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几乎与晓音失联，我只能偶尔在她哥口中得知她的近况。他时常约我，我也时常赴约，我无非想知道她的去向，而他总有意无意逃避我的问题。两个月了，两个月没工作，两个月一个人，两个月没有她消息，两个月的相处，他还是把话问出来了。“召华，你..是不是太关心晓音了？你无需这样啊，你已经不是她老师了，你们再也不是师生关系了，你没有必要天天问我有关她的事情。”坐在他对面，阳光甚好，安静适宜，我笑了，两个多月以来我第一次笑了，笑得像个小孩。“你说得不错，我与她再也不是师生关系了，再也不是..”忽然间，我只感觉头脑一热，疼痛得难以控制，然后完全没有意识。
再醒来时，枕边有泪，床单余温，绝不会错，她定来过。

过得去的是门，过不去的就便成槛，同学们，加油吧，勇敢点。

我们就如被吹散的两朵云，经过漫长的过程，又重新走在一起，并且..融为一体。我急切直起身子，头很重，环顾四周，房间就我一人。有些吃力，拿起旁边放着的手机。按了快拨键，正期待着那头她的接通，就听见开门声，是她，许晓音。她就这样突然出现，提着两个袋子，身着简单，像是有了长久的陪伴，才有的随意简单。怎料，开门的人竟是我几月以来的泪点，竟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谁。她欲言又止轻轻靠近，我骨鲠在喉微微颤抖，她蹙眉我流泪，谁又能比谁更好受？一时沉默，我当如何开口？以眼泪？以痴笑？以思碎..

她坐在我身边，轻柔的指尖，划过我的脸，为我抹去眼角的泪，撩起耳边碎发，她依旧温柔，也惹人流泪。“召华”她的声音回荡。“召华..你憔悴了。”“召华..我们私奔吧。”“召华，你知不知道我多难才从我爸那魔爪中逃离？你知不知道他多过分，z她撕破脸皮地缠绕我，我爸买通了校长，让那破校长开除z，开除你，我就能安然无恙地度过高中三年！我爸还可耻到安插张婆婆来暗中观察我，就我那邻居张婆婆！现在，还禁止我不让我见你，还让我哥故意接近你。”她说着说着就无言低下头了。我懂她伤悲，也终于明白高一那年亭里坐着的老奶奶，那意味深长地打量我究竟为何了。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看她双眼，清澈的眼，是我的脸。

出了院，我一直处于自我关闭的模式里。可是，她哥的一再逼问，让我不得不作出决定来。某日午后，上岛咖啡。他已经不再温和，直奔主题。“召华，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要明白，你和李家任何一个搞上了我爸都不会放过你，除非那是我，何况那是晓音。”“除非是你，何况晓音。”我的眼神一定呆滞吧。“对，只要你相信我。我可以让你和晓音快快乐乐。但，如果你不愿意，你与晓音将一辈子也无法在一起。”他的笑里充满讽刺，我深深叹息。“你说吧，条件呢。”“果然是个聪明人。我们的一切都可以是假的，但这件事，只能你我知道，连晓音也得瞒着！”我瞪大双眼，简直不能接受，完全不能理解他开出的条件。“我不接受！”“召华，你冷静一点。我这样也是为了你们好啊，你想，晓音性格你最清楚不过了。她若是知道，表现得太平静，这也说不过去。而且，她那性子，万一在我爸面前露馅了，那我们不就同归于尽了吗？”见我犹豫不定，他继续道“依我看，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这一点难关怎么会被打败？我知道你是善良的，我也很想帮你的..你也别难过了，要对晓音有信心啊。”他长篇大论，他连哄带骗，他满嘴帮我，却狠狠推我于泥潭，使我深陷，然而她越是在乎，我越是难以自救。

风华是一指流砂

大家也许不能理解我的行为，也许根本不能接受，这段婚姻也不被祝福，但当时的我是不理智的。我深知这条路艰险难走，我亦深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她哥的好意我是明白的，他耍的手段我亦是清楚的。但处于劣势的我来说，我不得不找一个途径来与晓音相爱。在那个地方，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连找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连感情都不能透露，心是该有多痛苦？所以，我没有任何选择。我不能带着还未满18岁的晓音远走高飞，更不能让她中途辍学跟我走，不能，我不能！而且，只要每天醒来能看见她，看着她成长，即使不能光明正大成为她的爱人，当她嫂子，我有怨可无悔。我与他哥商议定在明年年中举行婚礼，也就是晓音高考结束后即将参加大学生活的日子，那是八月底，炎热，雾散，梦醒。

