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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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首都监狱

“您慢些走。”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行走在雪地里，后面身着军装的高大身影从口袋里抖出一根烟，前面红光满面的中年男人赶紧擦亮火光迎上去，“封军座。”

从军帽的帽檐下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深邃寒冷的看了他一眼。

“聂朗怎么样了？”

男人吸了口烟，继续往前走，中年男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没有您的吩咐，谁也不敢动私刑。”

进了监狱，男人皱眉，“你们这里对待犯人的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囚牢里别说是床褥，所有犯人就蓬头垢面的坐在地上，身形瘦骨如柴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

每年有这么多钱改善监狱，这钱去哪里了不言而喻。

“军装，狱长还准备了薄礼在书房等您。”中年男子别有深意的一笑。

“先带我去看聂朗。”

聂朗是江党最初的核心人物，江党是由江成庆领导的党派，他参与的是战事指挥，江党很多重要决定都是他下的。

少年意气风发，留学归来的高材生，和眼前缩在角落里的人很难联系在一起。

显然他受过不少的刑罚，隆冬的天气里只穿一件破破烂烂的脏囚服，从凌乱的发丝里露出一双凹陷的眼睛。

“军座，我们这一般不会用刑，只是他知道的情报太多，不得不……”

封江抬手打断他，只是拿了钥匙靠近囚牢。

“才没多久不见，堂堂的江党指挥员就落得这幅田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路边来的乞丐。”

躲在角落里的人颤抖了两下，惊恐道：“你别过来，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别过来。”

封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中年男人，他尴尬笑道：“有次用刑伤到脑子……”

“呵。”封江微微眯眼，猩红的烟头照影在他深沉的眼眉，“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封江弯腰靠近，“还记得魏余生吗？”

“魏、魏，魏余生？谁，是谁？”聂朗抱着脑袋痛苦不迭，“我真的不知道……别打了……别……”

封江冷笑，“魏余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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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头落在地上，冰冷硬质的军靴踩过上面捻灭，封江双手插在军装外套口袋里，“走吧，去见典狱长。”

“那这人怎么处理？”

封江淡淡看了眼囚牢里瑟缩的人，“带回北城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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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北城监狱 ，一号楼

铁门被打开，“封先生的命令。”

魏余生的双手被看守员绑在身后，脚上也佩戴铁链走起来带着声响，走出囚牢。

在黑暗里兜兜绕绕了一圈，魏余生只能分得清自己还在北城监狱里，接着便听见铁门打开的声音。

“进去吧。”

押送的人也不推，只让魏余生慢慢往里走，等他进去之后拉上铁门，两个人叹一声“这天真冷”慢慢走远。

他双手被锁在身后，由于双眼被覆，只可以闻见空间里余留清冽的烟草味，细嗅之下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还多了另一个人的呼吸。

魏余生转过身，“封江，出来吧。”

黑暗里的幽深眸子一亮，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封江捻灭指尖的香烟，声音带着沉沉的磁性，“听医生说你的情况有好转。”

双眼被黑布蒙住的少年轻蔑一笑，“看见你还活着，我真失望。”

封江深邃的眼眸微眯，无奈的迈步过来，“……看来恢复得不错。”

他从背后轻轻虚搂着少年，浓浓的烟草味让少年顿时皱眉，“滚。”

原本温情的画面被少年的一句话打败，封江把下巴靠在少年的锁骨窝处，“当年连落花都会感叹一番的魏少爷，现在可真冷血啊。”

少年不为所动，连那刺眼的讽刺笑容都还挂着。

“我们就回不到从前吗？”封江拉过少年的手，就往自己的身上放，“只要你放弃江党，我还你一个更高的位置。”

少年推开他，“痴心妄想。”

封江捂着腹部表情极其痛苦，血液渗出墨绿色的军装深色一片，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以至于少年都没有发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几个呼吸调节之后，封江伸手把军装的外套解下来，白色的背心已经被汗和血浸湿，紧贴着线条流畅的腹部。

少年听见声音，往后退了半步，“你在做什么。”

封江玩味一笑，把军装外套抛给他，“你说呢？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还能做什么。”

少年偏身躲过，军装外套掉在地上，“你做梦。”

封江弯腰捡起军装放在桌子上，不慌不忙道，“我就换件衣服。行吗？魏少爷。”

