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雷电劈个不止。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天空，他眼神中满满的倔强，转身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那一刻，我是蒙的，我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却，看不懂。

直到那惊雷直直劈向他的后背，我看到他嘴角的血。
他这样骄傲的人，刚刚怕是想对着天空来一句：我墨渊要护的人，谁都伤不了。

他一把将我推进了山洞，设下了我无论如何也破不了的仙障。这是第一次，平生第一次，我觉得我的心在滴血。无论我怎么叫喊，无论我怎样用力去敲打，他都没有放我出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代我历这雷劫，看着他遭遇反噬，看着他硬抗却无能为力……

巨大的仙气包围着我，将我悬空，涌入我的身体，又重重的将我抛下，只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来袭，满脸是泪的我跌进了他的怀里。

“师傅，那是我的天劫啊！”

我，陷入了，噩梦。是了，一遍一遍，循环往复，一帧一帧，都是他痛苦的表情。

睁眼，是在自己榻上。

“师傅，师傅……”顾不上穿鞋，我要去找师傅。

跌跌撞撞，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大师兄，他将我扶回榻上。

师傅闭关去了。

“师傅昨日生生替你挨了三道天雷。十七呀，你以后还是好生学些本事吧，不然下回飞升上神，再让师傅替你历劫，就不好了。”

“天雷，”是，我眼睁睁看着师傅被劈，“师傅现在怎么样了。”
耳朵听大师兄说，手脚，忙着穿鞋。

“师傅在去翼界救你们之前，就说要封山。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师傅他老人家早就做好了替你挨天雷的准备，又怕翼界过来寻仇，他闭关我们敌不过……十七，十七，十七你去哪儿啊！”

大师兄絮絮叨叨，我也得知了师傅安排我抄经三万遍的用意，原来，他已经替我做好了一切打算，可我还不听话给他惹下这么大的麻烦。我知道大师兄在唤我，我没有再听下去，只是失魂落魄地往外跑。

我要去找师傅，我要去找他，哪怕隔着仙障，我也要去看看他。

一路小跑，到最后甚至算着步子“三，二，一”，屈膝跪在了仙障前。明明有力，却步步沉重，就是要耗尽所有的力气。

“师傅，您是不是伤的很重啊。师傅，是弟子不肖，弟子连累了你，跟着您学了两万年，连天劫的日子也算不出来。师傅你快点儿出来吧，十七将自己炖了给您煮汤。师傅……”

不知为何，心漏了一拍。一下子，气血翻涌，几乎要吐出血来，强忍着吞下去。这才意识到，我如此大声，很有可能影响到闭关疗伤的师傅……

从语无伦次的哭诉，到极其小声地抽泣，再到完全的脱水只能安安静静的坐着，三日，我用了三日去整理稀碎的自己，变成了一个积极向上、努力进取的司音。

“哟，十七，过去两万年倒不见你如此用功啊，如今天劫一过，懂得参详道法了？”

我知道是大师兄，便不曾抬头，师傅带我从翼界回来的那日，离镜的一声“快走，他有东皇钟！”自我走出悲伤以后，时时在脑海回响，总觉得不踏实，因而近期一直在翻阅相关书籍。
“大师兄你来得正好，我有一处正想问你呢，你看这里‘东皇既出，万劫成灰，诸天灭噬’，说的是不是东皇钟，是一等一的神器，也是一等一的戾器，是师傅所造，是天界的神器之一呢？”

“十七啊，你要是早这么用功，也不用师傅替你历劫了。”
喂，我好不容易走出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师兄没给出明确的回答，只表明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要我日后问师傅。

我这厢刚刚陷进情绪里，那边四哥便来了，还与我带来了我那小侄女降生的好消息，说啊，她刚出生额头上便有一个类似于凤尾花的胎记，故而阿娘给她取名“白凤九”。四哥此番来是因着翼君擎苍一事，擎苍不老实，要反，折颜去了九重天商议压制翼界一事，他便顺道来看看我。提及不久后的大战，四哥对我上战场的态度，不支持也不反对，我知道他是担心我。但于我自己，若是师傅一定要带兵出征的话，我是绝对不会逃避的。

听子阑师兄说，大殿有人找我，今日怎么这么多人找。

没想到找来昆仑虚的，是离镜。更没想到，他竟是来同我表白的。许是我二人说话太大声，招来了怒气冲冲的大师兄。因是身处昆仑虚，那翼族的仙法被压制，又加上大师兄将这昆仑虚的剑术使得非常的完美，离镜落了下风。

