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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十三章 第四节 棋局输赢

甘亦安看到任可骏说话时那种语气,仍是愤愤不平的,就问项霄的情况:“那年项孃孃没摊上吧?”

任可骏叹了一口气说:“唉,幸好项老师那年怀娃儿,反应大,没有参加鸣放,要不然我们两口子都跑不脱喽!如今靠着她的关系,加上校长也是熟人,我在沙溪中学当代课老师,讲历史,算是一个临时工。日子倒是还能混得下去,就是太无聊。一个小镇,十多分钟就能转遍,不说别的,就是找个下棋的人都找不到。”

甘亦安一听他说到下棋,想让他缓和一下情绪,就说:

“任叔叔爱下棋,我可以陪你下两盘。”

“哦,你会下。那太好喽!”

“只是我下得不好。”

“不打紧,不打紧。来,来,来。我们可以一边下棋一边摆龙门阵嘛。”

任可骏立即去把棋盘翻出来,草草地把棋盘上的灰抹抹,就和甘亦安下起棋来。

任可骏棋风刚猛,善攻击却疏于防守,颇像他的性格,没走几步,甘亦安就看出他的棋艺水平不高,有意识地让着他。

甘亦安下棋有一个习惯,跟同辈下,认真。跟父辈下,不在意输赢,遇到强的,他会尽力一搏,遇到弱的,一般都会让双方胜负相当。因为他明白,有些老人也不在乎输赢,却更在乎面子,在别人家就更不能让主人难堪。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下午放学时,项霄和女儿任鸣凤一起回来了。母女俩,母亲头发已花白,女儿背着两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任鸣凤一脸灿烂,兴冲冲的,像她爹一样,一进门就问:

“听我妈说家里来客人了。”

项霄说,疯丫头,大呼小叫,没规矩。我先做饭去,你还是先做你的作业吧。任鸣凤说,作业回头做,我帮我爸陪客人。任鸣凤一看他们在下棋,就凑上来问:

“爸,我好久好久没见你下棋了。你是赢了还是输了?”

“你爸赢得多输得少。”甘亦安看任可骏盯着棋盘顾不上理女儿,回答了一声。

“哟,亦安哥,你真厉害,能赢我爸。我爸说他在学校没有输过。”她惊叫起来。

“别大声叫!影响我们。”

任可骏仍低头盯着棋盘,没抬头就冲她一摆手。她故意捂上嘴,随后又小声问:

“那这一盘,你们哪个会赢?”

没人回答她。

甘亦安没出声,这盘原本就是想好要让对方赢的。盘面已经是残局了,他已看出对方是微弱的胜势。任可骏心底还没底,还在仔细计算。几步之后,甘亦安推开棋盘认输:

“小妹,你爸又赢了。”

“爸,你更厉害。”她去搂任可骏的脖子。

“好喽,把手拿开,在客人面前没有规矩。”任可骏一边说一边用手把她的手拨开,他并不是真生气,实际上他是很宠爱这个小女儿,“你们回来了,我们就先不下喽。”

任可骏很高兴,心头也明白,甘亦安没有尽全力下,故意让着他。不过,他也很开心,尤其是当着他这个宝贝女儿的面。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吃晚饭时,任可骏对甘亦安说:“大侄子,看到你太高兴了,就像见到你父亲一样。我们喝点酒,平常没人和我喝酒。我们边喝边摆龙门阵。”

“我喝酒不行,但很高兴陪任叔叔喝一杯。”

“一杯哪行。你父亲酒量可大了,我们都喝不过他。你晓得我们咋个称呼他吗?”

一看甘亦安摇脑壳,任可骏用双手把酒瓶捧在手中,做了一个阿弥陀佛的姿势,笑着说:

“我们叫他甘罗汉。一是说他有德行,有那个境界,二是说他身体壮实,又能喝酒。你父亲去世时,我还在监狱里关着,放出来之后才听说他病故了。我都不敢相信,身体如此强壮的一个人,胸怀也大度的人,咋个会突然病故?”