封江伸手点了香薰，等恬逸的香气飘散整个房间，他才伸手把绷带解下来，但血腥味更为刺鼻，少年很快就发现不正常。

“血腥味这么重，你该不会是中枪了吧。”

少年无意的一句话，封江拿着剪刀的手顿住，伤口不断往外冒血，他却抬眼端详少年的表情，似乎是想从上面寻找什么。

可少年表情冷淡，比外头的雪都凉薄。

封江嘴角的浅笑变得苦涩而沉重，他简单包扎好伤口，再次环住少年，“是不是我死了，你就高兴了？”

“……”

“……怎么弄的。”

“回来的路上有埋伏。”封江给自己推了一只吗啡止痛，“江党的。”

少年冷淡道：“活该。”

“你还真是不留情。”封江把伤口重新绑好绷带，“我刚从首都监狱回来。”

“你把聂朗带回来了？我要见他。”

“我想你不会想见到他的。”封江站起来，“告诉我，江党的地下根据地在哪，我就带你去。”

“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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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看到魏余生完好无损的回来，张三总算是松了口气，他虽然现在是个赖活着的囚犯，但是消息还算灵通。

江党从组建开始就势头迅猛，现在的规模今非昔比，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正是战事凶猛时。

时代的更迭，他们这些囚犯也并不是没有出头的机会。

“二十七号，你感觉怎么样？”张三主动搭话，自从上次魏余生把看守员打残之后，张三缓了一段时间才开口和他说话。

少年摇摇头，“没什么，就是问点事。”

张三摸了摸下巴，“他们都说封江最是冷酷无情，江党最倔的人落在他手上都乖乖招了。”

“怎么招的？”

少年难得有一次主动开口，张三也提起劲继续讲，“就上个星期的事儿，抓了一批江党的核心成员，这所有的秘密都是这个人提供的。”

“封江把他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把他的家人全部抓过来，不招的话就……”他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最后那人全招了，但那人和家人最后一个也没活下去。”

“……”

张三口中所说的是谁，魏余生已经大概猜出来了。

本来周密布置的会议现场会被提前埋伏，就足够说明封江如果不是在他们中间安插了眼线，就是有人泄密。

现在看来，他的手段真高明。

张三看着少年若有所思的表情，“其实你也不用紧张，他这个地位的人很少有机会来监狱，我在这待了一年，也都没有见过他的人影。”

“你还知道些什么东西吗？”

他摇摇头，“其他的都不太清楚，我也是突然被调过来这间囚牢的，只知道是上面的命令。”

魏余生敛眸，看来是没有办法在他身上获得更有用的消息了。

这时从远处传来脚步声，张三赶紧坐回自己的床上，脚步声伴着推车声和整串钥匙的晃动慢慢靠近。

“那二号楼又押进来江党的人了？还是从首都监狱调过来的。”

少年眼底微闪烁，便听见另一个人说：“你可别说，封军座为了保住那人的命，腹部中弹伤势骇人得很！”

“连推了几只吗/啡进去都没有能止痛，这还得有多疼啊。”

两人唏嘘不已，推着餐车靠近囚牢。

“都给我坐好，现在开始中午的吃饭时间。”

等所有人的饭菜都发完，两人才倒回来少年的囚牢前，笑得殷勤，“封军座有安排，您的午餐可是特制的，不要辜负军座一片心意。”

他从餐车上拿出碟子，打开门亲自给送进去，像是普通的囚犯都是直接隔着门送去。

午餐很丰盛，少年的心思却不在于此，“刚才你们说二号楼送来江党的成员？你知道他叫什么？”

看守员有些为难，他正是今天负责押送少年的其中之一，也知道眼前的人得罪不起，甚至连王肖是怎么提升班长的都有所耳闻。

“这个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军座那边……”看守员隐晦一笑，“还需要您多美言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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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个看守员都走了，魏余生看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饭菜，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用血书就的字迹。

聂朗，还活着就好。

一直觉得魏余生身份特殊的张三吹了声口哨，“诶二十七号，你真是杀人犯吗？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犯人，可以让看守员都低声下气。”

“你知道这监狱里做交易的人是谁吗？”少年压低声音，“我想弄点东西。”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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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魏余生再次被蒙住眼睛带出囚牢，只不过这次没有厚厚的积雪，那条路上还带着温暖的阳光。

