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贼 第二百五十章 又是新年


那里，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坡。
山坡底下，什么都没有，只有窄窄的溪流，并着怪石林立，在那儿静静淌着。
可容冽垂着眸，看着山下的景色，却极满意地笑了。
他笑得纯真，像个烂漫的孩子，似乎那怪石浅滩，是什么难得的奇景似的。
洛笙不说话，只坐在他身旁，陪着他笑。两个人彼此相拥着，坐在这山风里，虽有几分寒冷刺骨，可内心，却又皆是火热。
不知为什么，到此时此刻——
他们二人，都放下了。
都放下了，都释然了，纵然已经走到终点，却似乎再没什么可遗憾，再没什么可执念的了。
在那重重泪光过后，他们的心底，唯有一片安静祥和。
他们看着对方，笑了又笑。容冽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按住洛笙的头。洛笙也顺着他的力低下头去，深深地吻在容冽唇上。
一吻过后，容冽就像奸计得逞的小孩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虽然他也不知，他有什么可开怀的。
可现下，他真的觉得，太幸福了。
眼前没有重山，身侧没有旁物，这天地之间，除了他怀里的洛笙，什么都不曾有。尽管莫名其妙，可他内心深处，确是波涛过后的安宁和平静。在那一番汹涌后，他的思绪，慢慢沉静起来，只沉醉在现下的美好里。
此刻，正是落日时分。
醉红晚霞，夕阳西下。
他们两个，就静静相拥着，看着那橘红的太阳落入地平线，连那最后的光芒也散去，天地之间，一点儿光亮也没有了。
这是大年三十的晚上。
他们四周的城池中，金红的光点一片片地亮起来了。每一个光点，都是一盏灯，每一盏灯，都是那样渺小而璀璨，隔着夜幕透过来，似乎一个永不褪色的梦。
马上，就是新春啦。
这四周的城里，一定很热闹吧。
只是，那热闹都是别人的。
他们两个在这儿，什么也没有。
不过，倒也没关系。
他们，还有彼此啊。
容冽看着远处的光晕斑驳，淡淡地笑了笑。他微微抬起头，看着洛笙如玉的面庞，心中一时情动，那情动中又并着骄傲和得意，因为他知道，他怀中的这最美好的人，是属于他的。
他来过，他体会过，他拥有过。
他何能何德。
一直以来，这么幸福呢。
此刻，他躺在洛笙怀里，虚弱地连句话都不想说。在最后的迷离间，他望向远处，随后轻轻说了句：“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呢。”
洛笙微微一怔，随即低头望着容冽。
他想说的话，何止千言万语呢。
他早就该说。
可一直以来，他都不是善于表达心迹的人。
他也知道，若他能将心中的一切表达出来，说个清楚，他和容冽之间的关系，也会明晰许多。
可若是那样，他也就不是洛笙了。
可是，不说么？
不说……
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明明有那样多的话。
羞涩的，世俗的，难以启齿的。
他多想，一句句地，说给容冽听呢。
泪光之中，洛笙皱着眉头笑了笑，他低头悄悄容冽，又抬起头，看向愈来愈明亮辉煌的远方。
随后，他轻轻开了口。

“那，你想听什么啊。”
容冽想了一会儿，随后笑道：“我想听，你是多么爱我啊。”
洛笙噗嗤一笑，轻声接了句：“真是无耻。”
他们又不是新婚的小夫妻。
都是大男人，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啊。
所以说，容冽就是个混蛋。
那么高傲，那么自大，还那样有胆子，尽做能把他吓得魂飞魄散的事。
可是，他又要怎么办？
他……
就是喜欢那个混蛋啊。
他……
就是爱那个混蛋啊。
他就是不想承认现实，不想放开手，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怀里的坏蛋愈来愈远，再也不会回来了啊。
所以他不说。
那个混蛋如果想听，就留在他身边听吧。
留个一生一世。
或许，能得到他的答案吧。
阴寒的山风里，洛笙静静看着远方。他眼角有泪落下来，可他没有去拭，只任由那泪被风吹冷，融在身下的尘土里。
他垂下头，看着怀里的容冽，略带无奈地笑了笑。
你看。
他就说容冽是个混蛋吧。
口口声声说爱他。
那为什么，又让他的眼泪掉在地上啊。
洛笙冷泪微垂，却忽然见他怀里的容冽动了动，他还以为容冽要抬头，慌忙之间只别过头去，挑起了别的话茬来。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啊。”
容冽靠在洛笙怀里，不知洛笙为何忽然问了句废话。
他为什么，要去救洛笙？
他不去救洛笙，又要到哪里去啊。
虚弱之间，容冽轻轻地笑了笑，他一边摸着洛笙的手，一边轻轻地问了句：“那你，希不希望我来啊？”
洛笙垂下眸子，轻轻咳了咳，随后嘶哑着声音，轻轻说了句。
“我怕你来。”
容冽一笑。
洛笙只接着道。
“可是，又怕你不来。”
容冽笑意更深，他并没有抬头，只静静地说了句：“英雄救美，敢问美人，是不是特别感动啊。”
洛笙轻嗤一声，没有说话。
容冽垂下头，轻轻笑了笑：“自古以来的英雄救美，到最后美人都是以身相许报答英雄恩德，敢问这位美人，要如何报答我啊。”
洛笙顿了顿，只反问道：“如何报答你……来世，也可以吗？”
容冽点点头：“自然啊。”
洛笙笑了笑，随后对着山风，大声地喊了句。
“我来世，也要到捕门中去，我来世，还要捉一个叫容冽的贼！我想那个贼能被我追一辈子！我也想追那个贼一辈子！”
容冽看着远方，低声笑了笑。
“追一辈子，不累啊。”
洛笙含着眼泪摇摇头：“不累啊。”他顿了顿，又道：“那你呢？你来世，又要做什么啊。”
容冽靠在洛笙怀里红了脸，随后对着山风，轻轻说了句：“来世，我要做一个贼，我要让捕门里那个最闷最嫩的小捕头，追我一辈子。他注定敌不过我，可我就是想，让他追我一辈子。”
洛笙抽抽鼻子，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那么，说好啦。”
容冽笑了笑，也点点头。
“说好啦。”
只在这一瞬，远方的城池，光芒四现，火树银花，烟花一朵朵地绽放在天上，纵然隔着这样远，两人也一时惊叹于那美景。
“新年了吗。”
“还不到吧。”洛笙轻声道。“这该是亥时的烟花吧。”
容冽点点头，往洛笙怀里靠了靠，轻声说了句。
“那我们等着吧。”
等着吧，陪伴吧，一起过年吧。
只是，在这一句过后，容冽，再也没有说过话。
洛笙坐在那儿，静静地抱着容冽。他只觉得那个人的呼吸越来越轻，那个人的心跳也越来越轻，或许是幻觉，他觉得那个人的重量也越来越轻，恍若在新春到来之际，他怀里的人会变成一团月光似的，彻底离开他。
他什么也不说，只抱着容冽，在那里静静等。
只在那一刹那。
四周的天空上，璀璨灯火，亮若白昼。
他不会认错。
这是那最绚烂的，新春烟花。
洛笙笑了笑，看着那光火，轻声说了句：“容冽，你看这烟火，你看啊。”
他等了许久。
可容冽，再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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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贼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失而复得


