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立秋下了班也不见周靖北出办公室，也不见周靖北安排他工作，他推门进去请示，周靖北靠在椅子上，淡淡地说：“晚上我跟许市长去边水县一趟，你也不用跟着了，如果身体不舒服就回去休息。”
邓立秋知道，周靖北冷冷淡淡的时候还不如他大发雷霆的时候，周靖北信任了他这么多年，这一次大约是真的有点失望了。
邓立秋收拾好桌面和办公室，回到家里，大冬天的暖气始终也不好用，家里冰冰冷冷的，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总觉得，他多年跟在周靖北身边，为什么这样一件小事偏偏让周靖北这样生气。或者是说，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错在对领导动了那样肮脏的心思，错在偏偏喜欢上了自己的领导。
周靖北确实优秀，长得精神又挺拔，几乎是在美国长大的，美国名校毕业的博士生，特别是精通好几门语言，工作能力出众，前途当然不可限量，吴燕和韩静都是眼光极高的女人，吴燕自不必说，邓立秋刚上班的时候跟韩静的办公室紧挨着，韩静的追求者都是江东省有名的高官富商，而韩静单身了许多年就是因为她看不起她的那些追求者，却唯独挑中了周靖北。
邓立秋也不知道周靖北知不知道他藏着的这点心思，他只是尽他所能地在小心翼翼地瞒着。他躺在床上，他想他自己的失落感大概也是源于他这点暗恋的心思，这次他一调走，离开了周靖北，一切都应该重归于平静了。
可是原本装得满满当当的心里，忽然就被掏空了还被锁了门，别的什么也都装不进去了。他暗笑自己怎么就这么容易被别人影响摆布，想着想着就困倦起来，刚做了人流的身体还是虚弱的，还会有偶然的流血迹象，他的家居服裤子上又沾了他下身流出来的一点血，他换了条裤子，把旧裤子扔在洗衣机里才去睡觉。

“你的工作下个月再交接吧，我从盐田提拔了一个贺秘书，下个月上任，然后我和李部长送你去河天报到。”
邓立秋低声地回：“是，周书记。”
下楼送材料的时候邓立秋遇见了周靖北提过好几次的小谭姑娘，大名叫谭茉莉，邓立秋微笑着打了招呼就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连这方面的问题都已经不想考虑了。
一个人自有一个人的好，邓立秋出身并不好，母亲早逝，只留下一个车祸后智力有缺陷的父亲，邓立秋小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饿了病了就都没人管，他懂事以后还要伺候父亲，唯一的好处就是没人催他结婚成家。
这些年，之所以整个海港市能有他邓立秋一席之地，他一介农村孩子能见过这样大的世面，也全是仰仗周靖北提携爱护，外界也都当他是周靖北眼前的红人，少不了要求他帮忙在周靖北耳边说几句好话。
都说跟在领导身边风光而且提拔快，殊不知，邓立秋从调到周靖北身边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吃苦受委屈的准备。
所以说怨还是怨他自己动了那样的心思，不然也不会现在心里这样难受了。
糖糖飞奔着跑进周靖北的办公室：“爸爸爸爸爸爸……”估计是刘大姐请了假，幼儿园放学早，糖糖只能到周靖北的办公室找他。
“爸爸，我都两天没看见你了。”
周靖北顺势抱起她：“爸爸也两天没看见你了，爸爸这儿都是工作，糖糖来跟爸爸一起工作好不好。”他把糖糖放在大腿上，糖糖抓起他桌子上的印象在白纸上胡乱地印。
“爸爸，邓叔叔呢？”
“邓叔叔啊……爸爸也不知道，他也有他自己的工作要忙。”
糖糖剪短了头发，比小时候胖了一点，伸出的手肉乎乎的。邓立秋从外面进来，正好看到糖糖肉包子一样可爱的小手。
他想进去看看孩子，又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周靖北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他就这么进去又要碍了周靖北的眼，再说他人都要调走了，对这里的牵挂也是时候斩断了。