“我印象中父亲确实能喝酒。”对此,甘亦安有很深的印象。父亲的下酒菜总是凉拌猪肺片,那时猪肺是很便宜的,一二毛钱就是一大堆。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父亲为啥总吃这种便宜的下酒菜。人大了之后,也就明白了家里人口多,老爹省下几个下酒菜钱,是为了给娃儿些买图书买玩具。

“你父亲是一个豪爽而不失宽厚的人。我不如他,像他那样能容人。同事们都很敬重他。我和他也特别谈得来,有时一摆起龙门阵,到兴头上,半夜都还不睡。”

“亦安,别只顾跟你任叔叔摆龙门阵。一遇到合适的人,他的龙门阵摆起来没完。你多尝尝这豆腐。”

项霄端来一大盆豆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是稀客,原本该请你吃点肉。家里的肉票,两个儿子从乡下回来时都用光了,没啥好吃的,就请你吃豆腐吧。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沙溪的豆腐在川南一带很有名气,有鲜、香、细、嫩的特色。沙溪豆腐色泽洁白、手感细嫩,尤其是看着细嫩的豆腐,筷子夹起后却不碎不掉,又凸现柔绵劲。不蘸汁水吃时,鲜嫩中透出微微的香甜,加上各种调料后,色泽则是红、白、黄、绿、黑五色相间,味道则是麻、辣、咸、酸、甜五味俱全。

甘亦安笑着说,豆腐有“素肉”之称,据传为汉代淮南王刘安发明,历史悠久,别有风味。任可骏呵呵大笑:那就是一说,未必有确证。不过肯定是中国人发明的。我们不管那些,只管吃就行喽。

他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任鸣凤说,她的一位高中同学家里就是做豆腐的,远近都有名。甘亦安原以为沙溪中学就是一个初级中学,一听鸣凤在本校读高中,很是诧异。问:

“项孃孃,沙溪中学有高中部吗?”

“哪有啥正经的高中部,就是有一个戴帽的高中班。小妹就在这个戴帽班。”

看到他一脸的疑惑,项霄作了解释。自开始实行学制缩短后,前两年县革委会提出:大学不出县,高中不出区,初中不出社,小学不出队的口号。学校大量升级,实行戴帽班,小学办初中班,初级中学办高中班。师资、设备严重不足,教学质量很差,实际状况像圈内人说的:高中的牌子,初中的架子,小学的底子。原来他们想送任鸣凤上县城或市里的高中念书。任可骏说这种环境下,哪里的学校都差不多,还不如就在身边,既可以在家自学,也可以由家长作点辅导。

“这倒很像大跃进年代放卫星的口号,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帮官儿们真是不长记性。”他一听,觉得太可笑,一阵是闹读书无用论,一阵是教育改革的牛皮震山响。

“就是嘛。这些领导想起一出是一出,不晓得他们脑壳里装的是不是脑水。现在也没人敢去反对他们。”说完,项霄一声苦笑,“像鸣凤这些年青人都被耽搁了。”

“我看他们的脑壳里装的是卤水。”甘亦安用筷子指着豆花碗说。

一听他说那些人脑壳里装的是“卤水”,任鸣凤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她对面前这位青年男子来当老师即好奇又不相信,就用质疑的口气问:

“亦安哥,我听说你是想来当老师的。你一个初中生就敢来当中学老师,行吗?你就不怕误人子弟?”