容冽。
你睁眼啊，你看啊。
你看，这远处的烟花多漂亮啊。
这地方选得这么好，周遭的一切，都能看见啊。
不是说好，一起等的吗。
洛笙抱着容冽，坐在这冷风里，低着头，呜咽地哭了起来。
许是他也明白，他现下再如何失态，也不会有人知道，到最后，他真的是抑制不住，声嘶力竭地哭泣起来。
为什么啊。
为什么上天，就不能给他一个奇迹啊。
他不想就这么结束。
他，还有好多话想说啊。
现下，那些羞于启齿的真心话，终于涌到喉口，在这心思迷乱中，洛笙有了一股冲动，他觉得他真能说出他说不出口的那些话。
可是，想听那些话的人，却听不到了。
那他这些话，说给谁听啊。
新春之夜的山风，冷得吓人，洛笙怔怔地抱着容冽坐在那儿，即便不曾抬眼，也能感觉到周遭一闪一闪的，都是四边城池里燃放的最绚烂的烟花。
他孤零零的，坐在这黑暗中。
卑微寂寞的，像是一个笑话。
他闭着眼睛，不敢去看自己怀里的容冽，他只把容冽抱得紧紧的，他觉得他只要不去看，不去承认，或许之间，还是有变数的，或许他怀中的人，还是会醒来的。
可他等来等去，终是没有。
容冽的身子，渐渐凉了。
即便他努力地去暖，可容冽的身子，在这寒风中，渐渐冷透了。
他犹豫了许久，方低下头，只见容冽仍是适才的姿势，静静依偎在自己怀里，带着笑意，宛若沉睡了似的。
容冽，你累了？
如果你睡够了，还会醒么？
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在你醒来之前，绝不离开你，好不好呢。
夜风之中，洛笙带着泪痕笑了，他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光火，把容冽搂得更紧，似乎他怀里拥抱的，是一个即将发生的奇迹似的。
可他，终究不是傻子。
他不愿承认，可是他还是明白。
容冽死了。
容冽离开他了。
容冽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个念头稍一起，便在他心中划出血痕来，洛笙只在寒风中疼得发抖，可每一次，他又抬起头笑笑，安慰着自己，把这阵痛苦挨过去。
他觉得。
他或许是疯了。
在认清现实与自欺欺人之间，他来回走了不知多少次，到最后，他的理智也慢慢崩颓，再也无法抑制地痛哭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抬起一只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不能哭。
可他还是抑制不住，便又抬起手，又给了自己一记。
不能哭。
他怎么能哭呢。

