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天涯 >  舞文弄墨 >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鲍毓芳听从了父亲的劝导,准备到西昌农村去。

在鲍毓芳看来,自己也没有第二条路好选择,在考大学前,班主任动员她和同学杜玉容不要参加高考,直接下乡去,她答应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好友甘亦平,甘亦平劝她一定要参加高考,说:

“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情,你真要去,我也不会阻拦你。但我也有一点自己的想法,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肯定不会将我的话告诉老师吧。”

“这是肯定的,我心里也有一点犹豫,才找你说说。”

“班主任也动员过我放弃高考,要我直接下乡去,我拒绝了。道理是明摆着的,大学招生,说明了上大学也是国家的一种需要。不然的话,大学关门算了,既然需要,我们为啥不能考?我一定要参加高考,而且我认为你也应该参加高考。”

“班主任已经告诉我了,像我们这种政审不过关的人,大学是肯定不会录取的,考也是白考,那样的话,多此一举干啥?”

“班主任也这样给我说过,但这次我不会听他的。你想,我们读了六年中学,毕业了,为啥不参加高考?那不是白学了吗?至少是对不起我们这六年的努力和辛苦,你说是吗?”

“我也是有这种想法,好像不考有点不甘心似的。”

“既然这样,你也不要放弃,按我们的成绩,哪有考不上的?真要像老师说的那样,我们就认了,等结果出来了再下乡也不晚嘛。”

“你这一说,我就不犹豫了。那我就不放弃,先参加高考。”

事情果真如班主任说的,鲍毓芳和甘亦平、程子玥都参加了高考,都没有被录取。而杜玉容听了老师的话,没有参加高考,直接下乡了。鲍毓芳气馁了,心想,真是多此一举,还不如直接下乡算了,少受一个刺激。

当鲍仁甫让她下乡时,她就开始积极准备下乡的事。就在她准备下乡的时候,正赶上江阳气矿到戎州招工。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江翼惠晓得江阳气矿招工的消息后,来找古明琚。她也有好久不到甘家来了,彼此都清楚的原因。一见面,古明琚就说:翼惠,你也成稀客了。江翼惠苦笑一下说:可不是嘛。

古明琚看着她,眼前的江翼惠虽然经历了几年的磨难,还是那样漂亮,就问:我记得你快四十二了吧。

江翼惠说:明琚大姐,你记性真好,我已经满过四十二了。我今天来是有事要求你。她把江矿招工的事一说,古明琚说我也听亦平说了。她就直接问:

“明琚大姐,亦平已经晓得这回事了,准备去还是不去?”

“亦平去,但她没有给我细说,只说是有几个同学一起去报的名。不知毓芳是不是跟她们在一起?你不晓得毓芳的打算吗?”

“毓芳肯定没有和亦平她们在一起,她的事也不找我商量,我主动问她,她也不理我。老鲍在家一个劲催毓芳下乡去。我说考虑考虑嘛,老鲍还冲我发火,说考虑啥?光晓得拉后腿!”

“那毓芳自己是啥想法?去还是不去。”

“毓芳能有啥想法,她爸的想法就是她的想法。明琚大姐,你晓得老鲍的脾气,那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非要毓芳下乡,说是为女儿的前途着想。我在家里是不敢劝毓芳的,我要说话,这事情反而会搞糟。毓芳受她父亲影响,总认为是我害她考不上大学,在这些事上从不听我的意见,有时还故意疏远我。”

“老鲍干嘛这样积极?政策上也没有说必须去呀。”

“你这样说,老鲍听见肯定要批评你了。你忘了当年老鲍没去成延安的事,他揪心了一辈子,前些年已经不提了。现在又说给毓芳她们听,你说老鲍这人教不教条,完全是不同时代的事,能放在一起说吗?”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老鲍是一个当领导的,有他的想法,可能是我们都想不到的。你也不要怪他,毓芳也是他的女儿,他肯定是为毓芳好。”

“明琚大姐,你没在机关呆过,你是不晓得。他们这些领导,这些年来都是跟着上面转,只要是上头说的,就是对的。一点都不顾下面的实际情况。就晓得年初啥计划是多少多少,年底啥任务完成了多少多少,一句话,假得很。”

“我晓得老鲍的为人,是一个正派的人,也不会逢迎上头,就晓得干工作,他的性格就那样,认真惯了。不单在工作上要强,对子女教育也抓得紧,生怕别人说他闲话。”

“啥认真哟,你说他在单位唱唱高调就罢了,回到家还跟毓芳她们讲这些。说实话,在家我也不敢劝他,就是因为我的问题,他没有提成正局长。虽然没有对我发牢骚,心头是很窝火的。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趁孩子们不在家,我顶撞他,我说你不能把自己没有实现的事,一定要让子女替你实现。总说要和工农结合,你自己下乡去不就行了。你把女儿送下去容易,想回来就难啦。”

“是呀,我也是当妈的,女孩子下乡是有点让人不放心。要是亦平去下乡,我会比你更担心的,别看亦平比毓芳岁数大点,一点不会处世,个性太强。”

