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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子》(原创长篇小说——灵石著)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父亲急忙到隔壁雨来家去打听,我也紧跟着去了。雨来父母、雨来的爱唠叨的祖母,还有与母亲、雨来妈相好的刘姨、杜婶正站在院中间围着说话,说的正是覃大夫自杀的事情,看见父亲进来,忙问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太太病情怎样,然后七嘴八舌劝父亲把心放宽,老太太是个长寿的命,命中有这一劫,过了就好。父亲点头称是,谢了雨来母亲一番,说这几天让她帮着给关家孩子们做饭,实在是辛苦了,这才急急问起覃大夫的事情。
“亏是抢救及时,不然一个大大的好人就没命了,”杜婶道,“我老说,水泥厂医院就数人家覃大夫好,数人家水平高,还从来也不见人家摆个架子,你们说到底是什么人干的那缺德事?”
“寻死干吗,真要死了,想害她的人才高兴,实在是不该想不开,万一救不活……”雨来奶奶唠叨起来。
“覃大夫为什么寻死呢,因为觉得名声比命重要!”雨来父亲抢过话来,“人长得漂亮,水平又高,所以就招人嫉妒,屎盆子愣往人家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头上扣!好了这回,人都不想活了,这证明什么,自然证明人家覃大夫就是个清白人!死给你们看!”
“听说,唉,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雨来母亲欲言又止,就没说下去。
“什么听说!都是明摆着的,好人做不出那种事,在厕所里贴标语!下三滥!”雨来父亲马上又抢过话,接着道,“覃大夫给我们一家人都看过病,也不是凭这个就……你们说,论人家覃大夫的医术,别说副院长,就是当院长也够格,他穆院长水平高吗?喝酒行,整天这儿喝那儿喝,有点医术也丢光了。再说,人家覃大夫和丁工程师,一对知识分子,两口子般配得不得了,人家缺什么?还用得着巴结当官的,干那些龌龊事!”
大家又议论了会儿,雨来母亲几次拽丈夫的衣服,被丈夫甩开。
“不该当那副院长,也出不了这事。”刘姨一直不吱声,末了,才叹口气说了一句。
父亲本打算一回来就准备些礼物登门感谢覃大夫,出了这事,觉得不方便去看了,心里难过郁闷,冷不丁嘴里不时嘟囔出一句,“好人总有好报,坏人总有恶报。”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谢谢阅读!本书亦在起点中文网由本人发布,书名《七子——苏溪往事》!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感谢阅读!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十八

学校开始追查到底谁在男厕所贴了标语,并且很快,这件事上升为一起政治事件,因为“郭学耕和覃芸是一对狗男女”一行大字写在了有重要政治内容的报纸上,乃是一种反动行为。水泥厂保卫科邱科长带人进驻学校,与校长一干人等成立了一个八人调查小组。
学校停课一天,当场收集笔迹。虽是在男厕所发现了罪证,女生亦不能脱掉干系。全校一千多学生,除郭覃两家子弟,无一可以排除在嫌疑之外。教职员工先集体开会,发给每人一张纸,抬头写上各自姓名,令分别用左手和右手写出“郭学耕和覃芸”几字交上。然后轮到各班学生,一样的规矩和要求,只是“郭学耕和覃芸”几字已预先上了黑板,一笔一划写得工工整整。我的班里,讲台上站着班主任夏老师和一个保卫科的年轻人,两人都神情严肃,盯着底下一张张惊恐的稚嫩面孔。夏老师详细交待必须按自己平时书写习惯写出,一气写成,不许涂改,若查出跟自己往常笔迹不符,定是要深究的,那便自己给自己找了麻烦。大家大气不敢出,个个小心翼翼写着,生怕写出来的不是自己平常的笔迹。事实是,不少人果然写走了样,想要擦去重写,却又不敢,提心吊胆交了上去。那大龙是个不知好歹的,仗着自己是学校教导处主任的儿子,左顾右盼,嬉皮笑脸地问这问那,被保卫科的人拍案大声喝住,说再不老实,便留下来单独谈话,大龙一时被吓得头都不敢抬起。这是我小时候在校园里见识的最恐怖的场面,那“覃”字的书写尤其发音,我上了大学后还见许多人弄混,而从苏溪水泥厂子弟校出来的学生,无论后来做了什么,想是永远也忘不掉这个少见的姓氏了。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厂矿总部和县上公安局都来了人,将收集的笔迹跟罪证一一仔细比对,初选出十六个可疑对象,秘而不宣。其中学生十三名,老师三名。想不到的是,我的四哥竟成了十三名被怀疑学生中的一个,说他有两个字跟贴在厕所墙的报纸上的两个字非常相像。课上他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又是一张纸放在了他面前,这回是让他把“郭学耕和覃芸是一对狗男女”几字全部写出。四哥一时吓坏了,哆哆嗦嗦写完,刚要起身,另一张纸又递了过来,要他再写一遍。写完,陆校长把两张纸仔细看了几遍,没说什么。四哥叫喊冤枉,说要不是学校这次追查笔迹,他都不认识那“覃”字,分明怀疑错了人。旁边保卫科的邱科长发话,要四哥回家不能跟任何人讲起叫他来校长办公室的事,要是说了,麻烦就大了。还说笔迹像的人很多,一个班至少七八个人,都得再来这里一趟,这才放四哥离开。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四哥上课中途被班主任叫出去,回到教室便开始魂不守舍,下课后五哥问他被叫走做了什么,四哥不答,回到家里依旧默默不语,直到晚上躺在床上,见兄弟们纷纷睡去,终于忍耐不住,悄悄叫醒大哥,把他拽到门外,跟大哥说了。大哥听了,冷笑道,“你没写,你怕什么!老子倒要看看他们敢把你怎样!不让你说,你就别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行了,去睡觉!”有了大哥壮胆,四哥顿时轻松许多。
几天工夫,苏溪镇谣言四起,谁谁家的孩子被怀疑了,谁谁家的孩子先开始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后来又不算了,谁谁家父母带着孩子跑到水泥厂厂长办公室大闹,说不能就这样冤枉了好人。四哥被怀疑的事情,全家人也就很快都知道了。人人晓得关郭两家有仇,于是有些人觉得若是怀疑关家的人干了那事,倒也不是平白无故。那学校的男厕所,光顾的人竟立时少了许多,生怕里面再贴出什么东西会牵连到自己,进去的人都忍不住小心翼翼看看四周,有人愣是一时尿不出来。疯传学校的厕所时时都有人监视。
父亲害怕了,他不敢保证自己爱闯祸的孩子们没干那事。平素他从未打过我们兄弟,这次却打了四哥,想要逼四哥说出实话。四哥奋力争辩,说每天都跟老五在一起的,连上厕所也是一块,“老五的话不信,我干脆喝毒药死了算了,那样你就信了!”这样折腾了一次,又向大哥细问了一番,父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让几个兄弟牢记,这辈子无论如何不能沾上“反动”二字。
事情追查了一月之久,终没查出结果,就不了了之了。中间曾沸沸扬扬一致怀疑到一个人身上,是学校教高中政治课的女老师王敏,她丈夫是水泥厂医院的外科大夫贾福全。说那贾医生早就惦记上了医院副院长的位置,被覃大夫抢了去,因此怀恨,便跟妻子密谋做出了那卑鄙下作之事。还说有人看见王敏在发现男厕所贴了报纸的头天晚上去过学校。正当人们盼着真相大白于天下时,很快又传出新闻,说贾医生突然消失了两天,回来后找了趟水泥厂厂长,事情便急转直下,先前对他当教师的妻子的怀疑完全成了造谣诬蔑。唏嘘间,各种议论慢慢平息了。一个月后,贾医生一家突然离开苏溪,不知何往。后来听说,郭家父亲郭副厂长拿着十六份笔迹细看时,最先排除了四哥的嫌疑,说关家兄弟凶狠不假,倒没这个心计。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十九

母亲带祖母回来了。祖母红光满面,竟比患病前还精神了许多,全家人一下子沉浸在欢天喜地之中。母亲说,出院前给祖母做了复查,医生都惊得不得了,“不光得的那个讨厌的病没事了,肝呀、肺呀、心脏呀,还有血压呀、血糖呀,什么红细胞白细胞呀,那些七七八八的,我也记不住,都是听医生说的,都正常,说比个年轻人还正常,怎么说的?说这老太太可真够争气!哎呀,这回我是真的见识过了,还是要去大医院,大医院就是好,去谢人家覃大夫没有,啊?谢过了吗?”
