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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古明琚一听,心头一沉。她太了解这个方樱了,别看年青,啥事都做得出来。平时就喜欢扮演革命觉悟高的人,一到运动更是冲锋陷阵在前,尤其擅长给别人上纲上线。

“文革”初期,她丈夫被当作“牛鬼蛇神”揪出来,她为了表示站稳立场,立马就揭发,把两口子在私下说的一些话也告发出来。古明琚想她为了一己之私,整自己的男人都这样狠毒,整别人就更不用说了,一颗心一直悬着。

第二天,方樱就动员古明琚班上的学生来批判她,对学生们讲古明琚这样说是别有用心,是攻击党和政府的言行。

不料学生不买她的账,不少学生说,我们家天天晚上都吃稀饭,有时连中午都吃稀饭。这就是事实嘛,有啥大惊小怪嘛,这事还值得批判啊。没有一个学生站出来批判古明琚,最后,所谓的批判闹剧不了了之。

当时古明琚就感动得流泪了,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她平日总教学生要善良,要与人为善。她觉得自己没有白教,关键时,这些十二三岁的娃娃帮了她。

后来,古明琚把这事讲给甘亦安听,那时亦安已经成人,当时就笑了,并不光是笑那些可笑的人,也是笑那可笑的年代。

他对母亲说,你这位领导和姓方的同事真可笑,也亏她们想得出来。亏她们也是老师,能教好娃儿些吗? 也幸亏是小学娃儿单纯,没有那么强的“革命”精神。要是在中学就难说了,中学那些革命学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在革命的名义下,啥事都有可能干得出来。

(第十二章 第三节  反标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十二章  第四节 批孔

文秀青到甘家来串门,她现在也比较闲。一是学校招生没有原来多,二是课程安排也不如原来多。师范停止招生几年后,又恢复了招生,但都不用经过文化考试了,都是由工厂、农村推荐到学校来的。

因是推荐的,文化基础参差不齐,年龄也是大小不一,教的内容也兼顾到基础差的,所以相对过去而言,要浅得多了。另一方面,对学生的学习要求也不那么高了,当老师的自然就轻松一些。

文秀青跟古明琚说,前几天碰见沙溪来的项霄了,摆龙门阵时,项霄说任可骏刑满释放回家,在沙溪中学当代课老师。项霄感慨说,黄帅事件出来后,学校都在批师道尊严,现在老师这个行当搞得很臭了,能胜任的年轻人都不爱当老师了。

乡镇上找不到人,市里的县城的人都不愿意到乡镇上去当老师,这倒让老任有了一个临时的饭碗。她还提到她们学校缺数学老师。

文秀青说,我当时心一动,想推荐甘亦安去试试。因为不晓得你和亦安的态度,没有提出来。

文秀青这样说,是因为她晓得古明琚对任可骏有意见,还是先征求古明琚的意见,再联系沙溪中学不迟。她说,现在教的内容浅得很,让亦安去代课应该没得问题。她跟项霄是大学同学,还认识沙溪中学的校长,如果古明琚和甘亦安同意,应该问题不大。她又说,你不是总嫌亦安东奔西走不安定吗?让他去试一试吧。

出乎她意料的是,古明琚一口答应:我没啥意见,只要亦安愿意。恐怕他不愿意当教师,我退休时,就先征求过他意见,可否顶替我当教师。他一口就拒绝了,说对当老师没兴趣。后来才由亦康从农村回来顶替的这个名额。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两个人正说话间,孔老师来串门,三个人又摆起近来的事,林彪一出事,上头就开始了“批林批孔”。文秀青说:

“学生们都不咋上课,整天忙着批林批孔,批克己复礼。批林彪就批林彪嘛,把孔夫子拉出来垫背,不知啥意思。林彪一介武夫,能跟孔夫子扯得上吗?完全是瞎扯。话又说回来,毛泽东从来都是‘古为今用’的,不知这回又要对准哪个了。”

古明琚一听,心想一向谨小慎微的文秀青都大起胆子说这话了,可见现在的运动真是让人厌烦透了。心想,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搞的几次文化运动,最后都搞成政治运动,以打倒一些人结束。这些都是我亲历、亲见的,让人心寒、心颤、心惧。这次批孔夫子肯定又是一个由头罢了,恐怕还是有所指的,不知又该哪个倒霉了。就说:

“你这说到根子上了。政治上的事就不说喽,呆在下面的人,更不要说像我这种已退休的人,消息不灵,不知高层的事,也用不着操心这些事喽。”