江翼惠也明白人生机会往往只有一次,这次江矿招工名额多,女儿是能够去的。在本地招工,只要鲍仁甫愿意动用自己的人际关系,女儿去没有一点问题的。麻烦在于鲍仁甫一心要让女儿下乡,而女儿又听她父亲的话,不听自己的劝阻。

她寄希望于古明琚,虽说甘行俭出事后,鲍仁甫就不到甘家了,但女儿跟亦平是同学,从小关系也好,说不定甘亦平的话她能听进去。


(第十一章 第一节  机会不再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十一章  第二节 艰苦铸人

鲍毓芳继承了她母亲的外貌,从小就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为此,江翼惠很自豪,女儿小时候也很乖巧,很听她的话。她出事后,鲍毓芳就只听父亲鲍仁甫的话,不咋个理睬她这个妈了。

这让江翼惠内心非常难过,却也不能责备女儿。鲍毓芳长相随她妈,性格上却不像江翼惠那样刚强和有主见。

鲍毓芳比甘亦平小一岁,古明琚是看着她长大的。古明琚有时觉得真想不通这一点,现在的年青人咋个啦,咋个家里人的话反而不如外人的话管用?亦平读高中时,只信老师的话,不信她的话,所以她很是体谅江翼惠的心情。

“明琚大姐,你让亦平劝劝毓芳,亦平和她都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中学又是同学,亦平的话说不定她能听进去。再说,看见亦平她们都去了江矿,兴许她图有伴凑闹热,就一同去了也说不定。”

“你放心,我让亦平和几个要好的同学都劝劝毓芳,乡下能不去就不去。这些孩子都没有吃过乡下那种苦,不晓得厉害,不像我们带学生下乡劳动,只是几天时间。”

“是呀,毓芳就是听他爸说得头头是道,还真以为自己下乡就能建设出一个新农村似的。前些时候,老鲍还用电影《朝阳沟》给毓芳举例,说现在的农村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城里姑娘主动嫁到乡下。

你说,他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这种事就算有,也是稀罕得很的事,能说明啥?农村再有变化,那跟城市的差别还是大得很嘛。

我们都在农村呆过,农村是啥样我们还能不晓得?电影里的农村生活比我们这城里还好,还用你去建设啥?农村生活是这样吗?我都怀疑老鲍是真不晓得还是装不晓得。”

“这就是他当领导的难处了,得跟着上面的精神走。我也很久没有见他了,去你家也不方便,我要是碰见老鲍,我也劝劝他。就怕毓芳自己坚持要去,别人就不好劝了。”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当着江翼惠面,古明琚不好说啥,实际上她对鲍仁甫那种观点是不以为然的,心想,难怪江翼惠越来越跟他说不到一块。

一听古明琚说鲍仁甫当领导有难处,江翼惠心头就不以为然,在机关工作过,后来又被贬到基层,她对基层的了解远远超过了当初坐办公室的时候。对包括丈夫在内的这类干部的作风,她也是看不惯的,他们不深入基层,对基层的情况知之甚少。或者就算到了下面转一圈,了解到一些真实情况,听到老百姓的骂声,也照样装没听见,继续按上头要求干。

搞大跃进搞浮夸那些名堂,虽然根子出在上头,其实跟下头各级干部只顾迎合上意也是分不开的。要说这些干部有啥难处的话,难处就是为了保住乌纱帽而唱高调。她也明白古明琚就是顾及到她的面子,委婉地一说,并非就是真的以为鲍仁甫的行事是对的。

“我也不敢直接去劝阻毓芳。明琚大姐,你也不要说是我托你的,你就以你自己的名义让亦平劝劝毓芳。我不是怕埋怨,我是怕毓芳和老鲍晓得了,事情没成,反而帮倒忙。这事还得抓紧,招工很快就会结束。”

“我明白,翼惠。”古明琚点点头,又补一句,“亦平回来,我就让她去跟毓芳说。”

江翼惠一听,露出了笑容,还是那种迷人的笑,只是随着笑容的展开,额头上有细纹了。

她离开后,古明琚心里想她比自己还难,处处都在为女儿操心,还不敢对女儿明说。真是当妈的就没有省心的。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第二天,古明琚就过问甘亦平去江矿的事。过去她对亦平的处事是不满意的,而这次亦平没有听老师的意见,坚持要参加高考,她觉得是对了。尽管她清楚结果肯定是不被录取,但说明亦平也认识到学校的那些作法是不对的了,能够自己动脑筋想事,总比被人牵着鼻子走强。而她自己联系去江矿,成不成都是很勇敢的行为,这个社会自己如不去争取,没人施舍给你。

“亦平,你们去江矿的事咋个样了?”

“联系的差不多了,就等填表了。”

“你们要好的同学都去了吧?”

