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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3毫米粗的钢针从古明琚的小腿骨上穿过。打过麻药的古明琚没有痛的感觉,敲击钢针的声音,吓得旁边的护工不敢看,跑到病房外。钢铁与骨头的撞击声特别清晰“当、当、当”,每响一次,那钢针就往前进一点。

甘亦宁心里也随着敲击声发颤,心里想,老太太这次遭罪的日子够她受了。穿钢针是为了做牵引,悬挂上重物,保证断裂的骨头不错位,慢慢恢复,慢慢长好。

麻药作用消失后,痛得古明琚呲牙裂嘴,锥子钻心似地痛。连续七八天,古明琚身体的其它部位都不敢随意动一动,一动,左腿就会痛得来让她呲牙。

她不敢用力与重物的力量抗拒,那样她会痛得厉害。由于牵引重物的作用,古明琚不断被拽向床头,当悬挂的重物落在地面时,古明琚感到疼痛轻了许多。这时,亦宁和护工要赶紧把她挪到原来的位置,因为重物着地就起不到牵引的作用了。

牵引持续了三个月,古明琚的左腿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平放了三个月。古明琚想,以后就是我走不了,我也不再做这种牵引了。随后又恢复三个多月,这次住院,古明琚在医院呆了八个多月。

春节也是在医院过的,那时腿上的牵引还在做,没有撤掉。

这是老人88年的生涯中,第一次在医院过年,虽然那几天,亦宁、亦康都轮流陪在她身边,她还是感到那种没有家的孤独。

往年的春节,她总是想把年过得热闹、高兴,张罗着买这样年货,买那样年货,在忙累中感到充实。如今没人需要她忙,需要她累,她反倒觉得有点空虚,有点失落,一丝悲哀爬上心头。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除夕夜,病房里空了二张床,能动的那两位病人回家过年去了,就剩下古明琚孤零零的一人。

古明琚想念过去,那时一家人都在家,虽然吃的东西没有现在多,没有现在好,那怕是围着几盘炒菜、一大锅骨头炖萝卜,热气腾腾,也是其乐融融。

今年的春节,自己就这样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还有啥过年不过年的?现在儿女们都大了,要忙的事情多了,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孤老太婆。老大、老三都不在身边,老三已经有20多年没有回家过年了,更不要说带着妻子、儿子回来了。想到孙子,孙子的电话就来了。

“奶奶,我是风风。给您拜年,祝您春节快乐,身体健康。”

“我在医院住院,腿动不了,去不了北京,你啥时候还能回来看奶奶?”

“奶奶好好养病,有机会时再去看您……奶奶保重,再见。”

两三句后,那头电话已经挂了。古明琚还拿着手机舍不得放下来。古明琚晓得,这个孙子与自己并不亲,不像另外的两个孙儿女,在自己身边长大,如今都成人了,还有对自己依恋的那种感情。

尽管逢年过节孙子都跟自己打电话,却就是例行的问候话,但她对这个孙子却是一如既往地挂念。她是看着这个孙子出生的,这应该算是她的第一个孙子。听说关禾快生产,她就到亦安家来了,想帮帮忙。风风从小患病,她一直悬着心,直到上学才稳定下来。

当了一辈子老师,她自然关心风风的学习,甘亦安说他学习不用父母操心,也贪玩,但考初中、考高中、考大学都很顺利。前年进大学后,暑假来看自己,看着长得又高又壮的孙儿,她开心极了。

虽然是短短的几句话,她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又隔了一辈人,孙儿能想到自己,已经让她很满足。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次年六月,甘亦安回老家看母亲。

亦安看到,这次母亲是住在B区,B区的病房是二人间或三人间,都带卫生间,但房间特别狭小,除了病床外,剩余空间不多了,晚上陪护人员要找地方躺下,很难。

去年亦宁就想让母亲转到B区,觉得这方安静一些,后来也是考虑到护工晚上没地方睡觉就算了。这次古明琚是在一个三人间,两张病床之间,就挤得下一床头柜,再加上一把椅子就更挤了。

