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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传:传道者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0-08-19 10:49:48
韩对柳的祭文,更多着眼于人生虚无的感慨。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0-08-19 10:49:48
为“失败者”正名

不久后,他写出了有名的《柳子厚墓志铭》
写墓志是他的拿手好戏,也是他嫌外快的一个主要渠道。在唐朝,恐怕再没有比他更有名的墓志撰写者了,也没有比《柳子厚墓志铭》更有名的墓志铭了。
这篇墓志之所以有名,原因有以下这么几点:
一是不论撰写者,还是被撰写者,都是唐代第一流的文学界名人。以名人写名人,容易产生轰动效应,引人眼球。以文学名人写文学名人,更是如此。韩柳后来并称于世,以韩愈身份写下的柳宗元墓志铭,自然倍受重视。
二是这篇墓志铭对柳宗元的家世,一生的经历,遭遇,家庭做了大致的描述,成为后世研究柳宗元的重要资料。凡是后世柳宗元作品的爱好者或研究者,不可能绕过这篇文章。
三,这也许是最重要的。他是在写一个当时人眼里的失败者,而且是从上层跌到谷底的失败者。他对这个失败者当年进入上层的方式并不认同,觉得他是通过攀附权势者爬上去的;对他跌入谷底,一生沉沦底层却又充满同情,觉得以他这样的才华,落得这样的结局,实在太可惜;可世间万事往往充满了辩证法:就是这个失败者,在这样的蛮荒之地,并没有自甘沉沦,而是特别地勤奋努力,把自己的人生体验全部通过毛笔抒发了出来,写得又是那样的深刻,犀利,不同与众,给人以震撼,思考。可以说,他在某一方面失败了,可他的“失败”又给他带来了另一方面的成功。他不知道该给这个人怎样的一个定位。但他清楚,世人给这个失败者的定位是很明确的:他政治上的失败,就是人生的失败,就是一切的失败。文学成就再大,如果不能在政治上取得辉煌的成绩或高位,文学又算得了什么呢?尽管在内心底他并不认同这种看法。因为,认同这种看法,就形同是否定自己。不错,他也是一个官员,在世人眼里,最起码也曾经辉煌过,但他更清楚自己将来留给这个世界的是什么:他将和柳宗元一样,以一个文学家的身份出现在后世人的眼中,而他们现在的“功业”——不论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都将化为云烟,不值一提。
所以,面对这个世人眼中的失败者,他做了一个大胆,世人多半并不认可的假设:如果当年柳宗元能如其所愿,出将入相,让他拿这些来换今天所取得的文学成就,他会不会愿意?哪个是得,哪个是失,肯定会有人辩得清楚。他这话说得很含蓄,其实也是在变相地告诉世人:柳宗元所取得的成就,是那些显赫一时的高官所无法相比的。(《柳子厚墓志铭》“虽使子厚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辩之者”)
这是他对柳宗元的肯定,也未尝不是对自己的肯定。
这篇文章是他怀着沉痛的心情写就的,他竭力要向世人呈现出柳宗元的优秀:不论是在才华上,政治能力上,还是个人品性上,还是文学成就上。他要扭转世人眼中柳宗元“失败者”的形象,要告诉世人,柳宗元不是一个失败者,不但不是,他还是一个成就非凡的文学大师。
但在呈现的过程,他自身又流露出矛盾心理:如果当年他没有攀附王叔文,又会是怎样一种结局?柳宗元和王叔文的关系,成为韩愈一生也无法跨越的心理障碍。
作为现在的一个读者,我对这篇墓志铭并不感到满足:它太简略,太概括,像写柳宗元与刘禹锡“以柳易播”这样的闪光点,具体的细节,点眼之笔,太少太少,它留给人的往往是粗线条勾勒——这也许不能怪他,他与柳宗元自从长安一别,再没见过面——而对长安他们之间的交往,他后来充满了猜疑,提都不愿提。他只能写那些他听来的,或别人介绍的事迹——柳宗元的形象,只能淹没在他大段的对人世,对人生的感慨中。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0-08-19 10:49:48
多谢先生。您的留言就是一篇很好的文章啊!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0-08-19 10:49:48
第十三章:最后的荣光


不再寂寞的国子监

他在袁州也就干了八九个月,随即就调任国子监祭酒(大致相当于今天北京大学校长一类的职务),终于回到了他朝思夜想的长安。这一年,他五十四岁。
他这是第三次进入国子监任职,但前两次都是担任教授一类的职务,而这次,他担任的却是国子监的最高领导,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招诸生立馆下”,为他们上课,还会不会大发牢骚,受到学生的嘲笑?