“有七八个,我们班有我、有子玥,二班的有……”

“毓芳、玉容也是跟你们一起去吗?最近没有见到她们了。”

“杜玉容连高考都没有参加,就直接要下乡,我们都劝不住她,已经下乡了。毓芳参加高考前也是准备要下乡的,后来是我劝她参加高考后再说,才没有直接下乡的。这两天我也正准备找她,问她究竟去不去江矿,到月底就截止报名了。再不报名机会就错过了。”

“那你赶快去吧。你们从小就耍得好,在中学又是同学,要是以后工作在一起,相互都能照应,那不就更好嘛。”

当天,甘亦平去找鲍毓芳,劝鲍毓芳一同去江阳气矿。鲍毓芳的家在一个机关院里,都是一些二层小楼。这里她已经很熟悉了,她还记得第一次去鲍毓芳家时,她家里是地板,枣红色的油漆铮亮,进门还得脱鞋,走路也是轻轻的。家里非常干净整洁,孩子的房间与父母的房间是分开的。在亦平的眼中,这是相当高级的住宅了,自己家中的地面就是泥巴地,一到阴雨天就返潮。

“毓芳,我听说你还是准备下乡,去哪里?”

“去西昌。”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是西昌哪里?”甘亦平追问,因晓得西昌也是一个地盘很宽的地方。

“具体是哪里现在还搞不清楚,可能到了西昌以后还得往下分配吧。”

“那些地方,听说又穷又苦。离家还这样远,干嘛非要去那样远的地方,找个近的地方不行吗?”甘亦平晓得西昌在凉山彝族自治州,是很穷的地方,要是再往下根本,那交通就更方便了,一旦去了,回来就难了。

“我爸说了,越苦越远越煅练人,我爸常在家感叹,他们那批人,当年去延安的都好了,像他这些没有去的就不行了。一提起这事,他就后悔,叫我一定要吸取他的教训。说知识青年不和工农结合是没有出路的。”

“我的情况和你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你。我憋着一口气要考大学,程子玥还认为我是鬼迷心窍,其实我心里也多少有点明白,预料到是不会被录取的。不过学校的作法太欺负人,我就是要挽回一点自尊罢了。

江阳气矿这次招的就是工人,要说和工农相结合,这不就是和工农相结合吗?我也是做梦都在想当工人,在学校时老师总说哪个哪个出身工人阶级,那意思是有多么了不起。

现在要是我本人就能当工人,那不比工人家庭出身更强吗?就冲着这一点,我觉得我们都该去工厂。你爸让你去,那你究竟咋个想的?”

“亦平,江矿招工的事我也晓得,我也很矛盾。我把事情说给我爸听,他说到农村去好,农村比工厂更艰苦,更艰苦就更煅练人。我爸还说农村也比工厂更缺知识,更缺知识的地方就更能发挥有知识的人的作用。”

“那你妈是啥意见,也是同意你去?伯母可是最心疼你的。”

“我不问她的意见,也用不着她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听我妈说过,江伯母是很有主见的人,她一直很佩服的。”

“哼,啥主见,我爸说她那些想法都是自以为是,不合时宜的。让我们姊妹都别听她的,以免受影响。一提到这我就生气,要不是她有主见,她能当右派吗?要不是她是右派,我能考不上大学吗?”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鲍毓芳这样想是有道理的,如果不是她妈被划成右派,那么她们家就应该算革命干部家庭,父母都是领导干部,又是党员,那是当然的红五类了。

而她妈偏要去提啥意见,被打成右派,一眨眼,革命家庭成了黑五类家庭,她成了需要到农村去才能改造好的子女。所以,她对她妈有一肚子的怨气。一听有人提到她妈,气就不打一处来。

甘亦平很尴尬,连忙转变话题,想从同学情谊上来打动她:

“毓芳,先不管你爸你妈的意见,你自己的意见呢?从中学开始我们就没有分开过,这次我们一起去,我们几个好朋友又可以在一起了。又可以经常见面了,这不是很好吗。”

“我已经报名下乡了,我就不信我干不出点名堂来!”

看着鲍毓芳说话那种坚定的气概,甘亦平晓得说啥都晚了。没有考上大学让甘亦平有些清醒,这时看着鲍毓芳充满豪气的脸,反倒有点茫然了,好像一夜之间,就认不出多年的好朋友了。

甘亦平回家把结果告诉古明琚,古明琚叹了一口气,没说啥。她心想,鲍毓芳平日看着文静瘦弱,没想到打定主意后,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或许今后生活的搓磨,能让她明白生活和愿望不是一回事。

最后,江翼惠想劝鲍毓芳去江矿的愿望落空了,鲍毓芳还是去了西昌农村。


(第十一章  第二节 艰苦铸人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十一章  第三节 讲大道理

这是当地的一所中专学校,老三届的学生们都毕业了,学校没有再招生,留下了空寂的校园,学校成了一些系统办学习班的所在地。商业系统的学习班也在这里,鲍仁甫这位商业局副局长已经在学习班呆了一段时间。每天来,对学校环境很熟悉了。

1969年2月初,仍呆在学习班的的鲍仁甫,从操场经过,刚要走一段近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看才发现是古明琚。他停下脚步问道:

“明琚大姐,你到这里来干啥?”

“我到学习班参加学习。”

“哦,你到学习班?咋个回事?”

鲍仁甫感到很奇怪,古明琚就是一个普通教师,一个群众而已,既不是领导,也不是党员。办啥学习班也办不到她脑壳上啊!