容冽喜欢的，不就是他坚强的样子。
他怎么能在这里认了输，哭得像个怯懦的女子一样呢。
容冽若是看见了，一定会厌弃他的。
容冽要是不喜欢他了，他又要怎么办呢。
在这冰冷黑暗的山坡上，洛笙只觉得自己的神思飘忽得吓人，他努力让自己沉静下来，可面对现实，他又悲痛起来，又逃避起来。
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
他就是难过。
他在这世上，故作坚强了这么久。
就现在，让他放肆一下，又怎么了。
反正，也没人会在意了。
反正，也没人会看到了。
反正，也没人会陪在他身边，没人再挡在他身前，为他避去那么多风霜和刀剑了。
现在的他，真的是孤身一个了。
到最后，洛笙也哭累了，他只抱着容冽，静静地流着泪。到这个地步，他的心里复又空空的，似乎是失去了一切之后的身心俱疲。
他忽然，觉得有什么晃眼。
再一抬头，那新春的第一轮红日，已经披着朝霞，慢慢地升起来了。
洛笙望着那明媚的红色，只怔怔地看着。
原来，已经天亮了么。
原来，已经新春了么。
他过了年关。
可他觉得，自己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丢掉了。
就丢在，刚刚度过的，那个除夕之夜里。
洛笙静静坐着，双眼已经无神，他低下头，看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容冽。也不知是否是朝霞的缘故，容冽的面色，似乎红润了许多，身上也让阳光映得，有了点儿温度了。
就在他眼睛将要离开的一瞬。
他怀里的容冽，轻轻动了动。
洛笙一怔，他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只是再一低头，他确瞧见容冽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眼睛似乎被阳光晃痛了似的，手也抬了起来，挡在脸上。
而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起柩堂。
容凛和柳云泽结束了年宴和祭祀，如今天都大亮了，两人才打着哈欠披着朝阳回来。
比起柳云泽，容凛似乎更要累些，一进门就把披风脱在地上，穿着厚重的冬衣就滚到床上去。
而柳云泽虽也一脸倦意，却只静静坐在床沿，默不作声。
容凛在床上滚了一会儿，却左等右等没等到人，不由睁开眼坐起身来，看着柳云泽坐在床边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问了句：“怎么了？”
柳云泽皱着眉，心事莫测地看着容凛，轻声问了句：“若无意外，今夜子时之前，容冽该已身死了，到现在，尸骨怕都冷透了，可你，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在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呢？”
容凛坐在那儿，一时之间，似乎无话可说。
柳云泽凑过来，秀眉微皱，气势逼人，他望着容凛，铿锵有力地说了句：“是不是我猜得没错？你当初给他吃的，根本就不是十日秋。不是十日秋，容冽自然不可能死了，而你自然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根本忘记这回事了！”
容凛望着柳云泽，意味不明地笑笑，却也不说话。
柳云泽却不肯善罢甘休，一步步凑得更紧，一遍遍地不停追问着。
到最后，容凛也无可奈何。
他一个翻身，只把柳云泽压在身下，随后不怀好意地笑道：“我本来还怕你累，现在看来，你还有担心别人的工夫，是我多虑了。既是如此，昨夜没做的，也该补上了，新春除夕，咱们得有‘始’有‘终’不是？”
柳云泽知道自己情境不妙，然而再想走，已绝了后路了。
而千里之外的京郊山坡上。
洛笙坐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怀里动弹个不停的容冽。而容冽揉了一会儿眼睛，慢慢坐起身来，他睁开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一转头，便瞧见身侧的洛笙。
容冽起初还没回过神来，待等清醒了，不由大喝了一句：“洛笙！我的天！你怎么还在！难道，你也死了！难不成！你为我殉情了！”
洛笙秀眉微皱，只一巴掌扇过去。
“老子活得好好的！还有，你说‘殉情’的时候说得那么高兴是什么意思！你还希望我死了！”
“哪儿敢哪儿敢！英雄饶命！”
两人打闹的时候，太阳慢慢升了起来，映在山上，将周遭的一切都映得暖融融的。
除夕过后，又是新春。
所以——
世上还是有奇迹的。
挺好的。
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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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贼 第二百五十二章 江湖之远


“这么说，你当年吃的十日秋，是假的？”
茶水摊上，洛笙皱皱眉，接过容冽端给他的清茶，气鼓鼓地道。
“也不能说是假的，你这样一讲，好像起柩堂是卖假药的。”容冽淡淡一笑，柔声道。“管他是什么，反正我没死，那东西，也就必不是十日秋了。谁知道容凛当初给我吃的什么？这十年里，合着他唬我玩呢。”
洛笙瞪了容冽一眼，撇过头去。
容冽看着洛笙，啧了两声，随后感叹道：“如今，我倒不懂你了。我要死要活的时候，你那个劲儿啊，恨不得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了。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你不说感激涕零谢天谢地感受一下人间情分的温暖，反倒是对我嫌东嫌西的。怎么，现在嫌我活得长了？又不喜欢我了？”
洛笙听了撇撇嘴，头更往外侧扭去。容冽却不由他移开目光，只一起身坐到他身侧来：“宝贝儿，不过那天夜里你说的话，我真的是太感动了。我想，这就是爱情的奇迹吧！我还记得，那天你对我说——”
洛笙连忙转过头，皱着秀眉红了脸，一把捂住容冽的嘴，低声喝了一句：“再说！再说我再把你送回鬼门关里，你信不信！”
真是的。
这里，毕竟还这么多人呢。
洛笙对着容冽哼了一声，放下手的时候，只觉得如芒在背。他知道，他和容冽现下太高调了，更何况他们两人在这穷乡僻壤的小村子里，看着又是那么与众不同，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围观，也是正常的。
可是，他不喜欢有人盯着他看。
想起那晚的事，想起那晚的话，他已经无地自容，恨不得要钻到地缝里去了。
再想起他曾对着山风大喊，对着山风和容冽立下来世的约定，他脸上就热得发烧，红得恨不得能低下血来。
太丢人了。
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也实在是想不明白，那瞧着冷傲孤高的容凛，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还给容冽玩儿这个。如今来看，容冽当年服的不是十日秋，这真相怕连柳云泽都不知道的。他们兄弟两个赌气闹着玩儿，倒苦了他和柳云泽在一旁陪着受罪，到现在一看，真成了皇上不急太监急了。
是的，此劫过后，也不知为何，洛笙也不管其他种种，只一味埋怨着容冽。
他也不顾，那十日秋是假，是连容冽也不知道的。
反正，他就觉得丢人。
那晚，他真的……再也不想回顾了。
可偏偏容冽还不给他这个机会！
那晚他迷了心窍，说了那样多话，到最后，他不记得，可容冽却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的！也是，那晚容冽也没干别的，只顾着在他怀里趴着，听他说那些稍一回想就浑身打哆嗦的肉麻的话了。
他也真佩服自己……
那话，那句，那誓言，真的能说出口来。
反正……
一切都怪容冽！
如今，距除夕之夜，已过了大半个月了。
这大半个月里，他每日耳根都没消停过，容冽天天在他耳边念叨那晚二人说过的话，起初，他还羞涩窘迫地躲过去，到现在，是真的无奈了！
那晚的话，都是胡噙。
怎么、怎么能当真呢。