让古明琚羡慕的是邻床病友,原本在这个医院工作,现在已经退休了,是一位骨质增生患者,每天上午来输点液,输完后,休息一下就回家,晚上不在医院过夜。

这时的古明琚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能随意地坐在床上,或下地坐在椅子上。精神也好起来,有心情跟邻床病友说说话。后来的片子出来,陆主任也感到惊讶,说老人断骨恢复得太好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是断裂过的。

古明琚独自行走的欲望还是很强烈的,又提出回家休养的要求。

甘亦安回去时,亦宁她们已将轮椅买好。亦安的印象中,过去除了在医院看到过轮椅,大街上是很难见到轮椅的,也见不到卖轮椅的商店。现在需要坐轮椅的老年人多起来了,大街上,尤其是公园里,总能见到坐轮椅的老人。

市里就有好几家卖轮椅的商店,为了给老母亲买一个合适的轮椅,亦宁夫妇跑了好几个商店。

亦宁说:“买轮椅容易,要让老太太坐轮椅不容易。”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亦安晓得妹妹说这话的意思,是希望大家都多劝母亲坐轮椅,减少走动,减少危险。上一次母亲出院后,姊妹间就议过此事 ,认为应该给老太太买一个轮椅,劝她出门走远道时坐轮椅,安全一些。但古明琚坚决反对:

“你们都说过动了手术就能走路,能走我还要轮椅干啥?花那个冤枉钱有必要吗?你们就是买了我也不坐!”

在古明琚看来,人要坐上轮椅,就等于是废人了。所以,她坚决不同意买轮椅。大家一看她很不高兴,就同意等一等再说。哪知不到两个月她又摔了,这一次帮她买轮椅,虽然没有痛快地答应,也没有再反对了。

新买的轮椅当天就派上用场,已经在病房呆了七个多月的古明琚,第一次坐上轮椅,到了住院部的小花园。小花园其实很小,夹在四周的高楼中间,但室外的空气、树木、花草,甚至是天空都让古明琚有一种久违的新鲜感。回望4楼的病房,其实也不高,却像是另一个世界了。

其后的一段时间,古明琚每天都能坐轮椅到楼下小花园坐一坐,转一转,透透气。她多少有点高兴,说总在楼上呆着,接触不到地气,就像树木一样,容易枯萎。她觉得轮椅对她来说,就是一种辅助工具,是一种过渡办法,根本没有意识到,亦宁她们为自己买轮椅,是希望自己适应一种新生活,老人的轮椅世界。

甘亦宁她们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轮椅世界对古明琚来说,是一种新的体验,轮椅世界已是古明琚的不二选择。

(第三章 第四节  轮椅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四章 心愿

第一节 烧碗


“张大姐,张大姐,张大姐!几点了?”

“不到八点。”

“我要起来,递我衣服。”

“这样早起来,干啥子?”张大姐是照顾古明琚的保姆,对老人今天早起也有点奇怪。

张大姐来了几个月,老人平常是早上九点半后才起来,有时还要迟到十点后才起来。今天不到八点,老人就招呼保姆,说是要起床了,可能是有啥事情。不过张大姐并不上心,老人叫起来,就起来。这是老人的女儿甘亦宁专门交待过的:老太太叫干啥就干啥,不要让她摔倒碰倒就行。

“我今天得去烧碗。”古明琚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张大姐明白了,老太太下个月就满90岁,说好了要做生。张大姐来这段时间,听老太太一直在念叨这事。