“我家老三亦安还没有下乡,教育系统把没有下乡的知青家长都集中起来,办学习班。我已经来了几天了。”

“哦,明琚大姐,亦安咋个可以不下乡啦!赶紧叫他走,这可是毛 的号召,这是天大的事。这是关系到下一代出不出修正主义,关系国家变不变颜色的大事……”

“……”

鲍仁甫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好容易停顿下来,才想起问她,甘亦安为啥不下乡。古明琚叹了一口气说:

“老三说下乡这事是不对的,不去。他脾气太犟,我说服不了他,他也不听我的。学校工宣队的人也说服不了他,上门动员他,他根本不听。唉,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这咋个行!年青人就应该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青年人革不革命,就看能不能与工农相结合。我家二女毓芝、三女毓兰都下去了,她们是姑娘家都能去,亦安一个小伙子凭啥不能去?告诉他,说鲍叔叔支持他早点去。要不,哪天我去劝劝他。”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唉,算了吧,他要能听我的,我还用上这学习班来吗?我家孩子要是有你那几个孩子听话就好了。他们都不听我的。”

“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自己首先要在思想上想通,要教育他们积极向上,要跟党走,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迷失方向。”

“我思想上没有啥通不通的,到学习班第一天我就表态了,坚决支持他下乡去。实在不行,把他押下乡去,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古明琚的话里有一些怨气,但这怨气主要是冲甘亦安的固执和带来的麻烦。一听她这样说,鲍仁甫立即摆手制止她往下说,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这就是你的不对。年青人嘛,还是要以教育为主,能那样做吗?要是能那样做,还用办学习班吗?我劝你以后千万别这样说,别人会认为你是有抵触情绪,故意说的反动话。弄得不好,跟你扣上一顶破坏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帽子,你吃得消吗?”

“唉,我也明白。这犟种,我拿他真是没有办法,反正上头要求我咋个办,我就咋个办。”古明琚一脸的无奈。

鲍仁甫抬腕一看表,说我得先去学习班了,迟到了不好。等哪天我有空去你家,也有好久没去你家了,一定要跟年青人讲明道理,说完匆匆往大楼去了。古明琚也往自己学习班所在的房间走去,心想还不晓得要学到啥时候。

对于上山下乡运动,古明琚内心是想不通的,但既然是上头的要求,既然大家都要去,她又是想得通的。再说,自己这种家庭,不去还不得招来麻烦嘛,所以,她是真心支持儿子下乡的。哪晓得甘亦安坚决不去,这就让她为难了。刚才跟鲍仁甫说的话,确实是有气的,不完全是对运动,而是对亦安的不满。她心头想,你这不去,让我,让全家都背上包袱嘛。

两个人分手后,鲍仁甫很替古明琚担心,担心古明琚过不了这一关,他觉得古明琚有点看不清形势,知青下乡是上头布置的事情,那是必须完成的,你儿子不去本身就不对了。你作家长的也不会说话,哪能这样说话嘛,搞得不好就会闹出更麻烦的事来。

一方面也觉得古明琚太糊涂,对子女的教育是不成功的,哪能啥事都由着子女的意见,子女要是能把问题考虑周到,还要作父母的干啥?这些女人,就晓得心疼子女,不晓得为子女的政治前途作想,就看到眼前那点事。

前几年大女儿毓芳下乡时,江翼惠就不同意,古明琚也劝过自己不要让毓芳下乡,还是自己鼓励毓芳下乡去了。这才几年功夫,全国的知青都下乡了,成百万上千万的下乡,事实证明了他的远见。

想到这里,他心头浮上几许自得,自己还是有政治眼光的。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鲍仁甫没有食言,几天后,与江翼惠一起到古明琚家来串门了。他要来说服甘亦安,让甘亦安尽快下乡去。江翼惠晓得鲍仁甫的意思后,劝他:老鲍,明琚大姐已经很烦心了,你还去招人烦,何必嘛。

鲍仁甫这两天心情大好,前日他已经被宣布从学习班毕业,当晚还组织他们看了一场电影《南征北战》。学习班领导说,学习班的人都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出去后要放下包袱,轻装上阵,继续征战。

当地的各级革委会已经成立了一年,把过去一些被打倒的走资派“解放”出来,结合到班子里去,这次有他。他很开心,此时不无揶揄地对她说:看你平日聪明,到关键时候犯糊涂,这咋个是招人烦!这是大事情,不能看着明琚大姐犯错误啊!帮明琚大姐把问题解决了,让她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就踏实了嘛。江翼惠眉头微微一皱,没再说话。

甘亦安在家。
古明琚事前跟他打个招呼,说是鲍仁甫要来,没事就在家陪陪客人。古明琚当初听甘亦安说他不会下乡去,没赞成也没反对,毕竟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儿子说这话也没有征求她的意思。

但随着形势的发展,你要不下乡就成了过街老鼠,单位的同事,街坊四邻都有闲话,她感到压力越来越大。儿子没把这些舆论当回事,每天去坐茶馆下棋,自己这个当妈的却被请进了学习班。她心里有很多苦楚,也不好说,要是鲍仁甫能劝说甘亦安下乡去,也是一件大好事。