孔老师说:“文老师,要说莫名其妙的事多了。你们的学生都是师范生,多少晓得些,搞批批孔也还说得过去。我们的学生都是小学娃儿,你说能懂啥孔子的事,也跟着瞎起哄。”

“孔老师,那你们的小学生批啥?”文秀青有点好奇地问。

“批啥?前一段时间批‘父母在不远游。’说要教育孩子从小立志,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而孔子这个话就是反对年轻人志在四方的。”孔老师一脸苦笑地回答。

“那真是乱扯了,这话原本不是这个意思,还有下半句的啊!这有点断章取义嘛。”文秀青说。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哪个说不是嘛。原话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现在只说前头,不说后头。现在批判人就是这样,抓住一点往死里抠,不管你在啥情况下说的,也不管你全部的意思是啥子。念过几天旧学的人都晓得孔子的原话,但没人敢去说这个。”说到这里,古明琚觉得很庆幸,“好在我已经退休,眼不见心不烦。”

“跟我教同一个年级的伍老师在底下说了一句,这话的意思是主张子女要孝敬父母,对此要一分为二,不能完全否定嘛。结果有人汇报了,就批判她是在提倡封建道德。”孔老师说。

古明琚明白,现在还有哪个敢去告诉学生娃儿这是断章取义,就算你跟学生娃儿解释了“游必有方”,那也会批判你宣扬的是封建阶级的忠孝思想,那你就更说不清楚了。其实那些批判的人何尝就不晓得原话,只是不愿意正视事实,闭着眼睛跟上头的调子唱。

“我们学校的年轻老师方樱说,这就是孔老二要小娃儿从小遵守封建伦理道德,必须批判。现在搞得来连我这个姓都不光彩似的,好像姓‘孔’的都成了孔老二的孝子贤孙。”孔老师说完,又补一句,“管它的,批就批吧,反正也是走过场。我再熬两年就该退休了。”

古明琚和文秀青都默然。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三个人正摆谈间,甘亦安回到家,跟她们一一打招呼。孔老师说:“老三都回来了。文老师,你们接着摆。我先回家,该做饭了。”

孔老师一走,文秀青就把代课这事跟甘亦安说了,甘亦安一下就来了兴趣。

对当老师,他没兴趣。他是听说任可骏在那个学校,这个曾经让老母亲提起就愤愤的人,他并不反感。他正想利用这个机会去拜访任可骏。

老母亲曾说过,当年你父亲只身一人在高城,跟任可骏走得近,反右时一起被打成反党集团。讲到后来,古明琚总说你父亲是被任可骏拖下水的。而这些消息的来源是乐永济的妻子高才琛告诉她的。

高才琛说,我家老乐是受了晋秋阳的牵连,你家老甘是受了任可骏的牵连。当年高才琛也在高城,对情况比较了解,古明琚对她的话是一半相信一半不信。一半相信是她也晓得丈夫跟任可骏走得近,一半不信是她了解甘行俭的为人,不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的人。不过,她也正好用这个话来堵塞子女们的追问。

对母亲的这种说法,年幼的亦安是相信的,稍大一些就有所怀疑了。因为二哥亦和对他说过,不要相信那些说教,全是哄人的。二哥去过父亲的劳改农场,接触过父亲的难友们。他也相信二哥的话是有道理的。

到“文革”时,他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明白的事,亲眼见到“文革”中的反党集团、反革命集团层出不穷,到后来都是一些子虚乌有的事。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文革”之初,还在揪走资派前,甘亦安读书的学校就揪出几个“黑帮分子”老师,每天在校园内进行劳动改造。

一日学生们集合在下操场听报告,那几个“黑帮分子”拖着一辆板板车从上操场的斜坡走向下操场,一人在前拉,俩人在旁边推,车上的东西重,板板车呼呼地冲向下操场。中间拉车的老教师压不住那车子,人被车把高高地撬起来,脚不沾地,旁边的两个老师抓不住那辆车,在一旁一边追,一边惊呼。

被车把撬起来的老教师花白的头发全竖起来,双脚在空中乱蹬,一脸的惊恐,随车冲到下操场,才慢慢停住。所幸车没有翻,人也没有出啥危险。在操场中听报告的学生,有的惊叫,担心出危险,有的哄笑,觉得那就应是“黑帮分子”的下场。