“立秋，过几天你跟小贺同志交接，你在我身边这几年做得很不错，到了河天，也丝毫不可以松懈，河天的情况你也了解，你身上的担子很重。”
难得周靖北今天心情好，从省城里开完会回来，直接把邓立秋叫进办公室谈话。
“立秋，你说说你对河天有什么想法？我需要了解了解初步的情况。”
邓立秋两只手攥在一起：“周书记，能不能……缓一个月再交接？”
周靖北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邓立秋的声音有点发抖：“周书记，我爸……我爸在市医院，肺癌晚期，插着管，医生说也没几天了，我们家……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知道，除了我就没旁人了。”
周靖北放下茶杯，看了看邓立秋的神色，邓立秋苍白消瘦，他恍惚地想起来，邓立秋以前是没有这么瘦的。
“延期上任嘛，这个权力我还是有的，今天下班以后，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你父亲。”周靖北停了一下“我知道你现在忙，再忙也不能忘了吃饭，你前一阵子哪有这么瘦。”
邓立秋为父亲请了护工，他肉眼可见地消瘦原因很简单，流产以后他一直在吃恢复子宫功能的药，副作用就是消化系统受了影响，什么也吃不下去。如果药的剂量不够，他就可能会需要摘除子宫。
“一会你给食堂老李打电话，让他中午蒸两只海参，我一会让刘大姐把海参给他送过去，我前几天跟糖糖逛超市买的。”
“我海鲜过敏，孩子看着好玩非要买，她自己也不爱吃，蒸了给你长长肉。”周靖北拍了拍邓立秋的膝盖，邓立秋微不可见地苦笑了一下，周靖北对他越好，他就陷得越深。
而周靖北偏偏又是个为人宽厚热情的领导。
或真或假，他永远都看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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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立秋的性格，说白了有点软，或许是因为从小吃百家饭，父亲带着他四处捡垃圾，他也不大在乎别人怎么说他怎么对他，毕竟是过惯了穷苦日子的人，更不敢随意地肖想周靖北能跟他之间有什么，只是他对周靖北的依恋成了一种习惯，让他没法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河天县没有工业基础，主要是农业和刚刚发展起来的旅游业，这地方山高水急，每年一到汛期就是要了命地涨水，而且大山连绵起伏，有的乡下进山还要靠马车或者只能靠走。
邓立秋对河天的情况也不是不知道，真的开始主持工作了却也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地方穷，太穷了。
他到各个乡下去看，很多小孩子的吃穿跟他小时候差不多，邓立秋心里难言地酸涩起来。他也是差点当爹的人，回到单位里连夜开了两个会，第一规划旅游区，统一开发管理，第二开矿，引进轻工业企业，能引几个是几个。
周靖北身边换了贺秘书，很多地方不如邓立秋，周靖北倒是表示了理解，毕竟跟在他身边时间短，以后就好了。
河天县有自然形成的雪山，山顶积雪终年不化，海拔将近五千米，刚修成了到达四千五百米处的观光电梯，周靖北想匀出时间，带着糖糖去看一看，河天县产高纯度的银，他想去考察银矿的管理和开采，而且按照他家乡的习俗，孩子四岁了，应该给孩子买个平安锁。
“立秋，我周末想要带着糖糖去河天的雪山走一走……不用惊动别人，也不用提前安排什么，你说一个人来见我就行，给我当个导游。”
“好的，周书记。”
邓立秋一直挂念着小丫头，周靖北从来都没时间好好陪陪孩子，邓立秋看着孩子一点一点长起来，也觉得心疼。