甘亦安明白古明琚的心思,果真在家等着,对自己说,我就跟你们面子,听你们说,还能把地说到天上去。

虽然有十多年没来古明琚家了,一进屋后,鲍仁甫依旧感到是那样熟悉,房间里的布局没有变,还是过去的样子,家具也没有变,还是那几样家具。

最大的变故却是人变了,所谓物是人非了。老甘已经作古,他早已知晓。甘家老二甘亦和也去世,他是后来在学习班时听江翼惠说的,除了感叹一声,也说不出啥了。小的时候,他一来甘家,甘亦和还爱缠着他摆龙门阵。如今他的照片挂在墙上,目光仍亮而有神。

过去甘行俭在时,他和江翼惠常来甘家,有时他自己一个人也来找甘行俭摆龙门阵。甘家搬到这个院后,他也常来。到甘行俭被打成右派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并且劝江翼惠也不要来,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有时在街上碰见古明琚,也只是简单说几句或匆匆打个招呼就离去。要不是这次答应来劝甘老三,还真说不好啥时来甘家。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跟甘亦安见面时,鲍仁甫发现对方已是大小伙子了。他也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

“亦安,你都成大人了,明事理了。你一个年青人,应该毫不犹豫地下乡去才对呀,为啥不去?这可是毛 他老人家号召的呀!毛 说了,那里是大有作为的地方。”

甘亦安静静地听着,他不想和鲍仁甫谈这个问题。他觉得没有一点必要,有啥好谈的,这是我自己的事。当初老母亲问他为啥不下乡时,他就说了,凭啥毛泽东一句话,我们就应该下乡去?他老人家都从农村包围进城市了,现在反而又让我们下乡去?在农村真要能把国家搞好,他又何必进城来,继续在农村搞不是很好吗?

当时已经有消息称,知识青年下乡几年以后,表现得好的可以调回城的。甘亦安相信这种说法,但他不相信去了的都能回来。他认为像他这种所谓“黑五类”出身的人,下去就肯定回不来,所以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绝不下乡。

他想,我为啥就不能决定自己的事?但这些话,他觉得在自己的朋友圈子里可以随便说,在母亲面前说说也无妨,但他觉得没法跟鲍仁甫说,在鲍仁甫眼中,这些能算理由吗?

他也不想和鲍仁甫争论,鲍仁甫是自己父母的朋友,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更主要的还是要给老母亲留点面子。

“这次上山下乡运动不是偶然的,这是毛 作为一个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伟大战略部署,亦安,你们年轻,可能有所不知,当年毛 在延安时就指出,青年能不能和工农相结合是革命和不革命的分水岭。

解放后50年代时国家也号召过知识青年下乡去,建设新农村。从60年代初开始,就有好几次集中规模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你毓芳姐不就是1965年到农村去的嘛。虽然一些亲朋好友不赞成她去,她们是鼠目寸光,我是坚决支持她去的。

这次毛 号召老三届中学生都下乡去,是他老人家的一贯思想,不为别的,就是要培养千百万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鲍仁甫能讲,一讲就上瘾,还滔滔不绝。越是听的人多,发挥得越好。而把甘亦安说下乡去,他觉得是小事一桩,胜券在握。

(第十一章  第三节 讲大道理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十一章 第四节 对牛弹琴

对鲍仁甫侃侃而谈的话,甘亦安没有往心里去,那些话都是所谓的大道理,却不解决任何具体问题。他在心头想,这位鲍叔叔虽然没有去过延安,却把延安那套整得滚瓜烂熟。不过,对他女儿有效的东西,在甘亦安这里却行不通。

这不怪鲍仁甫,连这一套思想的创立者的理论都说不服了甘亦安,就更不用说鹦鹉学舌的鲍仁甫了。

鲍仁甫在椅子上坐得规规矩矩,双腿并在一起,不像一些当官的喜欢跷个二郎腿。坐在对面的甘亦安看着他的坐姿,心想跟他讲那些大道理一样,方方正正的,无懈可击。不过,真要信那一套,一旦到现实中,都会碰得鼻青脸肿。

在一旁听着的江翼惠没有说话,但她心下明白,鲍仁甫提到的大女儿毓芳实际上已经与他的思想有差异了。

去年底,最高指示一出来,国家让老三届中学生全部下乡时,鲍仁甫说他一点不感到意外,且有几分自豪。因为他在几年前就让大女儿下乡了,言下之意,他比别人看得远多了,已经预计到会有这一天。

鲍仁甫想不到的是,几年前女儿毓芳跟他想法差不多,如今的鲍毓芳想法已经跟他不一样了。鲍毓芳写信告诉江翼惠,几年的农村生活,她感到下乡确实煅练了自己,但并不是像父亲所说那样使自己成了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她还说到父亲当初说的那些道理,离现实生活实在有一点远,身边的农民都在为“温饱”二字操心,无暇顾及革命问题,几乎找不到像父亲那样考虑问题的农民。这时的她已经明白当年母亲确实是在为自己操心,流露出悔意。