他刚进去就闻到一股的鸡汤味，这汤他已经连着喝了几天，已经喝到他闻到都想要吐。

“怎么穿这么少？”封江把指尖的烟捻灭，解下自己的军装披在少年单薄的囚衣外，“上次给你的大氅怎么没穿。”

带着熟悉的清冽烟草味，少年皱眉，“你以前不抽烟的。”

少年罕见的没有将人推开。

封江有些意外

“以前抽的少，”封江把他的衣领整理好，指尖划过他锁骨尖上的红色蝴蝶胎记，“你不喜欢，那以后就不抽了。”

少年的反应平淡，“嗯，先把我松开。”

“这可不行，”封江轻笑

“……”

“什么时候可以让我去见聂朗？”少年又道，“你答应我这两天的。”

封江拉过少年的手坐在椅子上，把鸡汤打开，“你把这汤喝了，我就带你去。”

“好，”少年答应之后，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反扣在身后，“松开，我才能喝。”

“不松，我喂你。”封江舀了口汤，笑道：“ 张嘴。”

“……”

“聂朗还在一号楼等你呢，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少年睫毛颤了颤，一咬牙，慢慢张开嘴，小心翼翼地把汤勺含进嘴里。

汤汁的温度太高，毫无防备的魏余生直接吐出来，深色的汤水打湿自己的衣领，“唔……”

“烫吗？”

少年的嘴角还残留着水渍，双唇变得鲜红欲滴像是刚成熟的水果任君采撷，封江勾起浅笑凑过去，“让我尝尝。”

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温暖的柔软落在他的嘴角，伴携而来的还有清浅的烟草味，想要后退却被压住肩胛骨不能移动。

那柔软轻轻舔舐掉水渍，细致温柔到不可思议，最后轻轻擦过他的双唇，酥麻的感觉如同过电一样。

封江舔舔嘴角，“味道很不错。”

少年当下站起来，铁链凌凌作响，“你这算是什么？耍我？很有意思吗。”

封江放下手中的汤勺，跟着站起来从背后环住他，“余生，试着慢慢接受我吧……“

“就像以前一样。”

他的手放在那块蒙着眼睛的黑布上，轻巧的把绳结解开，少年的眼前一亮，慢慢睁开眼睛。

熟悉的家具让他神色一晃，接着手上的锁链也应声解开。

“余生，能回到以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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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链被解开的瞬间，魏余生立即反身抓住封江的衣领，把他扣在桌面上，从腰间抽出一把尖锐的小刀，抵住脖子，“你别动。”

汤盅掉在地上，碎得稀烂冒着热气……

封江淡笑，“这就是你今天对我这么顺从的原因吗？”

“……”

泛着寒光的刀刃紧挨着他的大动脉，只需要轻轻的一刀就可以让眼前的人血溅三尺。

少年强忍住自己沸腾的欲/望，把刀尖往回撤半寸。

“你做这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间房子的所有装饰，包括细节的地方统统和他以前的房间一模一样，甚至连桌角的缺口都无二致。

魏家……早就被一把火烧了。

“我早就告诉你了，”封江幽深的眼眸盯着少年，“你只能是我的，包括你身边的东西，都只能是我的。”

“变态。”少年手用力，他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条淡色的血痕，“你是还想在魏家当一条狗是吗？”

封江眯眼，“……”

少年轻蔑一笑，“乱世出英雄，可怎么就出了你这贼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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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他拽着封江的衬衫衣领，“起来，带我去二号楼。”他的刀尖不离半分，可没有忘记手下这人是匹狡诈的恶狼。

封江没有反抗，淡然地起身，少年愣了一下，默默把手往前伸了一些——站起来的封江比他想象中高大磊拓。

封江只比魏余生大几岁，算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但神色冷峻的深邃模样总是让人不寒而栗。

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从某种意义上也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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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封江的配合，北城监狱所有的看守员纷纷退避，看着纤瘦的少年把他们高大的长官压制的死死的。

等两人走过去，他们又凑在一起，“你说封军座这个样子真的是被劫持了吗？我怎么看他的表情，嗯……一点也不紧张。”

仿佛挂在脖子上的不是银晃晃的匕首。

二号楼的路远又崎岖，中间还少不了没有灯的幽暗过道。

少年跟在后面，明明冻得都瑟瑟发抖了手上的力道也不减分毫。

“都走一路了，手累吗？”封江特意放慢脚步，调笑道：“累了就把手臂放在我的肩上歇会儿。”

