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ans come

沙河寻春

听说天鹅来到了沙河，我们过去看看。
沙河有两支，北沙河发源于居庸关所在的关沟，南沙河发源于海淀的凤凰岭，两股细水汇聚于巩华城一带，下面建了水闸，形成沙河水库，而沙河水库以下的东流水，就是北京五大水系之一的温榆河。

我们从青藏高速下，沿着南沙河南岸东行，一路草枯水瘦，倒是煤球不时地喊，爸爸，水里有好多只鸭子，那儿又有一大片。奈何路窄，车技欠佳，不敢往外看。东行数里余，即抵两水交汇处，虽说水面不宽，倒也算是茫茫水天，恍若塞外。

下了车，却不想恶风扑面，直把帽子要吹掉。在市里还没什么感觉，水边风势加倍，夹杂着西伯利亚的寒气，虽有艳阳高照，身上还是冷冰冰。沙河水面波浪翻涌，枯枝上迎风站立着一个又一个的黑鸬鹚，细看波浪之中上下翻滚的，是弄潮儿小们。

巩华城地处京城大内与大明王陵之间，这儿有沙河，风景优美，是明朝皇DI祭祀途中的驻陛地，彼时建有行宫。这里是京城北郊，旧时亦是贵族初春踏青地，毕竟骑马出德胜门至此没那么远。巩华城现在还存有古迹，只是破坏得比较大。晚明文官袁宏道来沙河游玩，写下名篇《满井》，其中有“游人虽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红装而蹇者，亦时时有。”可见沙河一带盛况。

站在水边，迎着巨风，眼睛被刮得一波又一波地流泪。有苍鹭从天上飞，时时偏离路线，忽上忽下，就想这么大的风，何苦非要在天上飞，难道也必需要去加班？有些拍鸟的老人家有备而来，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脸上包着围脖，劈里啪啦地摄鸬鹚和海鸥，一会儿有大风来，把身边的相机包吹水里去，又慌忙去够。我们不行了，顶不住了，换个地方。

再东行一二里，路边停车，竟然遇到一所叫航空工程大学的军校，以前也没听说过，可见北京高校之多。这回下到水边，风略小，而不远的地方，正有一群雪白的天鹅在水中逆风觅食。
照说像天鹅这么害羞的鸟类，不大会愿意到大城市中的水域来，既然来了，也只能说明没办法。为了满足十几亿人的胃口，我们对自然的开发已无孔不入。从南到北，凡有水面的地方，差不多都变成了鱼塘。天鹅从鄱阳洞庭北上，中途需要休息，补充给养，过了白洋淀，从地图上看，好像也很难找到天鹅可以落脚的地方。乡村会有些小野塘，但那里充满了杀机，天鹅宁可挨饿，也不大愿意让自己变成餐桌上的肉。

北京地界的水面，好在不开发渔业，城市文明程度又足够高。无论是南海子，还是沙河水库，里面的鱼虾应该很多，也无人猎捕鸟类，这些天然满足了迁徙鸟类的必要生存条件，这是我们能幸运地在市内看到天鹅的原因。
垂柳刚刚抽芽，鹅黄一片，风吹起，枝条轻飏，背趁着远处的燕山，风光大美。我们再走近一些，看见水面上游弋着的是小天鹅。北京地界还可见大天鹅和疣鼻天鹅。小天鹅们不时地将长颈深入浅水中，许是捞螺蚌或者水草来吃。我们数了数，这一小群计有34只。

天鹅生性忠贞。斯文赫定曾在书中记述，新疆的罗布人每逮到一只天鹅后，并不急于杀死它，而是将它做引子拴在原地，这样另一只天鹅绝不会抛弃同伴自己逃走，很快便自投罗网。当年读书至此，无限感叹，人类世代用道德包装自己，但与鹅相比，情何以堪。
满族皇DI是出了名的爱打猎，他们通常爱去南苑玩儿，不知道他们早春停驻巩华城时，会不会也来捕杀天鹅。那时宫里有专人豢养海东青，畋猎之时，一般是奴才们把苇丛里的天鹅惊飞到空中，然后放出恶鹰，这家伙速度快，盯住一只天鹅的话，就会攻击其头部。海东青与天鹅相比，体型小得很，但它不畏惧缺乏进攻力的天鹅，死命地抓住鹅头，一并跌落。这时候猎犬跑过去叼回战利品。奴才们再高呼万岁英明。鹰犬都是黄DI的，这天鹅就是黄DI打下来的。