父亲赶紧点头应承,没人愿意在这个愉快的时刻马上向母亲汇报苏溪镇近来发生的事,只管听母亲喜气洋洋地说话。兄弟几个从来没见母亲这样快活过。
“还得去谢,这回我去!”母亲接着道,“怎么谢人家也不过分!多亏人家覃大夫,要是换了别人,一准耽误了。以后但凡有了病,就听人家覃大夫的,谁也不听!”
祖母坐在床上听着母亲说话,眼睛笑着眯成一条缝,母亲紧着讲着讲那,这让祖母很是觉得享受,这些天,她愈发觉得这个儿媳实在是跟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了,医院里同病房的人没一个不既夸赞又羡慕的。
“我说带你奶奶去逛逛公园、商店吧,”母亲瞅着祖母说道,“人家医生也说,来一次不容易,病好了,高兴,更该去逛逛,你奶奶不答应,我说话不算数了,人家硬急着要回家,早想家了,想你们七个臭小子!”说着,母亲用手指戳了下旁边大哥二哥的头,瞅见我,特意伸手过来也戳了我一下。
祖母立刻说,“谁说你说话不算数了?当然是想家,要紧的是,实在不想让你再受累了,那公园里商店里逛是个轻松的?这回我好了,你在家好好清闲一阵子,这我倒是要说了算!”
这一席话,更让母亲高兴得连连摆手。过了一会儿,左邻右舍闻讯来了好些人,家里哪能容得下,我们兄弟几个就跑跳着奔出了屋子。
我心里好高兴、好畅快,刚想着是不是找雨来玩去,五哥在后面踢我一脚,我回头看时,就看见四哥飞快踢了五哥一脚,三哥看见了,跑过来给了四哥五哥一人一脚,几个人就在院子里追逐起来,咿呀乱叫。大哥走过来,照样也踢了我一脚,然后在我前面蹲下,要我骑到他肩上,他抓住我两手,一挺,道,“大哥给你买个米糖吃!”四哥五哥听见,嚷嚷也要跟去,大哥扭头眼睛一瞪,两个就停住了。那米糖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一分钱能买一个,是一种用糖汁把爆过的小米花粘捏成乒乓球一样大小形状的小甜食,一口吃进嘴里,清脆间慢慢溶化,好是甜蜜。一口一个,连吃十个八个,怕是只梦中才能有此享受,现实中偶尔有机会连吃两个,绝对是件奢侈的事情,良久还在回味。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我跟着大哥闲逛一阵,没找到总在这门那院站着吆喝的卖米糖的老头,就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水泥厂宿舍区。我先看到了阿文,他跟几个孩子正在地上玩弹球,我就跑了过去。阿文的玻璃球眼看快要进洞了,却被别的球击出老远,“别想赢!永远也别想赢!”击中阿文球的孩子叫到,一边嘿嘿笑着。
“等着!不信!等着!”阿文气呼呼回应。
“好,等着,过来就打跑,来呀,我就在这儿守着了……”
果然,阿文的球刚接近小洞,又被击出老远,阿文气得要哭了。
“玩不起,别玩!你忘了我们大家陪你怎么玩的,你妈跟人家搞破鞋,我们跟着都去对笔迹,呸!”
阿文一听,扑上去就撕打,哪是人家几个的对手,立时被按倒在地。我去救他,被狠狠踢了一脚,这时大哥拿着刚买的米糖过来了。“他们欺负阿文!”我朝大哥大喊。大哥把米糖递给我,急步上去,喝道,“谁家小子在这撒野!”一手抓一个,把两个骑在阿文身上的家伙往边上一扔,几个一看是大哥,吓得一溜烟跑了。阿文从地上爬起,得救了,反而呜呜哭起来。手里正好是两个米糖,我就给了阿文一个。这时看见阿文的姐姐阿乔跑了过来,她来喊阿文回去吃饭。
阿乔跟大哥虽曾是同学,彼此却不曾说过一句话。大哥离开学校后,两人更是见面都极少。我告诉阿乔刚刚有人欺负阿文,被我和大哥撞见,大哥把那几个家伙打跑了。阿乔扫了大哥一眼,没跟大哥打招呼,看阿文一身脏土,就替他上下拍拍,道,“难道你是个厉害的?也敢跟人打架!每回吃亏,每回不长记性!”
大哥笑笑,不说什么,拉着我便走。
“等一下,关建中,”阿乔急急叫住。大哥转身,望着阿乔。
“谢谢,”阿乔道,脸红了一下。
“哪里,撞上了,几个人欺负你家阿文一个,当然是要管的。”
“在砖场干活?”
“是。”
阿乔理理头发,往别处看看,低头一笑,道,“都挣上钱了……”
“倒是想上学,被学校开除了。”
阿乔听了,摇摇头,继续在阿文身上拍打。“我们好像第一次说话,是吧?”阿乔红着脸问。
“应该是吧,”大哥应道。
阿乔眨着眼睛微笑,继续道,“大家都怕你,连老师都怕。”
大哥哼地一笑,说,“老师不是怕我,是恨我。”
“也有老师喜欢你,林老师喜欢你,是吧?这我知道的,”阿乔一边说,一边又瞅瞅别处,转回来笑着挑了大哥一眼。大哥一时没回应,两人就都不说话了。“走吧,阿文,回家吃饭了,”阿乔道,跟大哥笑着点一下头,拉着阿文走了。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母亲正在做饭,看见大哥和我进来,就把大哥喊过去,说他在砖场一天干十二小时,是要玩命不成?说父亲哪像个当大人的,连个主意都拿不了,就由着儿子使性子蛮干,累出个好歹,钱不能挣了,家里反倒添了个病人。大哥劝母亲别为他操心,砖场那点活哪就能把人累出毛病,人家妇女都干得欢实,他不过就多干了三四个钟头,实在觉不出跟过去有多大区别。
“不行!”祖母大声喊道,早站在了跟前,“累不着也不行,明天就给我改过来!你是个懂事孝道的,倒让人家说这儿子是没爹娘疼的,为了钱忍心让孩子吃那个苦!”