(第十三章 第四节 棋局输赢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十三章 第五节 青春花季

任鸣凤的话问得很直率。

甘亦安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过去没见过,她是他家离开高城后才出生的。那双眼睛中有一点东西让他感到异样,无以名状,瞬间又明白过来,她眼底带着一股英气,这是女性眼里很难见到的。他微微一笑:

“我也不晓得行不行。代课嘛,现炒现卖,我一个二十好几的人,教十三四岁的娃娃还教不了?我不信。现在的教材浅得很,教初一能凑合吧。至于误人子弟,那是当下的教育制度,赖不到我脑壳上。”

一旁的项老师连忙拽拽任鸣凤的衣襟,意思是让她别瞎说,免得让他难堪。随后接过话,打圆场道:

“你们这些所谓的高中生,没学到啥东西,真没法跟你亦安哥他们这些老三届的初中毕业生比。不过,也怪不到你们头上。”项霄扭头问甘亦安,“你既然来当代课老师,想必也没有丢开过书本。古大姐真是教子有方啊,平日里都看点啥书?”

项老师一席话说得他真有点不好意思。书本也是早丢下了,倒是还没有忘干净,捡起来看看,应无大问题。其他书倒是看得不少,不过既没有目的,也没有啥计划,遂回答:

“项孃孃,现在可看的书少,找到啥书就看啥书。家中有一些父亲原来留下的书,父亲很多在高城的书一本都没有了。”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甘亦安想起当年二哥从高城空手而返的情景,还有市里图书馆关闭了一段时间,恢复后,可借的书很有限的情景。

“对头,你父亲爱买书。书架子上放不下,就堆在木箱里、桌子上。我见过。他和老任出事后,不消说得,肯定被那几爷子拿走了。”说罢,项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好,那些书真要留下来了,到了运动初期破四旧时,不又成了罪证,还得被抄走,还得被烧掉。老任原来在高城也有一些书,被我带回沙溪了,运动开始时也被抄走了。你看现在这个家,除了语录本,哪还有啥子书。唉。”

“呸,一帮文氓。”任可骏不屑地一晃脑壳,把酒喝了。


甘亦安说,母亲一个要好的朋友,是一所学校的图书馆管理员,为他提供了不少方便,可以随时去借书,借几本也不受限。

他喜欢看那些被批判的书,尤其是欧洲那些人文大师的著作。70年代开始,宽松了一点,国内又翻译出版了一些外国书籍,主要是苏联的,说是供批判用的,叫内部书。因为这个便宜条件,只要有的他都看过。

“我也喜欢看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看过三遍,保尔是真正的英雄,我也很喜欢冬尼娅,那样漂亮善良,不在意保尔的贫寒而爱上他。我为他们的各自离去而惋惜,多好的一对啊!为啥就不能在一起呢?看一遍我就哭一遍。她要是像丽达那样革命该多好啊!”任鸣凤一直在听他们摆龙门阵,一听到这里就又插嘴了。

她说得很兴奋,面庞因兴奋而红润。她长得像项老师,身材修长、面容清秀,笑起来更好看。正是这个年龄的笑容,单纯、干净。十六七岁的年龄正是做感情梦的年华,纵然现实教育中有许多清规戒律,也挡不住青春花季的原生力量。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她给他舀了一大勺豆花,迎着他的目光,说:“亦安哥,你一定看过这书,我说得对吗?”

他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一代学生,差不多都看过,保尔是那个时代提倡的英雄人物典范。他也看过《牛虻》,喜欢牛虻的程度超过保尔。因为牛虻比保尔更不易,感情比保尔脆弱,遭遇比保尔坎坷。他觉得在所能了解的世界里,牛虻更真实,结局更符合现实。

年纪稍长,一些书看后,他有时反而感到困惑,一方面是书里的东西离现实太远,尤其是中国的书,书里的事与现实中的差距实在太大,想把它们拽拢一点都很难。

他先顾着谢她,说还是自己动手好点。她猝不及防的问话,他愣了一下才回答:

“我觉得不是分对错的事情。我也很喜欢保尔那种不屈不挠的性格,觉得人就应该那样活着。冬尼娅和保尔走不到一起,是因为作者不想让他们走到一起。”

“啊!我不明白。这跟作者有啥关系?”她有些不解和吃惊,收住笑容,扬起细长的眉毛。

“也许是作者认定他们不是一路人吧。”