少年：“……闭嘴。”

封江不说话了，两个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二号楼里面，终于在楼道的最深处看见虚晃的一盏煤油灯。

“聂朗……？”少年被冷得连声音都在发抖。

等逐渐靠近了囚牢，少年被吓到整个人都往后缩，拿着刀的手终于忍不住颤抖，“怎么会这样？”

囚牢里的人浑身是血，满身上下没有一块能看的皮肤，除了斑驳的鞭痕还有烙印的痕迹，隐约能看清是“奴”字。

就连手指都变得肿大青紫，口面部血污一片，瞪着眼睛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破碎的字词断断续续，“余生……别……”

愤怒和绝望一瞬间如决堤般涌向他，再也顾不得别的东西。

哐——

少年狠狠把男人按在囚牢的铁栏杆上，刀刃陷进皮肉里，血液不断从颈侧流下，染红干净的衬衫。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折磨他？！你们还是人吗？！”

少年愤恨地嘶吼落在封江的眼里就像细雨砸落在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他眼睫上还沾着洁白的雪花。

封江抬手，少年的刀刃就更深一分，

“我叫你别动！”

出乎少年的意外，封江甚至没有犹豫地抬手，落在少年的眼上，那片雪花瞬间化成水，眼前一片湿润。

刀刃上的血液顺着刀柄滑到他的指尖，温热的。

“封先生！”

医生带着药箱手脚发抖，远远着就给跪下来了。

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两人的表情，可那柄小刀沾染的血迹可不是开玩笑的，只要再深分毫就无力回天啊！

封江仰头靠在背后冰冷的栏杆上，缓缓闭上眼睛。

血液在他的手臂上粘稠鲜红，一点点变得寒冷。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

“如果封先生死了，这牢里的人也活不了啊！”医生跪着往前走，“这位爷快把刀放下吧，这犯人的命，可全靠贵药吊着啊！”

少年的刀尖才停止，医生赶紧继续道：“如果当初从首都监狱再晚一点回来，这人的命早就交代了。您误会封先生了。”

“你说什么？”

“我从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堂堂的军座为了一个囚犯，用这么贵的药。这药比金子都稀少啊！”

少年看着眼前五官深邃的男人，光线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眼眸则隐没在黑暗里。

……

就在少年失神的一刹那，埋伏在暗处的守卫举起黑洞的枪口。

子弹破空而来，

哐当——

匕首落地的声音，躲在角落里的看守员一拥而上把少年按在地上，杂乱的脚步声和腥臭的泥土味。

不知道是谁把他的肩膀扣在身后，踩着他的脊背，真疼。

胸腔的空气都没碾压出来，少年只是默默闭上眼睛。

鲜血缓缓渗透囚衣，这就是封江有恃无恐的原因吧？

“军座，你没事吧？”

医生赶紧打开药箱，匆忙进行包扎，叹道：“这小子太狠了，挨着动脉划的刀。”

“军座，这犯人怎么处置？”

封江冷淡地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少年，“按监狱的制度来。”

“收到。”

旁边的人悉心解下外套披在他的身上，“军座，天冷，别着凉了。”

封江从口袋拿出烟盒，抖落出一根夹在指尖，便有人递上火，“军座。”

冷冽的烟草味在黑暗里弥漫，猩红的火点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他只抽了一口就掐了，烟头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

17

魏余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押送回囚牢的，这次的囚笼空荡荡的，所有的“特殊照顾”全都撤了，连张被单都没有给他留。

“你这家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人也是你可以劫持的吗？”

看守员用力把魏余生按进囚牢

魏余生唇色惨白，依旧昂着头，“如果可以，我更想杀了他。”

“疯子！”

看守员狠狠扣上门锁，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

张三从对面的牢笼里尽力朝魏余生这边望来，“喂喂，你没事吧？”

“……”

早知道他就不同意帮忙弄什么匕首了，要是查到他身上了该怎么办？

“喂，你说句话啊！？”

张三只听见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血腥味越来越浓，张三骂道：“**你千万不要死在这啊！”

“快来人啊！二十七号受伤了！”张三扯着嗓子喊，声音在空荡荡的过道里回荡。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没有一个人过来。