大哥一听便急了,说费了很大劲才说服了厂长,人家是给了面子的,过些天不让这么干了也说不定,好歹让他再干一阵子,干得正起劲,突然变了,心里反倒郁闷,没准还会憋出什么毛病!母亲听着扑哧笑了。祖母一时无语,就望着母亲,母亲同时也瞅一下祖母,两厢似乎都指望对方拿个主意。
“横竖不行,再干一阵子是干几天?你倒说个清楚!”祖母瞅着母亲眼神说。
“干着看呗,”大哥回道,“我这身硬骨头还用得着你们担心?如今家里缺钱,就我能顶上事,想多挣点钱,还要干涉!”
母亲依然不语,大哥以为已经说服了母亲,便要走开,母亲瞅瞅祖母,把大哥喊住,道,“反正是谁的话也听不进,铁了心,就让你再干些天,自己可要撑住劲,别真累出了毛病,以为自己是个老练的”,然后就问起大哥砖场顾场长是怎么答应他干两班活的,多干几个小时就挣双倍工资,难道就不怕别人有意见,真要是跳出几个人来也要求这样,就怕顾场长不好摆平。母亲悄悄对大哥说,听人说那顾场长恨郭学耕恨得要命,本来顾场长谋算了好久要调到水泥厂的劳资科当科长的,郭学耕也私下答应替他说话,让他不要声张。哪知顾场长天性是个嘴不牢靠的,一不小心便把秘密显摆了出去,结果,顾场长不仅没去成那个管人员调配工资核定的劳资科,还被发派到砖场这个人家谁都不愿来的地方,领导一帮杂七杂八的妇女老少。起先顾场长恨自己长了一张臭嘴,自作自受,后经几番打听才弄明白,自己的嘴不好倒是小事,手不大方才是要命的地方,郭学耕收了别人的厚礼,就把顾场长丢弃一边了。
本要开始高高兴兴吃饭了,祖母生起气来,说病都完全好了,还给自己单做一碗白面,她哪里能吃得下去,坐在那里愣是不动筷子。母亲道,“医生怎么说的?说回家还要好好养上一些日子,这么嘱咐过我的,你老不也听见了,能不听医生的?药都吃得下,白面倒吃不下!”
祖母嘴一努,道,“好好养就是整天吃好的?你就说死我也不能再吃,我还听医生说,紧要的是要心情好,天天高高兴兴,这你倒忘了?让我吃好的,我心情不能好!”一边说,一边把饭碗推走。父亲笑着劝解,祖母喝道,“不是这样心疼娘的,想孝顺就别让我受这罪!”父亲不说话了。祖母接着就伤心起来,道,“得了一场病,把家都害穷了,不说我心里也清楚,肯定欠了一屁股债,老大在砖场一人干人家两人的活,以为是容易的,你们倒好,还给我偏做一份,不是让我……”一时竟说不下去,掉起眼泪来。
“好啦好啦,既如此,明天开始不再偏做,也不至于恼成这样,还哭起来了,赶紧收了吧”,母亲急忙说道。
祖母立时收了泪,破涕为笑,伸手夺过大哥手里的饭碗,将自己碗里的白面条挑出一半放进大哥碗里,一边说道,“你们几个不要眼红,我也不是偏心眼,你们大哥是最该慰劳的,走了这些天,回来一看,就老大瘦了,”说着眼圈禁不住又红起来。大哥哪里肯要,免不了推来让去,一顿饭吃得好不热闹。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二十

第二天吃过晚饭,闲坐了一会儿,带了礼物,母亲独自一人去谢覃大夫。进院门先看见阿文,正拿着个黄颜色的塑料望远镜,来回摆弄,阿文瞅瞅母亲背后,问道,“关建平怎么没来?在家做什么?”
母亲笑着正要答,看见覃大夫从屋里出来,便紧着称呼覃院长,一边自我介绍,说昨天刚从省城开化回来,今天无论如何要赶来谢谢覃院长。覃大夫摆摆手,笑道,再别这么叫了,已经不做那个官了,将母亲迎进屋里,接着说道,“你家小虎跟我家阿文整日都在一起,倒不认识你这当妈的,原来这么精神!”
覃大夫的丈夫丁可彬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站起来跟母亲点点头,母亲赶紧弓腰问好,连说打搅了,待丁工程师扶一下眼镜,拿着书进了里屋,这才忙回应覃大夫,“也敢让覃大夫夸奖,还不让我脸红羞臊死,哪比得上覃大夫,啊呀,全苏溪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俊的,早就认识,就是没机会,我算个什么,一个家庭妇女,哪敢没事登覃大夫家的门,这回得了机会,就来了,也不怕覃大夫嫌弃,”接着便是好一顿的感谢,关家老太太的命可是覃大夫给救下的,关家哪来的造化,遇了覃大夫这样的贵人!覃大夫说快别这样讲话,那本是医生应该做的,说着站起身去给母亲倒杯水,母亲赶紧说不要麻烦了,跟在后面去接杯子。问了些祖母的治疗情况,覃大夫道,“你们主意拿得好,大病就该去大医院治,我们这里的条件只能治些小病。”
“覃大夫说得是,”母亲立刻接过,“问题是得病了,哪就知道得的是大病还是小病,还不是要听医生的?我这可是后怕,要不是覃大夫给拿了个主意,老太太一准就耽误了,人家杨医生就这么说的,”接着母亲就开始夸赞起覃大夫的大学同学杨医生,说临走时杨医生特意要她带话问覃大夫好。覃大夫脸红了一下,瞅瞅里屋,只点点头,没有说话。母亲立刻转移话题,说起我和阿文老在一起玩耍的事,夸赞阿文是个多么好的孩子。覃大夫笑道,要说好,你家小虎才是真好,学习成绩总拿第一,“我跟阿文说,整天跟人家拿第一的在一起玩,也该受些影响,哪天自己得个第二回来,让做父母亲的也高兴一回,倒是保证了,却总不见实现。”
“还是个小孩,等再长大些,一旦懂了事,怕是小虎想追也追不上了,父母亲都是大学生,镇上能有几个这样好的家庭,孩子还能错的了!” 母亲道。
正说着,阿乔推门进来。母亲“哟”了声,道,“这可是姑娘回来了,瞧这好看模样,跟覃大夫一样样的!”
阿乔抿嘴一笑,见是生人,便想退出,这时阿文挤进门,指着挂在胸前的望远镜朝母亲大声说,“回去告诉你家关建平,我爸去北京出差,买了望远镜给我,我是不能带出去玩的,他想看,就来找我!”