根据留下来的文字, 他上任后,也烧了几把火:
一是扩大招生范围。国子监是典型的贵族学校,按当时的规定,国子监下辖的国子馆只招三品以上官员子弟;太学馆只招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四门馆只招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和平民子弟中特别优秀者。但韩愈到任后发现,现在的国子监已今非昔比,所招收的学生规模大不如前,还不到开元时代的三分之一。一分析原因才发现:当官的子弟,不愿意上学(有好老子,不上学也能找到工作);平民子弟,没钱上不起学;能上起学,又愿意上学的,多是工商子弟,就像李白那样出身的,却又不符合招生范围。他当即给中央建议:降低招生门槛,太学馆招收八品以上官员子弟,四门馆招收长安五百里以内平民子弟,扩大招生范围,及时补充生源。反正,他的一个指导思想就是:不能让教室空着,不能让教育衰败。只是不知道中央政府最后采没采纳他的建议。(《请复国子监生徒状》“国家典章,崇重庠序;近日趋竞,未复本源。至使公卿子孙,耻游太学;工商凡冗,或处上庠。……其太学馆量许取常参官八品已上子弟充;其四门馆亦量许取无资荫有才业人充;……缘今年举期已近,伏请去上都五百里内,特许非时收补;其五百里外,且任乡贡,至来年春”)
二是严格老师资格。他到任后发现,不仅生源有问题,教师队伍也有问题:政府选拔的老师,多是论资排辈进来的,根本不考虑他有没有学问,适不适合当老师。老师没学问,没水平,在混日子,学生们自然而然也在混日子。他给中央人事部门建议:以后往国子监安排老师,要安排那些专业水平高,学问大,或是通过科举考试,适合当老师的。而且安排过来后,国子监还要组织专门考试,通过了才能上岗。(《国子监论新注学官牒》“近年吏部所注,多循资叙,不考艺能,至令生徒不自劝励。伏请非专通经传,博涉坟史,及进士五经诸色登科人,不以比拟,其新受官,上日必加研试,然后放上,以副圣朝崇儒尚学之意。”)
当然,他也没忘把他的老朋友张籍(此时任秘书省校书郎,职级低,工资少,养家糊口相当困难)也推荐到国子监当教授,一来解决张籍的生活困难问题,算是帮老朋友忙;二来有张籍这样的著名人物亲自授课,教学质量不用说也会慢慢提高,也算是帮他这个校长的忙。正可谓公私兼顾,一举两得。在他看来,张籍有学问,文章还写得好,有品德,言行一致,在文化教育界赫赫有名,比那些混日子的教授强多了。(《举荐张籍状》“右件官学有师法,文多古风;沉默静退,介然自守;声华行实,光映儒林。”)
据说韩愈推行的这些措施效果不错,那些学生们的反应是“奔走听闻”——到处跑着听那些老师讲课,和今天大学里学生听著名教授讲座差不多,并说:韩教授来当校长,我们国子监再不会冷冷清清了!(李翱《韩公行状》“奏儒生为学官,日使会讲,生徒多奔走听闻,皆相喜曰:韩公来为祭酒,国子监不寂寞矣。”)
无疑,他给国子监,给这些学生们带来了新气象。他在教育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和心得。在这个职位上,他可谓如鱼得水。我想,如果能让他在这个职位上待的时间更长些,如果他还能像当年那样走上讲台与学生们一块儿交流,那么,他晚年的快乐也许会更多些,他的生命也许会更长些。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0-08-19 10:49:48
@左右开弓2016 2020-06-11 20:55:40
写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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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多指教。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0-08-19 10:49:48
义无反顾的前行

但他在这个职位上也就干了半年,即被任命为兵部侍郎——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国防部副部长。这是韩愈仕途升迁上的重要一步——他受到新皇帝穆宗的器重,一步步在向国家权力中心靠近。
他随即受到了严峻的考验。
822年,也即他55岁时,他被派 “宣抚”镇州——宣布皇帝的诏命,安抚当地叛乱的官员和士兵。
这是一件危险重重的任务,甚至可以说,随时有可能面临着生命危险。
在上一年7月,也就是他刚刚调任兵部侍郎的当月,镇州(今河北正定)成德军节度使田弘正被部将王庭凑杀害,同时遇害的家属将士达300多人,而王庭凑则自称留后——代理节度使,这等于是公然反叛。
朝廷先是任命深州刺史牛元翼为成德军节度使——这是告诉王庭凑,你别做成德节度使的美梦了;也是告诉牛元翼,讨平王庭凑,成德军节度使就是你的;讨不平,你该干啥干啥去。
结果牛元翼还没起兵讨伐呢,就被王庭凑举兵把深州包围了:你不是想讨伐我么,看谁讨伐谁!你不是想做成德军节度使么,我让你做!
牛元翼只好向朝廷求救。朝廷没办法,重新启用韩愈的老朋友裴度,委任他为镇州四面行营都招抚使——相当于讨伐军总司令, 但到822年2月,官军还是对王庭凑无可奈何。
穆宗无奈之下,只好改讨伐为安抚,任命王庭凑为成德军节度使,军中参与叛乱的将士一律官复原职。
谁去宣布这个决定,履行安抚使命呢?