他在大紫明宫救过我，我冲上前，挡在了他俩之间：“不要，大师兄，算了。”

“不把他打个半死，就怕他还上昆仑虚来骚扰你。”

“大师兄！”九师兄挡在了我身前。

“连你也要护着他！”

“还是放过他吧。”

“为何要放过，你忘记他父君怎么羞辱你了吗？”

“我们在大紫明宫，受了他不少照顾。而且，若不是为了跟师傅谢罪，我早就自尽了。我们离开那日，如果不是他护着十七，十七非死即残。”

“当真？”

“嗯。”

“即便如此，他也是翼族皇子。别忘了，是他父君先把你抓走的。”

我见大师兄和九师兄辩得正起劲，赶紧让离镜离开。谁知他还不要命的来了一句：“阿音，你等我，我还会回来的。”

离镜，被追，是免不了的了。

（十一）
心情不好，便随处走走，谁知遇上了玄女，便同她一起走。路上，她又提及了翼界将反的事，而我非常的自信我们会胜，嘴欠，将师傅最厉害的武器讲了出来，阵法。

正出神，却见火麒麟凭空出现，要我随他去救离镜。没想到，他竟是跑去了师傅交代过绝对不能进的禁地，托他的福，我见到了这洞中关着的东西——一只魔性未除的凤凰。

一番缠斗，我刚准备用我拿扇子结果了这凤凰，却被灵宝天尊叫停，他将这凤凰为何会困于此处讲了一下，便收了它。然后执意将一柄破云扇交予我，说算是这凤凰伤了我与离镜的赔罪礼，我推脱不得，收下了。

离镜受了伤，此前，我说过我认下了这个朋友，便不能不顾他的伤。而他说，如何再见我。我只想着，若是他不离开，又再度遇上了什么麻烦，便幻化了一张符给他，让他能够出入昆仑虚。

回去的路上，见着玄女与她娘在大殿起了争执，大师兄似乎被难住了。我和身旁的子阑对视一眼，当着玄女她娘的面，演了一出戏，替师兄“解了围”，成功打发走玄女她娘。不过事后，被大师兄说了一通，其实，也无伤大雅。

这离镜可真执着，天天派火麒麟送来些小玩意儿还有各种酸诗，玄女与我住在一处，她也看了不少。我是个女子，却全然没有女子的细腻，也根本察觉不出那玄女的心正渐渐扭曲。刚刚在大殿，见过她娘，若我心思细腻，就该知道，是教育的失败，造就了后来的她。

这日，火麒麟拦住要去上晚课的我，又塞来一封信。看了内容，我真的很无语，情爱，这么重要吗，比生命还重要？他竟要寻死。
长叹一声。罢了，去救命。

用玉清昆仑扇试了试，无用，采纳火麒麟的方法，刺激他的心。

“离镜，你若是能醒过来，我便答应了你。”

这家伙，竟是又在炸我。罢了陪他玩儿会儿，毕竟他在昆仑虚住了半个月了。

“阿音，你可知我每每，我的心好痛啊。”

……

“我堂堂昆仑虚弟子，怎么受得了你如此肉麻，不与你说了啊，我走了。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吧，别让我师兄看见。”

莲池边，师傅常坐的地方，我在那里郁郁寡欢，东皇钟……

玄女来了，扭扭捏捏半天，想跟我去找离镜，我便带她去了。

“这是哪儿来的小司音！”

……

“师傅快要出关了，所以，可能我不便下山了。你可是要回大紫明宫去消遣了？”

……

“你知道吗？之前师傅他替我挡了天劫，受了很重的伤，我非常担心他。”

“阿音，你为何与我在一起，十句有九句是墨渊？”他皱着眉头，看上去很不开心。

“有吗？这师徒间感情好一点儿，不是很正常~”

“阿音。”他打断了我，往旁边看了一眼，大概是在看玄女，“你难得下山一次，却还要带个人，让我都不得与你好好说话~”

他还想继续说，此番却是被我打断，我听到后山仙鹤的长鸣了。

“我有急事，要先走了。”师傅，怕是要出关了。

然而，呼，只是子阑师兄在逗仙鹤。

那日，离镜约我去凡间茶楼，因有事又不想失约，便让玄女先去找他。没想到竟让他等了两个时辰，心下有些歉意。

“两个时辰算什么，你我都十日未见了。”