洛笙稍一回想，脸立刻又红了，容冽笑嘻嘻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只那神情猥琐，就像市井流氓，看着那大家闺秀的黄花姑娘似的。
洛笙抬头看看他，到最后，也只得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他是败了。
想彻底逃离那晚的事，已经不可能了。
毕竟，那个人，一直在他身边。
他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
想通了一阵儿，洛笙心沉下来，抬起头，不去瞧容冽，只看着身侧的乡村风光。那夜过后，他们也曾回城去，然而城中捉拿他和沈临的官兵有许多，容冽却不慌张，只说带他到个没去过的地方去。
他们渐渐往南走，到了偏南的地方，又往西走。
走了这大半个月，越来越到了村儿里了。
洛笙不知道，容冽要带他去的，是不是那些高人隐居的世外桃源。他隐约知道，容冽此次带他走，是要带他到一个永恒的去处。他们日后，会在那里安居，乐业，不再涉世间纷争，只过着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反正，捕门他回不去了，京城，也回不去了。
容冽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归宿。
那么，跟着容冽走就是了。
喝完了茶，容冽跟着洛笙在集市上走着。这地方，虽有这么个集市，却不是个喧闹的地方，不过是各家农户出来卖点儿自家中的瓜果，自家做的肚兜鞋垫儿什么的。四周清净，也没什么可看的，洛笙静静地跟着容冽走，心中恬淡，一片祥和，容冽也只本分带路，并未再和他戏谑什么。
忽然间，容冽停下了脚步。
洛笙抬头，几分狐疑地望着容冽，容冽却对他笑笑，道：“你看那儿，有漂亮姑娘卖山红果，我喜欢那东西，你吃不吃呢？”
洛笙顺着容冽手指的目光望去，先是一怔，随后没有好气地皱起了眉。
哼。
什么山红果。
你容冽眼睛这么亮，是真的看那山红果，还是看那个卖山红果的漂亮姑娘呢！
容冽却不管洛笙赌气，跑跑跳跳地去找那卖山红果的姑娘去。洛笙哼了一声，刚想回身离走，却不想身转猛了，碰着了身后的人。
他起初还没回过神来。
传进耳里的，只是细微的铃声。
定睛一看，洛笙只瞧见，那被他撞着的，是一个正提着篮子买东西的男人。只是那男人服饰穿得怪，露出一段雪白的腰肢不说，还皆是铃铛作饰，纱帛缝制的。
瞧上去，似是异族的衣服。
再一抬头，洛笙瞧着那人面庞，一时，只觉得自己被摄住了。他从不知一个男人的笑容能那么明艳，那么美。只静静上扬着唇角，便似是一朵漾着暖意的花儿，他猛然一看，不觉得心中一动。
那种心动，并不是他瞧见容冽时的悸动。
只是对一种绝对的美的豁然感叹，并甘拜下风。
那美艳的男人，也真的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洛笙还未开口跟他道歉，他便先跟洛笙道了不是。明明他只是站在那儿，什么错也没有，可这般宽容和大气，让他整个人，都烁出温暖的光辉来。
直到那男人走了，洛笙也没有动。
他知道，那男人必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可话又说回来，不知为什么，在与那人四目相对间，只觉得有点儿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让他仔细想，却又真的，想不起了。
隐约之间，洛笙听到容冽叫他，他一皱眉，心中虽埋怨，却还是快步跑了过去。
而他心里，也再没了适才的异族美人。
他的男人，只有一个。
旁的什么，再都没了。

已经是倒数第二章啦~
明天就是大结局啦！！！

嗷自抢8000！！！～

雅贼 第二百五十三章 永不落幕【大结局】


这里，名叫艾黎村。
是一个位于中原和西域边界，不受双方官府管辖的纯粹自在的村子。
这个地界，虽没有拘束，却也没有人敢越矩的。淳朴的百姓世世生活在这儿，每日纯真朴实地过。这里虽不比皇城帝都繁华，却再没有那官场上的唇枪舌剑，勾心斗角了。
洛笙都不知道，这么个隐秘的地方，是如何被容冽发现的。
这里，真的是一处世外桃源。四季如春气候宜人不说，周遭依山傍水，既清爽，又温润。进了这儿，真的似是进了另一个世界，身上的污浊散尘一瞬被洗去，只剩下难以言说的那一份纯粹。
这里，就是他们日后生活的地方了。
洛笙进了院子，愣愣地四处逛了许久。他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满园的奇花异草，没有一个是他认得的。可他不恼，只觉得新鲜，等逛累了，他一转身，对着容冽回眸一笑，道：“这儿可真漂亮。”
容冽看着洛笙的笑，也笑着点点头。
如今的洛笙，穿着那素净的白衣，站在绿野之中，沐浴在阳光里。
那份带着幸福的柔和的笑意，落在他眼底，化为他内心深处，一种温暖灼热的，刻骨铭心。
他想要这样刻骨铭心的幸福。
他想要这样，和洛笙幸福一辈子。
看着洛笙笑，容冽内心都化了，只静静走过去，将洛笙揽在怀里，低声说了句：“喜欢不喜欢？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园子。”
洛笙闭上眼，只依偎在容冽怀里点点头。
喜欢，他如何不喜欢。
自此以后，他和容冽，有了自己的家了。
再不是睡在公府，再不是寄人篱下，他和容冽，有了自己的地界，他们能在这儿，无拘无束，不被任何人干扰。
他一直以来奢求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么。
如今，他有了。
那幸福触手可得。
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这屋子，虽然是老屋子，但显然之前也有人收拾过。两个人也没什么行囊，直接住了进去，那屋里还有一个没有房顶的房间，晚上躺在那儿，浩瀚星空就烁动在自己眼前，容冽说等到炎夏时分，那墙上的荆薇花儿会长出一片，只怕洛笙眯了眼。
洛笙倒还没有眯了眼。
他只在这恍惚的幸福中，迷了心。
大难过后，失而复得，他这一路走过来，磨难太多，挫折太多，如今身入臻境，修成正果，反而，还有点儿不敢相信了。
他有点儿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可他又明白。
身侧的温度，是真的。
心中的幸福，是真的。
夕阳西下的时候，整个院儿里的藤萝，都被夕阳映成了红色。快到晚饭的时候，隔壁几家的炊烟也都升起来了。许是知道他们是新来的，街坊四邻也不用他们请，一个接着一个，端着新出锅的热腾腾的饭菜来了。
到晚上，星罗棋布，十数人坐在院儿里，围了一桌。
洛笙坐在人堆里，笑着和别人说话，并没有任何不自在。
那些，虽是陌生人。
可给他温暖的感觉，就和家人一样。
他再不用戒备了，再不用提防了。
在这里，他真的可以卸下盔甲，遗忘一切的规矩，只紧紧守着，他身侧那最重要的男人。
他只记得这点，就够了。

