是就选择了去其他的地方探索。”
“你这是说我们都是厌倦了故土的人?”陈晨道,然后接着说:“我们这些人,除了几个人在北京之外,其余人全都出来了。”
“北京很大,按理说待在那里的人,尤其是故土的,很少有出来的,但可能就是这样,咱们这些人才能成为关系比较要好的朋友吧。”常亮说。
下午,闫冰回到了心怡酒店,周国富闲来无事,碰巧过来,三个人就出去转了转,常亮也是个地道的北京人,性格也比较爽朗,都不是计较的人,交流也很有趣。倒不是我们和我们的生活有多么熟络,只是想要活得好,你必须要接近生活。
常亮说:“到底都是江南,尽管说杭州也很美,但是扬州的婉约也不差啊。”
“和北方迥然不同吧。”周国富道,常亮点了点头。周国富接着说,“年轻的时候还是要多出来走走,不为你有什么特别的成就,你走过的小城,见过的人事,它最后都会积赞成一种沉淀后的阅历。让你在迷茫的时候能够保持本心不堕落,让你在浮躁的时候能守住清净不迷惑。就和那句俏皮话说的一样,马瘦毛长蹄子肥,儿子偷爹不算贼。”常亮接道:“瞎打爷娶了瞎大奶奶,活了大半辈子,谁也没见过谁。”说吧三个人哈哈大笑,陈晨自然明白意思是见见世面,别成为固守一处的人,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是什么没见过,真和瞎子一样。但还是说道,“你们丫的真贫。”
周国富接着道:“小弟,此言差矣,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晚上大伙吃完饭之后,各自打道回府。陈晨接到家里的电话。母亲叮嘱他最近不要多出门,出门要带上口罩,现在北京好像有个什么病,闹得人心惶惶的。陈晨也没有特别在意,但还是答应了好。第二天本来仍是假期时间,陈晨被报社李彤叫过去,让他跟着一起去趟医院做个调查,说是最近有个流行病毒叫非典,现在北京方面查的很久,上面让我跟一下咱们的医院,肯定是个新闻,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陈晨自然同意,想到了昨天母亲的叮嘱,买了两个口罩,一人一个。
却说,常亮一个人百无聊赖,在周围转了转,便去了闫冰那。说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待陈晨晚间回到住处时,常亮提出了告别,说是学校那边有亟待完成的一个项目,本来时间就不是很充裕,过来看看你们,既然都在按部就班,各有所就,如此便好,他也该回去了。陈晨想来后面也没有多少时间去安排他,也就答应了。第二天,常亮便搭乘了去往浙江的列车,孤身独去。
还有一个姑娘我们这里得说一下,甚至可以用上很大的篇幅去介绍,那就是薛莹,此刻仍在北京,一身洁白的衣服,可以算得上是人民的天使,尽管她此刻依旧是个护士,但就于自身而言,兢兢业业,每天按时上班,对待病人也比较用心。这在当时还是比较难得的,此刻的北京人心惶惶,在最开始由于人心作祟,其实本身没有什么病的过来检查,薛莹好心安慰,没有病状,让他们安心生活。但无独有偶,当医院来了第一位病人,表示头痛乏力,体温持续居高不下,总是咳嗽,最开始没有引起医院的重视,毕竟对于医院来说也是第一次,海淀区医院尽管也是公立的,但是相比于北京的许多大医院来说,就显得无足轻重。当病人不断开始恶化,感觉到恶心,呕吐的时候。薛莹赶紧上报,上面也终于开始重视此类病情,划分隔离,医院的人终于每个人都配备上了口罩,各值班室,病房开始了消毒。我们都知道,无论是各种流感,多以感冒发烧引起,治疗的办法也是以发烧和感冒治。薛莹是陪伴病人接触最多的一个护士,当然也被隔离。进出消毒,但是她毫无怨言,尽管作为一个小姑娘,但从未将这些脆弱显示出来,也没有将这个事告诉父母,只是通知家里,最近医院因为病毒特别紧张,让家里人少出门,戴口罩,买消毒水,尽量少和人握手,少和人接触。随着她有些颤抖的声音,终于换得了家里人的同意,让薛莹也有了些许安慰。
有一,就会有二,随着病情的慢慢紧张,时间慢慢的推移,随着病床的增多,随着医院的交谈声越来越少,气氛越来越压抑,甚至让人无法喘息,薛莹依旧保持着尽量劝导病人乐观的状态,来往送饭,照顾,不去并且刻意忽略别人看自己的眼神。尽管隔离式的治疗,没人愿意过来,目前照顾这些病人的也只有薛莹一个。
陈晨最近几天跟着李彤去医院蹲点,采访,病毒案例第一起早就公之于众,但是随着这几天的忙碌,发现扬州的许多医院重视程度依然不够,隔离措施,消毒作业完成的不够完善。在登出报纸之后,引起公众反应和不满,上级严令责成,所有医院做好防范措施,控制好隔离人群,尽可能的完善医院对待此类病毒的治疗防范工作。不得马虎,敷衍塞责,一经查处,追究该医院领导责任。如此,一系列的动作才卷土而上。可能是扬州离得比较偏远,一直没有听说,但是大街小巷依旧显得肃穆。
经宣布,第一起非典患者,因医治无效死亡。恐慌就像是通过空气传播一样,大街小巷的欢笑声,车流量都大幅度的减少。
闫冰最近不是很忙了,但是去那里吃饭的依旧有,应该是对于大饭店,因为装修的富丽堂皇更加让人放心吧。当陈晨去找闫冰的时候,两人说起这个话题都非常的压抑,但是尽量的避免。闫冰提起自己的担心,母亲一个人在北京不易,尤其是现在,身边连个人也没有。这是陈晨第一次听到闫冰抱怨自己的任性。
陈晨表示,伯母可以经常去自己家走走,反正两家离得也不是很远,总归有人说说话。接着陈晨说:“你都出来了,我呢,一路找寻也过来了。路总归是要走的,负重前行的时候咱们都要勇敢一些。”
闫冰点了点头,看着陈晨说道:“常亮来的第二天找过我。”陈晨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半晌摸了摸鼻子,问道:“说了什么?”。
闫冰噗嗤一声乐了,陈晨脸有些微红,看着她的眼神微微有些躲闪,接着闫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说说起了一些感慨,毕竟都是一个时候的玩伴,希望我在这里能有一个好一些的生活,刚好你也在这里,能够相互的扶持和照顾。也挺好的。”
缓了一会,闫冰道:“听说你最近在频繁的往医院跑?”
“你怎么知道的。”
“陈姐说看到你了,带个口罩,但是看出来是你了。手里拿个本子在记录着什么,好像一本正经的样子。”
“嗨,不还是这件事么,人心惶惶的,希望慢慢的好起来吧。”
闫冰也重复了一遍,是啊,希望一切都慢慢的好起来吧。
进这样慢慢的进入了年根,陈晨这里还好,除了跟踪非典报道,也没什么特别忙碌的,偶尔喝闫冰碰个头,让他尽量少和人接触,多注意自己,送了两个口罩之外,没有太多的联系。
我们还是再来说一下薛莹,现在的北京十室九空,基本外来的人,终于在病毒的逼迫下开始返程,很多车次不再运行,人多汇集在一块已经成为禁令。医院的病人越送越多,一个治好的都不存在。有人问薛莹,他的病会好么?薛莹总是微笑,总会好的,日子总会好的,痛苦总是会过去的。其实她知道,病人也只是需要一个人在此刻送来慰藉罢了。随着病人的增多,医院委派的护士也多了。病房不够用,就在空地用白线画出来,证明那里就是隔离的,病人虚乏无力,吃不下饭,就靠着葡萄糖续命,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严重,压抑在空气里呼吸都必须要使劲,可是又害怕大口呼吸,害怕病毒不指定什么时候就到了自己的身上。
各大学校,人群多的地方都开始了隔离,学校放假,但是例如一些大的地方,害怕有病原体传染,一切行业停止运转,以前的灯红酒绿此刻全部烟消云散,大街上在路灯昏黄的时候再也没了行人,偶尔有救护车孤零零的穿过,有一些全校隔离的地方,比如人群比较密集的,常亮告诉陈晨说,现在学校已经不让人再出去,学校封住了寝室,也不上课了,人就在宿舍里待着,这时候党员和老师们都站出来帮助同学们买生活必需品,但严禁同学们与外人接触。高高的加筑的铁丝网,似乎真的与外界隔离了。陈晨只能安慰他,再熬一熬,心里憋闷的时候就打电话。常亮表示,他还好,每天看书,使劲让自己沉默下来。现在周围人都没人说话。
“你们再没有其余的活动了么?”
“有的,规定某个时间,比如周三,开放某个寝室楼,限定活动范围,都去操场,打球或者这类的活动。就和犯人一样,但是我不觉得憋屈,倒是走在前列的那些党员和老师们,让我感动。”
陈晨也沉默没说话,半晌才挂断了电话。
陈晨抬头望了望天,经久不语。
薛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去找到了主治医生,医生姓王,看到是她之后,紧了紧大褂,眼睛有些麻木的看着她。
“这个病真的就治不好了么?”姑娘眼眶发红,她是看到了自己医院第一个治疗无效的人被送走,看到了周围的病人那种绝望和麻木的眼神,看到了周围的护士,毫无波动,就好像是对于一切都束手无策,甘心认了的无奈的眼神。终于不顾阻拦发起了追问。
“怎么治?你不都知道么,其实我们都一样,尤其是在医院的我们,现在我们还没走,还没有撤离,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我们了。”
“可是,王医生,为什么会这样”薛莹哭着问他,他的眼眶慢慢的也红了。
“王医生,你知道么,我都一个多月没见过我妈了。我想家!”,渐渐地姑娘泣不成声。“我们还有消毒水,我们还有药。我们还有机会的。”薛莹道。
王医生嘴唇慢慢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将消毒水没有用,药也没有效果这样的话说出来。“对,那你去把患者周围再撒一遍消毒水吧。”薛莹点了点头走了。
年根底下,陈晨接道家里的电话,是父亲打过来的,一般的时候打电话的都是母亲,陈晨遂问怎么了?
陈父表示,咱们家祖籍原就是扬州的,原本你的爷爷在外面的时候,在北京安了家,于是就都来北京了,只是后来家里有一些矛盾,所以分开了住,你小的时候和你爷爷奶奶在一块生活,只是还小记不住了。这次动静这么大,你就别往北京走了,你就去你爷爷那过年吧。陪陪两个老人。说罢叹了叹气便挂断了电话。
北京开始用飞机喷洒消毒水,很大一部分安稳了仅剩下仍旧在北京不离开的人。救护车终于开始很少一部分拉患者,而是变成了运送尸体。在悲坳声里,哭喊,不满,绝望,呐喊。终于迸发而出。
陈晨答应了父亲之后,决定带上闫冰一起过去,在完成报社交代的工作之后,李彤对于陈晨也较为满意,为人踏实,不虚浮,对待工作也比较认真,这段时间跑动跑西总是冲锋在前。叮嘱了注意安全,便让他离去。陈晨到心怡酒店找到闫冰说起了这件事,闫冰也欣然答应了。
陈晨给常亮打了一个电话,问他过年了怎么办。
常亮说咱们生在这个时代,还能怎么办,万幸的是咱们都不是这个时代被遗弃的人,就这样吧,也就一个年头回不去了,多给爸妈打几个电话就好了。
问起周围人的时候,似乎远在羊城的姜大鹏一直没有什么联系,通过和吴明民通电话,对于王小顺的情况陈晨也已经了解,只是问道怎么去了那么远。吴明民回答道,可能远离故乡的地方,才是心安的地方吧。
“现在北京情况那么严重,你问过薛莹的情况吗?”陈晨通过电话问吴明民。
“有些了解吧,但没有特别问过,尽管都在一块玩,但毕竟是女孩我们也不好太多的问。”
“那有什么的,你小子还害羞啊。”
“倒没有,半大小子了,还害哪门子羞啊,只是生命中难以承受的重量,通过了解,哪怕知道了也解决不了,能怎么办呢,且好好生活着吧。我不是在海淀区走读学校吗,学校放假早,早早地就在家待着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了那么冷清的北京。很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别想那么多了吧,都没有办法改变的,那就慢慢接受吧,总是要熬过这个那个的,然后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下次给你打电话就该说新年好了,你小子别太沉重。”
“得嘞,请好吧。”
姜大鹏的联系方式谁都没有,也都不知道如何了。最远的人不是最容易被牵挂,就是最容易被遗忘。总归如此,年年难过年年过,岁岁难熬岁岁熬。就这样,新年到了。