鲍毓芳在信中告诉江翼惠,如果让二妹三妹下乡,再不要像她那样到很远很穷的地方,还是近点的地方好一些。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这次让知青上山下乡,江翼惠在家就根本不说话了,由着鲍仁甫的意见办。她心想,当年大女儿下乡的时候,并不是非去不可的,完全是自愿的,自己虽然不愿意让女儿去,却阻拦不了。如今的上山下乡是政府要求一律都去,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自己更是不能反对了。

她想当初要是大女儿能听自己的话,留在城里,就算现在的老二老三下乡去了,自己身边起码还有一个女儿,如今是一个也留不下了。她心底想大女儿明白已经晚了,像现在这种情形,哪个还敢说一个“不”字,再说,“文革”已经进行几年了,像她这种“右派”身份的人,还敢说啥呢,那样的话,不仅是跟自己找麻烦,也是跟鲍仁甫找麻烦。

况且是所有的中学生都去,她也能坦然面对。丈夫要上甘家来劝亦安,她觉得是多事,随口劝了一句,鲍仁甫不听,她也就没有阻拦了,心想我就权当去看明琚大姐。

所以,到甘家后由着丈夫去跟亦安讲大道理,自己跟古明琚摆龙门阵,相互关心起大女儿的个人问题。

甘亦安对鲍仁甫讲那些事和道理,有的晓得有的不晓得,如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这是在“文革”中学得烂熟的东西,就差没有倒背如流。不过时至今日,他已经并不把它当“真理”看了,那只是领袖自己的一种见解而已。

他老人家还说过“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这类话,那嘛,到底该哪个教育哪个?而“文革”运动中不同派别群众组织的人在进行大辩论时,总能各自找到符合需要且针锋相对的毛语录,可见毛的话并非句句经典,也只是一时一地的东西,哪能管一辈子,管到地老天荒。

至于鲍仁甫说很早就有知识青年下乡的事,他晓得一些。1963年他上初中后,一些未上初中的同学下乡务农的事他晓得。1965年姐姐亦平的同学杜玉容面对工作组的“动员”,心想反正不会被录取,又不屑于看工作组那些人的眼色,没有参加高考,气昂昂地下乡去。几年后对甘亦平说,后悔当年的心高气盛,一时冲动的行为,反倒成了工作组那些人邀功请赏的资本。她说这话时,亦安也在旁,印象极深。

坐在矮凳子上的甘亦安,听着鲍仁甫的大道理,脑壳头却在想着那些跟小道理有关的事。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鲍仁甫是来“治病救人”的,一看甘亦安还是没说话,以为是见“疗效”了,就继续不断地讲着。他要是晓得他口若悬河地讲了半天的东西,在亦安心头根本就没分量,一定会气破肚皮。

甘亦安明白领导们都擅长讲大道理,他还记得当年霍见在学校大礼堂作报告,一个上午四个钟头没有停嘴,下午又接着讲了三个钟头才收工。

眼前的鲍仁甫也是那个架势。他不晓得鲍仁甫家中子女下乡的情况,但并不信鲍仁甫讲这些大道理。中国几亿农民,少说有上亿的农民子女,这不是现成的革命事业接班人嘛,还费劲培养几百万城里的学生干啥,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况且他对贫下中农能否培养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也表示怀疑,但这些念头他不能对鲍仁甫讲,鲍仁甫是理解不了的。说了,只能是遭到批评而已。

看着讲得情绪激昂的鲍仁甫,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甘亦安没有受感染,反倒想跟他开个玩笑,顺便将他一军,于是说:

“鲍叔叔,按领袖的说法,农民不过是半无产阶级,工人阶级是无产阶级,不是更先进嘛,为啥不让我们进工厂去接受无产阶级的教育培养,事半功倍嘛,这样不是更好吗?”

这话是前几个月,工宣队的人来动员他时,他对他们说的,当时就把那个老的队员说愣了,而年轻的队员立刻呵斥他,说他没资格接受工人阶级的教育。

鲍仁甫一听,连忙摇双手,神情严肃地说:

“你可不能到外面乱讲,让知识青年到哪里去,那是政府决定的事,不是哪个想到哪里就能到哪里,要那样的话,还不乱套了吗?上级决定了的事,作为一个革命青年就要坚决地服从和执行。这才是一个最起码的态度,哪能随便讲条件嘛。作为个人来说,再有道理也是小道理,国家的事才是大道理,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这才是真正的道理。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这个话,甘亦安也早就听得耳熟。工宣队的人就说过这话,其他代表一级组织的人也说过这话,反正是代表组织说话的人,都说他们说的就是大道理。反言之,对方的话一律是小道理。他心头很反感,原本不想跟眼前这位长辈争论,最后没忍住,不无嘲讽地说:

“鲍叔叔,我不明白。我也没啥道理。我就是不想去。”

“哦,成千上万的学生都去,你既没道理,又无理由,凭啥就不去?凡事总得有一个理由吧。”

“不想去就是我的理由。”甘亦安说得很平静。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甘亦安不想和鲍仁甫争吵,他也不想说啥理由,即使有理由,在鲍仁甫看来也是小道理而已,说有何益。

他认为让学生下乡就是国家的经济没有搞好,提供不了这样多的工作岗位。“文革”中各级学校又停止招生,把人员都堆在一起了,没办法了,才让大家下乡的。而自己一旦去了,就回不来了,自己又不愿意在农村呆一辈子。