“好,好,我回去告诉他,一定告诉他”,母亲笑着忙应。
“哦,原来是关家,”阿乔笑道,“还是头一次见阿姨。”
“是啊,是啊,”母亲道,“我倒是见过姑娘几次,知道姑娘跟我家老大老二都是同学,哎呀,不提不提,我那个不争脸的儿子,给我净闯祸了!”
“别人觉得关建中坏,我不觉得,”阿乔小声说,瞅瞅覃大夫。
“他还不坏!不坏能让学校开除了!”母亲咬着牙说,“不过最近倒是老实了好多,上着班,没功夫到外面惹事了”,刚想再说什么,听见从里屋传出几声咳嗽,母亲就赶紧站起来,说不能再坐,要回去了,走到阿文跟前,摸摸阿文的头,说回去一定告诉小虎阿文的爸爸出差给阿文买回个望远镜,他听了还不羡慕死,怕是赶紧就会跑了来。
覃大夫坚持让母亲把礼物带回去,母亲哪里肯允,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是些点心干果罢了,若不收下,以后便再不敢请覃大夫看病了,千恩万谢,从屋里退出来,迈着飞快小步走出院门。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二十一

转眼二哥高中毕业,水泥厂招工,进去的多是水泥厂自家子弟,父母虽托了人,希望大哥二哥两个能进去一个,结果希望落空。父亲硬着头皮第四次找车站梁站长,请求他把大哥招到铁路上工作。梁站长看父亲手里拎的又是些瓜桃水果之类,心里就凉了。梁站长觉得自己做人爽快仗义,一向是同情关家的,关家兄弟打架闹事被关进派出所,他主动出面替关家做了回主,关家经济困难,他也批了救济,也算是对得住关家了,或许这些不算是帮了关家什么大忙,但给孩子安排工作,这是何等的大事,一辈子就有了保障,却怎是如此不知深浅,总拿些看病人的东西来讨好,当车站站长是个随便使唤的人物吗!不好意思拒绝,每次收了父亲拎来的东西,梁站长都觉得心里好不舒服,直想立刻就忘掉这件事情。这回看见父亲又来,梁站长终于显出不悦之色了。“老关,东西拿回去,关家有困难,我不是不清楚,”梁站长吐着烟气说,一边摆弄着放在茶几上的一盒“恒大牌”高级香烟,“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这里说话也不算,你求我,我得求上面,我也不绝你的路,总还是有希望的,我希望你老关是个明白人!”
梁站长这段话,父亲回家后跟母亲一字一句琢磨了好半天,末了,母亲把父亲没送出去的水果拎起来往桌子上一放,先挑了两个苹果出来给祖母,然后招呼兄弟几个过来,道,“分着吃掉吧,狼不吃,人吃!”
过了几天,正好是中秋节,母亲带着两条“恒大”牌香烟、两瓶汾酒还有一根上好的东北人参晚上悄悄去了梁站长家里。
梁站长烟抽得很凶,家里乌烟瘴气。妻子正埋怨,要丈夫到外面去抽,别把家里点着了,看见母亲进来,冷淡地打声招呼,“来了,”也不问什么,瞅了一眼丈夫,就出去了。
梁站长叼着烟一边给鱼缸里的鱼喂食,一边回头望望母亲,“噢”了一声,继续喂鱼。但他马上注意到了母亲手里的东西,慢腾腾转过身来。
两家虽住得很近,母亲却是第一次登梁站长的家门。眼前那个巨大的鱼缸和里面花花绿绿的过去从没见过的各色鱼类先让母亲一下子怔住了,早就听说梁站长喜欢养鱼,原来鱼是这样养的!“好大的鱼缸呀,梁站长!”母亲脱口叹道。
“大吗?马上我还要换个更大的……这是我的宝贝,这些家伙,呵呵,不好伺候!”站长道,坐到沙发上去,“老关先来过了,坐吧,又打发你来,啊?……”
“梁站长总惦记着关家,帮了我们多少忙啊,怪那老关不会说话,天生的老实疙瘩一个,凡事又不跟我商量,我要再不来,就怕梁站长笑话关家没个懂人情的。”母亲道,把东西放下,依旧站着。
“别这么说你家老关,老关是个好人,”梁站长咧嘴一笑道,“坐,坐下说,”把烟灭掉,翘起二郎腿。
“好也要好到那要紧的地方,平常不敢来打搅站长,倒也罢了,我跟他说逢年过节的,总该来看看站长,礼多人不怪,何况人家站长老帮助关家,又没个架子,哼,就像是要他命似的,死活不敢来,说见了领导讲不出话来,反倒把人家领导也弄得不舒服,你说这窝囊鬼,活活把我气死!”
“哈哈,”站长听了大笑,道,“实在话,说的是实在话……怎么还不坐下?快些坐下吧,”待母亲坐下,又道,“我这个人就是喜欢爽快,有话就讲,不绕弯子,摸了我这脾气,事情就好办。你可不知道老关这个人,来了我这好几回,吱吱唔唔不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我也是忙,一天人来人往,也就没把他说的事放在心上。你今天来了,不一样!无论说什么事,我都会记住!”
“有站长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我也是的,早些来见站长就好了,”正要往下说,听见有人敲门,母亲就止住了。“先别进去,正来了人,我去叫他,”站长妻子在门外的声音。站长站起身快速出去。好一会儿梁站长才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不屑的表情。刚要坐下,立刻又冲出门,朝妻子吼道,“这样的人,你也放他进来!”再返回坐下时,梁站长的脸上已满是愤怒了。母亲哪里敢问,又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两手攥来攥去,等着站长开口。梁站长点上一支烟,摸摸有点谢顶的脑袋,鼻子里轻蔑地哼一声,自语般骂道,“有些人就是不知足,讨厌!”又绷着脸低头想了想,这才跟母亲说话,“来了个不懂事的家伙,还没完没了的。我们刚才说哪儿了?”
一听站长这话,母亲一时张不开嘴了,担心站长也把自己归了那讨厌的一类,赶紧站起,道,“我也不敢耽误站长时间了,这大过节的,还要迎这个送那个的,不得消停,这就走了。”心想,这回反正是把值钱东西放下了,大家心里有数!
“别走别走,还有话说,”站长急留住母亲,道,“关家的事我记心上了,回去告诉你家老关,把心放肚子里,”一边说,一边拉着母亲坐下,“我倒是有个小事,想求你帮个忙。老想找个合适人,你这一来,倒把我给提醒了。”
“梁站长尽管说,我一个家庭妇女,还能帮上站长的忙?”母亲欢喜问道。
站长瞅瞅母亲,神秘问道,“水泥厂子弟校的林老师,就是替你们关家写救济申请的那个林老师,你是不是跟她很熟?”