邓立秋从那次人流以后，身体就大不如从前，腰酸，小腹轻微地疼痛，身上也经常发凉，明明已经立春了，他还是在衬衫和西裤外面裹着一件厚羽绒服，办公室和家里的暖气开得很足。
“邓叔叔！”糖糖先扑过来，小丫头第一次出远门，显得特别兴奋，下了车就往邓立秋怀里扑。
“立秋，你上我的车吧，你的车在前面领路就行。”半年未见，周靖北没什么变化，小丫头长高了一点点，邓立秋抱起糖糖又放下，本来想跟以前一样坐副驾驶，周靖北却开了口：“你抱着糖糖坐我旁边吧，河天……我有些情况需要了解了解。”周靖北收敛起笑容，靠在座椅上。
“河天的情况非常复杂，这是我们海港市最落后的贫困县。”邓立秋道“周书记，您看看外面的河天县城，都这个年代了，还是上世纪的建筑。”
“你年轻，也有思路，大方向的汇报和展望我不想听，我给你一年时间，看看你能不能让这个县实现跨越式的发展。立秋啊……我用人从来有分寸，一般的人我不会让他到这里来。”
“越艰苦的地方机会也越多，越容易出成绩。你跟了我五年，你出了成绩我也好把你一步步往上提。”
周靖北摆摆手“立秋，我今天不是听会议报告来的，只是带着孩子来转转，顺便看看你的情况。工作上的事不必多讲，你在这里生活上还适应吗？”
“这里虽然没有市区繁华，但是单位安排了大院附近的三室一厅，一个人住怎么样都够了。”
邓立秋笑起来，假装毫不在意。其实那套房子也是十多年前建的了，冷寂又破旧，只是河天就这个条件，他也没什么办法。
糖糖坐在邓立秋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晚上我想要住在邓叔叔家里。”
“哦，有了邓叔叔你就忘了你爸爸了对不对？真是小没良心的。不准去给邓叔叔添麻烦。”
糖糖立刻撅起小嘴，邓立秋马上打圆场：“周书记，您就留下吧，明天再回市里。我住的房子很旧了，要不然您跟我住在河天的酒店里，我陪糖糖一晚上。”
糖糖的眼睛亮起来：“爸爸爸爸！！！！”
周靖北想了想“麻烦你了，立秋。”

雪山离县城很远，邓立秋在车里备好了便携的氧气瓶和防寒外套。糖糖趴在他肩膀上，周靖北说什么也不肯下来，果然是跟谁长大的就跟谁亲近。
“周书记，就让我抱着糖糖吧，她也不沉。有，”邓立秋把孩子往上抱了抱，“还不到四岁呢。”
周靖北是常年锻炼的体格，第一段高山索道上去的时候到两千多米的位置。很多人到这里就扛不住了，邓立秋掂了掂自己怀里的糖糖：“宝贝，晕不晕？”
“不晕。”
“立秋，你让她自己走，你别抱着她，她就知道自己跟着我们走了。”
“没事，这条路才刚刚修好，而且石头路多，有的地方比较陡，糖糖这么小，再摔着。”
糖糖得逞般看了周靖北一眼。
周靖北难得来了兴致，一边走一边跟邓立秋讲起了市里最近的大事小情，还有一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新闻。
他从心底里还是信任邓立秋的，跟别人不敢说的话到了邓立秋这里不必藏着。
“您……没给糖糖找个妈妈吗？”
这句话憋在邓立秋心里半年了，他不敢问出来也没机会问，趁着周靖北高兴才问出来。
“如果没有糖糖还好说，有了她我就得问她的意见了，小韩处长她不愿意，吴团长她也不喜欢。”
周靖北笑容里带了点无奈：“小丫头不愿意，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她是不是睡着了，睡着了就我来抱她一会吧。”
邓立秋也没有推辞，他的腰已经酸痛得不像样了，再加上山上海拔高，他可能有些高原反应，两条腿也开始发软。
山上游客并不少，观光电梯需要排队。
“这个旅游区……你们开发得很好。”周靖北显得很满意“规范又有秩序，我没让你提前安排也不让你跟别人说，就是想要来看看管理得好不好。”
邓立秋在周靖北身边拿着观光电梯的票排着队，没等回周靖北的话，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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