“有十日了吗？”

“嗯，整整十日。阿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师啊？”

“像我这样半吊子的，因该至少还要七八万年吧。”朋友嘛，坦诚相待，我就实话实说咯。

“那，”他一声叹息，“恐怕你是想和墨渊一直纠缠下去吧。”

“离镜！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是听谁乱说什么了吗？”

“当真是乱说吗？”

“到底是谁，跟你说什么了？”

玄女，先行离开。

……

我只觉着气氛怪异，变换了个话题：“你去过东荒俊疾山没有？”

“东荒俊疾山？”

“嗯，我偶尔能同师兄们去凡间游玩儿，都会去那儿。那边人烟稀少，走兽又多，特别有意思。下次我们一起去吧！”

“嗯，下次一起去。”

我去后山的桃林折了些桃枝，捧着新鲜的桃花，将师傅房中花瓶里的枯枝败叶换了去。

“师傅闭关这么久，也不知何时可以出关。”
他此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的微笑。

说起这插花，其实，我不太懂。只是第一次踏入师傅房间时，觉得太过素净，甚至有些压抑，便想着昆仑虚后山，有几株桃树，若能用桃枝为师傅的房间增添些生气，那也不错。于是翌日，我便破天荒地早起，去做我念叨了一晚上的事。昆仑虚较为清冷，是以这桃花花瓣上总沾着晨露，我不想就这么浪费，便用它给师傅煮了茶。
那日，我踏入师傅房门时，师傅早已起身，坐在桌旁读书。我将桃花放下，为师傅奉了茶，幻化出一个木制花瓶于书桌上，将桃枝悉数插入，摆成不算太难看的样子。正自我欣赏，九师兄却进了门，与师傅讲完事，便悄悄传音与我，说师傅不喜欢旁人随意变换他房里的陈设。我正欲拱手道歉，将那束花移走，师傅却抢先说了声：“无妨，我很欢喜。”我抬头看了看他，却发现他此时也正瞧着我，且，眉眼含笑。
自那日起，我便日日煮茶，日日插花。桃花，常换常新，而我的心却从未变过，一直以来的坚持，不过是希望看到他因我而勾起的唇角。

那时，我心心念念希望师傅可以早日出关，只为了能早日见到安然无恙的他，早日安心。却从未想过，他会为了让我安心，而隐忍的那样辛苦。

（十二）
纵然我知道，凭我自己，继续研究东皇钟也研究不出什么名堂，可我每日还是会抽出些许时间去想它，想到烦闷了，便去练剑，平复一下心情。说起来很不好意思，这些年我学的最好的，便是昆仑虚的剑术了，这也是我唯一能与大师兄较量一二的课业，至于为什么会好好学剑，因为，打架用得上！

这回我刚准备出去练剑，便见大师兄，迎面走来。又是一脸怒火。

“上次我打那个离镜，你还怪我打重了。我真后悔没把他打死。这还没拐走你，却把玄女给拐走了。”

“你方才说什么？”

“方才我下山，老远就看见他俩手牵手在散步，甚是亲密的模样。不过说到这儿就奇怪了，玄女是个女神仙，那离镜诚然是个不正经，他俩怎么凑到一块儿了？哎，十七！”

大师兄没叫住我，我一路小跑，去了离镜所在的那山洞。火麒麟，也没能叫住我。

不过，我一进去就后悔了。
本来想着，先打压打压蜜里调油的小情侣，让离镜先清醒下来，作为朋友，善意的提醒一下他，别因一时的头脑发热，坏了自己和玄女日后各自的好姻缘，毕竟是天族与翼族，还牵扯到青丘。本来想着，先问问离镜接下来有什么具体的打算，是否真的要跟玄女在一起，是否能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替大嫂给玄女操操心。
结果，这般莽撞地冲进去，坏了人家的好事，亏心啊亏心。
脚底抹油，我先溜吧。

“阿音，是我负了你，你且与墨渊，双宿双飞吧。”
身后，不知多远的距离了，我听到他如此对我说。心下有些不舒服，有些后悔上次怎么就没与他解释清楚，而此种情形再回去解释，当然不好。罢了罢了，只默默祈求他千万别再散播谣言，毁我师傅清誉。