穆宗选择了韩愈。
是因为他是兵部侍郎吗?还是考虑到他天下赫赫有名,王庭凑会给他面子呢?还是他曾有藩镇工作经历,又有胆气能力呢?
反正韩愈接过的是一个极度烫手的山芋。
王庭凑相不相信朝廷招抚的诚意?王庭凑手下的那些拿刀弄枪的将士们服不服从王庭凑管理?就像《水浒传》上,宋江愿意招安,还有林冲,武松这些不愿意招安的呢,一言不合,也许就会拔刀而起,韩愈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韩愈出发后,朝廷官员都为他捏了一把汗,知道他这一去是凶多吉少。刚由工部侍郎升任宰相的著名诗人元稹对皇帝说,一旦发生不测,韩愈就太可惜了。穆宗也一下意识到了这个使命的危险性,不由地后悔起来,赶紧下诏让韩愈到时候看情况来定,不一定非要进镇州去。
但韩愈的回答是:哪有接受了君命,为了顾全自己性命却不进入镇州的!
他不但没有接受这一命令,反而更加快马加鞭前进。
(李翱《韩公行状》“镇州乱,杀其帅田弘正,征之不克,遂以王廷凑为节度使,诏公往宣抚。既行,众皆危之。元稹奏曰,韩愈可惜!穆宗亦悔,有诏令至境观事势,无必于入。公曰,安有授君命而滞留自顾!遂疾驱入。”)
这是别人的说法。
他本人在向镇州进发的过程中,也写下了诗句。我们不妨循着他的诗句“复原”一下他当时的行踪和心态。
一天傍晚,他住在了今天山西寿阳县的政府招待所里,这样写道:
正是春光涌动的时节,我离开长安城,来到了山西寿阳。这儿春天才来了一半,天气还特别地寒冷。园中看不到鲜花,巷子里也看不到青青柳色,我骑在马上,只有头上的一轮圆月陪着我。(《夕次寿阳驿题吴郎中诗后》“风光欲动别长安,春半边城特地寒。不见园花兼巷柳,马头惟有月团团。”)
这里有没有一点清冷寂寞孤独的感觉呢?
他到了承天军行营所在,今天山西、河北交接处娘子关一带,见到了自己的老上司、老朋友裴度,他们已有三年未见面,在这种情形下相见,自然是感慨万千,各自赋诗。裴度的诗没留传下来,韩愈的答诗是这样说的:
我被贬到海边孤岛上,三年后才得以回来,没想到与你相逢时,你竟然又穿上了军衣。他不用说又想到了当年与裴度在一起讨伐蔡州的情形。那时的他们同仇敌忾,意气风发,现在呢?一个讨伐叛贼久而无功心力憔悴悲愤异常,一个临危受命前去安抚叛贼随时有性命之忧。他们见面除了忆旧寒暄互相安慰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说,他一边吟着裴度的诗句,一边不停地鞭打着座下的骏马,恨不得自己比那些飞鸟还要快些,再快些。他是怀着义无反顾、义不容辞的心理前往镇州的。(《奉使镇州行次承天行营酬裴司空相公》“窜逐三年海上归,逢公复此著征衣,旋吟佳句还鞭马,恨不身先去鸟飞。”)
在路上,他没想到的是,他再度收到了裴度的诗句。多半裴度在诗中劝他要小心从事。他再次以诗作答,也以诗明志:
我的使命就是安抚镇州的叛军,所以,我每天跑三百里,都嫌太慢。现在的我,满面风霜,没有人认识,也没有认识的人,没想到现在还能收到你的诗。这自然是他路途上的一大惊喜。(《镇州路上谨酬裴司空相公重见寄》“衔命山东抚乱师,日弛三百自嫌迟。风霜满面无人识,何处如今更有诗。”)
只不过他的态度始终是坚定的:无论如何都要进入镇州,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使命。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0-08-19 10:49:48
“勇夺三军之帅”

现在我们知道的是,他不负众望,完成了使命。
只是他如何完成的,我们只能听他的学生李翱的。他在韩愈死后,为韩愈所做的行状中,对此做了详细的叙述。这里肯定有一定程度的变形,或水份,但事情的大致过程应该差不了多少。
他说,王庭凑听说韩愈到来,便严阵以待:在接待韩愈的宾馆里,列好队伍,刀出鞘,箭上弦,有点杀气腾腾的味道。这是要给韩愈点颜色看看。(李翱《韩公行状》“廷凑严兵拔刃弦弓矢以逆。)
韩愈一行到达后,王庭凑说,现在镇州之所以乱糟糟一团,都是这些士兵所为,并非出自我王庭凑之意。(“及馆,廷凑言曰,所以纷纷者,乃此士卒所为,本非廷凑心。”)
王庭凑不用说是在推卸责任:一切都是士兵所为,与我无关;也是在试探韩愈的态度:是软弱可欺呢,还是不可侵犯?