楼主:山茶花丿  时间:2021-03-26 00:20:09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于谁同
陈晨是第一次来到宝应县,尽管属于扬州管辖,但是来到这里说是辗转也不为过。通过客车从扬州出发是早晨,到了县城已经是下午,路程其实并没有多远,但是路况不堪提及。
冬日天都黑的比较早,五点多的时候,天蒙蒙黑,县城本就不大的地方,人流量也不多,那么小的地方看似没有受到非典的影响,这个时候的路灯还比较少,从陈晨此刻的地方能够看到远处应该是县里面有零星的光亮着,许是路灯。过了一会,在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陈晨和闫冰两个人才感受到了小城的清凉。没有光,很少的车流量,通过父亲给的联络方式,给爷爷陈建国已经打去电话,想来此刻已经在等着。父亲告诉陈晨回去一趟非常难,爷爷基本会拉着木驾车在离家里五六里地的地方等着,因为车走不到那里。并且提示陈晨回去的时间尽量早一点,天黑了就是到杨村的车也很难找。更别说从杨村到陈家洼的时间了。
在同人攀谈之后,陈晨和闫冰花了三十块钱才找到了一辆愿意去杨村的车,说是晚上看不见,黑漆漆的也不好走。没有办法。无论陈晨还是闫冰,都没有到过这么小的地方,新鲜感在一路的颠簸中消失殆尽,只剩下不适,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半水泥路,半土路的感觉,陈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幻想着这里的模样。
在杨村下车之后,远远看到一间房子前面用线拉成的白炽灯,应当是乡下的小卖铺。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锁紧在军大衣之下远远地望着,冬日的严寒让这位老人有些单薄。两人快走了两步,到了面前,陈晨嘴蠕动了半天也没叫出声,还是陈建国用乡土的口音问道两人:“陈晨?”
陈晨还是抢到了拉木驾车的主动权,不忍心看一位老人气喘吁吁拉车的样子,在陈建国的指引下,陈晨将固定在木驾车旁的绳子挽了挽,将不愿意上车的老人劝上了车,同样在上面的还有两人的行李,闫冰看着本就不大的木驾车沉重已经如此,更不会上去,就陪在陈晨旁边手搭在木驾车车辕上。
路上陈建国在稍微问了下陈晨的情况之后,变没再说话,那么久的时间即使是亲的血脉似乎也需要缓冲。在黑暗中闫冰打亮了老人给她的手电筒,顺着泥土中凝出来的干硬的车辙印,在虫鸣,以及清冷的月光照在田野绿色的麦子上的光影,几人朝着陈家洼走去。
薛莹被通知过年不能回家,提前一个月通知的目的是为了让她好好消化。这样的情况就是让薛莹回去,薛莹也会抗拒的,她怕自己万一真的得上了非典传染给家里人。尽管事实如此,但薛莹的心里也还是有些难过。在回复完了上级通知之后,她仍旧在自己的小岗位安稳的工作着,在工作之余她也曾经常想,要是自己不行真的被传染上了非典怎么办?对于一个正值青春妙龄的少女来说,最为幻想的莫过于她还未曾触碰过的爱情,明亮的大眼睛里也对未来的生活有过憧憬,但是在心善的姑娘新底,对于许多烦恼似乎直接被善良这两个字消化和过滤,从未考虑过假设自己真的远离人世,自己会不会心痛。
她只知道看着病人越来越浑浊的眼睛,越来越沉静,在压抑过后,连暴躁都不愿有的病房里,就像不存在般那样的死一般的宁静。吴明民是在元旦来过这所医院,再被隔离消毒之后,穿着隔离服见到了薛莹,说是小伙伴在救死扶伤前线奋斗不止,谨代表远在万里他乡,并且至死不渝打听理想下落的偶尔传来消息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一些北京籍各个角落的友人送来温馨的慰藉和祝福。那狡暗的小眼神,看着有些猥琐,但对于薛莹来说无疑万分感动。约莫几个月的时间都不曾好好的见到外面,也不曾知道散落在天南海北的朋友们如今几何?而今吴明民的到来,让薛莹的心思也稍微活泛起来,似乎感受到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络。
当时在吴明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薛莹一扫阴翳,开怀大笑的说着真贫!吴明民手提花篮和水果,说着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十里送苹果,证明感情深。现在活雷锋可是不多了,尤其是在战火连三月的时候,当然也不要太感谢我,我毕竟只是帅帅的路过。
薛莹依旧开心的笑着,也无论他是真的路过还是假装来访。她只知道她终于看到了和病人不同的眼神,那种有光的眼神也给了这位小姑娘光芒,尽管隔着隔离服但依旧看到了这位小伙伴的关心。开心的时光总是很快,约莫一个月的时间,薛莹总是想到这件事,并且在单调的环境里反复咀嚼,时长想起,笑脸也就偶尔在发呆是挂在脸庞。她还记得最后吴明民走得时候说着:我曾踏月而来,只因你在山中。并且殷切嘱托,万般小心。别太早追随马克思列宁同志,新时代的新青年要在更长远的时光和沉淀中更殚精竭虑的为人民服务。当时薛莹还啐了一口。
没有人知道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也不会因为你的美丽和奋斗在茫茫人海中多看你一眼。日子依旧又回到了平淡之中。或者是说本来就平淡,只是因为偶尔起伏,让人迷了眼线。
陈晨到达陈家洼也没有多看,只是顺着月光看到了不知什么年代,人工挖掘的两口塘,以及横亘在一口看似小些的塘中央的竹林,陈晨路过时,还飒飒的响。
花费了又一个小时,终于到了门口。来不及细看。奶奶已经从屋内走出来。打开了院门,看到陈建国从车子上刚下来,陈晨解开挂在身上的绳子,便说道,你也不怕把孩子累坏。饭热了好几遍了,赶紧进屋吧。说吧拉着闫冰的手两人先走了进去。陈建国和陈晨二人将东西卸下来,木驾车靠在墙头,将轮子拿下来,而后也走了进去。看到已盛好的饭菜,便落座下来。
奶奶徐氏问了闫冰很多话,大有越看越满意的意思。模样清秀,举止落落,反倒是陈建国爷俩埋头吃饭,默默无语。
次日,天气便冷冽下来,南方的冷不同于北方,这种阴冷透骨的风无论你穿了多少衣服,怎样的厚,效果都不大。只要不活动那么都会是冷的,这让陈晨和闫冰很不适应。即使在扬州待了很长时间,但是小乡村里似乎因为人较少,显得分外的冷。屋里屋外一个温度,早晨将门打开,一天都不会再关上。于是几人用着老式的取暖方式,在走廊用烧起火盆,一般都会用废弃的锅,在下面垫上几块砖,并且保持平衡,然后用收集了一年的木枝和树根来供火,保证人在烤火之时体感的温暖。
几人围在一起之时,话语自然也就多了,陈晨也就了解了这个村落,偏远到无人问及,也很少有人知晓。偶尔有打听的人,也需要找寻许久才能找到。村里只有七八户人家,大多数人都是出去打工,携家带口,长期不会来。偶尔有稍微近一点了,也只是在过年前后回来祭祀祖先,便又离去。留下的皆是老人和孩童。孩童也成了整片天空的精灵,在林间和田野到处奔跑,似乎从不会累。有了他们的玩闹声,村子才显得不那么冷清。陈晨闫冰也是第一回这样烤火,散发出来的烟迷的眼睛睁不开,长久的坐下,熏得都流出泪来,且吸入的烟雾又大,偶尔出门换个气,都感觉空气清新不少。但是不烤天气凉的又让人受不了。陈建国脑袋顶一个马虎冒,只挡住头皮,却不遮住耳朵,尖尖的冒顶因为惯性向后倒着,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每次陈晨看见都感觉和蔼。