自从答应了他，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我会经常无故不想吃不想睡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更不想出门。我一度陷入无尽的黑暗中，身体里有把声音不断催眠自己。我会忽地思想呆滞，行为停滞，根本不受约束。身体里的不适，给自己带来了严重的影响，平时除了去购书中心买书就是去超市买买日常用品。几乎每天都不必说话，我渐渐开始语言能力下降。而我也一直不敢去打扰她，晓音一直很忙，繁忙于学业与家庭烦恼中。转念想想，已有一个多月没有见上她了。某日，来到学校大门附近等候她，想给她一个惊喜。我也不怎么会表达，给她买了她最爱吃的糖果和一份礼物。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远远地看着大门，听，课铃敲响。天空渐黑，零星小雨，淅淅沥沥。雨丝很细，像雾似的雨。远远地就看见她背着包向门外走来，长发飘飘，还是一惯的霸气。见她停在路边，往里张望，似乎等着谁？欲想上前，只见与晓音迎面走来一位女子。雪白肌肤，巧笑倩兮。我停在原地，看她俩成双地走，看晓音给她撑了伞，看晓音为她开了车门，看她俩笑得灿烂。霎时间，恍然发现，一直以为晓音一个多月没有主动联系我，是为了学习吧？怎料..最傻的那个才是我吧。礼物食物皆落地，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只有我，被雨水打湿，也只有我，不怕风不怕雨，狂风中哭泣，泪该怎么止？

再后来，我住院了，那是狭小的空间，雪白的墙，门窗紧闭，只有照射进来几缕阳光，那叫生机，也叫难过。饭点一到就有专门护士送饭菜来，每天准时吃几回药，五颜六色的，好奇时我会不厌其烦地问护士小姐这药是治什么的，护士小姐也会不厌其烦地摇摇头，一笑而过，不作答。那段时间我会偶尔看见父亲。我也会拉着他问很多很多问题，他也学着护士小姐沉默着，像是保守着秘密，父亲却说是在保护我。我并没有讨厌那个地方，因为我喜欢宁静，喜欢一个人，喜欢不被打扰，时常会隔好几天也不见父亲来看看我，一个人久了无聊了，我也会想起她。时常也会在门上的小窗户让护士为我借本书，偶尔在小屋里走着走着，我会惊奇地发现，前一秒迈出了脚步后一秒会忘了来去的路，然后彷徨，然后无助。那个地方能满足我的需求，只是那个地方没有她。

转眼就入冬了。对这个房间似乎感情更深了。父亲两鬓斑白了。我话变得更少了。但病情似乎有所好转，至少我能感觉得到身体也会听自己使唤了。记得最深的一次，父亲在照顾我时摔倒了，我在想啊，父亲已过半百的人了，应是享福的年纪，却承受着爱人的离去之后还要为我费心。每一刻想起，我的心都会一阵阵抽搐，原来，心痛的感觉是这样的。再后来，父亲因旧病复发也不来了，然而专门为我请了一位二十四小时照料我的人。在屋里，多安设了一张床。起初我是挺抗拒的，但我渐渐发现，这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女人，说是照料，我更认为那是陪伴。

牵着我来到房门前，透过窗户对外面的护士打了个眼色，门就被开了，带着我，逃离一般，躲开各科医生，来到院内小卖部。后来得知，她为了迎合我，才洋装逃跑。她本是无需这样，穿上她的白大褂，对我对症下药即可。她却卸下尊严，神经兮兮的带着一问题女人满医院跑，在同事面前会被嘲笑吧？她却说没关系，却说只是为了我。“你是爱吃巧克力味呢还是草莓还是什么？”“为什么护士这么轻易就给你开门？”她笑得很尴尬，“呵呵，我美吧？”见她提着一大袋冰淇淋，付了钱。“你买这么多，谁吃啊？”“来，你先挑。我啊，见你不说话，那我就每种买一个吧，总有你爱吃的那个味。”“......”如果在我面前笑着递给我冰淇淋的人不是你而是晓音该是多好多好啊..