平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过来的看守员，像是集体失踪了。

唯一的可能是，是封江的命令。

…

恍惚之间，魏余生又回到了在魏家的时光，封江穿着他亲手挑的长衫，带着伤口的脸还很青涩，一对怯生生的眼睛望着他。

十六岁的封江身形高挑，像是一根容易掰折的青竹。

跟在他后面，好奇地打量书房里的所有东西。

魏余生放下手中的毛笔，朝他眨眨眼，“封江，会写字吗？”

那双氲满星辰云海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透过这双眸之后是湖波潋滟，神圣静谧让人自惭形秽。

封江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额头紧张地滴落汗滴，他点点头之后又摇摇头。

魏余生笑道：“究竟是会，还是不会？”

“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魏余生挑眉，“过来。”

他铺平宣纸，淡淡的墨香飘满整个书房，魏余生提起笔，递给封江，“写给我看看吧。”

封江平时连几百斤的东西都搬得动，遇上这细细的毛笔反而浑身颤抖起来，魏余生站在他的身后，醇香的书墨味和浅淡的熏香味萦绕着他。

“你该不会是在骗人吧？”

魏余生如白玉般的脸挤进他的视野里，封江登的脸红了。

“真奇怪，写个字有这么难吗？”

魏余生拿过旁边毛笔，在宣上行云流水地挪移，两个颇巨风韵的“封江”二字跃然纸上。

封江看着那两个字，有些看呆了。

他从未想过这字，居然可以写得如此好看。

“怎么样？想不想学？”魏余生得意地挑眉，“我这一手好字，可不轻易教授的。”

“想，想学。”

“那好，先帮我把隔壁镇的桂花糕买两盒过来当拜师礼。”魏余生把钱塞进他的手里，“快点哦，师父我的气性很大的。”

封江懵懵懂懂地点头，毫不犹豫地跑出去给魏余生找桂花糕。

魏余生随手挑了一本书，倚在椅子上看着，风从窗子里灌进来，他抬眼看天，黑压压的乌云如灌铅般倒下来。

怕是要下大雨了。

哗啦啦的大雨打在窗棂上，魏余生撑着头悠悠地打起盹儿。

完全忘记了封江没有带伞。

等他醒来的时候，封江浑身湿透地站在他面前，雨水顺着他黑色的发丝滴下来，一双黝黑的眼眸亮晶晶的。

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包得仔细的桂花糕。

魏余生看着他，接过那包桂花糕。

“干嘛不等雨歇了再回来？”

“要快点，师父的气性很大的……”封江重复魏余生刚刚的话。

魏余生笑了：“这次你做的很棒，勉为其难收你这个愚笨的弟子吧。”

“先去换身衣服吧。”

封江换衣服的时候，魏余生捏起一块桂花糕，尽管再怎么保护，上面还是带着潮湿的味道。

魏余生嚼了嚼，还是吃下去了。

等封江换好衣服，一身深蓝色的长衫更衬他锋利的眉角，看起来和刚到魏家唯唯诺诺的魏余生判若两人。

“想学什么？”

魏余生拿起笔，温热的气息打在封江的耳畔像是流窜而过的小电流，轻轻电在他身上。

“我……我想学…”封江说：“我想学魏余生这三个字。”

封江会这么说，他有些意外。

“你倒是真会挑。”魏余生失笑：“来，跟着我学。”

……

深夜里伤口感染，提着医箱的医生不情不愿地赶来，在漆黑的环境下用酒精给伤口消毒。

医生还是上次那个医生，只不过这次魏余生可没这么好运了。

“你得忍着点，子弹嵌入的有点深，必须先把肉剜出来。”医生拿着小刀，仔仔细细地消毒。

“没有止痛药，”医生说：“这不是要人半条命啊！”

医生在魏余生的嘴里塞了一块纱布，为了避免他疼痛之下咬到自己的舌头。

刀尖扎进肉里，魏余生浑身颤抖起来，好像在几年前自己连小刀割伤都矫情半天，那时候怎么就会觉得这么痛呢？

不过那些记忆都很淡很淡了。

有人说过只有不断的受伤，身体才会慢慢习惯疼痛。

魏余生大约已经在习惯疼痛的那一群人里了。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能让他疼的东西变少了。