宴席到很晚才散去，饭桌也不用他们收拾，那些街临自己带着碗筷走了，洛笙还讪讪地不好意思，容冽只安抚他，说日后有好东西也送去给他们，就成了。
反正这儿，只有纯粹的人心。
不用觉得亏欠了谁。
多付出点儿，别人高兴，自己也自在，不是么。
现下他们身处这地界，虽偏南，可如今仍是元月，天气还是冷的。到了深夜，两个人披着衣服站在院子里，容冽一手拿着果子啃着吃，一手紧紧搂着洛笙，洛笙站在容冽身侧看着星星，只觉得心里满满都是幸福。
然而，时到今日，他还是有些话想说。
他不想欺瞒容冽，想问，也就问了。
“容冽，你真的甘心，一辈子，都屈身于此么？”
清冷的院儿里，洛笙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凉意，柔柔地响在容冽耳侧。
容冽垂下头，微侧过脸看着洛笙，淡淡笑了。
他知道洛笙在担心什么。
毕竟，他这样的人，是总也闲不住的。这天下间，他还没有逛遍，洛笙怕也只是担心，他不能安分，到最后闷坏了自己。
怎么会呢。
傻子。
容冽凑过脸去，把洛笙搂得紧紧的，他凑在洛笙耳边，只是不停地笑。
“怎么会不甘心呢。”
他轻声道。
“洛笙，你可知道？当初离开起柩堂的时候，我曾愤懑了很久，到最后，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行走天下，踏遍国土，看过这五湖四海的样子，等到那时，也算是畅快了一回，也不枉，到这时间来一回。”
洛笙听着他说话，只轻轻点点头。
“那时候，我什么危险的事都做过，什么刺激的事都做过，只是日子一天天过，我却越来越寻不到这世间的乐趣。我闯公府，入皇城，也仅仅，是想让我的日子，变得有意思一点儿罢了。”
洛笙依旧不说话。
容冽看着他，宠溺地笑了笑，在他唇上落下深深地一吻，那最后的回答，也融化在这炽热的纠缠里。
仅是刺激，仅是闯荡，无论走到哪儿，都不会真正的满足的。
人呐，到最后，真正满足的，还是那纯粹的，安宁的幸福。
平凡，祥和。
却又那么快乐。
所以，他容冽，还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呢？
他的一切，都在自己怀里。
这样幸福，这样快乐，他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别说什么不甘心，他如今幸福得，都要溢出来了。
一吻过后，容冽搂着洛笙，畅快地笑了笑：“你若在这里呆得闷了，我们又不是被锁在这里出不去了。想出去看看，便出去看看。等什么时候，我们也去起柩堂瞅一眼，你有什么不平的，没准儿还能当面质问容凛呢。你没见过容凛生辰的烟花，可漂亮呢，给他放，都是糟蹋了。”
洛笙听着容冽又是胡言乱语，不禁一抬手，刮了容冽的鼻子。
可他心里，却很满。
他们的日子还很长。
他们，还有千千万万个明天要过。
他相信，每一天，都会是不同的，都会是新鲜的。
可是彼此陪伴那份温暖，那份幸福，又会是同样的。
自此过后，这世上，再没有捕门的洛笙，也再没有那个行走天下，劫富济贫的雅贼了。
有人说，他们是到东海去了，也有人说，他们是被官府暗杀了。对于他们二人的种种猜测，有许多许多，可风头过去，江湖又有新秀，渐渐地，也就再没有人，在茶余饭后说起他们了。
可他们的故事，却不会结束。
一桩一件，永不落幕。
那名震江湖的捕头不在了，那行走天下的雅贼不在了，可在这淳朴的艾黎村里，却多了一个活计极好的巧手汉子，和能教人读书写字的儒雅先生。
他们的日子，还很长呢。
自此过后，日日夜夜，每日每夜，都会相伴着呢。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这，已很够了。


【全文终】

雅贼今天完结啦~
有很多很多感动，很多很多不舍，楼楼在这里感谢一路相伴的你们！~
雅贼全书正文，一共53W字~
从2015年12月18日连载到2016年8月23日，没有一日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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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贼 第二百五十四章 番外 浮萍


柳云泽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卑微若浮萍一般的人。
他救了那么多人，却终究救不了自己。
他学了半辈子医术，却还是应了他师父当年的话。
医者难自医。
所以，他从没想到，像他这样渺小，脆弱，似乎在一阵冷雨下便会夭折的人，还会有这样一段幸福日子。
他从未想到，那年，那日，那荒山野岭里。
他，救了一个人。
同时，也被那个人救赎。