我对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因为我觉得她，和我同类。我会偶尔看到她，坐在窗边凝望着远处，眼前所及的是蓝天白云或是绿草茵茵。而自己，却只能看到黑白的对立体。会问自己，活着的意义在于什么？也会问自己，浮躁不定的心该停在哪里？每每这样，我都不会干涉她，我会轻手轻脚地尽量不去打扰她的精神世界。她时常会与我“分享”她的世界，她的世界里除了阳光什么都没有。她说在那里走着走着就会渴死，融化在阳光里。问我这样的结局，我满意不满意。我有时候会搞不懂她的世界，虽然更多是理解她的声音。她在呼唤的，是一个人的名字。她时常也会探索性地去“了解”我的世界，一开始，我根本不会形容那个地方是如何的极端。渐渐地，我会发现我被她带领着去了某个臆想思维里。她会催眠我。她会看尽我心里的伤悲。她会用极轻极轻地声音问我，心里的那扇门，是被谁锁上了又逃之夭夭？再后来的后来，我开始会开口了，告诉她偷钥匙的人，名叫许晓音。

勿等，华，病了。

（前天身感不适，量过体温原来是高烧了，现在一切安好，谢谢大家关心。）
我渐渐地意识到，其实她不是与我谈心，而是在治疗我。时间这样一过，春天就来了。脱下棉袄，穿上春装。我变得格外喜欢说话，与她。至少她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待我。她会理解我，在我语无伦次欲道清一些事实时。她会包容我，在我不想开口时。她会保护我，在我情感世界里失控时。她还会救我。她还说“华，你很快可以离开这里了。”我有些期盼外面的世界也固然留恋这里。但，我必须离开。我要找她。窗被她打开了，春风拂面，桂子飘香。万物复苏，我也该回去了。

二零零六年四月。
我不知道，期间许晓音有无找过我。但出院以后，她未曾来过。后来，我住进了张晓的住所。并把父亲接了过来。父亲坐上了轮椅，生活开始不能自理。我一边忙着照顾病重的父亲，一边理清我与张晓之间的感情。某日，她下班回来。早已安顿父亲睡下。早已如常做好饭菜等她回来吃。今日她却不再平常，身上带着酒气，嘴里吐着烟圈，我知道的，她不开心时才会点燃香烟。“晓，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吗？”她靠近我，“华啊，你知道的。我对你什么感情，难道都这么久了你还感觉不出来吗？”我推开她靠过来的身体。“晓晓，你也知道我心里只有谁..”“呵，华啊。为什么你念念不忘的人偏偏是那个小不点？你不值得！不值得等待！”我把她的头轻轻按靠在我肩上，用手抚摸着她的发。“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们岂能相识？如果不是爱她更深，我又怎么舍得让自己得病？一切皆是缘啊。”只听她重重地叹息..闭上眼，回忆起两个月前出院的那天。张晓的神情至今也格外清新。她满脸笑容，说着恭喜成功逃离。却依旧藏不住心里的落寞。我知道的，那天在医院小院里，她在那头，吸烟区。点燃一根香烟，然后放在嘴边，蹙紧眉头，这一切告诉我，她悲伤了。只是没有想到，那个落寞的背影散发出了更多我不解的悲哀。即便看见我时，伪装的快乐，看似也没那么坚强。当我说走时，她的双肩还是会颤抖，出院那天，她笑了，也哭了。搭着我肩，说着不必感谢。

我也挺感谢有张晓的存在，以至于我落泪时还有个肩膀。我并不是没有去学校找过晓音。只是每逢我所盼望的都是虚幻的，现实都是不该入眼的。我并不伟大，伟大到看见我爱的人被别人搂着而毫无所谓，但实际上，我却还是无动于衷，因为看似我才是多出来的那个，不是吗？会隐隐作痛，会流泪，也许只是不愿意看见心爱的人为别人而笑罢了。临高考前，我与她正式见了一面。“你这几个月都去哪了？回家相亲？还是四周旅游？”果然，我们之间一定存在误会，我拼命想去解释，却发现，到头来，努力的只有我自己吧。“我..我去了一个地方。”“什么地方？”好似初见她时，那种嚣张。“这个地方..很安静却很孤独。”我低下了头，不想回忆，深感忧虑。“孤独？孤独你不也快半年没找过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是你恋人，但是你什么都瞒着我。召华..这样？有意思吗。”她痛着骂着，我全身发抖，想起那女人的肩。