那是一位教高中化学的老师,没有教过甘亦安。甘亦安没有惊叫,也没有哄笑,他想到的是,也许自己的父亲当年也就是这样,当生命有了危险时,却得不到任何救助,唯一的理由就是有“坏人”的身份,是罪有应得。

晚上回家,他跟母亲提到了这一幕。古明琚隔了一阵才说,你晓得吗?那老师是你父亲大学的校友,也是要好的朋友,叫乐永济,曾经也在高城,反右那年也划进去了。据说是罪行不大,认罪态度也好,处理得比较轻,保留了公职,几年后调你们学校继续教书。

他在“四清”时,在办公室念了一句陶渊明的诗“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文革”一开始,就被人揭发,打成翻案右派。说他是把资本主义比喻为草,把社会主义比喻为苗,是想翻案翻天。

古明琚说,你高孃孃直埋怨他,说你一个教化学的,念啥子诗嘛。甘亦安听后,心里一阵苦涩,才晓得是自己小时候去过的乐家那位伯伯。他心想念几句诗就成了坏人,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时间流转,甘亦安目睹过“文革”中不少的人和事,一会儿翻上来,一会儿打下去,真假全在掌权者的一句话,都是中国政治家们的“政治”需要。所以他想父亲他们的遭遇,大约也是当初的时势所致。

他在想,任可骏是一个啥样子的人?这个当年与自己父亲一同遭难的人,自己小时候是应该见过的,只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成人后,甘亦安有几次和母亲摆龙门阵时,曾有意识地问过她。他当然不相信右派反党反社会主义那一套说教,但他也真想晓得父亲他们究竟说了一些啥,何以罹罪。

但每次母亲都说自己当时也不在高城,究竟说些啥,确实不晓得。所晓得的部分,大约就是因为父亲他们写了一份万言书,具体啥内容不太清楚。他想这肯定不是事情的全部,母亲怕惹麻烦不愿意说罢了。

一摆到这些事,母亲的态度就是后悔,说不该让父亲一个人留在高城,否则就不至于此。留在高城,被任可骏拖下水,是很冤枉的,后来还摘了帽。他并不相信母亲说的有道理,人都死了,才来象征性地摘帽,表示是改造好了。真是天大的笑话,人都死球了,还能改造好?

如今,能有机会见见任可骏,听听当事人是咋个话当年的,是很有意思的事,就说:文老师,我去。

古明琚一听,感到有一点吃惊,亦安对当正式教师都不感兴趣,咋个忽然对一个代课老师感兴趣了。就对文秀青说,老三既然愿意去试试,就麻烦你跟那个校长说一声。


(第十二章  第四节 批孔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十三章  沙溪

第一节 牢狱归来

任可骏有早起的习惯,那是牢狱生活造就的。回到沙溪已经两年了,早晨起来,他就沿着沙溪镇转一圈。天气晴朗时,还走出石板路,迈上田间小路,踏上田坎,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田野,看看绿色,好像永远看不够一样。下雨天也是如此,戴一斗笠就出门了。

爱人项霄说他,外面下雨,天麻麻亮。起那样早干啥?多睡会儿不好吗?

他不理睬她,心里想,你哪里晓得在监狱里的味道,世人都晓得自由,但只有在监狱里呆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啥叫自由。铁窗之内,狭小的房间里塞满十几个人,连打转身都恼火。一天到晚,吃喝拉撒睡,都在监管的眼皮子底下。因为不服,他还被关过小号,更是孤寂可怕,常常是恨不得一头撞死,但还是顽强地活下来了。当他呼吸到第一口监狱之外的新鲜空气时,他觉得一切的忍辱负重都是值得的。

高城是因山势险峻得名的,而沙溪一带的地势平缓些,在两丘间都夹着一些槽型坝子,很适宜耕种,都是连片的稻田。沙溪一带出产黄豆,加上当地水质好,通过传统工艺,做出来的豆腐口感好,沙溪豆腐颇有名气。

沙溪镇是任可骏的老家,自他打小出去读书谋生后就没有回到故乡,一直到他刑满释放,没有地方可去才回到沙溪。沙溪的面积和人口都是高城县最大的一个区,所以县里的第二中学,即沙溪中学设立于此。

任可骏入狱后,他爱人项霄老师一个人,无法既上班,又照顾娃儿,只好申请调到沙溪中学教书,带着孩子回到沙溪娘家。

他回到沙溪时,“文革”已经进行了好几年,运动初期那种狂热躁动劲已经过去,任可骏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沙溪中学校长是任可骏的熟人,让他在学校代课,他平静地生活下来。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今天,他正散步时,项老师找到他。项霄晓得他的习惯和行走的路线,她对他说:“老任,回家吧。有客人来了。”

“客人?有哪个找我?”