事情就这样简单,但他不愿意跟鲍仁甫讲这些,在他看来,鲍仁甫就是一个官僚罢了,只能跟着上面的调子唱。

在另一边,江翼惠跟古明琚摆鲍毓芳和甘亦平的婚姻问题,两个女儿都是二十四五的人了,应该谈婚论嫁了。江翼惠很关切地问,亦平有没有男朋友?如果没有,她可以帮忙留意合适的人选。

要在平时,这也是古明琚很热衷的话题,可如今她最关切的还是亦安下乡的问题。所以对江翼惠说了内心的担忧,江翼惠一听,也很关心甘亦安的出路,也很担心古明琚的处境。她看出鲍仁甫那些大道理对甘亦安一点用都没有,想通过务实的话来劝劝亦安,就说:

“亦安,你鲍叔叔是当领导的,对上面的政策理解得深,说的没错。我也不跟你讲啥大道理小道理,我就想问你一句话,你要是不下乡去,你干啥呢?”

“我不相信这种政策能持续多久,几亿农民都搞不好的农村,去几个知青就能搞好了,再说国家的工业、其他行业就不需要发展了,就不需要人了?我看这种政策撑死了再持续三五年就得改变。”

鲍仁甫对甘亦安不听自己的话有点恼火,觉得这小子真是有点不可理喻,居然对上面的东西也敢怀疑。跟他说了半天,像对牛弹琴一样。鲍仁甫不等江翼惠说话,就说:

“哦,你还想得安逸,我看你是太幼稚。国家政策是你能决定的,防修反修是我们国家的百年大计千年大计,是世世代代要坚持的。我告诉你,今后工厂的招工,各单位的招人,不管是国营的还是集体的,都得从农村中招来,都得从农村中招那些经过锻炼,各方面条件都优秀的人。你想没有下过乡的行吗?所有的大门对没有下乡的人都是关上的。你掂量掂量这个后果吧!”

甘亦安没有回答,确实,上头的政策非自己能猜测到。自己所想,不过是自己的考虑和分析而已。

(第十一章 第四节 对牛弹琴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十一章  第五节 冥顽不化

江翼惠一见甘亦安没有回答,晓得他对鲍仁甫那些话不感兴趣。但年青人对现实的严峻估计不足,一意孤行是会吃大亏的,自己当年也是有过教训的。想到这里,她觉得应该点醒他,就把话头接过来:

“亦安,你鲍叔叔讲的有道理。如果所有单位的门都对你关上了,你找不到工作,咋个养活自己?你总不能靠你母亲养你一辈子吧?你总得自食其力吧?”

江翼惠的话说得很温和,也入情入理。甘亦安心存感激,她跟父亲一样,曾经都是丁酉年那场运动的殉道者,她不会跟自己讲那些虚头巴脑的大道理。她对自己的关心跟鲍仁甫对自己的关心是不一样的,他很平静地回答:

“江孃孃,俗话说,老天饿不死睁眼雀,车到山前自有路。走一步说一步吧。想那么多干啥。”

甘亦安没有细说,他晓得跟鲍仁甫说啥都没用。他们这些当官的都是高高在上的人,不了解社会底层有很多人干活路,像黑户一样,无组织,无计划,无劳保,根本就无所谓单位不单位的。哪个都没有长远的计划和目标,无非就是出一把力挣一份钱,混一口饭吃。

有一点熟人关系就能干这种活路,干这种活路无非就是苦累脏罢了,无非就是被层层工头多克扣些,无非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要你吃得消,熬得住,就能混下去,换句话说,能挣扎着活下去。当年兄长亦和就干过不少这样的活路。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着墙上二哥的照片,二哥的双目锐利地盯着自己,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讲。他对自己说,二哥若还活着,肯定会反对自己下乡的。1964年那次城市青年下乡潮时,居委会的主任就动员二哥下乡,二哥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少给我唱那些高调,有种你就先让自己的娃儿下乡去。

那时亦安才初中二年级,也晓得干部们都把自己的娃儿安排进机关,进事业单位,进部队,进厂,进一切所谓好的单位。二哥对他说,这帮手上有权的人,龌龊得很,嘴上都是一套套哄人的把戏,信不得。眼前的鲍仁甫倒还算一个一本正经的官儿,带头把自己的女儿催下乡了。

一生中,二哥教会他许多东西,让他在青少年时就有了独立思考的习惯。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鲍仁甫不晓得甘亦安在想其他事,一看他许久没有说出下一步是啥,以为他是理屈词穷,以为是自己说的那些话产生了作用,准备宜将乘勇追穷寇,话中透出讥讽:

“哦,我看你是心头发虚还嘴硬。还说啥走一步看一步,你现在就已经没路了,哪来啥下一步。”

“亦安,你不下乡,你母亲就总在学习班呆着。你想过没有,那日子也不好过,你就忍心吗?”江翼惠想用亲情来打动他。

“江孃孃,我是不忍心,但我也没有办法。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是要我们下乡,不是要家长下乡。他们不来办我的学习班,要办家长的学习班,我有啥办法。不知这帮官儿是咋个想的。”