“咋会是这样……”她更加惊愕,带英气的眼睛里充满疑惑。

“小妹,一本小说,就是消遣的,用不着太认真。快点吃饭,早点做作业,明天还要上课。”项老师接住了女儿的话头。她想让女儿早点离开,她晓得甘亦安和丈夫有龙门阵要摆,不愿意让女儿在一旁听。

项霄和任鸣凤吃完饭,离开了。临走前,鸣凤故意凑近任可骏耳朵轻轻说:“爸,我晓得,好不容易来个人,你又要高谈阔论。你可不要扯起嘴巴乱说啊。”

任可骏没理她,一挥手,意思是让她快走:“去、去、去。在家说话有啥好怕的。”
她冲她爸做了一个鬼脸,进里间去了。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外间剩下他们两个人继续喝酒摆龙门阵。

时间悄悄过去,里间已经静下来,想必是人睡熟了。外间的两个人还在继续喝酒,谈兴正浓。

任可骏已经不再劝甘亦安喝酒,抓着酒瓶自己倒,自己喝。说到高兴时,就喝一大口,然后一抹嘴,接着剥花生往嘴里送。桌上已经没有下酒菜了,那一大盆豆花,已经见底,就剩下一堆干花生,任可骏喝酒的兴致照样很高。

跟任可骏摆了半天龙门阵,甘亦安发现他真是一个豪爽的人,说话没有啥顾忌。是像他女儿说的,好久没人跟他摆龙门阵了,还是人们说的酒多话多,酒后吐真言了。

甘亦安在工地上干活路,常跟工友一起喝酒,喝酒也练出来了,但一般不让自己喝醉。这次是来找任可骏话当年的,自然就更不会让自己喝醉了。他端起酒杯问:

“任叔叔,那时你和我父亲他们究竟都提点啥意见?是政治上的、思想上的,还是工作上的?能说给我听听吗?”

任可骏把酒杯举起,跟甘亦安的酒杯一碰,不等对方喝,仰头把杯中酒都倒进嘴。然后又给自己的杯子倒满。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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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跳过一节

。……。…。…。…。…………。

…………………………。


(第十三章 第五节 青春花季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十四章 时代烟云

第一节 豪情依旧

一盏15瓦的电灯,直接从房梁上悬挂下来,昏暗的光,投射四周。夹泥墙早就没有白色了,投过去的光,像被黑洞吸收一样,没有反光,房间里没有明亮的感觉。甘亦安看着任可骏的脸在灯光下愈发红了。

眼前的任可骏,握着筷子的右手就在空中比划起来,好像就是握着一枝笔在奋力疾书。投在地上的影子虽然很模糊,却很巨大。

甘亦安想当年任可骏和父亲可能也是英气勃发吧?可能自我感觉是在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吧?父亲要是还在,不知又该作何状?

“大侄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说那帮人可笑不可笑!”任可骏重复他刚才说的话。
甘亦安想,对不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权者应该给人说话的权利,更不能别人说了不同意见或反对意见,就当成罪犯来收拾。这样下去,一个国家肯定是搞不好的。于是又问:

“这倒也是,“文革”中这类事也不少。再有一个问题,你们这些‘右派’,从内心讲,是不是反对共产党?我从小学起就接触到阶级斗争这套东西,一些课本和包括电影在内的文艺作品,好像你只要是不同阶级的,就注定是要走到敌对面,要你死我活,早晚的事。”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任可骏听到甘亦安的问题后,停下手中的酒杯,毫不迟疑地说了一大段话:

“一个社会中不同阶层间肯定是有矛盾的,如何协调这种矛盾是这个社会能否长治久安的关键。如果就靠斗争的方式,而且又把这种方式用到各种领域,肯定是不行喽。如果哪个人的生存和发展权利都被剥夺了,他能不反对吗?”