容凛受伤，似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自从他坐上了堂主的位置，似乎日日都在刀枪中滚着，每过一场战役，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此番，路上遇刺，又是惊险的一遭。
随身的几个护卫都死了，与他同行的分舵主，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容凛也不知，那人是已死在了他没瞧见的角落，还是在背叛了他后，再无颜回来了。
他拖着重伤的身躯，在黑夜里往山上走。
他不认得这地方，只以为这里是一片野山，他只想找一个地方躲躲，躲过那些人的追杀，看能不能歇上一夜恢复些气力，第二日好下山回到总舵去。
坚韧如他，似乎意识不到自己已在垂死之际。
若他只是靠在树上流血，那等到第二日，他也不过是个死人。
或许，他不知道。
或许，他不承认。
反正除了独自一人扛着，他也在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依靠了。能活下去，就活，独自一个舔着伤口站起来，这样的事，他做得多。
若真熬不过，认了，就是了。
那是个很冷的秋天。
容凛坐在地上，靠着枯树坐着，抬着头迷迷糊糊地瞧着月亮，身体瑟瑟地发抖。
他渐渐觉得，眼前一片昏黑。
只是在他要彻底步入黑暗的一瞬，远处有一盏灯火，飘飘浮浮的，走过来了。
那灯火很亮，很暖，几乎将提灯人的青衫也映成了红色。那光亮慢慢移到自己眼前，然后停住了，他隐约瞧见一个人蹲下身子，带着几分提防和戒备瞧着他。
就在那个深秋的冷夜里。
容凛，第一次遇到柳云泽。
而比起之后他对柳云泽无微不至的宠溺和疼爱，那一晚，他对柳云泽做的事，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在他意识到眼前有人的一刻，他就窜起身，把面前的人扑到了。
手中的匕首，抵在那人颈上。
纵然是重伤的容凛，可纤弱如柳云泽，又哪里是对手呢，在残破的烛光里，他被容凛按在地上，脖颈处被划出血痕，只要容凛的刀再深些，他就被割断喉管，命丧黄泉了。
容凛当时已迷离了，只以为是追杀他的人。
就在要下杀手的一瞬，他耳畔清明，只听到轻柔的一句。
“受这样重的伤还乱动，不疼吗。”
淡淡的一句，却让容凛怔住了。
他微回过神，只瞧见被他按在身下的，是一个温润如墨般的男子。他眉头微皱，一时有些犹豫，柳云泽却比他更急，只按住了他的手，轻轻地，又是一句。
“再乱动，你真会死的。”
是么。
这世上，还会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明明，早就没有人真的关心他了。
他的侍从，畏惧他，他的属下，背叛他，连与他同根而生的弟弟，也对他越来越戒备，越来越疏远了。
在成为王者的这条路上，他早已成了孤家寡人。
听到陌生人这样没来由的关心，虽然莫名，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动。
只是，他也再来不及做别的什么。
眼前一黑，就倒下了。

所以，容凛和柳云泽的初遇，全然不是什么英雄救美，全然不是美人敬叹于英雄的威风八面，从而投怀送抱了。
容凛第一次遇见柳云泽，就暴露了他最脆弱的一刻。
被柳云泽带回了山中小屋后，他和任凭那人摆弄了很久，等他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连身上的衣服，也被柳云泽换过了。
柳云泽起初见的，根本不是威风的容凛。
只是，就因为见过容凛的脆弱，在之后那样长的一段日子里，他对那个表面冷漠的男人，也更心疼，更理解了。
没有人生来冷漠。
只是世间炎凉，若他暖，只注定被伤的。
容凛便是这样。
他逐渐演化成这样的性子，也不过是血腥江湖负面的产物罢了。
纵然是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可起初，容凛与柳云泽，几乎是不说话的。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柳云泽是旁人派来害他的。他每日，只提防着那人的一举一动，除了必要的几句，一字也不多说。
只是，便是这样的提防下，容凛对于柳云泽的感觉，却又似有不同。
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那个温润如墨的男人，在他的心里，扎得愈来愈深了。
他还没有意识到，因为柳云泽，他对起柩堂，多了一些淡薄和遗忘，而对这个不知名的小山，多了莫名的留恋和不舍。
这样平和淡漠的日子过了许久。
每日清早，容凛都早早地醒来，等掐着快到时辰，便又躺在床上装睡，等着柳云泽按时给他换药，闭眸感受着柳云泽指尖的温柔。
可有一日，他等到了晌午，柳云泽也没来。
他左等右等等得焦躁，便自己起了身，寻到柳云泽的房间去。
柳云泽就躺在床上，面色绯红得如同霞云，身上滚烫得如同炉火。
容凛怔怔看着，心里不禁焦急，而柳云泽却如同死人一般躺在床上，无论容凛怎么呼喊，都叫不醒似的。
到最后，容凛喊着他的名字几乎有些失态，柳云泽也似乎被那股心力震慑到了，轻轻睁开眼睛，看着容凛，无奈笑了起来。
“抱歉……我今儿不大舒服。”
容凛只急得要死：“你病了？要吃什么药？可有呢？”
柳云泽看着焦急的容凛，轻轻地点点头。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
因为体弱而易发的秋燥。
只要三枚金雪花，混着井水服下，就成了。
容凛得了他的话，忙里忙慌地就出去了。已有许久，他不曾有这样心急如焚的时候。这样的焦急，见他自己重伤垂危的时候都不曾有，今儿，却偏偏为了另一个人。
只是，他不知道。
金雪花，柳云泽的屋后就有。
这是他常吃的药，山上又不易得，他便掐了苗种在这儿，每次病发的时候，摘三片用井水送服就行了。
可是容凛却不知道。
他也根本没听清柳云泽的后一句。
他只自己出了屋子翻了医书，知道了那所谓金雪花长什么模样，最后漫山遍野发了疯似的寻找。
自是，没有找到。
等他带着一身被树枝划破的伤痕回来，柳云泽早就自己去屋后摘了金雪花，现在烧已经褪下，好端端地站在屋里等他了。
柳云泽知道容凛犯蠢了，本想奚落他两句。
可他瞧见容凛遍体鳞伤的狼狈模样，那些话，又忽然说不出了。
他只略微红着脸，沉默着，给容凛的伤口擦着药。容凛也知道自己犯了蠢，悻悻地坐在那儿，又是一副冷漠样子，什么话也不说。
到最后，柳云泽不禁无奈一下，埋怨了他一句：
“你怎么，这么傻呀。”
容凛也不反驳。
后来想想，他当初，可能就是这么傻吧。