“熟,熟啊!”母亲忙应,“当过我们家老大的班主任,那可真是个好姑娘,学校里有名的好老师,不光人样好,心眼更好,是个热心肠,梁站长你……”母亲突然停住,等着站长说话。
“是这么一回事,”梁站长道,但一时迟疑起来,看看母亲,带着声响从牙缝里吸了口气,才小心翼翼问道,“这林老师多大了?像是不小了,也不晓得许了人家没有……”
“这倒没听说,岁数,估计有二十四五岁了吧。”
梁站长呵呵一笑,“我倒也侧面打听了一下……反正不是外人,我就跟你说了!我家梁军还没对象,所以能不能麻烦你给问问,要是林老师还没许人家,我想把我们家梁军,啊?你看合不合适?梁军在县上公路局工作,大小是个干部,身边一直就没这小子看上的,说是想找个当老师的,这我就想起林老师了……”
那梁站长的儿子梁军,母亲岂能不知,熟人暗地里都叫他梁瘸子,虽并不瘸得厉害,但走路一颠一颠的,横竖瞒不过人去。这且不说,人样也不是个顺眼的,一脸的疙瘩,哪配得上细眉嫩眼如花似玉的林老师!母亲心里犯愁,但脸上哪敢现出半点为难,扫了站长的兴致,笑着赶紧说道,“梁站长是想让我做媒吧,哎呀,这辈子还没做过一次媒呢,明天我就去打听,要是林老师还没对象,我就替你梁站长做这个好事了!”
梁站长一拍大腿,道,“事要能成,就轮到我提着大礼亲自往你关家跑一趟了!”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第二天,母亲就去林老师家了。林老师的父亲在水泥厂当工人,林母没有工作,跟母亲一样在家做家庭妇女,家里大大小小六口人,林老师是长女。母亲从前登门找过林老师几次,一来二去,跟林家父母也熟悉了。
林老师没在家,她的父母陪母亲坐下聊天。母亲想这倒正好是个打听的机会,聊了几句家常闲话,就说出了来意。“我跟梁站长说,就怕人家林老师已经有了对象,那就只好再看学校里哪个女老师合你梁家的意了,你说,就想找个当老师的!”母亲紧着道。
林家父母相互瞅瞅,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林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先前倒是一直谈着一个,是个亲戚给介绍的,我们也不好拿意见,合不合意由她自己决定”,林父不紧不慢说道。
“结果没谈成,反倒耽误了两年,我就觉得那个不合适,主要是家境不好,她倒可怜那一家子人,恨不得替人家做闺女……不找这个,也许跟人家李科长的儿子就成了,人家一直追她!”林母立刻接过话,一顿唠叨。
“所以,”林父道,停顿了一会儿,才又说道,“跟车站的人不熟,倒是知道梁站长的大名,他家大儿子,可就一点也不了解了”,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工作倒是不错,还是个干部,”林母微笑着小声说,林父扭头瞥了她一眼。
“有句话是要说的,也不该隐瞒你们,这梁站长的儿子,别的都好,就是腿上有点小毛病,走路能看出一点来。”
“怎么?是个瘸腿?”林母惊道,眼睛赶紧转向自己丈夫。林父一时也站住不动了。
“倒不严重,可总归……小时候腿上动过手术,留了这么个毛病,其实也不碍事,你想,要真是个大毛病,还能在公路局当干部!”
“这就得想想了,”林父道,旁边林母小声嘀咕,“怎么是个瘸子……”
“倒也别为难,”母亲忙说,“主意是要你们拿的,我就是来替梁站长问一问,传个话,还不到当媒人的时候,大不了我回去告诉他梁站长,就说人家林老师已经有对象了,这事就不再提!”
林家父母不吭声,林母眼睛瞅着自己丈夫,等他说话,终于急了,催道,“你倒说个话,表个态!”
“这事是着急的?总得想想……再说也不是我们大人就能作了主。”
母亲附和林父,慢慢转移了话题,聊了一会儿,母亲起身告辞。林家父母感谢母亲好意,送母亲到院门口时,林父小声跟母亲说,先别去回梁站长,等他们想想再说。母亲应诺。
第二天,林母跑了来,跟母亲说已经问了自家姑娘的意思,别的都跟她讲了,只留了一桩没说,就是,梁家儿子是个腿有毛病的,姑娘想了想,答应见面先了解一下。母亲便赶紧到梁站长家告了消息,只隔一天,梁站长夫妇就提着一大堆东西去登林家的门了,当场允诺把林老师的弟弟招到铁路上工作。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二十二

大哥被正式招进铁路,当了一名巡道工。二哥去车站食堂做了临时厨师。家里的日子从此好过了些。
不久,郭家老大郭天在大连当了三年兵,退伍回到了苏溪,很快被安排在水泥厂的工会当了干事。当兵见了大世面,郭天回来一时说话口音都变了调,路上看见大哥,紧着跑过来,如故旧相遇一般,一把抓住大哥的手,就要拉着大哥去喝酒。说在部队几年,好几次做梦跟你关老大打架,有一次还是在军舰上打的,你关老大怎么一转眼突然变成了日本人,偷袭到中国的军舰上来了。大哥冷冷盯着郭天,说看来以后还是少不了要较量,连做梦都惦记着开打。郭天拍拍大哥的肩膀,哈哈笑道,“哪的话!我可早不记仇了,难道你还记?跟你说做梦的事,是想说我没忘了你关老大,梦是反的,说明我们能作哥们,绝对!”接着又道,“以前那点过节,想起来可笑,都是半大不懂事瞎胡闹,现在都是大人了,你我都有了工作,再瞎胡闹,那就幼稚了,幼稚!你说不是?”
这郭天操着变了味的腔调,还不见了过去满嘴的脏字,倒令大哥一时不适应这个突如其来的会面。
郭天连拉带拽,大哥便跟他去了小街上仅有的一家饭馆。这是大哥第一次光顾这个无数次从它门前路过却视而不见的饭馆。来饭馆的多是些出差到苏溪办公事的外地人,还有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个别嘴馋的单身汉。饭店里摆着六七张小桌,每张小桌被长条凳子四面围住。三两个服务员懒散地接待着寥寥无几的来客。
郭天神聊他这三年的军旅生活,讲海军是怎么一回事,他那个军舰是怎么一回事,航空母舰是怎么一回事,舰长是怎么一回事。大哥并无多少言语回应,一边抽烟一边听着,郭天端起酒杯说声喝,大哥便跟着端起,一饮而尽。两厢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都喝高了。郭天两只手压在大哥肩上使劲拍打,摇晃着身子道,“关老大,老子在苏溪这鬼地方,啊?谁也不服,就服你小子,啊?听明白吗?就服你这个臭东西!老子服!”说着又是单手重重一拍,把同样摇摇晃晃的大哥拍得差点从椅子上倾倒。郭天呵呵笑道,“看来喝酒不行,在酒上面你还嫩了点,这点酒就软了,不灵!”