一路跑来，又一路跑回去，叹口气。

回房将他之前让火麒麟送来的东西，悉数包好。刚好犯了酒瘾，便将这些拿着去了酒窖，喝壶酒，烧烧酸诗。虽然，我同离镜并未怎样，但这些东西留着，确实不好。万一哪天，天族翼族关系缓和了，玄女拉着他回青丘，因为这些个小玩意儿，而同我吃醋，我就真的冤了。

边烧边喝酒，一个不小心，喝多了。

我听到了一声轻咳，看来是酒劲儿过去了，不过，脑袋还有些迷糊。狐狸的嗅觉灵敏，我闻到了师傅的味道，睁开了本就稀松的双眼。
我竟是，醉倒在了酒窖的案板上。

“啊，师傅！”真的是师傅，“师傅你出关了！”

“醒了。”他淡淡看我一眼，“下回别在酒窖里生火，若为师来得晚了，半个昆仑虚都给你烧了。”

“徒儿错了。”跪在他身旁，非常非常非常诚恳的道歉。我要感谢，要道歉的事，真的太多了。

“喝了这么多酒，哭出来才好。否则郁结进肺腑，就可惜我这些好酒了。”
师傅这是在关心酒，还是关心我啊，为什么要哭出来呢。

嗯，不想了，先趴师傅腿上再说。其实，哭，是很容易的，一旦想起师傅因我而受伤……

他伸手一下一下轻拍我的背，在我看来，是包容，与宽慰。

虽然还在抽泣着，却忍不住想要问他些问题：“师傅，你为何这么早就出关了呢？”我还没听到仙鹤的长鸣呢。
女孩子就是这样矛盾的吧，希望见到他，又不希望见到他。嗯，我还算是个女孩子。

“你学仙法不专心也就罢了，哭也如此三心二意。”

“师傅，我又不想哭了。”我抬起脑袋望着他，我想知道他到底恢复没。

“好，那便不哭了。”
这就是我师傅啊，几乎我说什么，他都说好。

“师傅，你的伤怎么样了？可有落下什么毛病吗？”我双手握着他的手臂，定睛瞧着他。

“无妨。还不需要你将自己炖了，给我作补汤。”

我看到他唇角带笑，不免有些害羞：“师傅你都听到了。”

“一清二楚。”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那离镜的双眼，生得甚是明亮，可惜眼光却不佳。”

“师傅都知道了。”知道我是女孩子了？我坐在他身旁，有些忐忑。

“知道什么？我只听说那长得与你颇像的女子，已随离镜回去了。”

“他们走了？”

“回翼界去了。”

“走了也好。”再许一次愿，离镜别散播谣言，“师傅，我们不说那些不相干的人了。我们说些有趣的事情吧。”

“有趣的事情。”

“嗯。”那困扰了我许多天的问题啊，终于能得到解答了，“师傅，既然你已经出关了，给我讲一讲东皇钟吧。”

“东皇钟。你为何突然问起东皇钟？”

“我只是偶然听说，东皇钟在擎苍的手上。后来我翻阅了挺多的书，也没有查到所以然。典籍上记载，东皇钟是由师傅所造，是毁天灭地的神器。为何会在翼界呢？”
那次偶然，师傅您也知道。

师傅起身，走开几步，缓缓开口：“当年与魔族大战，天族为了跟翼族达成结盟，父神便将东皇钟交给了擎苍，以表诚意。”

听他说完，我亦起身，走到他身边：“所以师傅，这东皇钟真的能毁天灭地吗？”

“不错，”他与我对视，神色颇为严肃，“东皇钟是个极为凶险的法器，一旦被祭出，便会毁灭这四海八荒的一切生灵。唯一阻止它的方法，便是用一个强大的元神来生祭它，才能重新将它锁住。”

“那生祭之后呢？”我不由自主的担忧。

师傅走开，背对着我：“生祭者魂飞魄散，东皇钟怒火平息，天下太平。”

“所以，若擎苍叛变的话，那东皇钟就是大患。”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紧锁，“师傅，听说东皇钟还可以封印元神，是真的吗？”

他转过身，再次与我对视：“不错，但能利用东皇钟封印元神的，只有天族、凤族和九尾狐族。“

“所以，能做到封印的，只有狐帝、折颜还有天君？“

“还有为师我。“

完了，我这愁绪啊，在这还未来临的大战结束前，都不会消散了。该怎样做，才能确保擎苍不会祭出东皇钟呢，心下推测了许多次，想必师傅也早想过好多次。只是，事情发生以前，谁都无法预料，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跟在师傅身后，出了酒窖，心里一直埋怨：师傅，你，造什么东皇钟，坑了自己怎么办？