而韩愈随即大声予以驳斥:皇上认为你有做将相的才能,所以才让你做节度使,没想到你连这些士兵都管不了,看来皇上是看错人了!(“公大声曰,天子以为尚书有将相材,故赐之以节,实不知公共健儿语未得,乃大错。”)
他之所以大声,不用说,是显示他的不畏不惧。不怕你王庭凑,也不怕你们这些拔刀相向的士兵们。他这些话,不仅要说给王庭凑听,也要说给这些站立着士兵们听。他不仅要折服王庭凑,也要折服他们,才能顺利完成使命。
此时王庭凑被韩愈将了一军,发现自己和人家玩唇枪舌剑,实在不是对手,便示意那些站立的士兵们按照事先的安排上台表演。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我看你韩愈有多大能耐。
所以那些披盔带甲的士兵们就走上前来,质问韩愈:正因为先太师(王庭凑的父亲王武俊)出兵攻打朱滔,朱滔才完蛋。当年他的血衣都还在,我们成德军哪点对不起朝廷,结果却被朝廷当作了叛贼!(“甲士前奋言曰,先太史为国打朱滔,滔遂败走,血衣皆在,此军何负朝廷,乃以为贼乎?”)
这是士兵们给韩愈表当年他们的功绩,实际上也是王庭凑在向朝廷表他们王家当年的功劳。无非是胡搅蛮缠,认为自己有理,朝廷没理,是朝廷亏待了他们,而不是他们辜负了朝廷,还在为自己的反叛行为辩护。
韩愈本就好辩,是辩论的高手,当下就抓住这一话题展开了驳斥。他说: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先不要嚷嚷,先听我说。我本来以为你们已不记得先太师的功劳与忠心了。你们还记得,那就太好了。我想和你们说说忠于国家和反叛国家的利害关系,我也不引那些遥远的历史了,就拿天宝以来发生的历史,和你们说说,你们就明白了。
其实他就问了这些人一句话:
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梁崇义、朱滔、朱泚、吴元济、李师道这些当年反叛国家的人物,他们还有子孙吗?他们的子孙还在朝廷做官的吗?
众人的回答自然是:没有。(“公告曰,儿郎等且勿语。听愈言。愈将为儿郎已不记先太史之功与忠矣。若犹记得,乃大好。且为逆与顺利害,不能远引古事,但以天宝来祸福,为儿郎等明之。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梁崇义、朱滔、朱泚、吴元济、李师道,复有若子若孙在乎?亦有居官者乎?众皆曰,无。”)
这是很厉害的一个反问,这些人反叛朝廷,最终的结局都是身死族灭。这是从反面举例说,也是提醒这些人:你们可不能重蹈覆辙。
韩愈又说:田弘正以魏博六州归顺朝廷,结果不仅做上了节度使,还当上了中书令,他们父子都成了一方诸侯,那些年龄还小的子孙,都授给了美差,可以说,全家大富大贵,受到的恩宠荣耀天下。
他还拿这些士兵熟悉的其他归顺朝廷的人的结局说事。无非是告诉他们,归顺朝廷,你们,你们的子孙有享不了的荣华富贵。这是从正面举例。这些话,其实不仅仅是说给士兵们听,也是说给王庭凑听。(“又曰,田令公以魏博六州归朝廷,为节度使,后至中书令,父子皆授旄节,子与孙虽在幼童者,亦为好官。穷富极贵,宠荣耀天下。刘悟、李祐,皆居大镇,王承元年始十七,亦杖节,此皆三军耳所闻也。”)
应该说,韩愈的这番正反说理,说到了点子上,也说到了这些将士的心里,他们已在某种程度上认可了韩愈的说法。所以接下来他们说的是:
田弘正当节度使的时候,对我们太刻薄,所以军中才出现了动乱。(“众乃曰,田弘正刻此军,故军不安。”)
他们此时把责任推向了死去的田弘正。
这无疑是在向韩愈退步,在做解释,在向朝廷表明,他们不是有意叛乱,要求得朝廷的原谅。
韩愈的答复是:虽然如此,你们既杀害了田弘正,又杀害了他家中许多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据李翱的说法,众人此时的反应是高兴起来。纷纷说,韩侍郎说的对。(“公曰,然汝三军亦害田令公身,又残其家矣,复何道?众乃欢曰,侍郎语是。”)
也就是说,他们从韩愈的态度中得到了保证:朝廷不会再追究他们的责任。他们的疑心去了。而韩愈也基本上就安全了。他知道,说服了这些将士,也就相当于下掉了王庭凑手中杀人的武器。
只能说,他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得相当好。如果韩愈生在现代社会,如果他在军队中,他多半会是一流的政委角色。
这下该轮到王庭凑不安了。他之所以让这些将士上来质问韩愈,就是要给韩愈一个下马威,要让韩愈知道他的厉害,没想到韩愈三言两语反倒说服了他的手下。这是他始料不及的。再让韩愈这样说下去,他的军队就有可能人心浮动了。所以他赶紧让那些将士们散去。他不能再给韩愈提供当众演讲“蛊惑人心”的平台。
此时他的表演也是相当精彩的:
他当下哭开了,流下了眼泪。这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吗?这个军阀,如果生在今天,多半会获得影帝的称号。
这不用说是做给韩愈看的,好让韩愈回去报告皇帝:王庭凑已有悔意,而且还是真诚的。
他最后对韩愈说,侍郎你这次来,想让我做什么呢?(“廷凑恐众心动,麾散出,因泣谓公曰,侍郎来,欲令廷凑何所为?”)