“谁软了?老子还能喝!不信就再喝!”大哥道,拿起根筷子往桌上一扔,晓得自己早已不支,但决不肯输给郭天。两人又碰了两杯。
“行,好样的,回来快一个月了,今天最痛快,以后咱俩是哥们了,对不对?”郭天道,朝着大哥用手一指,但眼睛有点睁不开了。
“哥们就哥们,记住下次轮我请你,老子也是堂堂铁路工人……”大哥言语不清地回道,又端起了酒杯,突然支持不住,刚想站起,哗地喷出一大口,立时瘫倒。郭天看见,手指指大哥,想着要嘲笑一番,竟也大吐一口,不能说话了。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下了班,大哥去车站食堂看二哥。早晨大哥走时,二哥在被窝里喊住大哥,要大哥下班后顺便到车站食堂看看他去。看见大哥,二哥远远朝大哥摆摆手,要大哥稍等一会儿,自己先进了厨房,很快出来,二哥把大哥拉到外面的一个僻静处,这才说话。二哥一边说一边从兜里取出个纸包,打开让大哥看了看,赶紧塞进大哥的裤兜,纸里面包着块葱油烙饼。然后二哥“嘿嘿”笑着,说还有一样更好的,看看左右,又从另外一个兜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油唧唧的小纸包,小声跟大哥说,“这是过油肉!”
“老二,这事做不得!你刚来就敢干这个!”大哥压低声音严厉说道。
二哥说他也知道做不得,但发现食堂的师傅没有一个不偷偷这么干的,自己知道若拿回家,必定要挨母亲一顿揍,偷偷拿回家给兄弟们吃了,保不定会嚷嚷出去,只好让大哥一人享受了,以后隔三差五就过来,又不多拿,断不会让人发现。
大哥笑道,“原来以为你是个老实人,看来也不老实!”说这回就算了,但千万不要再惦记下回,下回他也不会再来了。
离开车站,大哥径直朝苏溪村走去。他突然想去看看阿林,他觉得看见阿林就像看见杏子似的。几年过去,他已经想不起来杏子的真实模样,只记得她身子单薄,眼睛总湿润润的,让人看着可怜。他想跟阿林打听一下杏子的情况,尽管他不知道该如何问起,也不清楚问过以后又能怎样。
干了一天的农活,阿林正躺在炕上酣睡,鞋都没脱,浑身脏兮兮的。被褥胡乱堆在炕上墙角,旁边扔着一本破旧的高中数学课本和两本更加破烂不堪的连环画。大哥拍拍阿林,阿林动了一下,眼睛不睁,没好气说道,“又没……没做什么好吃的,干吗叫醒!还要再……再睡一会儿……”大哥不禁让阿林的口吃逗笑了,便从兜里掏出自己还没动过的那一小纸包过油肉,在阿林鼻子前晃动,本是打算带回家偷偷给兄弟们分享的。阿林立时眼睛大睁。嘴边飘着肉香,眼前站着一个久违的人物,阿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在做梦。两人好一阵子亲热,阿林问大哥怎么会想到来看他,大哥笑着反问不能来看吗,别忘了虽然好久不见,却一直都是哥们。一边说一边把肉递给阿林,两人几口就把一小纸包过油肉吞光了。“好香!真好吃!”阿林朝大哥闪着眼睛,低声兴奋地嘟囔。大哥问阿林现在做什么,阿林说还能做什么,挑大粪,干农活呗。大哥从炕上拿起一本小人书,翻了翻,扔下,又拿起那本破旧的数学书,嘲笑道,“还惦记学习?”阿林一边憨笑一边说道,“没书看,就瞎看!”马上又说他知道大哥已经是铁路工人了,说有一天远远看见大哥扛着锤挎着包在铁路上巡道,但是没敢跑过去打招呼。大哥惊奇,问为什么,阿林脸红了,结结巴巴说道,“你们是……是工人阶级,我们是农民,哪好意思……”说着憨笑起来。
大哥用拳捶一下阿林的肩膀,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够意思!”又聊了一阵别的,大哥这才拐弯抹角问到杏子。大哥问阿林是不是还常回山上的村子看他的爷爷奶奶,阿林说一有空就回去,说他爷爷前些日子差点得病死了,亏得杏子照顾,整天逼着喝汤药,才算救下了,说这老人脾气倔得要命,不让人管他,总说该死的活不成,该活的死不了,还治个什么病!这回病好了,却逢人就说是孙女给救下的。
“杏子她爹改好没有?还喝酒?”大哥问。
“改好?改不好了!那哪……哪像个当爹的!酒还是照样喝,整天没事找事,好话他……他一句听不进去,现在全家人没一个愿意搭理他……杏子跟她娘不跟他一起住,住在爷爷奶奶这边,躲着让他一……一人穷折腾,我去看了他一次,家里跟猪圈一样,臭死了!”阿林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
大哥盯着阿林,过了会儿,从兜里摸出香烟,取出一颗划根火柴点上,好久,突然问了一句,“杏子还那样吗?”
“嗯,还那样……可能要嫁人了,谁……谁知道呢!她那个爹整天逼……逼着她嫁人,哼!还不是惦记彩礼,收了彩礼,几天就能让他都变成酒,酒鬼!杏子呢,也倔!给她介绍一个她就顶回去一个,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
大哥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坐在炕沿低头不语,心里不由得沉重起来。阿林好奇地问大哥在铁道上一路走都干些什么,每天要走多少里,大哥心不在焉地回答,末了,大哥拍拍阿林的大腿,站起来,想了想,道,“见了杏子,别忘了替我问她好。”手一挥,说句“我走了,”人已迈到门外。
跟阿林告了别,大哥一路想着心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家门,早听见屋里母亲尖锐的叫骂声,六哥向门外狂奔,跟大哥撞了个满怀。大哥一把将六哥拽住,母亲拿着鸡毛掸子已经追了出来,把六哥拉回院子,照着六哥的屁股猛打。六哥又闯祸了,把班上一个女孩子打了,这女同学是班主任的孩子。起因是六哥的一个好伙伴冬子前些日子在路上捡到一支钢笔,第二天冬子把钢笔交给了班主任,还受了班主任的一顿表扬,没想到今天冬子意外发现这支钢笔出现在了班主任的女儿手里,冬子把这事悄悄告诉了六哥。六哥课间径直走到那女孩的书桌前,一把抢过那支钢笔,问她钢笔哪儿来的,女孩说是妈妈给她买的。六哥哈哈大笑,当众把事情戳穿,女孩不顾一切去抢钢笔,把六哥的手抓破了,六哥大怒,狠狠打了女孩一个耳光。一放学,班主任就气急败坏找上门来,说关建和爱跟男生打架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女同学也不放过,再不好好教育,看来今后是不想再上学了!竟不提起钢笔的事情,只说六哥是存心跟她这个当班主任的过不去。六哥在外面躲了好长时间,硬着头皮钻回家,母亲把手里的活一扔,也不说话,取了鸡毛掸就朝六哥挥去,吓得六哥撒腿就跑。无论六哥百般争辩,终是无用,一顿恶揍是逃不过去的。六哥但凡惹了祸,母亲向来认为百分之百错在六哥,很久以后,她才觉得心里愧对了她这个最不省心的儿子,但一切为时已晚。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二十三

学校开田径运动会,四年级以上每个班都要临时成立一个宣传小组负责本班的事迹报道,写出的稿件经大会宣传组筛选后,能在主席台上大喇叭响亮播出,是班上的极高荣誉。老师把这件重要的事交给了郭妹和我。这时我们已经是六年级学生了,美丽的林老师当了我们的班主任。
这是一次隆重的运动会,因为改建的学校运动场刚刚竣工,不光有了固定的宽大主席台,主席台两侧还修了台阶式水泥看台。学校特地邀请水泥厂的领导亲临开幕式。各班在校园里排好队,从低年级到高年级打着旗帜一字长蛇行至运动场主席台右侧等待入场,已见运动场周围到处立着旗杆,主席台上人流穿梭,高音喇叭播放着振奋的歌曲,好是一个喧嚣热闹的场面。各班踏着音乐入场,水泥厂领导讲话,学校校长讲话,学生代表讲话,本来一切协调有序,颇有气势,开幕式临近结束,却出了意外差错,那领着大家高呼口号的年轻教师竟鬼使神差喊错了一句,引得全场惊呼,一片哗然。校长扯着嗓子大声制止,那教师接下来再喊下一句时,吓得声音都发抖了,简直像是在哭,于是又引来了满场的笑声。
入场式一结束,郭妹就甩动着两根扎着红蝴蝶结的短辫子跑过来,把一叠稿纸递给我,说从现在开始两个人要老在一块,一起商量该写些什么。还传达了林老师的旨意,说每个稿子要交给老师看过后才能往主席台送。阿文在旁边听见,狠狠地盯着我,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走开了。
郭妹很快写出一篇稿,是一首诗,写了晴空万里、红旗招展,写了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写了你追我赶、勇往直前,还写了枪声如号角、欢呼似雷动,等等,我大吃一惊,佩服她写得又快又好,她冲我一笑,偷偷跟我说她昨晚上就把这首诗写好了,说她记得去年运动会,高年级学生就写过这样的诗。郭妹写的稿子很快在大喇叭里播出了,林老师高兴得跑过来夸赞郭妹,然后指指我,“你呢,关建平?你也要露一手,为我们班争光!”