说到这里,任可骏一拍桌子,又接着往下说,“就拿我们这种知识分子来说吧,按毛泽东的划分是小资产阶级,国民党垮台了,我们能失去啥子?倒是目睹了国民党的腐败后,相信共产党上台后,能给我们带来新的希望喽。我们不可能去反对共产党政权,那也是我们反对不了的。

我们希望共产党把国家搞得更好,这都是真心话,所以才提意见,就是巴望把国家搞好喽。不管哪个执政,我们都希望把国家搞好,你搞不好,还不让别人说话,这就不对喽。言论自由,思想自由,这是现代文明社会的基本东西。这并不是啥太过分的要求嘛。”

他说完话,又仰头喝干杯中酒。

“任叔叔,中国这个国家专制年代太长,一直就有这个传统,对思想上的异端是从不留情的。其实对思想治罪就是一种专制,把有不同思想的人置之死地就更不对了,以言获罪是一个社会的耻辱。”

“大侄子,说得好。历史上搞专制的都没好下场。所有的专制者,都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桩上!任何时候搞专制都是不得人心的,不废除专制,国家就不可能搞好。”说到这里,任可骏的双目又瞪大了。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李轼觉得任可骏说得很对,但现实却让人沮丧,现实中连最起码的言论自由都没有,遑论民主政治。过去针对知识分子的历次运动中,掌权者不讲民主,食言而肥,言者照样有罪。

而众多知识分子也没有坚持民主权利的骨气,尽管心头是十二分的不情愿,但压力一来,众人不仅纷纷承认“错误”,纷纷表示“服罪”,还相互批判,甚至揭发私下的言论,陷昔日的朋友于不义。这只能让人相信,一个社会,肥沃的专制土壤上,是开不出民主花朵的。

他把这种担忧说出来,想听听对方的想法。任可骏立即说道:

“大侄子,我是学历史的,坚信社会是进步的。专制统治被民主政治取代是世界潮流,这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存,逆之则亡。这种趋势哪个都逆转不了,国内国外都是这个理,我相信这点。”

说到慷慨处,任可骏又用筷子在桌上敲着。好像是桌子阻挡了世界潮流,他要把它戳倒一样。

甘亦安想他们一代人是经历过所谓旧社会的人,而自己这一代人只是听说而已,天晓得走没走样,就问:

“任叔叔,你们这代知识分子都是经历了旧社会,又到了新社会,新旧文化都是接触到的,应该是有比较,能判断的,解放后搞了这样多的文化运动,究竟为啥?”

“执政党要推行自己的文化思想,从历史的角度看,有它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如国民党上台后,规定全国大中小学校实行‘党化教育’,强制灌输三民主义。但执政党用运动的方式,用斗争的手段,肯定是南辕北辙的。

再说,文化的传承性很强,断然分出新旧,跟老子这本身就是很可笑的事喽。就算是你要创造一种新文化,也无可厚非,但如果你伤害到别人,肯定会遭到别人内心的抵抗。要是借此整人,就更与文化无关了,那是挂羊头卖狗肉,这就是乱球整喽!”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任可骏手中比划的筷子,在灰暗的灯光下,投影在灰白的墙壁上,像一付梯子架在墙上。

已经是半夜了,怕影响里屋的人睡觉,甘亦安说话是尽量压低声音。而任可骏虽然压低了嗓门,还是有一付雄辩的架势,右手比划着筷子,有时又用左手敲着桌面,说到兴奋处,又拔高了嗓门,用词也不顾雅俗。

甘亦安发现,“乱球整”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这或许是他对生活的一种领悟和概括。想到吃饭时,任鸣凤提到她们学校的宣传队也在排练革命样板戏,就问:

“任叔叔,毛泽东他老人家有一句话,‘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在‘文革’中是尽人皆知了,成了名言。毛把其他的文化内容、文化形式都扫跑了,就剩‘样板戏’了,行家们咋个想我不晓得,但像我这种小民百姓似乎也不觉得好在哪里?至于那些教条式的说教,就只能哄鬼了。”