当地人把庆祝生日叫“做生”。而老一辈人做生讲究烧碗。

“烧碗”,是本地人一种习惯的说法,特指烧制一种祝寿用的礼品碗。烧制这种碗的目的当然是为寿星祈福祈寿,选择饭碗更是寓意衣食无忧,人要有饭吃才能福寿延绵。社会上要是哪个人把差事弄丢了,就叫把饭碗丢了。碗的外形是圆的,也是象征人生美好圆满之意。另外,这种碗作为一种纪念品,赠送给参加祝寿的客人和亲朋,也寓含着福寿同享的意思。

烧碗,作为一种礼仪,解放后就不再流行,被视作一种旧文化,退出了百姓生活。到了改革开放后这种习俗又恢复并时兴起来,成为私人的一种“面子工程”了。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古明琚的床前就是一张写字台,正在窗户下,摆着一面跟了她一辈子的方镜。古明琚坐在那张旧写字台前,对着那发暗的镜子,把稀疏的头发慢慢梳一遍,把那散开的几丝头发,仔细梳在耳朵后面。

古明琚额前的头发已经有白的了,其他部位的头发仍顽强地黑着,额前虽有白发,还是黑发占优势。

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皱纹、老年斑,沧桑都在脸上了。古明琚很有一些感慨,不经意间,九十年就要过去了。过去做梦都没想到能活到九十岁,如今都成真的了。自己除了腿脚不方便外,精神头还行,而且还有精力来操办自己的事,一定要把自己的事情办好。

看着老人拿着梳子慢悠悠地从额前划到脑后,站在旁边的张大姐一脸秋霜,心里想:

“都成老丝瓜瓤了,还讲究个啥?”

张大姐不高兴是有原因的。老太太要出门,罗罗嗦嗦,慢慢悠悠,一晃半天功夫就过去了,耽搁她上午看电视连续剧。她是古明琚的同学庄咏娴介绍来的,已经干了几个月,古明琚觉得还可以。

张大姐是从长宁农村来的,有早起的习惯,每天八点前就已经吃过饭,开始看电视。等到老人起床吃过饭后,张大姐再到楼下去买菜,有时还不等她下楼,老人的女儿亦宁已经把买好的菜送来了。

张大姐最喜欢看影视频道播出的电视剧,每天上午四集连放,很是过瘾。她心里还惦着电视剧中那主角是死是活,昨天那一集演到枪声一响就结束了。

等古明琚吃过早饭,已是上午十点后。临出门时,古明琚又折回去,她发觉自己还穿着拖鞋,穿拖鞋她是不出门的。换上布鞋后,她又把衣领往上提一提,把衣襟往下拽一拽,才让张大姐把自己搀扶下楼,坐上轮椅,向烧碗的地方去。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古明琚要去烧碗的店铺不远,在西郊市场内。这样的店铺在西郊市场有好多家,除了卖一些批发来的碗、盘等瓷器,也接定做“烧碗”之类的生意。坐轮椅到西郊市场,只要十来分钟。

古明琚去的这家小铺老板姓王,一个50来岁的人,嘴巴特别甜,一看到古明琚就说:
“老辈子来啦,到里面坐”

铺面很小,堆满了碗、盘等瓷器,不要说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张大姐把轮椅就停在铺面门口。

“老板,我跟你交定金来了。你每个碗还能便宜一毛钱吗?”

“老辈子,价钱上次我们不都说好了嘛,我保证不耽误你用就是哇。”

“我问过好几家,都只要一块二一个,你比别人多三毛。”

“钱是多点,可东西不一样,不是吹牛,你看我这碗的瓷,又白又细。你不是去过另外几家,那几家能赶上我这个瓷?”

“我晓得,你的东西虽然好点,但价钱比别家贵好几毛,赚得也多。”

“唉,老辈子,说实话,给你烧这批碗,我一分钱都不赚,不要说一毛钱,再让你一分钱,我也亏本哇。这碗我送到窑厂里,窑主要价也是一块三一个,去年窑主要价一块一,今年说煤炭又涨价了。再加上请人运输,人工费也涨了,一块五真做不下来哇。”

“不赚钱的话,你别说了。我心里有数,你一个碗少赚几分钱,我买的数量多,你不也赚得多吗?”