“老甘的儿子。”

“老甘?!哦!老甘。”

听说有人找他时,他感到意外,有哪个会来找自己?跟外界隔绝了十多年,感觉是回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几年就没有人来找过自己。一听说是故人之子来找自己,意外之后立刻高兴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和项老师往家赶。


来找任可骏的是甘亦安。

他并不是冲着代课老师的位子,对当老师,他没兴趣。他是听说任可骏在这个学校,这个曾经让老母亲提起就愤愤的人,他并不反感。他正想利用这个机会去拜访任可骏。

老母亲曾说过,当年你父亲只身一人在高城,与任可骏走得近,反右时一起被打成反党集团。讲到后来,古明琚总说你父亲是被任可骏拖下水的。

他在脑壳里拼命回想任可骏长得啥模样,但实在想不起来了,毕竟那时太小,又隔了这样多年。他想,这个当年与自己父亲一起被打成反党集团的人,被关了很多年,又被放出来,现在是一种啥状态?

事隔这样多年,他是咋个看待这过往的一切。自己的父亲不在了,能听听父亲当年的同事和一道被打成右派集团的人摆摆龙门阵,这事很吸引他。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沙溪自古以来就是川滇交通的要冲之地,是历史上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是历史悠久的驿站。如今,从戎州到珙县的火车经过沙溪。

甘亦安在沙溪站下车时,站台上冷冷清清,下车的总共没有几个人。火车站离沙溪镇不算远,步行十多分钟就到。镇上的主要街道不长,几乎可以从这头望到那头。他很快就找到了沙溪中学。他没有去学校的办公室,他觉得那不是特别着急的事,他想先去任可骏家,稍一打听,很快就找到任可骏家。

甘亦安这些年搞房屋修建,习惯性地打量着任可骏的家。是那种很矮小的老式串架瓦房,一排几户人,一家前后有两间,在后面那间之后再自己搭一个简易棚子当作厨房。

房子有点年头了,破旧得厉害,夹泥墙,不少处泥灰掉了,露出里面的竹篾条。上面没有望板,抬头就能看到房顶上用于透光的亮瓦。窗户是格子窗,室内光线也很差。虽然有两间,也是很狭小的,房内的家具也是简单得很。外间主要有两张床,一张吃饭的方桌和四条长板凳,来客和主人就坐在方桌旁。

甘亦安眼中的任可骏,五十出头的人,身板壮实,头发蓬松,一脸络腮胡,说话震人耳。那模样不像一个知识分子,倒像一个传说中的江湖虬髯客。

对甘亦安的突然来访,任可骏特别高兴,一迈进家门,大声武气地喊:

“哎呀!大侄子,一晃快二十年不见。你家在高城呆了一年就走了,那时你还是小娃娃,如今都成大人了。要是不说的话,真是认不出来喽!”

“高城的事,我还记得不少,但都是小孩的事,大人的事我是想不起来多少了。”

“那是当然!那时你才多大点,现在有二十多了吧?”

“24岁了。”

“对对对,我记得你比我家老大还大几岁。我对你上头的哥哥姐姐有印象,你姐学习特别好,你哥又机灵又淘气。他们都还好吧?你母亲还上班吗?”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故人之子来访,任可骏非常高兴。

很多年都不晓得对方的音讯了,当年故人的子女都还是一些娃娃,一晃,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任可骏心中颇有感慨,真是流年似水,拽不住啊。

“母亲已经退休,兄弟顶替回城,也是教书。我自己在当木匠混饭吃。”

甘亦安把家里的情况简单向任可骏说了一遍。说到二哥的去世,任可骏叹了一口气说,亦和那个娃儿太聪明了,我对他有印象。唉,有多少家庭遭难,真难为你母亲喽。

甘亦安接着说:“有人介绍我到沙溪中学来看看,说是需要一个代课老师,教一期数学,让我来试试。我听说你在这个学校,主要是想来看看你。事先没法通知你,就冒昧前来了。”

“说啥客气话,来了就好。我们两家失去联系差不多有二十年了,情况不明,也不好打听。不过,你父亲去世的事我已经晓得了,唉,太可惜喽!”说完他晃晃硕大的脑壳,又问,“你去学校了吗?”