“这天怎么那么冷,冻得没地方躲。”陈晨坐在烤火旁边道。
“奶奶那么大年龄还做着饭,都没喊冷,洗菜的时候还沾凉水,你什么都没干,烤个火还受不了冷了。”闫冰给了陈晨一个白眼。陈晨讪笑了下:“这不是组织不需要我现在活动么,要是有什么活,我肯定主动干。”
“切,别急着表态,多半是咱们没能适应这里的气候,冷的不一样。”
“也倒是。”陈晨道。而后看着陈建国问道:“你现在气管炎怎么样了?”陈晨是从父亲那里知道的,说是早年陈建国抽烟厉害,一天两包,后来有气管炎了,仍旧不理会这些病,总觉的是小事,继续酗酒,抽烟。再后来,感到身体不适,去医院查的时候,医生就一句话,再抽烟喝酒,就直接准备后事吧。陈建国一下就戒掉了这些毛病。陈建国还有一个嗜好就是打牌,在北京的时候经常和着邻里有事没事玩一下午。家乡因为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打牌自然也少不了,但是却很少有老年人玩,人员也少,一个村子凑不到一桌,因此,有邻村的给陈建国打电话的时候,陈建国也会去。这里的玩法,陈晨也不明白,长条的牌,和马吊也不一样,说这种玩法,只有这几个村子是一样的。换个地方就不这样玩了。陈晨对这些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牌上有那么几个人,宋江、卢俊义、公孙胜。是用梁山好汉做成的。陈建国一直养病,家里的活也都是奶奶徐氏做着,偶尔陈建国能稍微帮衬一下,陈晨感到侥幸,想来那天陈建国去接他们俩的时候,已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如果回来仍旧让陈建国拉车,不一定会如何呢。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着,村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偶尔几个老婆婆聚在一块说一些闲碎的话语,更多的都是沉默。甚至因为安静可以听到旁边人家在屋里的交谈声,但不会有人过问。家里砍树了,用的也是机器,大车轰隆隆的压着本就深陷的车辙印,速度很快,全村的人都出来看着,这里没什么新鲜事,发生的一切都是新鲜事。陈晨和闫冰最开始的时候也总是被打量,刚开始还不太适应,后来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是他们打量够了。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陈晨都帮助奶奶捡拾树枝,放在一个地方,堆放,等一年过后,风吹日晒之后,树枝失去了水分,就可以扎成捆,运到家里当柴火用。乡里的集市离着有15公里,按照阴历逢单双,周围的三个集市,就杨村稍微近一些,但是东西稍微少一些,每逢双日,去的人就多,而更多时候,村里买什么东西都是选择去乡里的集市。也可以带上家里的土鸡和笨鸡下的蛋,或者是自己家种下的一些蔬菜,都可以在集市上卖,价格便宜到低廉。这是在大城市所没有的,蔬菜的品种尽管单一了些,但是却很大一部分能够满足人民需求,都是农民家自己种的,吃的也比较放心。
陈建国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仍旧烤着火,跟陈晨说起辈分的老问题。说族谱里排着,他的辈分上面还有章,培,文。从你父亲开始,分别是 、传、家、宝。陈晨自然是泽字辈。陈晨也分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放在别的村子,自己的辈分算是偏大,或者适中的,但是在自己的村子,逢人喊长辈就是。
陈晨在陈家洼的些许日子里,也没有过多的活计,家里砍了一回树,算是让这个村子偶尔热闹了一回,拉树的车发出轰隆的声音,从空旷的村落透过去,仿佛震彻到了很远的地方。接下来的时间,陈晨、闫冰就和奶奶一块去捡树枝,放在固定的一个地方,说要经过一年的风吹日晒,然后才能生火做饭。因为树枝散落的也比较零碎,用了几天时间,在快要弄完的时候,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北风呼啸而过。枯乍的树木尽头望到的雾蒙蒙的天色,呜咽的风打在门椽上仿佛冒着白气。俄而,便下起雪来,伴随着冷冽的风,几个人一同围在炉火旁,尽量让周遭暖和点。
同样是百无聊赖的下午,时间在空白余闲之中显得冗长,隔壁的一个长辈,操着同样的嗓音,在北风呼啸里也显得突兀,就像是风从很远的地方把话语带过来一样。
“建国,前村的人让你过去打牌。”
“好,知道了。”陈建国有点蔫的声音但却有着些许底气。应当是找到了一个能打发时间的活计。奶奶反复嘱咐叮嘱穿厚些。于是杨建国穿着厚重的衣服,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出去了。
“你爷爷一直是气管炎,长期如此,每次咳嗽脸都红了半边。”俄而,奶奶徐氏又继续说道,“早年的时候,医生说这病也就只能熬着了,活到多久都看造化。一次,身体突然恶化,就准备回来等着结束最后的时间,可能是故土难离,回来待了三个月,病情好转了。”
“还有这回事。”陈晨道,闫冰搓了搓手,又重新放在火盆上烤着,点了点头。
“虽然为了这个病,一直再没喝酒抽烟,但是还总是喜欢打牌。”
“也对,家里也没什么事,我们都在想着天天干什么,你们在家乡肯定更没事干,除了必要的农活,夏天的时候忙碌一些,冬天基本成天在屋里,从白天熬到晚上,然后休息一晚,等着明天到来,继续熬。尤其是这天还这么冷。”陈晨说道。
“以前的时候没这么冷,不知道今年怎么回事。咱们村里人少,也没几个打牌的,都是留守在村里不出去的人,有这么几个相互还有点照应,你爷爷也干不了重活了,秋天的时候收粮食,我都扎好了捆,让他搬到木架车上,都是搬一会缓半天。”
“回来之后又去看了医生吗?”闫冰问道。
“怎么没看,这病属于慢性病,也没办法治,只能慢慢恢复。不过年岁都已经这么大了,再调养又能怎么样呢。”
“家里这么偏僻,出去一趟也非常不方便,就是有什么病情,也不能及时的看啊”闫冰又道。
“是啊,好在现在基本稳定了,隔几个月去医院复查一次,这一下雪,还不知道天什么时候好起来呢。”
“也快吧,看这天即使雪大,几天也化了。”陈晨道。
“没错,但是化了咱们的路也没办法走啊,全是泥巴,基本半个月都没人出门的,这还是快的。家里日子一切也都简单,就是怕下雨,下雪。夏天的时候干旱,求雨老天爷也不下,冬天又这么冷。哎,一年比一年难熬啊。”
从奶奶的话里,陈晨似乎听到了一个年长的人的愁绪,但是想说什么似乎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陈晨在这待了也有小半个月,也快过年了。什么样的生活也基本有了体会,人在最初接触的时候看到的问题才全面,后来深入研究解决的问题,其实都是单面的难题,尽管直观,却不如最开始的全面。
最后陈晨只得说:“坐进点吧,暖和点。”
“没事,我这里也不冷。”
不知是谁,缓缓的张开后,叹了口气,轻轻一声,似乎裹挟这时间沉淀压迫下来的沉重,让人难以呼吸。

