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行
白羡骨睡着的时候是很乖，认准一个舒服的位置后就再也不肯挪动一下了。
南姜看着乖乖窝在自己怀里的少年，确定他已然熟睡，然后轻轻抽出被他枕得发麻的手臂。
他伸手戳戳白羡骨的脸，手感真好，于是没忍住多捏了几下。末了，他又骂自己一句**，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翻身下床。
之前他送了一个传声阵给莲华，这会儿收到了回应。
“星君放心，少司命尚未回来。”莲华俏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星君见到白骨公子了吗？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
“没见到。”南姜打断她，“你那法器惊鸿笔是丢在人界与冥界的交界之地吧。”
“是。”莲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她不甘心地再问一遍：“真没见到啊？”
南姜就把他在往生地捡到白羡骨的事同她说了一遍，只是把探命格的那段略去了。
听完后莲华的注意力一下子从白骨公子移到白羡骨身上，不停追问，南姜问了几遍惊鸿笔的事，她才慢吞吞答道：“惊鸿笔的外形与普通毛笔无异，原是武曲星君案上之物，后来通了灵气，能自成文章。小仙见其有趣，便跑到星君那儿旁敲侧击讨了几回，后来星君下界历劫，就将它赠与小仙了。”
“这笔既是你向武曲星君讨来的，又为何要将它随处乱丢？”
“小仙也不是故意弄丢的。”莲华有些委屈，“只不过这惊鸿笔到了小仙手上就与普通的笔无异，再也没有显过灵了。小仙思量着既然他离了星君就自己封了笔，留在这里也是暴殄天物，不如等星君历劫归来就还给他。所以小仙去迎星君回天的时候就将它带上了，可星君出了冥界又在鬼门关逗留许久，小仙也只能陪着。期间小仙想将惊鸿笔物归原主，星君却不肯再收回去了。”
她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后来准备回天界的时候小仙就发现惊鸿笔不见了，可星君说，不见就不见了罢，回去之后你随意在我府上挑件别的法器。”
听她用少女音模仿武曲星君的口气，南姜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你虽是在鬼门关遗失惊鸿笔，但也不能保证它没有改变位置，假如是旁人有意偷走……”南姜正说着，突然发现门外有烛光。“这样吧，我先在此地查探一番。若是花怜回来了记得通知我。”他匆匆结束了与莲华的对话，向门边走去。
掐断传声阵前莲华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耳边回荡着：“星君快些回来吧，小仙想看看你捡回来的小娃娃……”
他不由得看了眼床上熟睡的白羡骨，想象了一下这俩孩子凑在一起的画面，觉得意外和谐。
南姜到了门边，只看见透进来的烛光，却没有找到秉烛人的影子。
是鬼魂？
烛光渐渐远去，南姜隐了身形，轻轻推开门，发现隐隐的烛光消失在楼梯拐角处，于是也跟着走下楼梯。
“先生。”
听到一声轻唤，南姜忙停住脚步，躲在角落里往声音传来方向看去。
一个红衣女子背对着他站着，长发一直拖到地上。
她的手上端着一盏烛灯。
周围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她周身是明亮的。她身旁的墙壁上晕开了一片暖橘色的光圈，却只映射出烛台的影子。烛花跳跃着，墙上的影子也微微颤动。
果然是个女鬼。
“奴家有求。”女鬼说着跪下身去，手上还端着那烛台。
南姜听见一个声音懒洋洋地说道： “你应该知道规矩的。”
这个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奴家知道先生这儿一向遵循等价交换。可除了这盏红烛，奴家身上再无其他东西可以与先生交换了。”那女鬼将头埋得很低，轻声说道。
“那要看你想换什么。入轮回？”黑暗中的那人问道。
女鬼摇头，答道：“不，因为轮回里无他。我只想寻人。”
“你想寻他？”
“不。奴家想寻他心上之人。”女鬼的声音并无多大起伏，“他满心都是那个人，从未正眼瞧过奴家。他甚至都不知道，奴家就死在嫁给他的那天晚上。”
南姜细细看去，发现女鬼身上穿的确实是件嫁衣。
“那他心上之人是谁？”
女鬼幽幽答道：“前朝国师燕时。”

南姜吃了一惊，燕时不是李承弋的心上人吗？那女鬼口中的他，难道就是燕回国开国国主李承弋，也就是武曲星君？
他倾身向前正欲看个究竟，突然感觉身后有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过来。南姜一惊，又怕弄出声响来，只好僵在那儿不动。那人得寸进尺，把头靠在他的背上，一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南姜心念一动，黑暗中探出手去，在那人身上胡乱摸了一把，不出所料摸到了衣下的层层绷带。
果然是白羡骨。
一定是这孩子醒来发现自己不在，所以才出来寻的。南姜安抚似的在白羡骨手上拍了拍，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南姜觉得自己应该抽出手才对，可白羡骨撒娇一般在他背上蹭了蹭，他就无条件掐掉了这个念头了。他在心里一声叹息，平复了一下乱了几拍的心跳，继续看向那个女鬼。