“我还没有去。先上你这里来了,想先看看你,学校回头再去也来得及。”

“对,不着急。明天我陪你去,校长我很熟悉。这个学校编制不健全,恢复上文化课后,好多科都缺老师,全靠代课老师在撑着。人换得像走马灯似的,完全是乱球整!不知你这次来得巧不巧。”

任可骏一边说一边招呼甘亦安坐下来摆龙门阵,说人都来了,就不要着急了,多呆两天,我有好多龙门阵给你摆。这些年我也是找不到人摆龙门阵。

(第十三章 第一节 牢狱归来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十三章  第二节 薄技在身

这时,项霄从后面厨房出来,给甘亦安端来一杯茶,他连忙站起来双手接住道谢。近距离的一瞥之下,她的发间掺杂不少白发了,比自己母亲的白发还多。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味道苦涩得很,他不由往杯子里看了一眼,都是一些大叶子。这就是高城大山里出的一种茶,商店里叫岩茶,当地人叫老鹰茶。

两年前,他到山里干活路时,喝过这种茶。他在心头想,是不是因种植在崇山峻岭之上,老鹰才能光顾,遂得此名?

它不像一些名茶,都是叶芽炒制,它是大叶子为主,而且由于山高天寒,生长周期长,叶子都长老了。

它的好处是耐泡,而且泡到后来,反而是茶汤清亮,味道甘甜。说白了,这种茶就是经济实惠,适合老百姓消费。

项霄对他说,学校确实缺数学老师,她自己就顶了好几个班的课。她又给任可骏的茶杯里添上水,对他说:

“老任,你陪客人吧。我还有两节课。”

说完,她跟甘亦安打个招呼,匆匆去教室了。

项霄一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甘亦安说,项孃孃都有白发了。任可骏唉了一声:日子磨得嘛,其实你项孃孃才刚五十岁。他一听,晓得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在艰难中挣扎,无须细打听。就把话岔开,问起刚才的事:

“任叔叔,你刚才说的巧不巧是啥意思?别人介绍我来,就是说这里缺老师,要找一个代课老师。我听你话里有话似的?”

“大侄子,你那位介绍人没说其他啥?”

“没有,就说有这样一个机会,让我来试一试。”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抱歉,跳过一节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甘亦安想,任可骏说话直爽,也不客套。是啊,一个自觉满肚皮知识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却找不到用武之地,心中的失落、悲凉、无奈、憋屈、愤怒,可谓五味杂陈,又岂是一声“唉”能道尽的。他就说起,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难处,有手艺也照样难。

“任叔叔,现在是手艺好学,要找到可施展的地方也不好办。我的木匠手艺就是自己学的,但要找到活路,还总得求人才行,有时求人也不行。”

“是啊,世道不好,没手艺有手艺都难。话说回来,我还是相信颜之推这句话的。我常劝我的几个娃儿,有空多看点书,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是经验之谈。他们听不进去,背后还笑我迂腐,我儿子说,读了几年书的学生都下乡去接受不识字的农民再教育了,你还在说那些空话。你看,他们目光就如此短浅!”任可骏刚开始还语气平和,说到最后嗓门又提高了。

“任叔叔,不能怪我们年青人,已经没有那个环境了。去年上头开始对招生工农兵大学生实行文化考试,我们都觉得是一个好兆头,私下里议论,这是否意味着高考要恢复?可惜又搞出交白卷的闹剧,一切又倒退回去了。哪个还会有心思看书?”甘亦安边喝茶边想,现实比这茶还苦涩,年轻人也是无奈啊!

任可骏的茶早起就泡上了,泡得久些,他已喝出回甜的味道,端起杯子慢慢品着。他不同意甘亦安的想法,心想,还是年轻,不懂得看问题不能只看眼前,眼光得往远处看。他语气凝重地说:

“现实虽是如此,但年青人应该想得远一点,就怕只看到鼻子尖下那点东西。从历史角度来看,也有所谓的‘治世’和‘乱世’,用现世的说法就是所谓的‘倒退’和‘前进’。现在这种教育制度也是乱球整,说是教育为工农兵服务,到头来,既害了教育,也害了工农兵。一个国家哪里能长期无视教育?这种教育制度肯定是不能长久的喽。”

(第十三章  第二节 薄技在身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十三章 第三节 何患无辞

甘亦安此行的目的,就是想了解当年父亲他们的事。他很想听听面前这个当年反党集团的“主帅”是咋个说的。等对方一说完,就把话题转到自己关心的问题:

“任叔叔,据我所知,文化、教育单位被打成右派的人不少,打成反党集团的并不多。你们小小的一个中学,居然就整出一个‘反党’集团。到底是为啥?”