我实在是想不出写什么好,就要郭妹帮着出主意,正商量着,六十米短跑的发枪令响了,全班同学都从看台上站了起来。六十米短跑有我们班最有望夺魁的高大龙参赛。大家拼命给大龙喊加油,但这不幸的家伙跑到中途竟被人无意绊了一下,重重摔倒了。尽管他爬起来踉跄着死命追赶,别人早已经跑到了终点。在班里一贯横行霸道的大龙回到看台上同学们中间时,竟泪流满面,任凭大家百般安慰,好久不能止住。我突然动了心思,写了一篇题目叫“我们班的英雄”的稿子,赞扬大龙跌倒再爬起的精神,郭妹紧挨着我看我一字一句写完,一句话没说,拿起稿子就往班主任林老师那里跑。稿子在大喇叭里播出时,全班同学高声呼叫,大龙也一下子笑了。这篇稿子让我在全校都有了名气。
郭妹不再有心思写稿子,催我接着再写,说我写的比她好,好过十倍,真实!两个人坐在一起商量着再写个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手突然伸进裤兜,掏出个东西握在手里,悄悄问我想不想吃糖,我瞅瞅她白嫩嫩的小手,又瞅瞅左右,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就迅速将握在手里的两颗牛轧花生糖往我怀里一放,立即站起来,然后一甩头,冲我一笑,跑到她的好伙伴王丹妮和刘彩萍那里去了。只在伙伴那里呆了一小会儿,就又回到我身边坐下,两手托腮,一脸的快乐。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那牛轧糖用硬硬的漂亮彩纸包扎,看着真高级,我没舍得立刻吃,回到家拿给祖母吃了一颗,另一颗始终放在自己裤兜里,但三天后,这颗糖不翼而飞,五哥偷笑,我便知定是被他发现偷去吃了,气得转着圈追打他,甚至还哭了。
三哥、五哥和六哥都在运动会上得了名次,带回好几张奖状,独四哥什么也没得。四哥打乒乓球在厂矿总部都拿过好名次,还挣了件运动服回来,对区区本校学校运动会发的奖状很是不屑,道,“根本不想费力气跑,要不是班主任非让报名,都懒得参加,你们有什么好得意的!”
五哥凑到四哥跟前,摸摸四哥的头,嬉笑说道,“骗谁呢?比赛前还跟我打赌,看谁二百米能拿到名次,这会儿说不想费力气跑,鬼才信!”
“你不就得个第六,差一点连个奖状都拿不上,要拿拿第一第二,第六有个屁意思,不如不要!”两厢这便打起了嘴仗,不过很快,哥几个就议论起运动会开幕式有人在主席台上领喊错口号的事,五哥说有人看见那个老师刚一走下主席台就被几个人带走了,一整天再也没见他的踪影。
“他完了,把毛主席的话都喊错了,肯定是反革命!”四哥道。五哥不信有这么严重,四哥回道那就等着瞧。五哥把嘴巴凑到四哥耳边悄悄说,前两天他在野地里撒尿,见四下没人,突然心里痒痒,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慌里慌张喊了两句“打倒……”四哥问,“打倒谁啊?”五哥脸涨得通红,不敢说出口。四哥骂五哥是神经病。正说着,大哥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
最近大哥一直闷闷不乐,跟大家很少话语,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我老早就跟大哥说过想在某天跟着他一起去巡道,明天不上课,我就又央求大哥这回一定带我去。
“不行!”大哥干脆拒绝。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但到了第二天早晨,我还在被窝里做梦,大哥叫醒了我,低声说句,“起来!跟我巡道去!”把我的衣服扔到我头上,然后俯在我耳边悄悄教我如何应对母亲。赶紧洗了脸,我便跑到厨房向母亲请示,跟她说学校让写一篇作文,题目是“如何向工人阶级学习”,大哥是铁路工人,跟着大哥走一回,回来就知道如何写了。母亲愣了一下,瞅瞅我,又瞅瞅外面,问,“你大哥答应了?”我慌慌张张地点点头。这时大哥走进来,让母亲放心,说一定能照顾好老七,也让老七新鲜一回。母亲答应了,很快吃了早饭,带上中午吃的东西,我就跟着大哥上路了。
到了车站附近的工务室,大哥要我在外面等,自己进去了。不一会儿,他换上蓝色工作服,戴上别着铁路徽章的铁路小帽,肩挎工具包,扛着大锤出来了。大哥冲我一笑,道,“你长大了,别干我这个,要去开火车!”