立在旁边的张大姐嘴一撇,心里想:“这老太婆,真小气,东挑西挑,为省几个钱,烧一次碗就跑了两趟”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为烧这碗,古明琚把附近几家店子都跑遍了,最后才选中王老板这家,不仅因为他家的瓷好,那上面的字也写得还行。老太太看不上另外两家的字,说是鬼画桃符。

她早年教书时,总爱提醒学生:从小写字就要注意把字写端正,像做人要端正一样。在家时,也总爱对儿女说:你们的字没有哪个托着你们父亲。言下之意是说儿女们的字都写得不好。

到退休后,有时说起写字,她也不怕孙辈们烦,还在说:
“我教书那会儿,板书写得工工整整。学生一看,心里就会想这老师差不到哪里。要是你字写得不好,一上来,学生就把你看扁了。”接着又说,“字是敲门砖,看你们那两笔字,像狗爬一样。”

“奶奶,我们现在用笔写字的地方不多了,写东西用电脑敲字,又快又好。”孙女甘南雪说。

“那你们也不能一点不用笔写字吧?”

“用的地方不多了,偶尔签个名啥的。反正,没有你说的那样重要,现在‘关系’才是敲门砖。”

“签名用得着,不还是重要嘛。”

南雪晓得她的执着,不与她讨论了。

老太太与王老板打交道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说碗的样式。
王老板很热情,像他这种小店,平日来买碗也就是家用,几个十个的。像大的酒店等订做餐具,直接找厂家,不会找他们这种小店。来订做生烧碗的就算是大买卖了,一次就可以卖掉一二百个碗,至少也可以卖掉几十个。

“恭喜老辈子,做生要办几桌哇?”王老板不直接问老人烧多少碗,先问办几桌,就能算出需要多少碗。

“10桌左右”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王老板一听,10桌就有100人,送碗讲究送双,那至少就是200个碗。一般人还要考虑富余的量,得二百多个。但老人提出要按她的样式烧,成本得上去点,赚头就小了。

王老板说:“几百个碗,你如果要专门烧一种样式,厂家要另外收钱,你不合算。其实我这些样式都不错,好多人原来是要按自己的样式做的,看了我这些样式,就都在我的几种样式中选。你仔细看看,我这些样式比你那个碗好看……”

做生意的人,都有如簧之舌。古明琚被王老板说动,最后让步了,在王老板的样式中挑了一种。但她也提出修改意见,选一种碗的图案,选另一种碗的字体,让王老板把二者组合起来。王老板也很痛快地答应:

“好,好,就依你哇。喜事情,沾点喜气,不赚我也高兴,来烧碗的,七十大寿、八十大寿的多,像老辈子这九十大寿的真不多。你老还亲自来办,说明你脑子还灵光哇。”

“走动走动有好处。”古明琚随口应道,其实她心里想说的是,我不来,哪个来?

儿女们都对烧碗这事不热心,说这是把陈年的规矩又翻出来了,实在要送礼品,就买点现成的礼品送好了。后来她说:“我不用你们办,这点事我办得了。”心里想的是,你们真要给我办,我还不放心,晓得你们就会给我乱对付。当然,这些话她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说,好像儿女们没有把她这个老寿星的事当成一回事,那样就更没面子。

“对、对、对,老人走动走动好,老辈子慢走哇。”做生意的人察言观色是基本功,王老板自然顺着顾客说。

(第四章 心愿 第一节   烧碗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四章 第二节  心愿

张大姐一见古明琚办完事,立即推着轮椅往家走,心想抓紧回去,兴许还能看上另一个电视剧。

张大姐是一个电视迷,对连续剧尤其喜欢,一个台的连续剧完了,紧接着换另一个台的连续剧。能从早晨看到晚上,就是在做事,也是一边做一边看。常常是锅里烧的菜糊了,或是煮的汤、熬的药溢得满灶台时,她才惊醒过来。为这事,古明琚没少说她,但说归说,听归听。