我只记得与晓音分开后，我在张晓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没有任何形象可言。只记得她说“该放弃的还是得放下。”她说“这条路太难了。”她还说“我永远支持你。”哭哑了，我捂着胸口说着我要结婚了。她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你说什么召华！你跟谁结婚？”我也不哭了，非常冷静“她哥。”“为什么啊！”她一激动拍桌起身了。“我们不可能了..那我就当她嫂子吧，远远看上一眼就够了。”那晚，我笑得格外甜。但她却摇着我骂我疯了，骂我疯了..对啊，我的确疯了。但，人生太难了，为爱成痴狂本就无法避免，能光明正大见上一面，就算远远看着，我又怎么会去在乎那等辈分？那种身份？那声嫂子？只是，书房里的某书夹着的书签，却真真实实地记录着我爱她，“即便你是女子，即便你晚生六年，即便你仅是学生。”

坐在她对面，看她仍是稚嫩的脸，吃得像个小孩，时不时偷偷抬起头看我一眼。她还那么无瑕，不带一丝防备，只是晓音，你就一点也不怀疑我吗？“好吃。”她笑得我慌乱，感染着我，真想就这样一辈子呢。她吃得津津有味，我却怎么也难下咽，有些惝恍，有些催泪。吃过饭，在厨房里洗碗，她倚在门边，“辛苦你了，老婆。”这个称呼有些陌生却也熟悉，只是当初她玩笑般戏弄，也是这里，倚着门边，她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喊着我老婆。她从背后抱住我，手触及到我的胸部，似曾相识的感觉，小腹一阵狂乱，心跳加速，我还是会害羞。“你..你乖乖在外面等吧。”我挣开她的怀抱。她还是一贯坏坏地笑着出了厨房。再出来时，她双眼通红，拿着那本书，书里书签还在，这个时候，我已经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感觉了，她定是明白我的心意了。只是我不懂她为何说出“为什么要骗我。”

“那些日子，我醉酒时，照顾我的人，的确是你吧。”她合上书本，继续说“有人说，我所认为最深沉的爱，莫过于分开以后，我将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我爱上喝上岛咖啡的卡布奇诺，爱上那股浓郁奶香味，爱上最美诗人李清照，我甚至爱上流泪，三年了，我答应你爱惜自己疼爱自己，我只是不知道，你何时才能爱上我。”我们相拥着，在她的怀里呜咽不停，泪如雨下，最后泣不成声。那晚，我们，沐浴更衣，净手飘香。她轻轻把我按在床上，情已开启，她撩起我裙底，在我锁骨吻着，她说那是草莓。感受着太多的第一次，合欢之事，便是爱吧。她在我耳边，问了又问“可以吗？”我点了点头，说“我想成为你的人。”她笑出来了，打破气氛，也难为了我的娇羞直白。叮咚泉水，有些贪恋那丝温暖，窸窣作响，泛起涟漪。那晚，我哭了，她也哭了。

夜里，她抱着我紧了又紧，生怕我消失一样，晓音，你是否知道，我必须得离开呢？借着月光，看她俊秀的脸，嘴角洋溢着笑，眉宇间却淡淡地锁着，不时呓语。接近凌晨，本是困意倦倦，却不舍睡去，只想就这样看着，看着。吻过她的额，鼻尖，脸颊，双唇......凌晨五点，天朦朦，我小心翼翼地起身，收拾着背包，亦拾起了心情，连同曾经一起打包。推开房门往里看了一眼，她背过去了，那个背影，总是那么孤零。留了纸条给她：
“只愿不要再次乱了花季，错认了他人。—召华。”
下了楼，往阳台看了眼，黑暗里，好似有她的身影，不敢再回头了，踏碎月光，晓音，祝你幸福。
坐上了早班车，这才发现，包里放着一个礼物，打开一看，是德芙巧克力，还有一张纸条：
“走远了，记得回家，—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