黑暗中的那人听到燕时的名字后就没有再说话。女鬼也只是低着头，手里抓着烛台不放。
半晌那人才说道：“你寻他做什么。”
女鬼还是沉默着。
“那烛台上的纹路我还认得，是旧时的样式。”南姜听着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发现他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女鬼跟前，正是他们白天见到的那个态度冷淡的店家。“青荇，可你却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青荇应该是那女鬼的名字。南姜惊奇，他们竟然认识。
青荇见他认出自己，终于抬头看他：“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她站起身来，已然是换了一种口气，“我听闻若是厉鬼想要入轮回，可以来鬼门关的这家客栈，献上故事和宝物，说不定能换得店主相助。我有预感你会在这里，因为你从来都是这样，爱多管闲事。”
这家客栈居然还做这种交易。南姜不由地想起了黄泉路上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她身上的那道符遮掉了她的戾气，差点就瞒过鬼差眼睛混入轮回之中。难不成她也来过这家客栈？
“何苦执意留在人间。”店家看着青荇，脸上不见悲喜，倒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意味。
“你不也是。”她凄然一笑，“我是在替他寻你，可你呢？燕时，你留在这儿又是在等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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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时？燕时！
南姜不可置信地看向店家，怪了，这世上有这么多叫燕时的人吗？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其貌不扬神情懒散的店家同传说中那个把武曲星君迷得神魂颠倒的燕时联系在一起。
还有一点令他疑惑，面前的这个燕时并非鬼魂。他虽是个修士，但毕竟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活了百余年还不见衰老？除非……
“你替他寻我？”燕时低低笑了一声，“那大可不必。”
燕时的模样只能称得上周正，唯有一双因为眸色极浅天生带了三分疏离的眼睛生得极为好看。但是他这一笑，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了，竟让人有些挪不开眼睛。
“哥哥，很好看吗？”南姜耳边传来白羡骨特意压低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语气中竟含了几分醋意。他感觉白羡骨的嘴唇轻轻擦过他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全然吐在他的耳边，带起一阵诡秘的酥麻。
南姜一个激灵，仓皇地同他拉开距离，不料动作幅度太大幢上身边的墙壁，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他有些尴尬地看着白羡骨，却见对方无辜地对他眨眨眼睛，好像在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偷窥非君子行为。”燕时已然发现除了自己和青荇之外还有别人，这话是对着他们藏身的方向说的，“客官不如出来一叙。”
话说到这个份上，南姜也就没有再藏下去的必要了，于是拉着白羡骨走了出去。他对着燕时抱了下拳，微微笑道：“我们只是路过，并非有意偷听。你们继续。”
燕时见是他们，并未露出吃惊的表情，似乎早有预料。他看着南姜说道：“司命大人还是这般爱开玩笑。”
这一声称谓让南姜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没想到他先前对白羡骨随口胡扯的东西竟然误打误撞蒙对了。

第九章 情劫
武曲星君本名承弋，掌财富和勇武。他与掌人命格的南姜各司其职，平日里并无多少交集。众神却总爱将他俩放在一起谈论，因为他们都是天界炙手可热的神君。
可南姜与承弋确实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关于承弋的事，南姜都是从莲华那儿听来的。莲华是看守天池的仙子，工作清闲，只须留下一个影分身在天池便可。因此她常常四处闲逛，众神府仙家都让她串门串了个遍，再加上她人缘好，大家都很乐意与她结交。
天界的人大概都知道，莲华仙子仙友遍地，其中与南姜和承弋尤为亲厚。莲华也总想让他俩结交，甚至还动过拉皮条的念头。她曾将这想法说与南姜听，那时南姜方对外宣称自己喜欢男人，不好说什么，便端着个暧昧的态度，心里却企盼她快点打消这个念头。