回家的路上,老太太很高兴,她又完成了一件事,心想:

“哼,难不倒我,坐轮椅也能把事情办了。”

古明琚还在路上,甘亦宁家中的电话却响起来了,原来是卖碗的王老板把电话打到亦宁的家中。王老板在电话中叽叽呱呱地说着,亦宁却不得要领,最后总算弄明白了。

原来王老板一边恭维古明琚,一边又有点不放心。他担心这把岁数的老人来找他烧碗,不知家里人是啥态度,没见家里人出过面。万一要是有点出入,虽是交了定金,真要反悔了,他能把一个老太太咋个办?这些碗就砸在手上了,自己只是一个小本买卖。

所以他一直留着一个心眼,之前从张大姐那里问到了甘亦宁的电话,老太太前脚走,他的电话就追到甘亦宁那里了。亦宁弄清楚原委后,告诉王老板按老太太的要求做,钱没问题,放心。

回到家后,古明琚立即用电话告诉了在北京的老大甘亦平、老三甘亦安,说自己把碗都烧好了,你们啥时候能回来。

在给亦安的电话里,老人还提到,还有好多事没有定下来。她在电话中还有一些抱怨,意思是自己好不容易做个生,你们作儿女都不积极。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事情还得往前说。

最近些年,每次甘亦安回家,古明琚和他摆龙门阵时,常常提到某某人做生,摆了多少桌,去了多少人等闹热场面。一边说一边感慨,平常昏花的眼里也射出明亮的光来,那是一种羡慕的眼神。

“我们学校高老师,你还记得吗?她没有教过你。”

“记得。你的同事我都记得,有些虽然没有教过我,但都是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就算是几十年不见了,一提名字都想得起。我记得高老师也像你,很瘦,竹竿一般硬挺。”甘亦安回答,估计老母亲要说事了。

“高老师现在可发福了,前年80岁做生,请了我们几个老同事去。”老母亲是很兴奋的口气。

“办了几桌,很闹热吧。”甘亦安随口应道。

“摆了20桌,在陶园办的。我是吃了午饭就回来了,高老师还留我打麻将,我眼神不好就没有参加了。那些打麻将的一直耍到吃过晚饭才散,闹热了一整天。”

甘亦安晓得,这“陶园”是当地有名的一家酒店,在当地是很上档次的,收费不低。甘亦安不在意地问:

“请这样多人干吗?不嫌麻烦,一下来二百人,招呼得过来?”

“高老师告诉我,她一点没有操心,是她5个儿子出面办的,原来说是要办30桌的,后来才改成20桌。”古明琚看了甘亦安一眼,“儿子多就是好,她的儿子都很有出息,有两个是做生意当老板的。”

“老人做生,当然是应该的。有条件的办闹热点,也是可以的,不过场面太大,是不是也有点招摇啊。”甘亦安有点不以为然。

古明琚没有理甘亦安,又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王惠珍老师,教过你。她就一个女儿,去年做生,也摆了十多桌,在三江酒店。还请得有乐队,还有主持人。王老师还向我打听你,问你在哪里?”

就是这个王老师,甘亦安印象中是很低调的,她家庭出身等没有啥大问题,但每次运动中也是活得战战兢兢。现在老母亲讲这些,当然不是随便说说,是要让他晓得一下现在的“形势和行情”。甘亦安想,老母亲一生中没有做过生,见到熟人们做,自然会有想法了。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古明琚70岁生日是在甘亦安家渡过的。1988年春甘亦安去海南,初夏返回。坐地铁到南礼士路,再坐19路到月坛下车,迎面就看见老母亲牵着孙子在那里等自己。关禾后来告诉他:

“你妈晓得你今下午要回来,老早就在那里等你,还拉着风儿,去了好几趟。说看见一辆一辆的19路到了,都没有看见你下来。”

“赶车的事,哪有准头,难为老人了。”

那年古明琚根本没有提做生的事,甘亦安也没有想到这事。

古明琚80岁那年,也在甘亦安家。有一次古明琚江阳师范的两个同学,是一对夫妇,岁数比她小几岁,来看望她。他们是50年代初到北京工作的,30多年过去了,乡音未改。老同学相见,又是多年后的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他们居然还记得古明琚是哪年出生的,提到古明琚本年该满八十了。他们问古明琚:

“你今年满八十,这是整寿,又是高寿,按习俗是应该大办的。是几月份的,做生了吗?如果还没有做,我们来凑凑闹热。正好北京还有几位老熟人,像育才中学的陈校长你也是教过的。”

古明琚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已经过了。”

其实她心里是有想法的,多年来自己就没有做过生,过去是家里条件不允许,后来条件有了,儿女们都各自忙自己的事,自己也不好意思提出来,怕提出来给儿女们添麻烦。今天听老同学一提这事,她仍是不想费事,儿子亦安家里正赶上麻烦事多的时候。她没有心思搞这些,就赶紧用话岔过去了。客人听出古明琚是不愿意说这事,就没有再问下去。

客人走后,关禾想婆婆是去年就来北京了,至今也没听说过生日的事,应该是没到时候。特意问亦安:“奶奶今年满80岁,是在什么时候?我们到外面吃顿饭。给奶奶过一个生日,也算是意思一下。”

甘亦安回答:“我不晓得啥时候,好像是三月份还是四月份吧?回头我问一下。”
过了几天,甘亦安问古明琚:“妈,你生日是几月几号?到时我们一家人出去吃个饭,庆祝一下,给你过一个生日。”

“是在四月份,已经过了,你们不用操心了。”

事情就那样过去了,甘亦安也没有往心里去。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亦安的生日在正月初二,每年吃年夜饭时,老母亲总要留一个鸡腿起来,说后天是老三的生日,这是给他留的。小时候亦安自己没有觉得有啥,人大了,才晓得作父母的那份心意,这习惯一直保持到甘亦安离开老家。

一直以来,亦安对自己过生日这事是没有放在心上的,阴历的正月初二究竟是阳历的哪天,他也懒得去查,所以对别人的生日也不在意。

原来总听老母亲说“养子才知父母恩”,也没有更深的感悟,直到自己有了孩子,才有了一点感受。妻子关禾跟他就不一样,关禾在她自己生日那天,再忙也要给岳母打电话,说是“儿生日娘苦日”。

两次生日时都不在老家,古明琚其实是在躲避。如果在老家,她的学生总要出面给她做生,而一做生,子女们都得跟着忙进来。她觉得有点不太好,总是一件添麻烦的事,也怕子女们有意见。要是到九十来办,子女们就不会嫌麻烦了,毕竟人生赶上九十的人并不多。

甘亦安一边听古明琚在电话里絮叨,一边想,老人七十岁、八十岁的生日其实都是在自己家过的,就像没有那回事地就过了。老太太没有张罗过,也没有挑过理。

想到这些事,甘亦安觉得心里有一点堵得慌,母亲总惦着自己,自己却没有想到这些事,偶尔想到,也没有当一回事。母亲不仅惦着儿子,还惦着孙子,孙子生日前,总能收到奶奶从邮局寄来的钱,还在附言栏专门写上:这是给孙子生日的钱。钱虽没几个,却是老人的一片心意。

甘亦安耐心地听母亲在电话里重复叙述,觉得自己是太随意了,只认为平日对老人好,心里有就行了,何必在乎具体某一天。其实老人还是在乎的,她在乎子女想着她,念着她。趁老人的话告一段落,就说:“老母亲放心,我会按时回来。”