楼主:山茶花丿  时间:2021-03-26 00:20:09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过了半晌,应当是着起的柴火烧着了早已结束生命的钻在木头深处不及年岁到来腐化的虫子,噼啪噼啪的跳着火星子。就像是谁在亘古的地方沉睡,被遥远的唤醒一般。在呼啸的风里,无言的寂静里,声音显得突兀。久久回响和盘旋在陈晨的脑海里。

“还有一些事情,你没回来过,也不怎么清楚。其实你小时候是在这里待过的,不过那会很小了。”沉默了一下,奶奶徐氏接着道:“那会你还小,村里的孩子上学,需要扛着旗,由大年级的孩子领着,排成一路,你还不到上学的年纪。就跟在别人后面,家里人也不知道。大队离咱们这里三里路。”

闫冰,将未烧透的柴火打掉表层的灰烬,又往火盆里紧了紧,火烧的更旺了。

“后面的孩子还比较小,也没发现你,等都到了,咱们村的大孩子才看到你,但是要上课,也没把你送回来,就带着一块去了课堂上。家里的人回头找你,发现你不在了,就开始找,喊你的名字。那时你几岁?大概五岁的样子吧。”

陈晨咧了咧嘴,似乎没想到自己小的时候这么皮实。

“家里的人急坏了,你爸和你妈开始争吵,埋怨对方没带好孩子。怕是被路过这个村子的人带跑了,周围都是田野,邻庄也不近,要是被带走了,都没有地方找。你爸就往邻庄跑,去问人,都没找到。你爸回来的时候,低着头,你妈看到了就开始哭。”

陈晨离火盆比较近,伸在火盆上的手被烫了一下,赶紧拿开了,也没说话,在裤腿上搓了搓。闫冰看到了,拉了拉他的袖子,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后者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奶奶徐氏盯着火盆的火,似乎是很久很久的事,陷了进去。

“还是旁边的你大伯,说着有可能和孩子一块上学偷偷跟过去了,村子就那么大,有什么事很快就都知道了,所以也都围了过来。众人心才稍微放了放,你妈对你爸说‘洗个衣服,让你看个孩子你都看不住,要是孩子一会回不来,咱们俩就离。’然后就坐在门槛上,自顾的说着自己的不易。这是更远一点的事了。”说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火燃的越来越旺,在这个四处跑风的过堂之下,也谈不上多么暖和。奶奶满头的银丝,那在岁月里的皱纹,眼角耷拉下来的眼皮。让陈晨知道,他们过来的都不容易,亦或者是生活都不容易。

卧在过堂角落,用稻草围着的窝里,狗蜷在那里,眨巴了下眼睛,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似乎铆足了力气汪了两声。奶奶看着它,脸上的慈祥就像我第一次进门看着我的那个样子。

“该做饭了。”说罢便准备起身。

“那后来呢?”闫冰问道,似乎比我自己还要关心我的故事。生命的记忆里你是不是也存在那么个人,无论寒风冷雨,她都视若寻常的挂念。

奶奶徐氏顿了顿,“后来啊,自然是陈晨他妈在路口等了一上午,陈晨回来之后,被他爸打了一顿。”然后指了指院子西南角的梨树,“诺,看到没,当时也找不到工具,就用那上面的树枝。陈晨哇哇的哭。”

闫冰噗嗤乐了,看着正在挠鼻子的陈晨,说道:“现在也不怎么听话。”

故事也总是被一个人用力的提及,被另一个人轻松的一笑而过。

吃饭的时间,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陈建国也已经回来了,脸上有着些许笑容,似乎是因为在枯燥平淡的生活里,有着星点自己乐意去做的事,并且完成之后的沉默不语的微笑。

“还知道回来啊,都天黑了。”奶奶说,而后又说:“赶紧吃饭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因为乡下的生活都比较简单,人睡的早,起来的自然也就早。本来定好了要去赶集,天色不好,依旧是那么的冷。因此也就没去,陈建国裹着一个军大衣,已经坐在了柴火旁边,烤着手,旁边放着一个水杯子。

陈晨问起,奶奶说是昨天非要去打牌,身子有点凉着了。陈晨清完了院子里的雪,便也坐在旁边。下午的时候,陈建国在床上躺着,邻家的又过来喊,奶奶说别喊了,昨天下雪过去,今天都有点发烧,在床上躺着呢。

依旧是这个时间段,时间走得很慢,似乎在这里明天也会和今天一样。依旧是陈晨、闫冰,还有奶奶徐氏。

“还有一件事,比较复杂。但却有必要跟你说。”沉默了许久,陈晨看了一眼奶奶,又低下了头。看着面前的火。

“咱们家有你爸一个,你姑一个。你姑现如今在南方,外面打工。你爷爷弟兄三个,老大上了高中,后来不愿意待在家乡,就去了山西大同,挖煤矿。”说着看了眼陈晨,又对闫冰笑了一下。继续道:“可能对于你来说陌生,我慢慢和你说,这个和你父亲以及母亲有着很大的关系。你那个大爷爷你没有见过,就连你父亲也没有见过几面。因为挖矿的窑塌了,你大爷爷也被砸死了。那边打过来的电话,你爷爷还有你三爷坐火车在那边将你大爷爷的尸体火化了带回来的。”

“可惜了,那会的高中生多厉害啊。”陈晨道。

“是厉害啊,可是没那个命。”奶奶接道。

“按一门的算,你爷爷上面的一辈吧,太遥远,现在就是你的一个叔家,那会村子里的年轻人基本都出去了,但是你父亲还在。你那个叔的父亲因为长了肿瘤过世,刚好他们的人不在,但是咱们这里的人都讲究死者为大,因为属于一门的也就是同宗,尽管对你来说隔着稍微远了些,但是对你爷爷来说,还算近。”这时烤火的木头从盆里滚了出来,奶奶徐氏将它放了回去,闫冰坐在旁边拿着一个小木头打着表层的灰烬。

“于是你爷爷就向村子东头一家人商量待客人,因为事情出的比较急,那会人也少,还下着雨,只能在家里搭棚子。这样的事谁家里没个亲戚,所谓红白喜事来的人也不少。咱们家在东边离那边比较远。所以就找了挨着你叔家的一户,借用下院子。事情本来就这样定了,也没什么问题。结果这件事情过去大概没几个月吧。借地方的那一户长者也过世了。于是这一家就不愿意了,说是当时帮咱们接待白事染上的。也巧,同样也是恶性肿瘤,查的时候才知道。”

“怎么会这样?”陈晨不可思议的问徐氏。

徐氏叹了口气:“哎。所以那一家就埋怨你父亲,你父亲解释说帮你叔家办的这个事,都是一个村子的,死者为大,怎么可能不管。你叔家则表示事是这个事,但是是你父亲办的。他们也觉得不合适,毕竟红白说是喜事,但是前者还好,后者,也只能勉强这样说。”

“怎么会这样?”这回是闫冰问的。

“所以你叔家没管,说是和那一家本来也是邻居,如今又发生的这样的事,没有办法。但是事情总是要解决。你父亲还亲自上门磕过头。但是那一家也不认。你母亲也是个直性子。和别人理论,自然也是不管用。对方还恶言相向。”

徐氏又叹了一口气,道:“你妈的弟弟听说了这个事,也就是你的小舅,本来在县城教书,也过来了。还动起了手。你舅打了对方一巴掌。那一家的能量也比较大,在教育局有工作吧,然后自然你小舅的工作也因此丢了。”

徐氏向火盆里又填了些柴火。停了一会,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你姥爷也同样走得早,但你姥姥对这件事也没有说太多,不过家里的人因此对你爸也有着埋怨。说是没保护好你母亲。”

在这些言语里,陈晨感受到了父亲的沉重,一直也没回来过。也知道了初次在扬州见到闫冰的时候,闫冰所说的话。尽管这件事情是父亲去处理的,但是当时确实爷爷先决定之后的,后来出事了,因为父亲在,自然也就要去解决。

“那我那个什么叔家就再没出过面了?”陈晨追问道。

“没有,都是聪明人吧。也一直没有回来,但和咱们家也不是很好。”

陈晨点了点头,没说话。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这个时候天空中又布满了阴翳的灰色,空气又冒着白气,似乎抽光了天地中所有的热,包括人的体温。于是便又下起雪来。

“你们先坐着,我去看看你爷爷。”奶奶徐氏便站了起来,不高的身子,一头白发,在冬日寻常乡下人家紧裹的棉服包围下,就像是承受着光阴从困苦中走过来的郁结里,忘记了外面的世界,只是简单的生活,在平淡的日子里感到快乐。或者之于她本身而言,也已经分不清生活的快乐和苦涩。

“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闫冰用手覆盖着陈晨的手,双眼透明般的看着他,陈晨也望着对方,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可能因为走得太久了,就忘了为什么出发。”闫冰又道。“无论如何,希望你以后的生活不要太过于沉重。也不一定要安稳,哪怕是在忙碌着,只要你能时刻找到自己,都是幸福的。”

“这也正常啊”陈晨抽出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

“去。”闫冰啐了他一口。

“放心吧,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就是冗长的时光里,哪怕失意,哪怕躲避,也要活得纯粹。”陈晨道。

闫冰点了点头。看着他,陈晨咧嘴一笑,闫冰看他的样子,也笑了。

“不对啊,感觉你爷爷发烧更厉害了。”奶奶徐氏走过来对着陈晨说。

“咱们家有没有体温计,量一下。”陈晨道。

“没有”