堂主丢了，起柩堂的人，自不可能不来寻。
而容凛，也不是全然飞了魂魄的人，知道自己离开这么久，早就是时候回去了。
一直以来，作为堂主的责任，在他心里，都是最重要的。
可现下，他忽然放不下了。
若问他放不下什么。
他自是放不下柳云泽。
虽然在这儿住了这样长的一段时间，他也没帮柳云泽做些什么，可他就是担心，自己走后，这荒芜的山沟里，那温润纤弱的男子，又要如何生活。
这念头一有，他踏出深山的脚步，便又犹豫了。
只是没过多些日子，他的那些属下，还是寻过来了。他向来尽职尽责，当了堂主这许久，还未让属下跟在屁股后头找过。
可他，却莫名其妙地不想走。
到最后，面对这些矛盾，他终于忍不住了，在踏出小屋的同时，回过身去，对柳云泽说了一句：
“你跟我，去瞧瞧山外头的世界，不好么。”容凛有些涩然地说道。“你这样精湛的医术，留在这儿，也可惜了。”
柳云泽只抱着药匣，对着他笑：“你真要请我？”
容凛只微垂着眸子点点头。
那青涩的感觉，就和刚刚情窦初开的大男孩似的。
而出乎容凛意料的，柳云泽，也真的答应了。
他本来还以为，柳云泽跟他走，是因为外头的世界终究还是有诱惑的。他虽不知道柳云泽为何住在深山里，只他那样的人，若隐藏在那儿，只全被糟践了。
他本还沾沾自喜。
然而，不久之后，他便知道，他从深山里带出来的那个柳云泽，就是江湖上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第一神医柳云泽。
那柳云泽，本就不是目光短浅之人。
江湖风光，大风大浪，他都见过。
容凛得知这消息的时候，一时只觉得窘迫。他本还以为，是他让柳云泽发了光，却不知柳云泽原本就是光，不需他的。
然而，他确有一点没想到。
柳云泽当初离开深山，自不是因为外界的诱惑。
原因为何，不言而喻了。
只在那之后，那漂泊的浮萍，便有根了。虽然那纤弱的根，钻在冰冷的泥淖里，可毕竟是可依靠的，可陪伴的。
只当是，他们都不曾想到，一朝相遇，他们会共同走了那么长的路。
全是，上天恩德。
再无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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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贼 第二百五十五章 番外 转念


顾涟玉走进卧房的时候，孙哲正在榻上昏睡着，房中血腥味混着药味气息浓重，他不过往里走了几步，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低着头，不敢往床上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这么主动地来了。
以往孙哲受伤，他庆幸都来不及，绝不敢主动凑过去的。毕竟受伤的孙哲，敏感得就似一条蛇，一旦有人进入他的领地，便会被他吞解入腹，一点儿残骸也不剩的。
这念头说来可笑。
明明……每次他去看孙哲的时候，孙哲都没有责备过他。
可那念头不知从何而来，只是从一开始，就在顾涟玉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了。
而这次，他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许是因为担忧，许是因为愧疚，在听到孙哲重伤的消息后，他控制不住自己，已是深夜了，还是披着衣服前来。
自从上次孙哲听了他的话，平白放了起柩堂一马，顾涟玉总觉得自己对孙哲心怀愧疚。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
可一旦回想起那日孙哲怅然若失的眼神，他的内心，便几分生疼，对于孙哲，只更软弱，再没有之前的抵抗了。
只是，他来了也没有用。
如今，他也只是呆呆地在房间里站着，看着进出的医官端出一盆盆的血水，他微垂的眼帘似也被染满了红色，薄唇翁动，却也说不出什么。
他只觉得，心里有点儿难受。
他一开始，确是恨孙哲。
可渐渐，他又觉得孙哲有一点儿可怜。
明明，是山海门的门主，明明，是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当权者，可孙哲的一路，走得太不容易了。他几乎没怎么见过孙哲完好无伤的时候，每经历一次新的战役，那个平日总哄他说笑的男人，就似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他起初也质疑，为何山海门发展的如此迅速。
后来他明白，那都是当权者，用自己的血肉之驱，带领着门众，在刀山火海中一步步闯出来的。
只是，他总觉得不妥。
孙哲，太拼命了。
他觉得这样不好。
他总觉得不安，似乎每次一分别，再一睁眼，自己就要看不到那个平日和他谈笑风生，对他体贴入微的男人。
他起初总觉得不解。
不知自己，为何会关心灭门的仇人。
可后来他听别人说，当初孙哲家，便是被自己父亲重创，所以孙哲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到最后一手把他带大的姐姐，也因为旧伤复发去世了。
所以，孙哲也恨。
而他，就似乎没什么理由再去怨恨孙哲。
江湖中的冤冤相报，他们家，是先动手的那个。
那也就不能怪对方，反击回来了。
那夜，顾涟玉在孙哲的房里坐了许久。只是他坐了这么久，那些医官都没有走。他在这儿，虽帮不上忙，却也没有人有胆量赶他。到最后，他终是沉不住气，拽住了送药进去的一个医女，问了句：“他到底如何？”
那温良的姑娘只摇摇头，爱莫能助似的说了句：“我们、我们会尽力的。”
尽力么。
只要尽力，就能救回孙哲了么。
还是说，那不过是客套话。
他又要在这夜里，失去一个熟识的人了呢。
等到天亮了，在里头忙个不停的大夫，才终于出来了，那是个模样极温润的男子，却是面无表情的，神情凉柔，可又让外人看不透心事。
他走到顾涟玉面前，静静地看了顾涟玉一眼。
“你，是他亲近的人么。”
顾涟玉抬头看着那男子，过了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亲近么。
或许是的。
是，除了自己，旁人都近不了孙哲的身的。
可他还没来得及想，那亲近二字为何怎么听怎么别扭，那男子一挑秀眉，又轻轻抛了一句。
“或许，你该劝他停停了。”
“他这样下去，身子早晚会亏空，必会早死的。”
“他现在，还不过十八岁，等再过几年，这样的伤，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那男子说了这几句话就走了，只留顾涟玉一人在房中沉默着。
是。
孙哲，还不过十八岁。
还同他一样，是个少年。
或许说，本该是个少年。
可那个男人承受的，背负的，比一个普通人一生都要多。他经历的苦难和挫折，也是曾自以为经历了许多的顾涟玉根本不能想象的。
没几个人能想象。
谁能想到，江湖中可呼风唤雨的山海门主，在光华背后，会是这样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样子。
谁能看到，那甲胄下的躯体，还是一个稚嫩的少年。
顾涟玉在房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隐约听见有人说话。他侧过头，只见孙哲躺在床上，微微睁着眼睛，双唇翁动，似乎在唤他。
他明明那么怕孙哲。
可现在却不知怎么，只不自觉地走过去。
孙哲倦倦地躺在那儿，并没有什么精神，似乎只是因为麻沸散的药劲过了才醒的。他看见顾涟玉向他走来，眼睛里有了光，他吃力地抬起身子，往里挪了挪，拉着顾涟玉的手，让顾涟玉在床边儿坐下。
顾涟玉没有反抗，只乖乖地坐在那儿。起初他并没有说话，只时不时用目光偷偷打量着孙哲。
不知过了多久，顾涟玉垂着眼睛，轻轻地说了句：“此一战，宣化府告破，你又少了个敌手，距离一统江湖，又近了一步了。”
孙哲望着他，轻轻点点头，眉目之间，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顾涟玉望着他，低声说了句：“你这样拼命，不就为了这些？为什么瞧上去，又并不开怀呢。”
孙哲看着顾涟玉，笑了笑，只摇摇头。