古明琚做生一事,早在去年就说定了。

(第四章 第二节  心愿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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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四章 第三节  商定

去年,甘亦安回老家第三天,李广年来看望古明琚。李广年是古明琚的学生,上世纪50年代初毕业的,早年当过搬运工,后来又到工厂当钳工,再后来又到工会搞宣传。

甘家姊妹都跟他熟悉。70年代时,甘亦安和李广年的一个兄弟一起在建筑工地干过活路,就是李广年介绍的。那时李广年才三十多岁,人长得高也很帅气,现在虽已经退休,仍不显老态。甘亦安问起他那个兄弟,李广年说因肺癌已经走了好多年了。甘亦安黯然,心想,人真经不起折腾,有点事就抗不住。

李广年对古明琚说:“老师,明年是你九十大寿。我们这些学生都商量好了,想为老师祝寿,推举我来张罗。正好大兄弟也回来了,一起看看咋个办好。”

古明琚没说话,看看甘亦安。甘亦安没说话,请李广年往下说。李广年接着说:

“大兄弟,老师这一生不容易,我们都晓得。过去也没有这个条件,现在有这个条件了,九十大寿,再咋个说,也应该做做生。老师八十岁生日时,我们几个学生就想为她办一办,她不同意,说要到你那里去。老师不同意,我们就不敢勉强了,后来只好给老师送了一块生日匾。”

甘亦安扭头看着东墙上那块匾,那就是李广年说的那块匾,现今还挂着。其实是一副很大的画,足有三平米,装在镜框里。画的远景是雪山,中景是湖水,近景是树木花草。有点类似新疆的天池风光。右侧是:祝贺古明琚老师八十寿诞。下面是李广年等十几人的签名。

听李广年这一说,甘亦安想起来了,那些年,老母亲还是居无定所,旧房没了,新房还没有到手,东家住西家住的。那年老母亲正好在他家。他不晓得当初老母亲为啥不同意学生为她做生,真是担心儿女们的反对,还是因为连家都没有一个,而不愿意张罗这些事。

想到这些,甘亦安觉得有点内疚,连老母亲的生日也不晓得。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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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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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甘亦安一边听着李广年说,一边想,如今母亲的学生比自己还热心,自己这个作儿子的,也不知该说啥好。给老人做个生倒不难,但得看看老人的意愿。

“李大哥,让你们费心了。这是我们作子女分内的事,看看老太太的意思吧。”说完,甘亦安又看了古明琚一眼,古明琚还是没有说话,甘亦安明白老太太肯定有一肚皮的话要说,只是不想在学生面前说罢了。

李广年走时,坐在轮椅上的古明琚说:
“老三,你帮我送送,我下楼不方便。”

“老师一生不容易。大兄弟,就让老太太高兴高兴吧。”李广年下楼时又对亦安说一句。

李广年走后,老太太才对甘亦安说:“李广年在这里时,我没说话,怕跟你们的想法不合。你们姊妹开个会商量一下,看办不办?”

几十年的思想改造,古明琚骨子里没有变多少。但在表面上也有不少变化,比如家里一有点啥事,她就会习惯地说“开个会吧”。几十年的公家开会习惯,自然而然地成了生活上的口头语。

“当然要办。”甘亦安嘴上没有一点迟疑,晓得这事在老母亲心中的分量。

不过,心下还是有些疑虑的,他太晓得老母亲的心思了,她要想做生的话,一定要热热闹闹,不会静悄悄的就过去。老人一生要强,要面子,就怕让别人看扁了,用她的话说:总要像一个样子。至于这“样子”是咋样的一个样子,只有她自己心里有数。那些年家境不好时,饭都吃不饱,老母亲宁肯在吃上省点,还总让亦安姊妹穿得规规矩矩的,那怕是穿带补疤的衣服,也要让洗得干干净净的,也是那句话:要像一个样子。

为这类事,亦安总顶撞她说,“你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到后来,亦安年纪大了,虽然还是不认同老人这种讲究,但从内心深处能体会老人的苦心,老人生活中的“穷讲究”习惯,其实就是想维系她那点做人的自尊。

有时亦安也心生敬佩,从坚持的意义上说,老人是维护自己内心理念不折不扣的“战士”。如今条件好了,九十年来的第一次做生,简单不了。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李广年走后第二天,甘亦安和亦宁、亦康说起这事:老母亲有这个意思,90岁生日要办一下,你们的意见?