“那怎么办,现在送到大队里输液?”陈晨道。

“还在下雪,路还这个样子,都是雪,就是你拉着爷爷过去,一路上再冻着怎么办。”闫冰道。

徐氏抬头看了看天色,也已经晚了。便道:“没事,晚上给他盖厚点,让他多喝点水,捂捂出出汗,明天早晨的时候如果还发烧的话就过去。”

接着又道:“没事,家里的人都这样,都是这样过来的,说不定明天就好了。好了,我去做饭。先吃饭吧。”

许是生活本就是如此,在这些平淡的日子里,波澜不惊。在都以为并且忽视的时候,该来到的悄然降临。

对于这些经历过所谓59年的人来说,似乎一切都显得苦涩了些,苦涩到不知道甜的滋味,他们没有也不用去感叹理想,未来。总之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就叫做过日子。徐氏也经常在吃饭的时候看陈晨胃口不好的时候说着你是没过过59年不知道粮食的重要。

天气一直没有好转,第二天雪陈晨起来的时候院子已经堆了没过脚的雪,陈建国已经坐在过堂里烤火,绿色的军大衣裹在身上,头上戴着黑色的马虎冒,偶尔咳嗽。

清完了门前和院里的雪,陈晨又上了房顶,在陈建国担心的眼神下,爬上房顶将房顶的雪也清理干净,防止雪水顺在平方的屋檐滴落。

“我去大队里买点药吧。”陈晨对厨房里的奶奶徐氏说。

“好,吃完饭去。”徐氏说。

“没事,我好多了,外面那么冷,过来烤会火吧。”陈建国道。

“你说话都虚弱成这样了,烤着火吧。”

吃过饭后,陈晨裹严实去了大队,踏着厚重的雪,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潮湿落后的乡下小路上走着。大队看起来就像旧时代的产物,老旧的课堂,听说也没有多少人,还算是邻近乡里学生最多的学堂,青色的砖瓦,人字形的房檐,一片雪白,墙壁上还写着久远的标语。到底也不是长时间在家乡里待着,毕竟附近的人也都基本认识,陈晨便如同一个陌生人,乡下的房门无论多冷也都是开着的,现在陈晨都不知道为什么。陈晨一个新到来的人,自然吸引了不少得目光。

他被很多人问及是谁家的,怎么以前没有见过。陈晨解释后,对方才恍然大悟,那个赌博幺啊。看来算是都知道陈建国同志的爱好。

去到大队医社里,免不了又被询问,陈建国支气管炎的病医社里也知道,因为他也在这里拿过药,听说因为打牌回来之后发烧了,乡村医生还在那里笑。陈晨问道咳嗽能不能减轻,对方便拿了些中药。

晌午的时候陈晨才回去,在东头的人家借了药罐子,中药的气味也就弥漫而来。

陈建国强制压下自己的不舒服喝了半碗,吐了两口吐沫,坐在树根做成的凳子上面呼呼的喘着气,奶奶徐氏递上来半温的开水。喝完了药,中午陈建国也没有吃饭。

下午陈建国看着好了许多,脸上有了些许红润,说话也稍微有了些力气。约莫三点钟的样子,奶奶徐氏怕他身子虚,难免饿,便做了些面水,陈建国喝了些,晚上再熬制药的时候,陈建国就喝了两口,也没有吃饭。天气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显得分外的寒冷,零星的雪又开始飘了起来。陈建国裹着羊皮军大衣躺在床上。气氛有些沉默,奶奶徐氏也一直没有说话。闫冰和陈晨还在火旁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闫冰还安慰了陈晨几句。

睡觉之前,陈晨又看了一眼陈建国,眯着眼睛,头朝北方,桌子和床挨着,略微高出些许,枕头也垫在了桌子上,陈建国也只脱去了外套,盖着厚重的被子,军大衣还严丝合缝的扣在上面。

陈晨迷糊着也没有睡实,陈建国因为支气管炎的毛病,不停的咳嗽,下午的时候咳嗽就跟着身体颤抖,按理说睡着了应该不会,可是他却一直在咳。约莫两点钟的时候,奶奶徐氏还是放心不下,还是去到了陈建国睡的屋子里。由于这几天陈建国不舒服,奶奶徐氏怕和他一起睡被子不严实跑风,便和闫冰睡在一起。

陈晨睡着之后是被奶奶徐氏喊醒的,迷糊的起来之后,堂屋里已经站着和陈晨一门的大伯陈明海和陈明钟,陈晨拍了拍闫冰,便向陈建国的屋里走去,走得很着急,握住了陈建国的手还有些温度,这时候陈明钟和陈明海和奶奶说了句我去准备东西便转身出去了。

陈晨问道:“怎么了?”

“我两点多过来,坐在床尾,靠在后墙上,最开始你爷爷还打呼噜,我隔一会便推一下他,听到你爷爷没再咳嗽的时候,我看了下表是五点零六,推他他也没反应了,然后我就出去扣你明海大伯的门,他去找了你另一个二大伯明钟,你赶紧给你爸打电话,就说你爷爷,病重了。要记住五点零六这个时间。”奶奶徐氏说完就站在门口,闫冰跟在旁边。

陈晨跑出门去了旁边有电话的那家人门前,敲着门,喊着用下电话。屋里的人也明显察觉到不对劲。应了一下,就听到穿衣服和说话的声音。陈晨感觉开门的时间是那么漫长,但还是调整呼吸,开门之后,陈晨说了句电话在哪,我爷爷不咳嗽了。冬日的清晨,天还未亮,如此寒冷的时候,陈晨只是看到开门的老人披了件厚的大衣,穿着秋裤出来了。老人又慌忙把陈晨领进屋里,指了指电话。

陈晨拨打了北京丰台家中的电话,响了三声之后,陈父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您是哪位?”

陈晨听到他父亲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爸,我爷爷病重了,你快些回来。”

“什么时候的事?”

“五点零六。”

陈晨挂了电话,低着头道了声谢,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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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当我们还在感叹时间的时候,它就会有一次让你切身的感受。

陈晨回到家中之后,正巧看着陈明海和陈明钟背着两捆稻草,走进屋中,在堂屋东侧铺平,气氛很低沉,陈晨都可以听到房间的钟滴答的声音。

“婶,家里还有鞭炮吗?”陈明海问道。

奶奶徐氏在东方里间里拿出一挂小鞭炮,交给陈晨,说道:“你去门口把炮放了。”

“等一下,来陈晨,先搭把手。”陈明海对着陈晨说。

两人抬起陈建国还有温度的身体,陈明钟抱着陈建国躺过的床上的被子,在稻草上铺好,之后两人将陈建国放到上面,再盖好被子。陈晨便一言不发的从徐氏手中拿着鞭炮出了门。

噼啪的响声里,陈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原来人就和这走时的一挂鞭一样,响过就过了。叹了口气,在那泛红的眼眶里,是一个少年第一次对生命如此的经历,确是感伤了些。

堂屋里,陈明钟道“好了,婶,你也别难过,年纪大了早晚都是这样,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

“是啊,年纪大了,你叔身上本来就有病,长期的拖着,到了现在,也是好的了,没事。”奶奶徐氏道。

闫冰拿了个凳子放在那里,徐氏也没有坐,只是靠在门上。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天也亮了,还要送孩子上学,路上还有那么厚的雪。”陈明海道。

“好,那你们就先回去吧,我也没做饭,弄点面水吧,关键时候还是你们哥俩帮的忙。谢谢你们了。”奶奶徐氏道。

“没事,都是一个村子的,这还是我长辈,谁都有这一天,说不定我们怎么样呢。家里都做了,我们这就回去了。你也做点吃的,降着吃一些,今天肯定还有很多事。等到天明了,看陈晨他爸那边怎么安排,我们怎么办。”陈明海低沉着,却带着无可奈何,刻意的咧着嘴脸上有笑,在微微亮的天色里,依旧显得低沉,没有给压抑的气氛一丝一毫的改变。

“好啊,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徐氏也没有动。

陈晨看了一眼闫冰,默默的跟着二位大伯走了出去,到了门口说了声谢谢,陈明海嘱咐陈晨多照看照看奶奶。陈晨点头应下。

天气还是那么阴沉,阳光丝毫没有出来的痕迹,枯乍的树木似乎又有了断枝,不知是扛不住这个冬季的寒冷,还是岁月的压迫。

徐氏到底还是做了些面水,陈晨吃不下,闫冰也没吃,于是就那样放在了那里。一夜谁都没有睡好,三个人就这样坐在院子里面,忘记了寒冷,一句话都不说。

还是隔壁的邻居打破了宁静,喊陈晨接电话。

“现在从北京出不去,我刚从火车站回来,票都不卖了。这个时间段太紧张,我想办法赶回去。你让你大伯去请先生,木材都订好,衣服,花圈这些他都知道。先生请回来之后,让他算好下葬的日子。”陈晨跑过来拿起电话应了一声,就听到了陈父说的话。便自己的记下。

“听说闫冰也在咱家里,那你和闫冰就照顾好你奶奶,年龄都大了,撑点家。”陈父又道。

陈晨吸了吸鼻子,说了声知道便挂了电话。

话说陈父接到陈晨电话之后,便让陈母收拾东西,自己急匆匆的便去了火车站,得到不再出售出去的火车票时,说了自己报丧回去也无果,便回去了。可能是上天会在你非常悲伤的时候给你开一扇窗,又或者仅仅只是巧合,因为年底,外来的需要回去过年,尤其是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期,成批的人出走北京城,陈父在天微凉的时候看到胡同里的人,也说不上熟悉再收拾东西,往一辆金杯上搬,便上前询问,碰巧对方祖籍是南京的,于是告了声谢,便同陈母携带衣服和现金坐着金杯奔向的南方。