这是最关键的一句话,也是韩愈最需要的一句话。
王庭凑清楚,韩愈这次带了皇帝的诏令来,正式任命他为成德军节度使,不会没有条件。
韩愈说,军队中像牛元翼这样的人,本来不少。
这是告诉王庭凑,牛元翼并不重要,有他不多,无他不少。
但他话一转:但朝廷要讲大局,顾体面,不能把一个朝廷命官抛弃不顾。
这是告诉王庭凑,要牛元翼活着出去,其实与牛元翼个人无关,只是因为事关朝廷尊严。
他最后轻轻抛给了王庭凑一个反旋球: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久地围困他?
王庭凑明白了朝廷的条件或者说底线,当下就说,马上放他。
韩愈的回答是: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么我再没什么事可烦劳你了。
这场谈判以一场宴会结束。
事后,王庭凑放开深州包围圈一个小口子,牛元翼与几十人突围而去。(“公曰神策六军之将,如牛元翼比者不少。但朝廷顾大体,不可以弃之耳。而尚书久围之何也?廷凑曰,即出之。公曰,若真尔,则无事矣。因与之宴而归。而牛元翼果出。”)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0-08-19 10:49:48
美好的春天

这样的结果,让不论是韩愈,还是朝廷上下,都舒出了一口气。
据李翱说,韩愈回到长安,向皇帝汇报了他应对王庭凑和那些将士们的话语。皇帝的反应是“大悦”:你确实应该向他们这样说。连皇帝也对韩愈的政治思想工作表示了高度肯定。据李翱说,皇帝由此发现韩愈是个大才——他受命于危难之际,也在危难之中显出了自己的才能——想“大用”他——据说是想让他做宰相。这是韩愈一生梦寐以求的事情,没想到离他越来越近了。(《韩公行状》“及还,于上前尽奏与廷凑及三军语。上大悦曰,卿直向伊如此道。由是有意欲大用之。”)
所以,回到长安后,他的心情是相当的舒畅。
刚从镇州回来,依然是春光明媚,他作诗说:
“别来杨柳街头树,摆弄春风只欲飞。还有小园桃李在,留花不发待郎归。” (《镇州初归》)
一别归来,这些街头的杨柳枝条,在春风中自在摆动,轻盈得如同飞去一般。这些小园中的桃李竟然还没有开花,难道是在等我归来吗?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同他的老朋友张籍到曲江春游,还约了诗人白居易,结果老白没来,他也不忘写诗打趣他:
“漠漠轻阴晚自开,青天白日映楼台。曲江水满花千树,有底忙时不肯来?”(《 同水部张员外曲江春游寄白二十二舍人》)
昨天雨后,薄薄的轻云到了晚上就一散而开。你看今天天多么蓝,太阳多么明亮温暖,曲江水涨得满满的,那些亭台楼阁、千万棵开满花的树,都映在了曲江中,你说你,这么美丽的景色,你老白到底有多忙,不肯来看一看呢?
言外之言就是:我真不理解,放着这么好的景色不欣赏,你在瞎忙啥呢!当然,你不来,是你的一大损失,我们且好好享受这人间美景吧。
面对春天,他感到的是发自心底的喜悦。这种喜悦在他一生中都是少见的。他已经没有了内心的挣扎,徘徊,不平,有的只是放松、平静,只是对外部这美丽世界毫无杂质的欣赏: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花柳满皇都。”(《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小雨润如酥,就像春雨贵如油,这不算高水平,一般的诗人也可以写得出来,真正显示水平的是“草色遥看近却无”。这是多么入微的观察。他说出了大家想说却没有恰当表达出来的话。共有的感觉,被用简简单单的文字,这么貌似随意地表达了出来。这是真正的大师手笔。奇字怪句,在晚年韩愈身上消失不见了。他在向这个世俗世界靠近,甚至“投降”——这是他心甘情愿的。他至少可以自傲地说,他什么样的诗都写过,什么样的诗都同样可以玩得很优秀。当然,最主要的,这是心境的体现。到晚年,他心中的波澜消失不见了,他由江河海洋变成了静静的溪水,由崇山峻岭变成了平原。这是自然而然的变化。他一点也不惊讶。他只享受。
当然,面对这初春的美景,他毫不吝啬他的赞美之词: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也是春天中最好的时节,我觉得这初春比暮春满长安飘起柳花时要美丽得多。
即使在工作忙的时候,他依然没忘了窗外、门外,街外、郊外的春天。他对张籍说:
“莫道百忙身老大,即无年少逐春心。凭君先到江头看,柳色如今深未深?”