深色浓稠的血液浸湿了衣料，落在地上，染进土里。

“疼就喊出来。”

魏余生沉默着，不是因为不痛，而是叫出来了也没有人会心疼。

该疼的还是要自己憋着。

医生翻着皮肉，努力辨认出那小小的子弹，“找到了。”

果决地一刀朝里，魏余生死死咬着下嘴唇，钻心的疼痛顺着神经铺天盖地袭来。

猩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来，子弹取出来的一瞬间，魏余生倒在了地上，疼昏过去。

硬是没有出声。

“一直这么倔强，最后受苦的只会是你自己。”医生包扎好伤口，把门重新关上。

…


幽暗的牢笼里，魏余生捂着肚子上的伤口，透过那一方小小的窗口，

雪

怎么就一直下不停呢？

18

把封江刺伤后的几天，对魏余生的看守就更加严厉起来。

张三他们被严厉禁止和魏余生说话，守卫巡逻的时间从三小时一次，变成现在间隔一会儿就过来看上一眼。

他唯一可以说话的人，就是那每天都会过来换药的医生。

魏余生跟他说话，他也是一副无奈的样子。

“封江呢？”

医生解开绷带，取下沾着血迹的绷带，“这位大爷啊，你还找封军座想干嘛？他给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魏余生眼睛盯着那伤口，皮肉狰狞的暴露出肌肉的纹理，他就这么看着，也没有什么表情。

上药的时候也这样。

“你说我那时割断他的大动脉，那血，会不会飚到天花板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平淡，落在医生的耳朵里，医生的手猛地一抖。

夹着棉花的尖头镊子碰到受伤的地方，魏余生倒吸一口气：“嘶——”

血渗出来，医生赶紧用棉花压着。

“难道我说的不对？”魏余生思考了下，“就算不对，你也不必要这么紧张。”

毕竟他只是想想而已。

“其实……我有些好奇。”医生说，“封军座居然没有把你毙了。”

魏余生淡笑，其实有比把一个人杀了更好的折磨方法，

把他囚禁在牢笼里，折断他所有的羽翼，踩碎他赖以为生的希冀……

医生处理完伤口，拿出药片递给他，“有按时吃饭吗？”

魏余生又瘦了很多，每一条肋骨都清晰可见。看起来风大点，可能整个人就给吹走了。

“不饿，吃不下。”

魏余生仰头把药吞了。

医生叹了口气，这才提起药箱离开。

接着他穿过长长的，幽暗的过道，来到那烧着碳火的监控室，看见封江坐在那太师椅上，颈侧也裹着绷带。

目光盯着闪烁的火焰，火光的红映在他狭长上扬的深邃眼眸里。

“军座。”

封江抬起头，“他怎么样？”

“厌食。但精神还不错。”医生说：“他意志力很强，普通人早就扛不住了。”

“那如果再过一次鞭刑，”封江不含情绪，“会怎么样？”

医生：“……”

“会死。”

封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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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到中午，安静忧郁的过道里传来钥匙的声音，魏余生抬眼一探，这次居然有四五个看守一起过来。

朝着他们这边走来，魏余生想着封江又想搞什么鬼，结果看守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径直朝着对面几个囚牢去了。

张三之前在聊天的时候告诉他，像他们这类被利用完的犯人，如果被拖走，十有八九都回不来。

果然不出所料，张三剧烈地挣扎着，喉咙里溢出哀鸣，“各位大爷啊！我都把所有地给你们了，求求你们放过我！放了我吧！”

“闭嘴，上面有事见你。”看守一棍子打在张三的肚子上，“好好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

张三就这么被半拖班拽着出去，跟着被打开的还有几个稍远的囚笼。

等他们走之后，空间里的温度似乎都往下低了点。

过了不消半个钟，封江穿着整齐笔挺的军装，从外面走进来，白色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

魏余生轻笑，封江的脖子上打着同款的绷带，和那一身利落精英的气质相比就显得滑稽了。

封江一抬头，身后的人就把挂在墙边的烛火点上。

其实大白天的，这烛火也就撑起一小片淡黄。

“没用止疼药，枪伤的滋味怎么样？”

封江伸手，有人送上来钥匙，他接过之后低头开锁，纤长的睫毛在淡淡的烛火下似颤抖的蝶翼，遮住那双极富侵略感的眼。

“还不错吧。”魏余生笑，“你不是也刚试过吗？”