薛莹终于感觉到了不舒服,身体有些轻微的发热,并且长时间不下去,偶尔感觉到了恶心,尽管不愿意往这方面想,但还是有了察觉。领导也终于注意到了她的情况,于是在隔离区里又多了一张床,尽管她不多想,可还是在同事避让的时候感到心伤。但是她却并没有潦倒的躺下去,主动说道反正如此了,还和以前一样吧,我能为他们做点事情,就做一些吧。她的眼神里透露出和年龄不符的空洞与麻木。但最深的地方似乎藏了一种火热,就像尽管我们都知道失败是人生中的常态,但当新的一天来临时,你还是有着这样那样的期待。

吴明民还是来了,进入隔离区穿着白色大褂,薛莹第一眼都没有认出来他,但是透过他的眼神,手想拉去口罩,放到耳旁,又落了下去。吴明民微笑的走向前,慢慢的在薛莹的震惊里拉下了她的口罩。

“你不要命了?”说着就要拉上口罩,但是被对方拦了下来。

“以前离得比这近,都没有戴上口罩,有什么好怕。”还是那副混不吝的口气,却让薛莹眼眶发红。

“还是戴上吧,好一些。”但自己也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他。

“你父母知道你的情况吗?”吴明民问道。

薛莹缓缓的摇了摇头。

随着吴明民的一声叹气,“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说的也没什么力气,但是眼中却饱含希望。

吴明民待了两个小时,被人催着,以及薛莹撵走的,说是长时间待着增加感染几率。他说了些许可能不是十分热闹新颖的故事,薛莹却笑得坦诚,清澈和开心。出了医院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望了一眼,似乎能看到从窗口探出来的关切的眼神。其实也没说什么,可生活本也没有什么,却让喜欢的人感到意义非凡。他在外面待了两个小时才回去,本身可能不害怕,但是也要为家里人负责。

陈晨向陈明海说了父亲的交代已经是约莫八点了,送完孩子,然后回来,基本是没歇口气。继而又和陈明钟分头行动,一个去找先生算日子,另一个置办所需的事物。村里的人都来过,似乎对这样的事情看得很淡,安慰的也很轻,但是却诚恳,胆小的人也从门口望了一眼。陈晨从奶奶脸上似乎看不到悲伤,还在同人说着话,回应着自己没事,但却没往堂屋里走。等别人都回去,奶奶徐氏才叹了口气。给陈建国还在的一些亲属打了打电话。

村西头的一个村里最长的老人来过,告诉陈晨不能坐凳子,家属坐什么,人最后就要穿过什么走下去。陈晨尽管知道是迷信,可还是听了。下午的时候,陈建国的表妹来过,进门就开始哭,听说也是一个习俗,陈晨在旁边也难受,堂屋里不能没人守着,陈晨一直在堂屋门口来回走动,或者停下来颓唐的站立。他理解闫冰想安慰却不知道如何说起,闫冰仍记得那个苍老的背影,拉着架子车在微弱的灯光下等待两人的瘦弱身影。她只是眼神殷切的看着陈晨,不说话。

晌午的时候陈明海和陈明钟回来了,扛着一个袋子,里面装了许多东西,并告诉徐氏,木材已经在做了,先生下午过来,拿出一打新买的火纸,盖在了陈建国脸上。并劝徐氏做些饭,也给陈晨和闫冰吃些,也好有些力气。尽管二人表示没胃口,可徐氏还是这样做了。

陈晨不知道该怎样理会徐氏的心思,不知道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在在乎什么死生,还是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但有一点,陈晨知道,奶奶徐氏似乎更愿意忙碌了,看来不管什么时候,忙碌都是最好的良药。她也很少往堂屋走。因为坐着不好,来人的时候,陈晨会拿出凳子,给别人,但自己家人,包括闫冰都在一直站着。闫冰也帮着徐氏烧火,期间没有过多的交流。只是奶奶徐氏说着,走了好,本来身上就有病,这下也不用受罪了。末了笑了笑。闫冰看着徐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陈建国本来有三兄弟,老大因为走得早,其余二人也都在打拼,老三陈金国是下午从南京赶回来的。那么大岁数仍旧在外面奔波,回来的时候,也是面容憔悴,单腿跪在稻草边,手轻轻拿着火纸,并不掀开,说着,二哥,你再让弟弟看你一眼。让陈晨有些眼红。

先生终于在众人的盼望中来了,身材有些宽胖,没有陈晨想象的仙风道骨的样子,相反看着有些市侩。急匆匆的在走廊下让家里人抬了张桌子,在一张纸上就开始写,问了下陈建国的生辰八字,家乡人对这些人都是比较尊重的,人走对任何一个家庭都是大事,而按照我们本来的想法,能够让走的人很好的走,那么先生自然也就被好好的感谢,徐氏让陈金国给了五百块钱,并挽留他吃饭,但对方却说,我下午还有两家得去,留不下了,后面有什么事打电话,那边能接上,回去我就知道。日子也已经算好了,三天后入土,回魂是在五天后的上午十一点到一点,那个时候家里不要有人,三天后我还会来。又问了下木材什么时候到,陈明海回答说明天。

下午还来了一些人,一些走动频繁的亲戚,直系亲属妇女的进来就开始哭,好像是证明人在世上有多么被留恋,徐氏也被解放了出来,厨房的活计再不用她做了。家里摆放好了灵台,陈晨跪在那烧纸,堂屋的正北侧挂着陈建国20年前盖这所房子挂下的中堂,下面是一个条几,桌上摆着三个上香的小鼎。条几正中央点着一个粗的白色蜡烛。

陈父和陈母是晚上回来的,一句没提回来的不易,外面人心惶惶,偏偏却又是这个时候,也对,好多事赶上了就是赶上了,尤其让经历的人没有办法拒绝。陈父郑重的跪在陈建国面前磕了三个头,陈母也组织着妇女拿着剪刀开始剪孝布。

天色见晚,人多了也就有了话题,大多也都是关于此类的话题,无非就是人这一辈子还真是,说走就走了。接话的人也说着,那能怎么办,乐观一点的人说老天爷让你走了,你还能拒绝不成,悲观的人便叹叹气,陈晨没心情听太多这样的话语,但确实不能充耳不闻,也有说陈晨这次中了爷爷陈建国的大用,最后的时候家里有个男丁在。

许是北风总是无穷无尽,耳遇之而成声。但在夜晚四开的房门中,丝毫没有半分温暖,挨着走廊的南屋在陈建国几年前回来时就塌了半边,因为不住人,也一直没有修,有一些人便在那个屋子里烤火,反倒堂屋除了一些直系亲属显得冷清,但不时有着点烟声,和交流声,让陈晨不至于感到死气沉沉。

“我刚才问你大伯了,你大伯说你爷爷是头朝北走得是吧,先生对这个说了什么没有?”陈父问陈晨。

“没有,说朝北正好,要是头朝东还得调整,就是说爷爷这个属性的今年得走,夏天的时候就病就犯了,后来吃了中药调整恢复了过来。先生只是说爷爷走得这一天不太好。但具体没有说。”陈晨跪在垫着的火纸上,边烧着边说。

“哎。”陈晨这个时候才觉得父亲老了,好久没有这么细致的去看他,头发也白了半边了,抽着烟,浑浊的眼神,疲累的身体,怎么看怎么憔悴。

“先生有没有说出棺那一天背着谁?”陈父又问。

“没有,说再过来时说。”陈晨回到。

陈母拉着闫冰的手,靠在西屋的墙边上,说着姑娘,辛苦你了。闫冰摇摇头,看着陈晨,没说话。

火纸需要打过之后才能用,这些基本所有人都知道。女的不碰它,只有男的来做这个工作。家里人也比较多,在堂屋西侧从外面又拿来些干稻草,然后垫上布,陈金国和陈父也都从外面带了被子回来,似乎考虑到了这样的情况。于是男女分开,好多人挤在一块,盖着一床被子,床上的老人和小孩也挤在一块,还有长椅子上坐着的人,靠着墙上裹着被子,南屋烧火抽烟的人,电线在下午就已经接好了,白炽灯在黑暗的空旷里显得光亮,在绝对黑暗的视线里,有那么一束光,总是让人感到温暖。

由于陈父陈母从北京长时间赶回来,也非常疲惫,到来之后也没有闲着,周围的人便劝他们先休息,好得躺一下,睡不着也养一养。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呢。晚上守夜的人自然是陈晨。堂屋的西侧也躺着一些人,闫冰也在其中,陈晨跪在那里微微叹了口气,一言不发。闫冰蹲在他的身旁。深夜中的手显得冰凉,烤火的人都在反复搓着手,更何况直面寒冷的人。两个手就这样握在一块,两个人就这样靠在一起。