你不要说我现在工作忙了,年纪大了,就没有年轻时代那种欣赏美好春天的心思。那意思就是:错,大错特错。我人虽老,事虽多,但那颗心依然是年轻的,对春天美景的爱依然是不变的。所以他最后的一点要求是:你先替我到曲江头看一看,现在的柳色深不深?
我暂时看不了,你先替我看。然后,我还要和你一块儿去看已经变浓变深的春色。
看看,他是多么热爱这春天,热爱这春天所带来的生命力、还有美。在这些诗中,你能看到一丝一毫的官僚气吗?他好似变了一个人。只有人先变,诗才会变。当然,变的只是他的心境。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0-08-19 10:49:48
漩涡之中

但这样平静的心境并没保持多久,原因很简单,他不知不觉陷入了政治纠纷之中,想再保持心灵的平静已是不可能了。这也是古代大多数作者无法避免的宿命:他们与政治抱得那样紧,即使想置身事外,也并不那么容易。
李翱说的没错,穆宗皇帝确实要“大用”他——也许这正是他晚年不得平静的根由——在他从镇州回来几个月后,他从兵部侍郎转任吏部侍郎。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侍郎大致相当于今天的组织部、人事部副部长,这样的职位,按照唐代的惯例,下一步是完全可以“同平章事”,出任宰相的。
但在这个职位上,他也没有干满一年,即于823年6月,转任京兆尹,大致相当于今天北京市市长,这依然是一个位高权重的职位,但从六部中最重要的部长转任地方大员,无疑离他的宰相梦又远了一点。这并不是皇帝对他有了意见,而是他受到了当时的宰相李逢吉的嫉恨——他多半把韩愈作为了一个潜在的竞争者或对手。他要趁他还没有成为宰相之前,把他走向宰相的路挖断,这样自己的相位才会更长久。这是古代许多奸相普遍的心理。是不是“我的人”,成为他们用人的重要尺度。不用说,在他心目中,韩愈最起码不是他的人,而且,他那么倔强,那么敢做敢为,他驾驭得了吗?
而他在这个职位上同样没有待多久,最多也就三个月。
这依然与李逢吉的布局陷害有关。他被任命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特命不用参拜御史台官员(这是唐代的规定,新任官员,不论中央官员,还是地方官员,都应到御史台参拜御史台官员,这是对监察官员地位的一种尊崇。)而他当年曾推荐过的,倍受穆宗信任的李绅,就是写“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作者,也同样受到了宰相李逢吉的嫉恨,把他放在了御史中丞这样的职位上。李逢吉清楚韩李二人的性格,都是不让人、不低头的主。果然,两人上任后,就韩愈该不该到御史台参拜的问题争了个不亦乐乎,你说应该参拜,我说不应该参拜,谁也不服谁,结果闹得满城风雨。
李逢吉便以他二人不团结为由,将韩愈调任兵部侍郎,而将李绅调任江西观察使。韩李二人都觉得委屈,都跑去找皇帝反映情况。六天后,李绅任户部侍郎,韩愈任吏部侍郎。这种戏剧性的变化,恐怕也只有皇帝说了算的时代才会发生。(这一段政治风波,详见卞孝萱、张清华、阎琦《韩愈评传》)
这说明皇帝对他依然是信任的,依然是想用他的。
但穆宗皇帝已等不及了,他因服食金石之药暴卒。
而韩愈同样也等不及了,他的身体状况已不允许他再做什么宰相梦了——他也像穆宗一样,即将走向人生的终结。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0-08-19 10:49:48
临终的日子

他的身体,从三十多岁开始,就不大好,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和长兄韩会一样活不长,但没想到他历经多次贬谪,一直被贬到广东潮州这样偏僻的地方,依然还活得好好的。
但到五十七岁时,他的身体一下子老衰下来,病情也慢慢地加重。这恐怕与他在政治斗争中心力交瘁有关。
他先请了三个月病假在家休养,但三个月过后,身体一点也没见好转。他被免去了吏部侍郎职位,相当于今天的退休。
在死前的几个月里,他同他的好朋友张籍一块儿在郊外的城南庄养病。他死后,张籍专门写了一首长诗,追述他们之间的交往,也提到了当时的情形。下面,我们不妨就用这首诗的相关章节来“复原”当时的情形:
他告诉我们,韩愈是夏天开始告病请假在城南庄休息的。当时,张籍水部员外郎任期已满,正在等候新的任命,便到城南庄陪伴韩愈。这两个月,在他的诗中,他们是相当快活的。看得出来,韩愈虽然患病,却并无什么大的身体上的痛苦。
他用了这样一个词来形容他与韩愈共同度过的这两个月:“游翔”——像鱼一样游动,像鸟一样飞翔,真可以说是自由自在,轻松快活。(张籍《祭退之》“去夏公请告,养疾城南庄。籍时官休罢,两月同游翔。”)
他说,他们一块常常在一个叫黄子陂的岸边散步,那里地势开阔,天朗,气清,新挖出的池塘水波荡漾,可以闻到一阵阵水草的香味。北边的亭子一面挨着稻田,一面是树叶繁茂的柳树,他们常常在树下乘凉,再不就坐在亭子里,放了长线钓鱼,一有上钩的,他们就高兴地大叫,心中的“烦苦”——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病情的不见好转,也许两方面原因都有——也可以稍稍减轻些。(“黄子陂岸曲,地旷气色清。新池四平涨,中有蒲荇香。北台临稻畴,茂柳多阴凉。板亭坐垂钓,烦苦稍亦平。”“钓车掷长线,有获齐欢惊。”)
他们都喜欢这片池塘,常常在这儿一块儿联句打发时光。这期间,以“推敲”著名的诗人贾岛,有时也来城南庄参加他们的聚会。他们一块儿坐了船,任小船东西纵横,船桨激起的水花时时落在船舷上,而小船前后,追随着一只只鸥鸟。有时候,他们把小船划到深潭处,撒网捕鱼;有时候,他们踩着浅水中的沙石,打捞能吃的水菜,回到陆地上,在树下架起锅灶,做一顿新米饭吃。(“共爱池上佳,联句舒遐情。偶有贾秀才,来兹亦间并。移船入南溪,东西纵篙根。划波激船舷,前后飞鸥鶬。回入潭濑下,网截鲤与鲂。踏沙掇水蔬,树下烝新粳。”)
他们每天就这样游玩,根本感觉不到夏日的漫长;那些农村里的老人,往往带了小孩子,站在岸边看热闹。他们有时候一直游玩到晚上,在月光、星辉交映中登上沙滩,乘了马回庄子去,衣服都被草上的露水打湿了。(“日来相与嬉,不知暑日长。柴翁携童儿,聚观于岸旁。月中登高滩,星汉交垂芒。……夜阑乘马归,衣上草露光。”)
而韩愈这时候也诗兴大发,一气写了三首诗,也就是《南溪始泛三首》。张籍用“慷慨”一词来形容这三首诗。这不过是朋友的偏爱或客套性地恭维。据后世一些学者说,这几首诗有陶渊明的风味,但今天读来,它即使是有意学陶,也带上了韩愈自身的痕迹:与陶的自然相比,它更多雕琢的痕迹。陶以内化于心的生活哲学做底子,诗与生活是一致的。而韩愈,最多不过是乡村生活的观光客而已。(“公为游溪诗,唱咏多慷慨。”)
他说,他们坐了船逆水向南溪进发,一路上赏心乐事太多,以致忘了远近。他们穿过了茂密的树丛,越过了湍急的石滩。这里,石头太多,波浪太急,行驶起来太不方便,不论是驾船的船夫,还是岸上拉船的纤夫,都相当吃力。到达目的地后,他们把船停下来,在岸边或船上钓鱼,钓完鱼后,就在岸上平坦的地方点火做饭。夜色上来的时候,飘起了点点细雨,那小小的月亮也消失不见了。这让他想到自己已经余年无多,感慨像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来得太晚了。当然,他也没刻意充什么高洁。他说,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因为病衰的缘故。(其一“榜舟南山下,上上不得返。幽事随去多,孰能量近远?阴沈过连树,藏昂抵横坂。石粗肆磨砺,波恶厌牵挽。或倚偏岸渔,竟就平洲饭。点点暮雨飘,梢梢新月偃。余年懔无几,休日怆以晚。自是病使然,非由取高蹇。”)
那些山里的居民看见了他们,都追逐着看热闹。不仅有儿童,还有老人。还有人给他们送来了瓜果,劝他在这儿多住些日子。他回答说,自己是因病退休才这样,已经相当自在了。而且自己还有余钱,在西边置了田产,米谷满仓,不会为吃喝发愁。我在朝廷做官,没什么作为,现在退休了倒也悠闲自在。现在我们是邻居了,以后有什么事还要麻烦你们。今后让我们一块儿在田园中度过这悠悠岁月。当然,这只是他的随便说说。一是他生命无多,二是他来农村也仅仅是散心养病,并非要长居。这是住在城里的知识分子的“矫情”,对于韩愈这种热衷仕途的人尤其如此。(其二“南溪亦清驶,而无楫与舟。山农惊见之,随我观不休。不惟儿童辈,或有杖白头。馈我笼中瓜,劝我此淹留。我云以病归,此已颇自由。幸有用余俸,置居在西畴。囷仓米谷满,未有旦夕忧。上去无得得,下来亦悠悠。但恐烦里闾,时有缓急投。愿为同社人,鸡豚燕春秋。”)