任可骏对甘亦安突然转变的话题,一点也没有感到吃惊,他早料到对方必然关注此事,肯定会问到这个问题。他把身子在板凳上挪挪,晃得板凳咯咯响,挺直了腰杆,一面把茶杯端起,却没有喝,很严肃地回答:

“你别小看学校,这是最早灌输思想的初始场所。别看是些学生娃娃,他们是未来社会的栋梁,统治者当然希望跟他们走,自然要统一思想。历次运动,文化界都是重点,尤其是学校。专区内被打成右派的人不少,整出的反党集团也有六七个,其中有三个反党集团都在学校。为啥?简单得很!执政的人,要掌控教育系统,不容有其他异见出现,听不得不同意见。杀鸡给猴看嘛!”

“我很好奇,那时你们那个反党集团是咋个搞出来的?”

甘亦安一提这个问题,任可骏就很激动,放下茶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溢到桌面上,双目圆睁,大声吼:

“啥‘反党集团’,全是他娘的胡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个校长就自称代表党,那一个县委书记就更代表党了。都摆出一付同样的嘴脸:给我提意见就是给党提意见,给党提意见,就是反党。你们几人伙在一起,就是反党集团。你看,这是不是混账逻辑,是不是跟老子乱球整嘛!”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以文革运动观过去的运动,李轼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领袖擅长发动群众斗群众,一抛出一个运动对象,随后亿万群众就跟上了,一人踏上一只“脚”,踩进十八层地狱,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群众有些是不明白真相,有些是跟着上头走,有些是有个人目的……反正是一窝蜂上,人人都“蜇”一下。

他问当年是否也如此?任可骏说,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嘛。开我批斗会时,让所谓的小集团的一些成员来揭发我的种种罪行。还把我老家的农民组织起来,批斗我,所谓的揭老底。

说我不是贫农出身,说我是欺骗组织。一个农民跳上台就说,我代表沙溪乡全体农民,要任可骏彻底坦白交待他的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罪恶活动。如不向人民低头,我们要和你坚决斗争到底!

你看说得多麻利,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他。现在想起,还觉得可笑!甘亦安等他情绪稍微平静一下后,继续问:

“以今天的情形来看,说哪个哪个反党太容易了,说哪些哪些是反党集团也容易了。只是现在的老百姓已经不太信这个了,一场‘文革’整得老百姓云里雾里的,至今还不收场。

从我后来知晓的反右情况和文革中的事例看,当年即便对你们网开一面,你们也难逃一劫。有些人啥话都没说,还被划进去了。你们公然写有万言书,是自己找死了。听说你是被处理得最重的?”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是啊,我是主帅嘛。在我们三人中,你父亲是被开除公职,没有被判刑,算是劳教吧。我和另外一人是被判了刑的,算是劳改,其实对我们而言,劳改跟劳教也没啥区别。劳改有个期限,劳教连期限都没有。

唉,我是熬出来了,可惜你父亲啊。大侄子,这事肯定会平反的,你等着瞧,早晚的事喽。”任可骏边说边恢复了平静,也恢复了自信,“就像这老鹰茶,先苦后甜。”

甘亦安站起身,走到墙边,刚才项霄走时,把水瓶放在那里,他拿起水瓶给任可骏续上水,又给自己续上后,才说:

“能不能平反,我不晓得,但我认为这事肯定是错的。不就是提点意见嘛,就算那些有政治诉求的大右派,不也就是提一种政治主张嘛,不就是想多坐几把椅子嘛。完全可以在政治那个圈圈里头解决。当局动辄就搞运动令人胆寒,而且把这样多的人当成罪人整,这也太过了。”

“说得对嘛!当初我也是这样想的。是你共产党让大家提意见的,结果大家把意见说出来了,反而又成了罪状,实在是不能让人心服。所以那时我不服,结果又被加了几年刑。

那时我是真不服,心里也是真想不明白。我想共产党坐了江山,政权也是很牢固的,难道有一些知识分子提点意见,这江山就不稳了?不至于的事嘛,况且这些意见也不是错的嘛,为啥硬要把我们这些人治罪?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是领袖不相信法治,只信人治的结果。还是帝王作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喽。”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抱歉,跳过一节




(第十三章 第三节 何患无辞       完)

楼主:山茅2018

字数:483759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4-24 22:48:40

更新时间:2021-04-05 12:20:28

评论数:228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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