夜慢慢静了,时间悄然消逝,在枯乍摇摆的树木里,在呼啸不止的冷风里。

“你也去睡一会吧,昨晚你也没有休息好。”陈晨轻声的看着闫冰道。

“一会就去。”但却没见她有什么动静。

“突然觉得珍惜这两个字很无力,但也很宝贵。”闫冰看着火纸烧起的烟慢慢道。

“怎么讲?”陈晨问道。

“我们都知道人最终的归宿都是如此,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抗拒。其实人生说长也长,但荒废起来,并不觉得。大抵只有一个人热爱生活,乐观向上,才知道得来的不易,会在每一个时刻都好好珍惜吧。”

陈晨点了点头“嗯,说的也对。可什么都珍惜,又到底珍惜了什么呢。”似乎在对闫冰说,似乎又没有。

“每一个时间段吧。你在每一个时光里遇到的人,你会是真诚的,遇到的风景,你会是感动的。”

“那是该好好珍惜。”陈晨不置可否。

“你也别太累,也别太沉重,每个人都会如此,但若是总记得有离去的那么一天,这世间还有什么意思呢。”顿了一下,看了看陈晨,突然微笑了一下,陈晨在沉寂的心里某根弦被撩动了一下,宛如寂静深处即使没有光的地方都依旧纯净的山茶花。“那我先睡会了。”

陈晨顿了一下,点了点头。看着她钻在被子里,又望了她一眼,才回过头。

黑色的深夜里,偌大的堂屋内,冷风不时的袭来,但亮起的灯光,还是让陈晨觉得满足。有时候想想偏远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你不用担心明天在哪,未来在哪。因为似乎所有的日子也都一样。你也不用操心什么是非典,什么是流感,甚至现在去问家里的人,他们也都不清楚。

他有想到从回来到现在的些许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大的村庄里,没有了竞争对手,勾心斗角自然就少了,这让陈晨感到分外的安宁。也不用想着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所谓吾心安处是吾乡,大抵如此。

在寂静的长夜里,一个人慢慢成长,慢慢的开始反思和考虑人生。也对,总要熬过四下寂静的深夜,总要熬过刻骨铭心的分离才能心如止水的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这样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些。
楼主:山茶花丿  时间:2021-03-26 00:20:09
第九章 鱼沉雁渺天涯路,始信人间离别苦
陈晨迷蒙中,一直守着内心的一丝清明,似乎又浮现出了陈建国的样子,但也觉得安心,别让爱你的人失望,一直都是如此。直到约莫清晨六点钟的样子,天蒙蒙亮,奶奶徐氏已经准备起床,她看着陈晨,陈晨听到动静也回头,没有说话。在清凉的天色里,陈晨终于感到了寒冷。

奶奶徐氏一个人到了厨房,坐了很久,以前的时候家里就两个人,一个人烧火一个人做饭,这世间该是多么难得的陪伴,在亘古的岁月里似乎抑制住了悲伤。

慢慢的似乎人都醒来,那么多人,做饭也没用到徐氏,只是徐氏在告诉这一众妇人,东西都在哪里。白天的时候陈父需要对一些事情再做安排,比如中午来的人,开始记孝帐,找接待红白之事做饭的人。这些都有着固有的体系。陈金国年纪也大,他的儿子中午才能回来,据说是在浙江混的风生水起,陈晨也只是对这个叔叔有些印象。那么直系里面女孩子守着灵堂不合适,自然还是陈晨。在喝了一些面水之后,陈晨感觉身子暖了一些。

院子里已经开始张罗搭设篷布,这个冬日怕再下些雪或者雨。总不能让大家在雨中吃饭吧。陈晨守着的时候,突然觉得以前一直没见面的,如今躺在那里一言不发的人是如此亲切。木材约莫晌午到的,一个手扶拖拉机拉着,榆木做得,也算结实,陈晨还是第一次开眼界,这车应当是他们专用拉木材用的,设计的刚刚好,用了些机械的原理,装卸都方便,随车带了些长短不一的圆木,因为木材比较沉,圆形的也不容易磕碰,并且比较省力。

也有人在说着此类的话题,似乎还带着些笑。

木材被十个人一同发力,才抬进了屋内,中午来的人也渐渐多了,几乎是陈建国生前友好,还有算是邻近的以及一些亲戚,陈晨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还有一些父亲的朋友。听闻陈父在初中年少之时喝血酒拜把子总共有七个兄弟,天南海北,因为生活散落各地,但仍旧亲切。可能是那会人都还没那么现实的原因吧。

为了招待别人,做的东西自然也丰富,就好像是这辈子最后请人吃的一顿饭,自然表示出自己的诚意。不过请客的主人也都不在了,不知道是否有什么影响。

陈母给陈晨盛了一碗饭,自然全是青菜,过后陈父过来换了陈晨。陈晨突然想到家中的狗还没有吃饭,这样的情况,一定不会有人记得。因为家中在这个时候不能有这些动物在,就拴在了外面一个稻草堆旁的歪脖子树下。似乎有一些话,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提及,反倒是对听不懂的人说的比较多。不,或者也可以不是人。

陈晨端过去的剩饭比较多,小狗吃的肚子圆鼓鼓的,回来的时候,隔壁的人说你别把狗撑坏了,陈晨笑着没说话。

下午人们也都还在这里,时间空旷下来了,自然做什么的也就都有了。找些娱乐项目,冬日的时光总是让人感觉到漫长,于是就有了打牌的。忙碌的人依旧忙碌,地上的东西天夜里不能清扫,所以显得狼藉。但自然不会因此,就有人会特别的在意。在嘈杂里,内房中却显得分外安静,于是陈晨便在西屋睡了一觉。陈金国的儿子也到了,跪在木材磕了个头,晚上陈晨和陈父一人半宿。

到了第三天早晨,还在寒冷的清早,人便都已经醒来,因为路还非常泥泞,木材又比较沉,所以只抬到了门口,租了一辆灵车,放到了灵车上,陈晨一身孝服,先生本人没有来,来的是他的儿子,说是都一样,然后这个时候方告诉众人,陈建国背的是陈父,也就是说,入土的时候,陈父本人不能看到木材。至于原因,先生没说。众人将先前垫在陈建国身下的稻草,放到了门前的路上,陈晨站在那里,手捧着一个装水的碗,小先生手里拿着一把钝刀,左手将碗拿过去,喝一口水,吐到刀上,说几句话,说的很快,尽管陈晨离得很近,也没有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反复三次后,将空碗放在陈晨头顶,拿着那把钝刀,劈过来,碗碎成两瓣,掉落在泥泞的地上,随后一把火,点燃了干草。

在这阴翳的遥远的村庄里,隆冬的麦子还依然青绿,久远残败的房子,苍青的看不到一丝阳光的天空,枯乍高耸的树木在来往摇摆的风里发出干硬的声响,不知名的鸟儿在这时也没了声音。随着一把火燃起,哭声也开始了,不知是这个氛围的压抑,还是因为这一次是最后的送行,不免有些悲切。陈晨望着这团火,没有和妇人们一起哭,人生多么像这把火啊,烧了就真的没了,什么都没了,过不了几天,灰烬都会掩埋在泥土里,时间再久远一点,没人再能证明你的存在,就好像我们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陈晨走在最前面,步子很慢,甚至后来开灵车的人说都催促他,他捧着令牌,到之前选好的地方。那还是昨天下午陈晨睡了没多久之后,被喊醒过去在陈家的坟院里,跪着拿孝布,接住先生选好地方定下的土,由于总是有雨雪,所以昨天没挖,等人都到了,一切就都开始了。陈晨还是在昨天第一次见到了曾经的那个同门的叔叔,时间或许冲不走所有的芥蒂,但至少会淡化一些。他们弟兄三个,老大和老二没来,老三过来也动了土。不过也还是起了争执,因为本来当时他们家老人在安葬的时候位置选的就不对,没有按照兄弟的顺序摆放。而今的位置自然还有些争议,不过后来说开了,也就好了。

当小先生从陈晨手中接过了灵牌,放到木材前方的时候,塑料做的令牌上下掉进了土里,小先生用铁锹铲上来,安装再次放好,没说话。

一切也都结束了,风轻云淡,所有的过程哪怕再艰辛或者再不舍,都会在你还没准备好,或者还没准备接受的时候翻开了另一页。中午吃过饭之后,众人也就纷纷告辞,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短暂的相聚,长久的分别,而对于陈晨来说,有些人也就这么一面。

本以为事情也就这样告一段落,可似乎所有的事情在归于平淡之时总会有些波折。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阴薄的空气似乎总是那么冷淡,一片冷肃之中,一个偏远山村的深灰色带着年代印记的朴素的一户房子里,除了正常的对话,很少听到些许欢乐,可能是陈建国已经长久安眠,但是分离的情愫在这一家人的心里淡化还需要时间。陈建国下葬之时,徐氏并没有去,陈晨也没有去问。陈父坐在炉火旁边不时的填着柴火。