“明摆着的事,这种斗争手段解决不了文化问题,毛泽东原来有一个话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对文化,对学术是很包容的,是很好的事,可惜没有做到过。至于‘样板戏’要达到啥政治目的,那只有系铃人才晓得喽。”任可骏又晃起脑壳,那意思是说系铃人的目的,是明摆着的事,不说也罢。

(第十四章  第一节  豪情依旧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十四章  第二节 谁系的铃

甘亦安也大致明白任可骏的意思。

对方一句“那只有系铃人才晓得喽”,让他心头一懔。年幼时无知,觉得领袖大智若神,到青年时就明显感到,领袖豪迈、大气、浪漫之余,时有不切合实际之想。大跃进时,他大笔一挥“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喷薄而出,写诗固然美妙。却让人感到大跃进的种种思想,也是他老人家如此一挥而就。那种随心所欲的劲头,似乎跟他的英明也不沾边,倒是透出一种蛮干气概。甘亦安把心头一直有的疑问提出来,因为他相信对方比自己明白。就接着问:

“任叔叔,我的阅历很浅,但我一直有一种感觉,领袖把我们国家和老百姓当成试验对象了,想咋样试验就咋样试验,建国后这些运动说得好听点是探索性的试验,说得不好听差不多都是胡乱整。他老人家就真不晓得这些事的荒唐?”

“天意自古高难问。哪个晓得是他的政治抱负施展需要,还是他的政治斗争策略需要,说不定也是想到哪里整到哪里,天晓得。要依我看,就是乱球整,可怕的是都在以‘革命’的名义进行。大侄子,其实你父亲当初是有先见之明的,预计到提意见不会有好下场,还劝过我,是我执意要说,他才义无反顾地跟我一起写万言书的。说起来是我拖累了你父亲,唉……”

甘亦安想,哼,还说有先见之明,明知是崖还要去跳,“明”在哪里?完全是自找的,跟旁人何干?而当年他们之所以没有被追究,是因为赶上苏联的赫鲁晓夫批判斯大林的报告已经在国内传达,国内的舆论气氛有所变化。一年之后,“明”也罢,不“明”也罢,全都网进去了。

但目下他最关心的还是文革运动的事,就问:

“任叔叔,那你认为‘文革’啥时候能结束?”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抱歉,跳过一节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甘亦安有早起的习惯。

一早起来,就把昨晚杯盘狼藉的桌子和一地花生壳都收拾干净了。任可骏却因酒醉还没醒,不像往日清晨出去散步,这还是他出狱后第一次没能早起。

项老师和任鸣凤起来后,发现横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任可骏。项老师问:

“亦安,老头子昨晚喝多了吧?看那个睡相。”

昨晚,甘亦安既没有劝任可骏多喝,也没有劝任可骏少喝,听到问话,只是抱歉地笑笑,点点脑壳。任鸣凤笑起来:

“亦安哥,我早就晓得我爸会海阔天空地喝酒吹牛。他肯定高兴得很,总算遇到一个愿意听他吹牛的人。我和妈都不爱听他摆那些陈年往事。”

他一听,还是微微一笑,没说话。他在心头想,真高兴的也有自己。

三个人吃完早饭。他说你们走吧,我来收拾。项老师说,哪好意思让你一个客人收拾啊。他说,没关系,别见外就好。项老师说,那就麻烦了,等老任起来,让他陪你去学校,他跟校长也熟。任鸣凤脸上又露出那种率真而略显顽皮的笑容:

“亦安哥,今天是星期六,下午没课。你要不走,我带你去看街上的戏楼子和祠堂,河边还有一排吊脚楼。我爸说过有年头了,有历史风貌。”

昨天吃饭摆龙门阵时,他说到这些年在不少老镇上干过活路,见到过不少古建筑,破烂的居多,完好的很少见了。她就在一旁插嘴说,镇上还有完好的古建筑,愿意带他去看看。正在喝酒的他就随口答应一声:要得。