现在，海东青击杀天鹅的绝技已经失传，我想这是现代文明的进步与胜利，同时也是一种退步与悲哀。进步在于动物保护意识的提升，退步在于生态不可挽回地破坏。旧时天鹅过境会不会铺天盖地？眼下水里只有三十余只。要是再有海东青的话，天鹅最后会没有的。
我在水边看鹅，老太太去林子里挖了一大把婆婆丁。路边迎春花开得明艳。返程时，我想着明清那些纨绔子弟一大早从城里出发，马跑驴跑一上午或许才颠到沙河。这样的穿越让我产生一点儿现代生活的小得意。刚开始得意，就遇上了漫长的大塞车。

2021/3/21

访昭庙

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白云出岫。
我漫步走过香山公园内的花树小径，来到昭庙前，可惜这次还是没有开放。昭庙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寺庙，全称为宗镜大昭之庙，意思是“尊者神殿”。

这座昭庙和承德外八庙之一的须弥福寿之庙，来历相同，都是乾隆为六世班禅专门修建的。1778年，六世班禅给乾隆来信，说要进京给乾隆祝七十大寿。乾隆好大喜功是有名的，马上下令为班禅兴建行宫，在承德仿日喀则的札什伦布寺大建须弥福寿之庙，在香山大建宗镜大昭之庙，这两座庙用来避暑。冬天则住在城内的西黄寺。三座庙我都去过，各有特色，乾隆可是舍得花银子。

不过历史地看，这钱花得值，因为花在了统战工作上。
藏族是被蒙古族征服的，后来蒙古族被满族征服，那么如何再做藏族工作，就得讲求政治艺术。顺治最早召见DA赖进京的时候，就不大容易。现在六世班禅主动请求觐见，这是大好良机。DA赖主前藏，班禅主后藏，无论拉住哪一位，都会形成对藏区的牵制。

乾隆为了接见六世班禅，着实花了不少心思，比如开始学习藏语。果然六世班禅在承德第一次觐见乾隆，乾隆就用藏语问候、交谈，这让班禅大为感动。特别是在内地见到了乾隆专门为他新建的宏伟庙宇，这位中年神佛的情绪，用语言应该也是无法形容的。

班禅进京后，在西郊的香山同样拥有昭庙这样气势磅礴的行宫，普天之下，再没有承受过如此待遇。六世班禅像待老父亲一样待乾隆，他磕头行礼，而乾隆也像待儿子一样待班禅。乾隆为班禅颁赐印信，班禅则向乾隆施无量寿佛大灌顶。这样，乾隆通过班禅获得藏传佛教保护者身份，班禅则通过乾隆获得藏区管理的世俗权力。这和西欧中世纪的天主教皇与罗马皇帝相互加冕一个道理，通过彼此交叉持股，达到最盛威权。

六世班禅开心地来，但他还是没想到，下了清凉的藏区，内地的天花他没挡住。班禅驻锡西黄寺，病逝于此，享年42岁。乾隆无比哀恸，在西黄寺建了精美绝伦的清净化城塔，以为班禅衣冠之所。
昭庙前有一座宏丽的琉璃牌坊，制式与植物园卧佛寺前的相似。昭庙无法入内，我便朝庙后的七层八角琉璃塔。这座琉璃塔也是香山的地标，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很容易见到它。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进犯香山，牌坊和塔是残留下来的，很幸运。在塔下俯瞰昭庙院内，空空如也，昔日辉煌不再。

紧邻着昭庙的，是一座微型景区见心斋。里面有一池子，养了很大的鲤鱼和锦鲤。心斋是养心之地，HUANG帝来这里滤除杂念，虚室生白。我们本就凡人，无要事烦心，所以也不必面壁清心。在见心斋走了一圈，因为无人，倒是心静。出了侧门，见山下玉兰茂盛，春光无限。

2021/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