“你不为你自己的前途着想,也得为你妈着想啊!另外,有些事你要忍着,千万不要冲动,不要和动员你的人顶撞。你年青,不太晓得利害,有些事不会难为你,但会难为你母亲。你体会不到,她是有单位的人,会有很大压力的。”江翼惠这样说,是因为她就常常受到这种压力。

“这不是我的错。”甘亦安仍不为所动。

鲍仁甫终于不耐烦了,他的耐心底线已经受到挑战,不想跟甘亦安耗时间。这时,他才顾上喝水,放下杯子后,接着对古明琚说,我们另外还有一些事,得先走了。

他心头有所不甘,但也明白自己说服不了面前这个年轻后辈,他想起前晚看的《南征北战》中的经典台词:“不是我们无能,是共军太狡猾。” 遂有了同感,不是他鲍仁甫不行,而是眼前这小子思想太落后。

古明琚送他们夫妇出门后,鲍仁甫对她说,明琚大姐,你这个儿子思想落后,且冥顽不化。你要加强教育,不要放任自流。等鲍仁甫说完,江翼惠对他说,你等我一下,我跟明琚大姐说点别的事。

她把古明琚拽到一边,小声说,你别听他的,他这个人越来越一本正经,打官腔打惯了,在熟人面前也习惯打官腔了。亦安能去当然好,不然没法了事。实在不去,也不要强迫他。我看亦安是很有主意的人,老鲍说的话他就没有往心里去。古明琚下意识地点点头。

江翼惠说完,跟鲍仁甫一道离去。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鲍仁甫两口子的话没有对甘亦安产生影响,但另一件事却对他产生了影响,他决定马上离开家,到同学家去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文革”初期,代总长杨成武发表文章要大树特树毛泽东的绝对权威,结果被整下去了。那时像甘亦安这些中学生,根本就不晓得内情,只觉得杨成武是“拍马屁拍在马蹄上”,倒霉了。

中共“九大”前后,毛泽东的威望在国内到达了顶点,是真正的绝对权威了,说话已经是一句顶一万句了。所以他老人家一声令下,数百万知识青年就随着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惯性下乡了。

甘亦安学校的学生都集体去高城了,剩下个别没走的,学校已经完成任务,不再管他们。他们都归入了街道和父母所在的单位管,由这两方面出面来动员他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可以说是老三届中学生们介入文化大革命的终结点。

到这时,私下里有不少学生已经不相信毛泽东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及衍生事物是对的了,但鲜有人去公开反对。“文革”中,一句话不对就打成现行反革命的人有的是,哪个会犯傻,硬碰硬地去吃那个亏?

尽管如此,例外总是有的。

一日,盛化云急匆匆地赶过来跟甘亦安说,铁核桃出事了。“铁核桃”是一个同学的绰号。他跟人讨论问题时,从不让步,甚至跟老师谈话时,也如此。一次老师略带诙谐地说,你脑壳真像一个铁核桃,钉锤都敲不开。

以后同学们就戏称他为“铁核桃”,其实他姓“水”,柔软至极的一个姓。亦安一听铁核桃出事了,惊问水同学咋了?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原来,工作组的人到他家来动员他下乡,他老兄滔滔不绝地跟工作组的人讲了半天革命大道理,从人类进化,到社会演变,再到无产阶级革命理论,最后又扯到新近的两条路线斗争。

他口若悬河地讲了大半个钟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没有讲到知青上山下乡的正题上。工作组的人哪有耐烦心听他闲扯,他们就是专门给别人讲大道理的,没想到反而让别人给讲了一通不着边际的大道理。

其中一人一看他口水四溅,把他爸拽到一边,小声问:水师傅,你儿子原来是不是神经有点毛病?要是那样的话,就先不用下乡了。工作组的人是好心,水师傅也听出一点道道,没敢说有,也不愿说没有,连忙说没有看过医生。

工作组的人一商量,就说先走了,又大声对水师傅说,先带你儿子上医院看看,看精神上有没有问题。铁核桃一听,大怒,拽着工作组的人不让走,说跟我说清楚,哪个是神经病?

工作组的人觉得他可能真有点问题,不想理他,要走,挣扯几下,却被他死死拽住不放。

这一下,把工作组的人惹毛了,立刻变脸说,你这小子太不受抬举了,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不是想说清楚吗?我们找地方跟你说清楚!也不跟他废话了,对水师傅说,你儿子这是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

立即叫来了“群众专政指挥部”的人,一下就来了四五个“群众专政指挥部”的队员,荷枪实弹。队员们不由分说,上前就把“现行反革命”分子铁核桃抓到群专指挥部去了。

“群众专政指挥部”,是由“文革”中群众组织派别之间搞武斗的产物——“文攻武卫指挥部”转化而来。后来演化成为准专政机构,简称“群专指挥部”,可以干许多公安局都不方便干的事。

“群众专政指挥部”虽说只是一个群众组织,却是有武器的,也是有权抓人关人的,且不需要任何手续。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字数:483759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4-24 22:48:40

更新时间:2021-04-05 12:20:28

评论数:2289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