亦宁说:“办肯定得办,这事绕不过去,这些年时兴这个。老太太参加过不少寿席,有同学同事的,还有学生的。她那些50年代毕业的学生,跟她关系特别好,这几年都在办六十大寿、七十大寿的。你们不在家,不晓得这些名堂。她每次回来都给我们讲,哪个同事的寿席咋样咋样,哪个学生的寿宴又咋样咋样。我听她说这话的口气,不像在说酒席场面咋样咋样,倒像是在说我们做儿女的不争气似的。”

亦康说:“老太太有机会就念叨这事,心里不平衡,又不直说。你想她的学生都在做生,她心里该咋个想?”

甘亦安说:“是啊,老人这辈子还没有做过生。过去条件不好,她也从来没提过,现在提出来了,应该没问题了。”

亦宁说:“也难怪,老太太70岁时没有做过生,80岁时也没有做过生。如今的风气是60岁的人做生都大摆一场。她那帮老学生都退休没事干了,最热心这些事。”

亦康说:“办,没得问题,啥时候、啥地方、请那些人、席桌的标准等,得由老太太自己定。她不发话,到头来你是白忙。”

甘亦安说:“那好,明年老太太90岁生日办一办,回头跟姐姐商量一下。我负责跟老太太说,具体事你们得多操心。不要让老太太操心。”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亦康说:“你说得轻松,你多年不在家了,不晓得老太太现在的脾气。别人的事,她都爱瞎操心,她自己的事,她不操心才怪。你看吧,有麻烦事了。”

“麻烦就麻烦点吧。老太太的学生都要出面为她做生了,我们作子女还能往后缩?”亦安不相信做个生能麻烦到哪里去。

“不是说做生有多麻烦,现在都有专门的喜庆公司代为操办,你只要定了,所有琐事都可以不用自己操心。问题是老太太不会放弃她那‘事必亲躬”的习惯。”亦康的神情是等着看吧,麻烦少不了。

“那就按老太太的意思办不就行了,她愿意找喜庆公司,你们省点事。她要自己办,你们多辛苦点。”甘亦安觉得事情应该不复杂,说白了就是自家花钱请客这点事,“另外,不要推给老母亲的学生们,还是以我们子女的名义好。别看老太太说可以不麻烦我们,她的学生很愿意出面等等,其实她心里还是希望由子女出面的。这样在人前说话才觉得体面,才有一家之长的面子。”

“是呀,这样才有面子嘛。你和姐姐在外地,不晓得老太太这些年的心思,我是把她那点心思摸透了。这些年来,她心里头总想找机会风光一下。但她嘴上不说,觉得自己要开口是求人了,放不下她的面子,要你去揣摩她的意思,要你为她出面张罗。这些年,老太太的事都是我在跑,到头都不落好。”

“亦康,刚才我已说了,老太太90年就这一次,不为过。也难不到哪里去吧?就算难,也要勉为其难嘛。”亦安听出亦康话中的不悦,也只能往一起说。

“不是说这事有多难,往外花钱的事,能难到哪里去?我是担心老太太总爱节外生枝,到头来是顶着碓窝跳加官——吃力不好看。她反而不满意,怪你没有按她的意思办。”

“那就尽量帮老太太了这个心愿吧。”

甘亦安姊妹为古明琚做生的事,大致就这样说定了。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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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4-24 22:48:40

更新时间:2021-04-05 12: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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