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轻笑，而后我听到他说：“不会有事的。”

（十三）
刚出酒窖便遇上踌躇许久的大师兄，手里似是拿着帖子。
果不其然，灵宝天尊要开法会，想请师傅去。

“弟子知道，这种帖子师傅以往都是直接回了的，但这一次，毕竟是灵宝天尊~”

大师兄还没说完，就被师傅抬手给打断了：“也是时候让十七见见世面了。”

“师傅你真要去？”大师兄一脸的不可思议。其实我也是，只不过，刚才信息量有点大，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收拾收拾，后日就动身。”师傅偏过脑袋对我说。

“是。”

住处相邻，应下后，我刚准备跟师傅一道回住处，就被大师兄拉住了。

“十七，师傅以往都不接这种乏味的帖子，此次肯定是看你心情不好、郁郁寡欢，才想带你出去散散心。你呀，都这么大了，该学会让师傅少操心。这才是作为弟子的孝道。”说着将贴子递给了我。

“知道了，师兄放心吧。”

“唉，我们都知道，你是看那离镜带走了玄女，才会如此的伤心。因为你心里有玄女。”

“我，心里有~”我愣住了，他们都是这么想的吗？诚然我有心事，但那和离镜玄女也没有半分关系啊。

刚想解释一番，大师兄一手揽住了我的肩膀，望向我的一双眼里尽是心疼：“不必多说，师兄都懂。”
走了。

不是，你，你懂什么呀！

天宫。虽然，师傅带我来过好些次了，可是我一看到那白墙黄瓦水晶砖，就觉得这每一处的院落啊，除了牌匾上的字不一样，其他，没什么差别。在这儿走久了，难免不会一直打圈圈。还好有师傅在，我只要跟着他就绝对不会丢。

正出神，只听：“墨渊上神。”
是灵宝天尊。哇哦，师傅真厉害，这么快就到了，换我怕是得绕上几个时辰呢。

与师傅一同作揖行礼。

“真没想到，今日墨渊上神亲自而来。方才出关，恰巧小徒尚未来过上清境，便带她来一起散散心。”

“司音上仙，前些日子，我们才见到，今日又有缘相见了。”
是啊，快别说了，还不知道师傅是否知我擅闯禁地一事呢。

旁边还有两位神仙，刚刚明明已经快要走了，怕是见着师傅来了，才停下步伐。这会儿，他们也来见过了我师傅。

“小徒司音，快见过天族的二殿下、三殿下。”
哦，我可能有点脸盲，二殿下、三殿下，我大概、可能还是见过的，只是，忘了。

“二殿下、三殿下。”

灵宝天尊一声轻笑：“二殿下深受天君宠爱，前几日天君，还想拜托折颜上神，为二殿下向青丘白浅提亲。”

“啊？”
折颜你若是就这样随随便便给我定了婚约，我就拔光你的凤羽！

“司音上仙为何如此惊讶，可是认识那个青丘白浅？”

干咳一声：“额，不认识，不认识。“

然后，没了然后。
沉默间我听到师傅的轻笑声，可他面上分明十分的淡定。
我听到：折颜不会祸害我，十七，你且宽心。

宽什么心啊，我更懵了！

我那淡定沉稳的师傅终于开了口：“小徒是折颜捡回来的小狐狸，送去我那里学艺，想必是听到恩人的名字，心里很高兴吧。”
大约是怕我没反应过来，师傅特地转过脑袋看了看我。

“高兴，我高兴。”

“既然上仙与上神如此相熟。那你认为，上神会为天君说下这门亲事吗？”
灵宝天尊还来了兴致。额，您该问当事人折颜，或者我身边这位战神。

“我，不知道啊。我想，折颜上神，也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啊。”师傅不再开口，我只能如此讪讪答道。

“父君交代，若墨渊上神真来了，还请上神去一趟大殿。翼界叛乱在即，还需与上神共商军事大计。”
商量什么呀，有功夫找人商量，不如自己做好万全对策，亲自上战场。总是劳烦我师傅，师傅纵然跟你说了，可接下来的情况依旧瞬息万变，你还是不得踏实。哼！

“好，我知道了。”
他应下了，我知道他会应下的。而我，只能在他身边陪着他，心下暗自发愁。

不过，这次出门，师傅是想同我一起散散心的，我还是得装模作样开心开心，也让他放心。

昆仑之巅，师傅盘腿坐着调，闭目养神，我抱着双腿坐在他身边。真好。

“没想到十七，随师傅出这么久的门。师傅不说，十七也知道，师傅是为了哄我开心。”