陈母和徐氏也都在厨房里,炉子里突然有了像炸雷子似的声音,一连想了四下。晚上陈父睡觉的时候梦到了陈建国,在梦里出不来,还是陈母看着陈父难受才使劲将他晃醒,一夜无话。五天后,走了的人有回魂的一天,那天屋里不能有人,人也便都出去了,过后陈父和陈晨将陈建国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部都整理出来,顺着泥泞的小路一直向东走,在一片田野里,有一条小沟,村里人称之为陈园,算是这个村子边界的位置,陈父,陈晨以及闫冰三个人,将整理过后的衣服全都扔进河里。到了烧七的那一天,来了两个和陈建国关系较为亲近的人,算是结束的最后一程,其中有个人对安葬的事宜多少懂一些,便道那天入土日子不是最好的日子,他私下里问过先生,小先生说是正值交乱,都无所谓,可是黄历上压根交乱的日子还没有到。陈父一下想到灶台里似爆竹的声音,还有那晚的托梦。乡下的人对这些都比较信,后来陈父打听到一个能掐会算的人,因为陈建国病重的时候,是村里的人找的先生,这些事自然不能张扬,于是陈父和陈母找到那个人,并约定在某一天来屋里看看。

话语声中,新年便到了。这是陈晨在遥远的村庄里过的第一个新年。连月不开的淫雨霏霏在这个时候依旧没有一个笑脸,陈晨家中贴的对联是黄底灰字的,守孝一般是三年,对联三年也都是如此,老话讲:有钱没钱,剃个光头过年。年里的喜庆仍旧有,只是在一些地方不太明显罢了。村里的老人说姚父和陈晨三个月不能理发,也是孝制。

无论什么时候,或者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能更改日子本来的面貌,尽管每个人的心情不同,但在时间面前,一切都显得平淡无奇。陈父和陈晨去了集里买了些东西,置办的东西不少,但却很杂,话语也比较平淡,陈父也问及了陈晨什么时候回到扬州。陈晨则回答没几天了。

年夜饭也吃的轻悄悄的,在静谧辽阔的村落里,黑夜总是来得很早,风从远方吹来,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阻挡。顺着高耸的树木极目望去,似乎能忘到天的尽头。三十下午,陈晨这一门由长辈带领着,进行了祭祀,长长的队伍,除了妇女没来,加上孩子约莫二十来人。准备好的酒和火纸,以及刀头和鞭炮。蹦跳的孩子们也没有什么悲伤的情怀,鞭炮响完之后,便开始找寻没有响的炮,收集好,等回去在某个墙头,或者砖缝里继续他们的玩乐,年长的人对着坟头说一些话。陈晨对着大爷爷的坟头看了很久,想来许是作为一个读书人,对一个老前辈的尊重和可惜,而后又摇摇头,自嘲了一下:自己也算个读书人?

北京海淀区医院,下午的时候薛莹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的世界,尽管这个节气里,北京仍旧蔓延着一种压抑且沉重的气息,但似乎外边要比医院里面自由。正值妙龄的姑娘就这样静静的望着窗外,清亮的眸子里有着与世无争的宁静,或许太宁静。

嗒嗒嗒,敲门声响起,而后吱呀一声,薛莹慢慢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人,接着又一个,又一个。小女孩的眼泪就这样无声的顺着脸庞滑落,一个穿白大褂的少年拉下口罩,裂开嘴,漏出了不洁白的牙齿嘿嘿一笑,本来就不是很大的眼睛,似乎眯成了一条缝。他身后两个人,一个苍老的脸庞上,浑浊的眼睛一直盯着薛莹,而另一个妇人则捂着嘴,任由泪眼模糊。那带着皱纹的脸庞,还有那怎么藏也藏不住的些许的白发。薛莹不可置信的喊了声:爸,妈。

原来上次吴明民从这里离开之后,犹豫了很久,终于在年根的时候找到了薛父和薛母,二老自然是不能接受,于是吴明民就说三十下午带着二老去趟医院,看一下薛莹。不过还是规劝了二老先别将知道薛莹的病情的事告诉对方,也别去质问。这个懂事的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三十上午还说着病人虽然逐渐减少了,但是医院人手不够,自己仍需要值班。

薛莹也慢慢平静了情绪,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对着父母说道:“你们怎么……”而后看着吴明民,后者挠了挠头,薛莹嗔目而望,拿手掐了他一下。许是最难得的时候,便是深陷泥沼,仍有人默默的为之记得吧。

“我现在还好,只是还回不去。”薛莹看着父亲道。

薛母在旁边也只是哭,泪眼婆娑的看着女儿,“咱家就你这么一孩子,用心照料,找了个工作,原以为就这样安生。能够静静的看着你成长……”说着薛莹赶紧小心的拿袖口在薛母脸上蘸着,可泪水也没见停,白色的大褂浸湿了一小片。

薛父盯着薛莹,似乎要看出来个究竟来,半晌眼神灼灼的看着她,“我去找你们领导。”

“别别别,别去添乱了,就是找了也没用的,为了你们,我也不可能回去。大家都挺不容易的,赶上了,就认了吧。再说也不是没有希望。”顿了顿,又道:“您看,我这不也挺好的么。”并且对着薛父轻轻的笑了起来。缓缓的声调又从薛莹口中二来:“我已经很幸运了,那些人得了病却没了希望,也没见有人来看他们,和他们相比,我还有你们挂念着,吴明民同学每回过来都会带上水果,我在这里还有水果吃。”微笑着忘了一眼吴明民,对方也在微笑的看着她。“现在相关的药也正在研发,病情也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说不定过一阵子我就回去看您二老了。”

“是啊,伯父,您看,她状态还不错,你要是还不放心,隔三差五的我代替您俩多来陪陪她。”吴明民和薛莹站在一起,不大的眼睛里散发着真诚的光亮,他没将头转过去,因为他感觉到了热切和温柔的眼神。

最终,薛父还是叹了口气,“小吴啊,好。莹莹有你们这些朋友啊,不错。”

约莫傍晚的时候,吴明民带着二老才离开,走得时候,两人也不知是表面装出来的坦荡,怕薛莹伤心,带着病分心,还是真的如释重负。对明天充满希望。过了半晌,吴明民又回来了,跟变魔术似的,手里拎了份饺子。轻轻的微笑着递到薛莹手中,吐了一个字:“喏。”便转身走了。

薛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变得狭长,在北京的冬天里,萧瑟的街道上,似乎很饱满,竟不觉得街道空荡。过了很长,直到街上空无一人,薛莹才打开了温热的饺子,慢慢的蘸着醋,怕吃完了似的,小心翼翼。

却说风声朴素,裹挟而来,宁静的小屋里,在灰瓦白墙的衬托中更为清净,雨水长时间的印记,让堂屋里更为阴暗。安谧的时间或许有些长久,似乎从遥远而来的风也越过了这里,桌几都刻意的不去说话。

“你还年轻,你爷爷虽然过世,但是你印象可能不深。他身上有病,这个冬天又格外寒冷,走了也未必就不是件好事,没受病痛的煎熬。但是,陈晨。你这辈子可不能和你爷爷一样。我这也不是数落,只是有些事,需要慢慢的说。”堂屋东南墙角的炉火发出噼啪的响声,似乎从亘古的远方传来些许生气,陈晨看着母亲,陈母也看着陈晨,徐氏坐北朝南,陈父坐在徐氏的左侧,桌子东西纹理横放,旁人都没说话。

“那时候我嫁过来还没多久,三年吧,有了你,那会钱还非常值钱。你爷爷和奶奶都在武汉,为了谋生,生活也简单。突然有一天,警察找到我和你父亲。”陈母看着放下碗的陈晨,继续说道。

徐氏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筷子放在腿上,眼神浑浊的盯着门口,屋檐的雪水还没化干净,顺着房檐一滴滴的不时的落下,溅起微不足道的涟漪,而后沉寂。陈父放下了筷子,叹了口气。

“说是咱们家多取了三千块钱,那会三千块钱可是个不小的数目,万元户的时代,离你也有些距离了。我和你母亲都不相信,以为对方弄错了。”陈父接着陈母的话道。

“后来呢?”陈晨道。

“过年的时候家里人都回来了,又说了这件事,才知道确实是银行弄错了,你爷爷也确实多取了三千块钱,但是那时候都是存折,存折上的记录也没有取三千块钱的痕迹。银行也没有办法查,但是事情却是发生的,我和你母亲都不知道。”陈父缓慢的说着,就像是打开了尘封的记事本,泛着灰尘还没打开,扑鼻而来的便是厚重的味道。

闫冰坐在陈晨旁边,静静的听着,长头发披散在后背上,小手因为冬日沾了水通红。

“当年从村子走出去的,你爷爷并不是第一个。外面的人出去好不容易攒了些钱,许是放在手里自己担心,因为早年就和你爷爷相熟,便存放在他那里。也是碰巧,一个偏远的亲戚需要借钱,你爷爷当时手里没有钱,就把别人存在他手里的两万块钱借了出去。后来别人问他要,他支支吾吾说借出去了,到底还是弄得两方都不好看。那个亲戚现在也没还,并且不怎么走动了。”陈母又道。

“这些都是人情,不过也就延长上两代,与你已是关系不大了。”陈父点了点右脚,而后平静的看着陈晨,轻轻的道。只是这缓慢的语气里,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陈晨怔怔的看着有着明显裂缝的墙壁,而后抬起头看着角落没能清扫到的织成网线的灰烬,顺着昏黄的白炽灯,似乎看到了那个拉着木驾车,在寒冬凛冽的时候,一个披着军大衣的满脸白胡子的老年人人,来回走动,不时张望着路口。

楼主:山茶花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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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红袖天涯

发表时间:2021-03-18 05:36:27

更新时间:2021-03-26 00: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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