后来她倒是再未提起过此事，她只是着手去做罢了。听说她向月老取了点经后便去承弋那儿为他牵线了，不久后就有八卦传出，说那武曲星君托梦给自己的信徒，要求在当地的武曲星君庙里再添一尊文昌星君像。
众神皆感慨，啧啧，刚直如武曲星君，不也折服于司命的美色之下。
但南姜却知道这大概是莲华搞的鬼，他记得最后那丫头是被承弋揪着领子扔出窗户的。
南姜也发现，自此事之后，承弋看见他后都是绕道走的。这样一来，南姜觉得他们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了，因为他们正面碰上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南姜却在同承弋的仅有几次碰面时发现，他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灵体。那灵体已有人形，却无面目。南姜心想这大概是他某件法器修成的灵体吧。
后来南姜去问莲华到底做了些什么，那丫头神秘兮兮地递给他一块石头，说是从月老那儿借来的宝贝，可以测情缘。
南姜觉得稀奇，拿着石头在手上把玩，不料原本莹白如玉的石头竟渐渐变了颜色。
“若是命中情缘是个男人，情缘石就会变成紫色。小仙就和星君打了个赌，若是石头在他手上变成紫色，他就要在自己的庙中添一尊文昌星君像。若没有，小仙往后五百年都不能去参加众神的八卦茶会了。”莲华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兴奋，“小仙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但未料到石头最后真的变紫了！”
愿赌服输。承弋震惊之余还是履行了约定，给自己的信徒托了一个梦。
南姜听完之后当即大笑起来，眼尾的小痣颤啊颤，一时间停不下来。
“哈哈哈，莲华啊，这什么情缘石都是那老头儿拿来诓人的，你还真信哈哈哈。”南姜抬手抹掉笑出来的泪花，“没想到武曲星君这么老实，看见圈套也乖乖往下跳哈哈哈。 ”
莲华听后就不高兴了，她恨铁不成钢道：“星君，我这是在帮你呢。武曲星君不比你那些烂桃花好？”
“武曲星君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甚好。”南姜敛了笑容，眼中的笑意却不曾淡开半分，“可本君不喜欢太过强硬的，本君喜欢美人啊。何谓美人？就是眉眼间绘了整片山河的那种。”

第十一章 情劫(三)
南姜给承弋写的命格倒是挺符合武曲星君的气质，只是他此番下界是为了历情劫，这命格再精彩也是次要的了。
莲华跑到月老那儿软磨硬泡了许久，也没撬出点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只知道他刚写了段曲折的姻缘正愁没地方试手，恰好承弋过去请他帮忙，就顺水推舟安在他身上了。
曲折的姻缘啊。南姜脑海中浮现了那小老头儿略带淫邪的笑容。
莲华知道月老的脾性，他写的姻缘，若不把人虐得死去活来怕是担不起“曲折”二字。于是她每每造访天府宫都要拉着南姜长吁短叹一番，听得南姜耳朵都要起茧了。
不就是个情劫嘛，多大点事儿。
承弋去历劫后，莲华往他府上跑的次数也翻了一倍。南姜觉得自己的天府宫都要被这小姑奶奶吃穷了。
某天莲华向他抱怨新得的法器不太好使唤，南姜嘴上调侃着她，心里又想起了那个灵体。比起承弋的情劫，南姜更在意那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灵体的下落。自承弋下界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总不可能跟着武曲星君一起投入轮回了。他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否认掉了。
那个灵体应该是回本体里去修炼了，下次应该就能见到他完整的五官了吧。在莲华的喋喋不休声中，南姜如是想。
后来莲华被指派了任务，有段时间没来找他，他也就把承弋和那个小灵体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月老竟来找他诉苦了。
原来是承弋的情劫的出了点问题。
承弋在人界的名字叫做李承弋，是陈国的一个外姓王。他凭借赫赫战功坐上高位，在朝中独揽大权，俨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室惧他权力，处处提防，朝内朝外波谲云诡。
为了安抚王室，他迎娶了陈国的长公主。
南姜深知剧情走向，他娶了公主后应该顺带篡了王位，建立新国。按照月老的剧本，李承弋大概是要同那个陈国公主上演国仇家恨生死别离的大戏。
“非也，非也。”月老捋了捋胡子，“老朽还给武曲星君和陈国国师加了一段感情。应该是三角大戏才对。”
南姜听后沉默了半晌，如果他没记错，方才月老提到的那位国师名叫燕时，是个男人。
“可现在的问题是，武曲星君心心念念的都是陈国国师，而陈国公主却在嫁给他的那晚自戕身亡了。”
李承弋对自己妻子的死毫不在意，整日只顾与燕时耳鬓厮磨，这样下去估计连王位都要忘了篡了。
这可愁坏了月老。
他才不管武曲星君篡不篡位，他只知道若是武曲星君和燕时再这么好下去，这情劫就过不了了。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