他睁开双眼，偏过脑袋望向我：“算你还有些良心。”
我低头暗自笑笑，师傅，我一直都有良心的。

听到他轻咳一声，我感觉喉头粘腻，不是很舒服。怎么回事，我生病了吗？应该没事吧。

“十七，为师有些倦了，咱们再此处小憩半个时辰，你看如何？”

“嗯，好。”
看到他闭目调息，我不自觉地想跟他学一学，不过，我可不是正儿八经的调息。

他睁开眼睛，斜视我。
被发现了，还是溜吧。

起身走开，确保自己不会再打扰到他，我开始自言自语：“在上清境，师傅的声音‘折颜不会祸害我，十七，你且宽心。’折颜要给我，额，给青丘白浅定下与九重天二殿下的婚约，与师傅有什么关系。此番在天宫，感觉师傅似乎真的恢复的不错。昆仑虚的仙鹤，怕是被子阑喂撑了，都呼呼大睡，懒得再开口了吧。四哥说过，天族翼族迟早要开战，师傅可一定要带我出征，纵然我不能把那东皇钟怎样……”

半个时辰到了，我见师傅周身翻涌的仙气不再，便蹦蹦哒哒跑去，跪在他身后，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师傅，我们回家吧。”

“回，家，”他握住我搭在他胸前的手，“好，回家。”

莲池边的凉亭，大师兄与九师兄正在对弈，二师兄观战。在一旁站了会儿，大师兄很不在状态，他在忧心师傅，其实，我也是。二师兄发现了我，我只示意不要打扰到他们，却又听他们提及玄女，不得不走出来了。

“各位师兄好。我已经把师傅平安护送回来了。”

“嗯，不错不错。走的时候，魂儿都没有了，回来啊，依旧是过去的十七。”九师兄很开心。

那我也不能破坏氛围，也要开心：“这次跟师傅出门，真是大开眼界了。我本来以为，师傅对那些佛法、道法的东西不感兴趣，没想到他辩论起来，真是滔滔不绝呢。每每有神仙前来的时候，均以师傅大胜，实在令人唏嘘啊。”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却听闻，玄女，被丢到了昆仑虚山外。怒气从中而生，离镜！

听十六师兄说，大殿里，天君、东华帝君与师傅议事，天君忧心忡忡，只师傅与帝君悠闲得很，天君一直问师傅如何是好，帝君却一直与师傅讨要喝茶的瓷杯。
十六师兄说，帝君那句“这莲雕得不堪入目”，似是与师傅打什么哑谜，只是这谜怕是只有他二人才懂，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啊。

大师兄带回重伤的玄女，我替她治疗外伤。

捧着一盆血水出门，又见大师兄与子阑师兄探讨。
大师兄说“他战前越轻松，就说明这场仗越难打。”

“哐！”盆落地，血水，溅了一身。

回房换了身衣服。

有人叩响了我的房门。

“怎么去了趟翼界，学会跪着说话了，那你跪着吧！”
看你以后还会不会似这般冲动。

我没再理她，她既要在我院中跪着，那我，去找师傅吧。

“九师兄。”他见我出门，慌忙转过身，“没想到九师兄，也有站在墙角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

“绝非偷听。我来是想通知你，准备跟师傅一起去天宫点兵。”

“师傅要你我一同去吗？”

“不错，我与你同师傅正面迎敌，其他师兄弟各自领兵，防范于翼族与天族的交界各处。你可有什么疑虑吗？”

“绝无疑虑。”

（十四）
若水河畔，身着白衣的天兵与身着黑衣的翼将隔水而立。师傅手提轩辕剑，身着玄晶甲，跨坐马背。我跟在他身后，又瞧了瞧出发前帮他束的发，这两万年间，师傅每每出门都由我替他束发整装。这场大战，也不知到底会如何，他还有没有机会散开长发，好好的休息一番。一番出神，收回视线时，刚好看到了对岸的离镜。若不是身处军中，我绝对会先来一扇阉了他。

我与九师兄往师傅的军帐走去，边走边说笑，语气中尽是不屑：“擎苍真的太可笑了，还没打赢仗呢，就已经开始庆贺上了。”
其实我的不屑，是装的，是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