不就为了这些？
他，为了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爹娘告诉他的。
在这个扭曲的世间，只有有力量的人才能活。
没有什么所谓的盟友，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努力扩张势力，将敌手全部消灭掉，就对了。
如果没有力量，人就什么也不是。
自然，也保护不了重要的人。
现在的山海门，在江湖上树敌太多。其实孙哲本想在除去所有灭门仇家之后就停手，可后来才发现，根本停不下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是一条不归路。
想回头，太难了。
他停不下，也不能停下，不敢停下。
他的敌人那么多。
他不变强大，别人便会变强大。
到时候，他又有什么力量去保护顾涟玉呢？
之前顾涟玉险些被山贼所伤，他魂都要吓飞了。那样的事，他再不愿有第二次。
顾涟玉和他不一样，毕竟是个娇惯的人，受不得委屈和伤害。
尽管自己，也伤害过顾涟玉，但也是想得到他，不让他离开而已。
可终究，还是没得到。
麻沸散的药效过了，孙哲的伤口疼得厉害。他微侧着身子，只闭着眼睛握着顾涟玉的手。顾涟玉微俯着身子坐在床沿上，看见孙哲紧紧皱着眉，心中有一种非常难受的感觉。
为什么。
安宁平凡地过一世，不好么。
可命运，并没把那安稳给自己。
也并没把那安稳，给孙哲。
或许觉得孙哲太难受，顾涟玉皱着眉，轻轻和孙哲说着话，不知想到什么，没来由地提了一句：“如果给你个选择，让你离开山海门，到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去，自耕自种，自给自足，过着平凡却安稳的日子，你愿意么。”
孙哲微睁开眼笑了笑，看着顾涟玉反问了一句：“可那时，我不过是个山野村夫，保护不了你，你眼里，也再不会有我了。”
这话是真话。
孙哲自己清楚。
没有这力量，顾涟玉眼里，根本就不会有他。
他就是用这力量，混着鲜血，搏出了在顾涟玉眼中的一点儿位置。
只可惜，最终没进到他心里去。
顾涟玉低着头瞧着孙哲，神色却不动摇，带着点儿固执说道：“我是说如果呢？如果我也愿意与你同去呢，或者到时候只剩下我们两人，我的眼里，只会有你呢？”
这话顾涟玉说得幼稚，说得唐突。
他自己也没当真，只觉得是同孙哲说着玩儿罢了。
然而孙哲静静望着他，双瞳之中，似乎有泪光泛了出来。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孙哲这样答了一句：“我自是愿意啊。”他顿了顿，眸子暗了暗，又补了一句：“只是，我想都不敢想。”
是，他想都不敢想。
他还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是，他想都不敢想。
即便他没有了权势，顾涟玉还会跟他走。
是，他想都不敢想。
顾涟玉的眼里，会只有他。
顾涟玉听着孙哲叹息似的回答，忽然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倔劲儿上来了，他握着孙哲的手，低声吼了句：“有什么不敢想！难道你现在这样就好了？你若愿意，我就和你离开这儿，随便到什么地方去，总比哪一天亲眼看你死了强！”
孙哲愣愣地看着顾涟玉，看到最后，心头热得发痛。
他倒没想到。
顾涟玉，还心疼他。
顾涟玉，还在乎他。
顾涟玉，还愿意跟着他，不管是到什么地方去。
而顾涟玉也并没反应过来。
他只觉得，自己不知是怎么疯了，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半点儿也没有想到。
总有那么一点点情愫，出自他的真心。
然而，再反悔已经来不及了，那一日，他带着一脸迷茫懵懵地回到自己房间去，这一觉还没睡醒，孙哲那边行李都准备好了，连门主印都交了，不顾各位长老跪了一地只一脸一去不复返的决绝。
我只是说笑的，不过是玩话。
只是这句，梗在顾涟玉的喉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他本来还有些害怕，不知道日后自己会过着什么日子，他有点儿担心，日日夜夜与孙哲离得这么近，衣食住行都会十分难过。
可是，孙哲对他真得好。
孙哲自己的伤还没好利索，便已开始照顾他，对他无微不至，百依百顺。离开了山海门，孙哲自己似乎和放松下来，整个人比原先，更神采飞扬和温柔了些。
渐渐地，顾涟玉有一种错觉。
或许这样，也不错。
他们一路向南向西，只想到与世无争的地方去。在路上，他们曾路过一个叫艾黎的村子，只是天降大雨他们匆忙赶路，并没来得及进去看一看。
到最后，他们真的寻到了人世间的桃花源。
自此过后，真的自耕自种，自给自足，活在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
顾涟玉在彷徨中，总有一个错觉。
或许他们的日子，还很长。
那么，就一直这样过下去吧。
似乎，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