封江顿了顿，手上的锁咔嚓解开，“只是我觉得，这枪伤远远不及你架上我脖子的刀。”

封江抬脚要进

“别进来，你就不怕我早有准备。”

他和旁边的人交换了个眼神，站在他身后的人涌进着四平方米的小隔间，仔仔细细搜索一遍之后，对他摇摇头，“军座，没有发现异常。”

一个肌肉发达的站在略前于这几人。

“军座，搜身？”

封江朝他们挥挥手，“我自己搜，都出去。”

“军座，这…”

“出、去。”

被那锐利的眼神一扫，所有人噤声退到外面。

封江靠近魏余生，他瘦到下巴尖细，锁骨清晰可见，封江抬起手还没有碰到衣角，他猛地后退一步。

封江单手擒住他，强行把他拉到面前，贴着耳侧，“以你现在的体格，我就是给你把枪，你恐怕都捏不稳。”

他身上淡淡的冷木味，封江细细嗅着，想起那天喂粥时他少见的温顺，以及……裹夹着甜意的吻。

封江戴着硬质的黑色手套，他的手从魏余生的后肩胛骨一路往下滑，隔着一层单衣，就像是带着串细微的电流，魏余生不自觉地绷紧身子。

从锁骨往下滑的时候，封江在魏余生的腰侧停下来，伸手要掀衣服，魏余生赶紧按住。

“我看看伤口。”

“不需要。”魏余生死死攥着衣角

封江并没有执着，很快松开了魏余生。

王肖端来一碗粥，放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小桌子。

魏余生无语了“你每天这么闲，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被架空了？”

“吃掉。”

“……你有必要”

“不吃吗？”

“你烦不烦？”

封江拍了拍手，几个戴着手链脚铐的人踉踉跄跄，扶着墙一点一点往里挪。

留下两排血痕。

魏余生似乎懂这烛火的用处了。

那光照亮了几个人的脸，张三被按着跪在封江的面前，烛光让他身上的鞭痕一清二楚。

皮开肉绽的程度，看得魏余生牙疼。

被血污刺激地睁不开眼睛的张三，模糊不清中看清眼前冰冷的人，他被按着脊椎骨还把双手伸直，

沾着泥和血的手抱住锃亮的军靴，“封军座我错了我错了！！我该死我该死！！我不知道二十七号要刀是偷袭您，我真该死！！”

封江眼里连一丝情绪都没有，云淡风轻地踩上张三的手，坚硬的鞋底在上面碾了碾。

“啊啊啊啊啊——！！！手、我的手！！”

封江冰冷的眼太刺眼。

那不该是出现在人类身上的目光…

魏余生皱着眉，前所未有的想呕吐，他拽着衣领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呼吸，喉咙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大团棉花。

窒息。

胃里没有东西，什么都呕不出来，火燎燎的刺痛从胃里烧上来。

疼，为什么会这么疼。

原来自己还没有习惯疼痛吗？

“别，不关他的事。”

封江像是施恩一般抬起脚，接着把魏余生拉过来，“仔细看看，这些人都是你害的。”

“不止这些人，你知道江党那些人为了找你，有多少人白白送命了？”

“别说了……别…”

“魏余生，有什么好逃避的？他们就是你害死的，不止这些人，”封江残忍地说：“杀死你魏家所有人的是我，但是你救了我，把我送进军队的。”

“是你自己，杀死你最亲的人。”

“我没有！”魏余生捂着耳朵，摇头，“我没有！不是！我不想…我不知道会这样……”

“你的懦弱无能，只适合待在羽翼之下。”封江抓住他的手，阻止他揪自己的头发，在他的发顶亲亲落下一吻。“只适合在我身后，让我护着你。”

其实18章写了两个版本，一个是这个发出来的，一个是车车，想了想还是发这个，拖着病体顽强更新的作者叹了口气。浪费了车车。

本人开车技术实在一般哦，就拿来当个番外看看吧各位亲＾3＾（辣眼睛，生理不舒适不负责）
等等传图

……又吞了……服。

倒着发也吞

19



魏余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泪水，他用手擦，可是越擦越多……于是他换了种方法，用手捂着脸，任由泪水落下。