九师兄欲言又止，给我打了个手势，我才注意到师傅与其他将领正背对着我们，站在四海八荒沙盘前议战。

“师傅。”行礼。

最先回头的，是瑶光上神。

师傅也回过头，持剑而立，淡淡开口：“这两位是小徒司音还有令羽。”
转而又向我们介绍身边的将领：“见过天君的三位皇子和瑶光上神。”

“昆仑虚十七弟子司音。”
“昆仑虚九弟子令羽。”

“见过瑶光上神、三位殿下。”

“今夜就先到此。”
四位将士退下。

“师傅，为何天宫的人都来了？”莫非是他们意识到师傅太辛苦，而他们也有责任……良心发现了？

“莫非是天宫那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连天君的三位皇子都来了。”
九师兄前半句我觉得有可能，后半句有点多余。

“不是，天君的三位皇子尚未经历过大战，此次来，都是来历练的。而我，恰巧需要法力高强的人来领军。”
这个天君，把儿子放我师傅这里历练！？！师傅说要法力高强的人，这。。。若是几位皇子在战场上出了事，这天君不会要怪罪我师傅吧。太。。。

是，我一直就对天宫没什么好感，不赞同擎苍的立场，但赞同他骂天君。当然，根源，可能也有自小在十里桃林听多了折颜骂天君一家“乌龟……”什么的……

“此次我布下了七道阵法，每道阵有七种变化，共七七四十九种。几位皇子，虽然看过阵法，却未实际操练过。令羽，明日你领一万兵做前军，为师更放心些。”

“是，师傅。”

“师傅那我呢？”

他朝我看过来，凝视许久，开口道：“你随为师领中军。”

“是。”

“阵法虽精妙，擎苍却不是能小觑的敌人，切莫轻敌。”

“是，师傅。徒儿定不辱命。”

站在若水河畔，定定望着对岸，而目光却没有焦距。

我感觉到师傅一点一点走近。

“师傅。”我回身。

“可是为了明日大战而感到忧心？”他走来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

“一想到明日这里即将堆满尸骸，就觉得可惜了若水河畔这番美景。”

“这一战，至少能换来四海八荒七万年的太平。”他抬手，轻抚我的脑袋，“如此想，会不会好些？”

“师傅，十七只是，不希望牺牲任何一个人，去换取七万年的太平。”我依旧望向河的对岸。
最多不过是，业火焚尽，生灵具灭，八荒不在。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目光将我的侧颜灼烧得滚烫。

半晌。

“十七，你曾问过为师，东皇钟封印之术的事，可还记得？”他放下在我后脑摩挲了许久的手，拉起了我的右手。

“十七记得。”

“为师今夜便将此术传授于你。”

“真的啊！多谢师傅。”
若能为他分担一些，那也不错。

“我座下十七个弟子，唯有你天资最高，能用此术。若非如此，为师真不想将如此凶险的术法传授于你。”

“多谢师傅赞誉。”
唯有我天资最高。师傅是真的识破我的身份，知道我是狐帝之女了？

“怎么？”

“啊，没什么，师傅。可以开始了。”

多年后，我印象最深刻、最怀念的，竟是那个夜晚。

如果黑夜永远不散，多好。如果星辰永远不落，多好……

一切的一切，在师傅有条不紊的布置下，井然有序。

我骑着战马，与瑶光上神等人在师傅前面，一字排开，紧盯战局。

师傅拔剑一挥，引出一道闪电，以此为令：“冲！”

我不记得细节，只知道，那一日，天族，十分的惨烈。

刚开局，师傅的阵法，便被破了。

见九师兄身处险境，我不顾身后师傅的叫唤，手持玉清昆仑扇，冲了上去。而那时，九师兄被翼人深深包围，身上已有两处剑伤。当我用扇子扫清身边的所有障碍，可是，可是我救不回他了。

疯狂的扇开离怨，我才不管什么包围圈，我要带师兄离开。

没听清离怨到底在说什么，不过，似乎是离镜为我挡开了他的攻击。

然后，阵法，是离镜的人破的。

他的人。

玄女偷走了阵法图！

四哥骑着毕方，将我和九师兄带走。

而我已然是，失魂落魄。

四哥说，方才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拦住了飞身上前的战神，怕是战局会更乱。

师傅的军帐内，我跪在九师兄身旁，泣不成声。

师傅入了军帐，走到我的身旁，我似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拉着他的手晃啊晃：“师傅，师傅，师傅你快救救九师兄，师傅。”