现在她一提,他立刻就想起来,立即回答:“好啊,下午有时间就去。要是没时间,就下次吧。”

“那你等我。”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拎起书包,甩着两条大辫子,出门追上已走远的项老师,两个人一起去学校了。


(第十四章  第二节 谁系的铃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十四章  第三节 烟雨楼台

上午九点多钟,任可骏醒过来。一看时间,说不早了,等我吃两口饭,先去学校吧。饭后任可骏陪甘亦安一起去找校长,果然如任可骏昨天分析的一样。坐在椅子上的校长慢悠悠地说,学校还得研究研究,让甘亦安等消息。

出了学校大门,原本有点阴的天空,飘起了细蒙蒙的小雨。当地这种小雨天常见,有“春不湿衣,冬不湿路”一说。任可骏对甘亦安说,你也不用等校长的消息了,他说的就是推口话。甘亦安点点脑壳,表示明白校长话的意思。他说,天飘雨了,我们回吗?任可骏接着说:

“这雨下不长,下一阵就得停。周六我没课。我们到田坝头走走,空气好得很喽。顺道可以看看小妹昨天跟你提到的那些古建筑。”

甘亦安随着任可骏穿过那条青石板铺就的主街。任可骏一边走一边介绍,此地过去叫沙溪驿,因为古代在此设有驿站,是一个千年古镇。历来交通发达,是高城和附近几个县物资集散地,本地物产丰富,商贾昌盛,镇上的大户人家不少,那些古建筑多是这些大族修建的。

说话间,他们走到那戏楼子,甘亦安停下来仔细看了看,全木结构,立柱、横梁、檩子都是粗大的原木。戏楼为重檐歇山式顶,檐下饰如意斗拱,垂脊和戗脊上的垂兽、走兽残缺不全。

很高的青石台基,台基上饰有浅浮雕,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仔细看还能看出一个大概,内容是古代戏剧故事,像川戏《贵妃醉酒》《柳荫记》《白蛇传》之类,情态各异的人物身后有山水楼阁作背景。

戏楼的枋梁上雕刻彩绘的二龙戏珠,戏台两侧的图案有蝙蝠、喜鹊、花瓶、荷花等。总体建筑,说得上是比例匀称、线条流畅、造型奇丽、风格独特。不过,原有的色彩已经暗淡了,失去色彩的外衣,像脱了毛的凤凰,亮丽光鲜不再。但整体建筑模样格局气势犹存,可以见出昔日的辉煌。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甘亦安晓得,这类戏楼不像都市的戏院,专供演出戏剧。它一般都是隶属于一些会馆或家族宗祠,具有私家性质。就问这戏楼是否也是如此?

任可骏说,是,是谢家的。建筑技术我不懂,我只晓得这些建筑就是历史,不仅能看到过去的材料生产、技术水平,还可以看到过去人的美学观念、思想追求。哪个要想研究地方历史、民俗风情,这些建筑都是极好的材料。

甘亦安点点头,表示同意,实物有时比文字记载更有说服力。好比当下这‘文革’戏台,各色人等都在台上窜,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一不留神,就跳脱了面具,露出真貌。

经过那祠堂时,甘亦安看到它大体保存完好,有些地方也破败了。最明显的变化,是那些曾经有颜色的地方,基本上看不出原貌了。经历了多年风雨侵蚀,不管是梁柱的油漆,还是墙面上的油彩都悉数剥落,荒草和小树也落户在瓦沟了。历史早换了人间,现在的主人已经不在意它的衰败。

任可骏说,谢氏是本地望族,清初从湖北迁来,于今已有二三百年历史。祠堂里的石碑都有记载。我国的传统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靠过去的乡绅保存下来,一代一代传下去的。过去的乡绅家都秉承“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这类信念,注重读书,注重文化。