他原本有个很好、很令人羡慕的家庭，可以包容他所有的任性……

魏家出事的时候，他刚被送去江党一年，期间他没有回去过一次，就连书信都少的可怜，烽烟四起的时代里，魏余生卯足了劲儿拿第一。

枪拿不稳，就背着沙袋吃饭，体术不过关，就连到浑身淤青，通讯暗号记不住，就整夜通宵。

他要做的事，只能是最好。

魏余生是那届里面总评最突出的，再加上他出色的家世背景，就等他从家里回来，之后走马上任指挥官。

印象里魏家还是朱漆屋顶青墙，夜里总点着两盏飘在风中的红灯笼，父亲高大而严肃的表情，母亲温婉怡人的笑，和仆人胆怯又小心翼翼的退让。

这一年魏余生十七岁，身形拔高了一截，原本气派阔越的大门竟然显出了些灰败。

父亲老了，母亲长了银发。

那个晚上，父亲让魏余生跪在地上，用前所未有的庄重语气叮嘱他，“你的身后背负的是整个魏家，除了魏家，更重要的是那些信赖你的兄弟。”

“你所有的选择，关乎无数人的性命。”

魏余生磕了头，无比明晰自己所有的使命。

战场，没有一点儿戏。

魏余生是江党最年轻的指挥员，未成年的年龄给他造成了不少尖锐的声音，然而战事并没有时间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树立坚固的威严。

一支队伍不能相信他们的指挥，没有凝聚力就是盘沙，任人摆布。

于是， 魏余生摆了象棋谱，以一纸棋盘拟千军万马。

要是有人胜出，他自愿辞去所有职位。

接连不断地人上前挑战，全都被铩羽而归。

这些五大三粗的人才正眼瞧了这半大的少年，他的眉眼还透露着稚嫩的青涩，只不过他盯着棋盘的神情无比专注。

那双透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嘴角紧紧抿着，并不是因为棋面有多焦灼，而是…他试图用最少的牺牲来换取胜利。

让观局的人清晰的认识到，这个少年…他在乎每个人的性命。

把性命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似乎是挺让人心安的。

在后来的战役里，魏余生几乎没日没夜地研究地形地势，定了数套精心的战术，平时就待在办公的屋子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双方之间的武器悬殊，魏余生翻烂了地图，用尽所有可利用的地形优势，硬是把对面杀得不敢动弹。

但尽管如此，前线每天还是会送下来无数伤兵。

天气冷的时候伤口还没这么快化脓感染，天气闷热的时候医生来不及挨个救治，晚了就只能截肢。

魏余生总是沉默着，张开了口却发现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凝着那些伤口，压榨自己所有的休息时间。

排除一切不可改变的条件，做到极致。

这一战打了49天，魏余生连着49天没有怎么合过眼。

赢了的那瞬间，队伍里发出震天的欢呼，所有人围着这个稚嫩的少年，泪光中给足他最热切的拥抱，所有的功勋，他都值得拥有！

然后…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多久，江州被偷袭沦陷的消息传来，这片富饶的地方瞬间成了被战火染指的焦土。

魏家所在的省会被战机炸成了废墟。

那一跪，竟然成了今生的最后一次。

当魏余生颤抖地接过白瓷罐里的骨灰，他感觉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倾塌，只剩下一碰就碎的砾石。

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他没有护住队友，连魏家都护不住。

庞大的世界里，他被一点一点抽吸干净…无力的挣扎……

魏余生跪在地上，无声的沉默，战友在他身后全都不敢来扶，那双眼眸里裹夹着浓如雾的绝望，如同迷失方向的一叶扁舟。

良久过后，他哑着声音：“是谁？”

“新上任的东三省指挥封江。据传是他出的主意。”

……

“魏余生，有什么好逃避的？他们就是你害死的，不止这些人，”封江残忍地说：“杀死你魏家所有人的是我，但是你救了我，把我送进军队的。”

“是你自己，杀死你最亲的人。”

是啊，在你手下，我已经输过一次了。

代价是我的所有亲人。

我所有的不幸，都是你所赐予的。

不过自从封江离开魏家之后，魏余生就没怎么再吃过甜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封江平时是在哪里给他带的糕点和糖，那个味道他就是找不回来。

这个味道，过分熟悉了。

“做得很好。”封江转过身，“恭喜你们，暂时安全了”

“你没完了？”

“嗯，晚上再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