大哥叮嘱我路上少跟他讲话,没事就沿着路基玩,他要一路盯着钢轨、枕木,只有休息的时候两人才能聊天,说只要我跟着他走上这一回,下次恐怕打死也不想再来了。
我在铁路上跑,大哥在后面踏着碎步不紧不慢前行,不时停下来敲敲打打。把他甩出很远,我便停下,站到钢轨上歪歪扭扭一步一步往回走,等接近大哥,我立刻跳下钢轨,转身又往前快跑。独自跟大哥在一起,我心里有一种特别畅快自由的感觉,他是我心目中的父亲,伟岸而坚强,勇敢而宽宏,我喜欢享受跟他在一起时自己的渺小和他带给我的安全。很多年以后,我站在他跟前,依然像儿时一样肃然起敬。
休息时大哥不知从哪里取出个苹果,递给我,我接过,问藏了好吃的,为什么早早不给,走了这么久才拿出来,大哥拍一下我的头,笑道,“怕你新鲜劲一过,走得也累了,就要后悔不该跟我走这一遭,现在拿出来,算是给你加油了。”“嗯,正确!”我缩着脖子点头答道,朝大哥顽皮一笑。吃了两口,把苹果递给大哥,大哥接过咬了一口,又放到我手上,自己仰面躺下,出神地望着蔚蓝的天空。
“你在班里还是第一?”过了会儿,大哥问。
“也不总是,有个叫郭妹的语文比我好,有时候她数学也很厉害。”
“叫什么?郭妹?哪个妹?”
“妹妹,姐妹的妹。”
大哥扑哧笑了,“这什么名字,挺好玩!”
“大哥不知道吗,她是郭天的妹妹,他们郭家就她一个女孩。”
“噢……原来如此,她长得好看吗?”
“嗯,好看!”我立刻回答。
大哥猛地扭头,认真打量我一下,我这才不知所措,觉得脸突然涨得通红。大哥哼了一声,觉得很可笑,拍拍我脑袋,目光又转向了天空。
“老七,想过没有,长大想干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大哥闭着眼睛问。
“没想过,也想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觉得大哥的工作有意思吗?你也看见了。”
“还是有意思的,挺有意思的……大哥觉得呢?”
“哼,有意思……挺有意思的!”大哥用嘲笑的口吻重复着我的话,没再往下说什么,好像在想心事。良久,默默坐起来,道,“好啦,接着走!”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我再次感觉到了大哥闷闷不乐的心情,我猜他一定是不喜欢这份工作,整天一个人在铁路上行走,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肯定觉得很孤独。我决计以后一有机会就来陪大哥巡道,并打算把这想法回去告诉其他兄弟,让他们有空也来陪大哥。我听父亲说过,干巡道工,有一段日子是最难熬的。我不由得替大哥难过,觉得像大哥这样的人是应该去开火车的,他就该做那样威风的事情,为什么让他干了这样一个整天一个人在铁路上走来走去的工作呢?接着就想起母亲三番五次告诫大哥的话,说家里费了好大劲才让铁路把大哥招了去,当上了正式的铁路工人,可一定要好好干,巡道工是苦了点,但是不知有多少人还羡慕呢,狗儿和阿卓一样是铁路子弟,就没被招了去,所以千万要知足。
渐渐地,我的心情也开始变得沮丧,想起大哥问我长大以后想干什么的话,心里直觉得空空荡荡,无所寄托。举目望去,周围一片寂静,不见半个人影,偶尔一两只麻雀倏然飞过,那活泼短促的叫声须臾消失,不留半点余音。两条长长的铁轨沉重地趴在地上,在某处闪着刺眼的光亮,指引着前面单调而无尽的路程。走了很长一段,大哥发觉我没了先前的活泼,只跟在他屁股后面埋头走路,就问我是不是后悔了,我摇摇头,问他走到哪儿就该掉头了,大哥笑了笑,说现在后悔也晚了,往前跑吧,看到左边有个样子像桃子一样的小桥就快到了,那个桥就叫桃桥。我一时来了劲头,撒腿就跑,一心想很快见到那座名字听起来特别可爱的小桥。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终于,我看到了桃桥!那小桥建在离铁路只有几十米远的山间小溪之上,用石头砌成,桥洞中间弯弯挑起,宛如桃尖,小巧玲珑,果然修得像个好看的桃子!我不光看见了桃桥,还看见桥上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乡下女子,她穿一身蓝底白花衣服,扎着两根细细长辫,胳膊上挎着一个藤编小篮子,正一动不动望着铁路。我回望大哥,他还在很远的地方,我就挥着手朝他大喊,“大哥,我看见桃桥了……”一边喊,一边跳下铁路,朝那小桥跑去。很快跑到小桥下,我立在一块大石头上,看见站在桥上的女子一会儿瞅瞅我,一会儿又紧盯着远处大哥的身影,神色慌张,脸涨得通红。我心里不免奇怪,难道她觉得我们是坏人吗?怕大哥过来跟我一起抢她的东西吗?
大哥终于走近了,在他停下来的一霎那,他的目光全部投在了那女子身上。
女子不动,把头低下。我看见她的手在不住地拽扯着衣服,不一会,她眼泪汪汪了。我吓坏了,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那样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可怜的女子,为什么要欺负她呢?她分明已经被惊吓得浑身发抖,连眼泪都掉了出来。远处,一列火车狂吼着驶来,我朝大哥大喊,“火车来了!”大哥似乎没有听见,依然紧紧地盯着女子。女子突然从小桥上跑下,我以为她要逃走,却见她竟径直朝大哥那里跑去了,大哥也迅速跳下铁路。很快,火车车头带着刺耳的嘶鸣,野牛般喷着一股巨大的水雾,急驶而来。眼前霎时间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抱头逃到桥下,身上已被水气喷湿了大半。等火车隆隆开过,大雾消失,我从桃桥下钻出,看见那个瘦小清秀的乡下女子竟拥在了大哥的怀里,两人身上湿淋淋的。我吓得不敢说话,只惊恐地看着他们。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亲眼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大人抱在一起,心里不由得生出罪恶的感觉。“大哥原来真的好坏!”我心里胆战心惊地说。这时,大哥和女子突然分开,女子俯身拿起藤编小篮子,身子背对我低着头站着。大哥朝我这边张望,看见了我,朝我招手,我犹豫着一步步走到他们跟前。
楼主:灵石的诗  时间:2019-06-13 23:07:03
“全湿了?”大哥涨得通红的脸问我。
我摸摸衣服,点点头,眼睛却瞅着身边的女子,她依然背对我,头埋得更深了。大哥在我头上摸摸,道,“没事,一会儿就干了”,瞅瞅女子,又看看我,想说什么,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大哥,你放她走吧,她怪可怜的。”
“说什么呢,”大哥拍了一下我的头,“我跟她认识,认识好久了,她叫杏子……”
“认识?”我不敢相信,拽了一下女子的衣服,冲她问道,“真的认识吗?”
女子转过身,羞怯地望望大哥,“嗯,认识……”
“是同学吗?”
杏子摇摇头,把头又低下了。大哥笑笑,说等会儿让杏子讲给你听吧,然后蹲下,从扔在地下的工具包里取出马蹄表看了看,道,“你们两个到桃桥那里等我,我去前面换牌,只有几百米了,回来一起吃饭!”一边说一边把饭盒取出递给我,杏子赶紧抢着接过。大哥笑着看杏子一眼,挎上包,扛起锤,摸了一把我的脑袋,便大步流星沿路而去。

楼主:灵石的诗

字数:315425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7-05-24 22:26:37

更新时间:2019-06-13 23:07:03

评论数:710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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