这些祠堂都是一族人心目中的圣地,是宗族文化的载体,后人可以从中看出中国人口的迁徙状况,不同地域文化的融合。所以,这些建筑实际上就是固化的历史,固化的文明。说到这里,他晃晃脑壳,接着说,四九年后,随着祠堂被废弃,这种文化的传承,不论好坏,都被中止了。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经过谢家大院时,那宅子的外表更是破烂不堪,从那些石柱、石墙、石门、石墩看,历经沧桑,仍然坚实牢固,见证了当年主人那打造百年基业的雄心,而剥落的风火墙、残缺的小青瓦、断折的鳌尖,又在告诉人们曾经的风华现已逝。

任可骏说,谢家大院一部分曾经做过仓库、学校所在地,大部分都分给农民居住了。后来的岁月中,不少条石、砖瓦、木料等建筑材料都被拆去修水库、干渠、猪圈了。谢家人在解放后早已星散,留下的自然会成为每次运动的对象。

看着蒙蒙细雨中的戏台、祠堂、老宅子、石板路,构成既矗立在眼前,又似乎在钩沉既往的矇眬画面。甘亦安对任可骏说,还真有一点时空交错的感觉,应了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来寻常百姓家”诗意的感悟,往事都成过眼云烟了,这些乡绅留下的东西也成了历史遗迹。还有几人能知晓?也许只有他们的后人,才会去感叹祖辈是白忙了一场。

任可骏说,你别小看这些大家族,过去中国农村地方上治理,就是这些当地的大家族在起主要作用,思想上很大程度就是依靠传统文化,诸如仁义礼智信那一套,组织形式上依靠族群、宗亲等纽带。几千年来的社会,都是这样慢慢延续下来的。

过去一个县就一个县官,加两三个佐僚,几个差役。你想他能管到下面去吗?所以过去有“治不下县”的说法。乡镇、乡下这些事务,都是靠这些士绅来主持,断公道、判是非、兴义学、办慈善之类。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说到这里,任可骏停了停,又往下说,中国传统文化有这种传承,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鼓励年青人读书、上进,出去为国家做事。历史上的读书人基本上都是沿着这个路子在走。

当然,能出去做官的毕竟是少数,没有出去的人,就在乡里参与办学、治理一类事务。而那些出去的人不做官了或老了,又落叶归根,回到乡梓,服务于乡亲。俗话说,人上一百,五类俱全。过去也有劣绅鱼肉乡民,但很多乡绅还是做了不少有利于乡梓的好事的。

民国之后,这种情况就变了,拿俸禄的人就多起来了。到现在就更多了,一个县里几大班子的人都是吃财政饭的。所谓的干部编制,城里到街道一级,乡下到公社一级,冗员是越来越多。

对任可骏说到的这些从前社会治理的事,甘亦安知之甚少,兴趣不大。他想了解的就是朝代更迭,胜利者总是以新颜换旧貌,把过去的种种说得不堪。幼时信以为真,大了就觉得并非如此,尤其是混迹在社会底层后,听到的往往是另一种描述。

小时候,他听到过姐姐追问家中的情况,母亲没多说,似乎也曾是一个大家族。他成年后也问过母亲,母亲说得很少。看得出来,母亲有自己的想法,却不愿意跟当下的官方调子离得太远。

脚下的青石板路,因雨水更显光滑,还透着反光,映衬出街道两旁房屋隐隐约约的影子,不过那影子模糊得很,辨不出轮廓。

两个人走出镇口,石板路没有了,他们迈上田野小路。土路吸水,不像石板路不吸水,反而没有积水,踩上去更稳当。小雨果然停了,天也放晴,很远处的山岭也清晰可见。迎面吹过来田野上清新的风,带有一种泥土腐殖质的味道,还有一种庄稼清香味道,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听任可骏说到历史,甘亦安心中正好有些疑惑想要请教。


(第十四章  第三节 烟雨楼台     完)

楼主:山茅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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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4-24 22:48:40

更新时间:2021-04-05 12: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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