我现在脚发软,走不了路,不再上朝是应该的。但身体再弱,也可以坐轿子,哪能放过这些美妙的景色呢?我早听说在南山有这么一片水石佳景,现在我们泛舟其间。看,溪流多么清澈湍急,景色多么美好!随波逐流那样的事,我做不到(一语双关。既是说游南溪逆流而上,也是说自己性格的倔强不屈),像这样深的潭水倒是第一次见到。那些小船前的鸥鹭就像我们的向导一样,在前面几十尺外飞翔着。那些沙滩上的柳树亭亭而立,那些山边的松树团团矗立。我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谁说这样的事不值得做呢?他和张籍一样,在这样的游玩中,得到了相当的快乐。当然,最快乐的还是他们面对美景即兴赋诗。在韩愈之后,不论贾岛,还是张籍都赋诗相和。他们的诗,成为他们南溪之行的见证。他们的生命,最终还是以诗的形式留存了下来。(其三“足弱不能步,自宜收朝迹。赢形可舆致,佳观安可掷?即此南坂下,久闻有水石。拖舟放其间,溪流正清激。随波吾未能,峻濑乍可刺。鹭起若导吾,前飞数十尺。亭亭柳带沙,团团松冠壁。归时还尽夜,谁谓非事役?”)
他和侄子韩老成一样,死亡都是从脚发软开始的。但他对死亡的态度是相当坦然的。在这几首诗里,虽然可以看到些微的感慨,却看不到恐惧。对死亡的恐惧最终化作了对生活的热爱与享受。
这三首诗,几乎可以算作他的临终绝笔。因为南溪之行后,他的生命,包括他的诗文创作,几乎都到了落幕的时候。
按张籍的说法,他真想让这样的快乐永远持续下去,他企盼着可以和韩愈他们终老于此。但这无疑是一个太过美好的想法,现实绝不会允许他们这样自在下去:张籍得到消息,他被授予国子司业的职位,要回长安城谢恩上任。而韩愈也许是因为感到自己身体痊愈无望,也许是张籍离开,他一个人寂寞,便与张籍结伴回到长安城中。他们南城庄的快活生活也就到此结束。(张籍《祭退之》“自期此可老,结社于其乡。籍受新官诏,拜恩当入城。”)
他们在长安城中的住处离得并不远,所以张籍依然有空就到韩愈家中。在中秋节后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农历八月十六,张籍还接到韩愈的邀请,一块儿过去赏月。这天晚上。天气晴朗,月亮又大又圆。他们坐在庭外的台阶上,一边说着话,一边听侍女弹着乐器,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后来,张籍回忆说,这一夜给他最难忘的感受是一个“凉”字:冷月,秋风,还有韩愈日渐衰病的身体,即使在琵琶、古筝的急管繁弦中,依然让他心里有了不祥之感。(“公因同归还,居处隔一坊。中秋十六夜,魄圆天差晴。公既相邀留,坐语于阶楹。乃出二侍女,合弹琵琶筝。临风听繁丝,忽遽闻再更。顾我数来过,是夜凉难忘。”)
自此之后,韩愈的病情越来越重,已经到了靠吃药维持生命的地步。听到韩愈病重,来看望的人络绎不绝。这明显不利于韩愈的康复,所以,来看望者都被挡驾,只有张籍不受限制,可以到韩愈的卧室与其相见。于此也可见张籍在晚年韩愈及其家庭中的地位。
张籍提到,韩愈对生死看得相当“旷达”,甚至把生死都看作一样。所以在一天凌晨,韩愈离开这个世界时,他最后一眼见到的,是满脸平静,没有一点慌乱神色的韩退之。(“公疾浸日加,孺人视药汤。来侯不得宿,出门每回遑。自是将危重,车马候纵横。门仆皆逆遣,独我到寝房。公有旷达识,生死为一纲。及当归终晨,意色亦不慌。赠我珍重言,傲然委衾裳。”)
临死前的韩愈,无疑是平静的。
其实无论是作为文学家,还是思想家,他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他对人生,对生死早已有了稳定的看法。生与死,已不能扰乱他的精神世界。
他享年57岁。

楼主:吴斯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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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7-01-08 22:44:00

更新时间:2020-08-19 10:4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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