他蹲在我身旁，用手探了探九师兄的脉搏：“传书给叠风，让他来，把令羽的尸体带回昆仑虚吧。”
我第一次，见战神红了眼眶。

“师傅，”我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哭，“连你也救不了九师兄了吗？九师兄，九师兄！”

他揽住我的肩部，将我搂进怀里，他的唇贴近我的狐狸耳朵：“对不起啊十七，这次为师也无能为力了。”

“都怪我，师傅都怪我，要是我能早点儿发现，九师兄也不会死。”

“这不是你的错，是阵法被破了。”他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摸摸我的脑袋，他想安慰濒临崩溃的我。

可是，可是。

“师傅，阵法被破，是因为玄女，玄女她把阵法图偷走了。”

“你说什么？”瑶光上神万分的惊异。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就该在那水牢被活活淹死。

“是因为玄女，她把阵法图偷走了，拿给了擎苍。”

“墨渊，此阵一布下，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那我们。”

“我们，不止会输得一败涂地，还会让二十万天兵命丧若水河畔。”

一个接一个急报，皆是不好的消息。

一时间，军帐内，噤若寒蝉。

“多谢上神，出手相助，上神是狐族的人。”

“在下白真。”

“你是狐帝白止的四子？”瑶光上神开口发问。

“正是。”

“你并非此战的将领，无需留在此处，还请你将小徒带出大帐吧。”

“好。那我就先不打扰各位了。”四哥走到我身边，将跪着的我扶起，“司音。”

（十五）
四下无人处。

“四哥，都是我害了九师兄。我若是没有认识那离镜，我没有把玄女留下了，九师兄也不会死。”

“小五，要照你这样说，让玄女去昆仑虚找你的人，还是四哥呢。那岂不是我们俩都要偿命？前几日大嫂还来信，说颇满意玄女的婚事，让我感谢你呢。”

我无言。

“她既然选择了翼族，就与我青丘没有任何的关系。日后你若是见了她，大可一刀将她斩死，无需手软。这是她应得的。”

平静下来。朝着军帐的方向，背对四哥。
虽四哥不是此战将领，但我是，我要回到主将身边，我要帮他，挽回败局。

走出几步，又想起了一桩头疼已久的事。

“四哥，你可知道东皇钟？”

“知道。也在年幼的时候见过。可是它已经，不知所踪了。”

“在擎苍手里。”
此番提及东皇钟，我竟是出了奇的淡定。

“当真？这可就是另一件麻烦事了。”

此时，军帐内的众人走了出来。

听闻，瑶光上神愿领一万将士去送死，为天族杀出一条生路。

“待我归来日，再与你较量一场。不管输赢如何，你我较量之后，便尽释前嫌。如何啊？”

“好。”

“各位。瑶光，先走一步。”

我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忍不住跑过去，叫住了她。

“上神。”

她停下了脚步。

“上神，你，是可以与师傅携手并肩的人。”

军帐内，众将领围着沙盘。

“我布下的七阵，如今一将殒命，一将带兵诱敌，尚需两位新将领兵。”
师傅道出了目前的境地。

二皇子开了口：“我们已经各领了一军，如果再向天君请将的话，恐怕来不及。”

“师傅，司音请命。”

师傅转身，神色颇为意外，他定定地看着我：我带你参战，是为了让你安心，我将你放在自己身边，是为了让我自己安心，十七……
我知道，可是战神，我要帮你赢。

他望向我的眼眸中，染上了诸多不忍。明知拗不过我，却还是开口道：“你从未带过兵，十七。”

“司音跟随师傅两万年，阵法，早已烂熟于心，请师傅相信我。”
我平日里是懒散淘气了些，可是对于此战，我也准备了好久。

“上神，白真也愿领上一军。”

“你？”

“在这大帐里，若论法力，除了墨渊上神，恐怕只有在下白真了。”

“好。就由你二人领兵。司音领瑶光上神的左虞侯军，白真领令羽的前军。”
我，四哥，在前面。

“是。”

“稍后，我会按照与瑶光上神的约定，领中军突破敌军东南角。让瑶光上神能突围逃出。这时，央错、桑籍、连宋三人，佯装不敌，且战且退。”

那是我，此生，最痛苦的一日。
但凡我那时有稍微的怀疑，最后便不该是那般结局。
可他装得很好，一直装得很好。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旧伤未愈，心火焚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