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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非自然事件薄》,成人向,心智不成熟者慎入

楼主:打烊小店  时间:2019-06-06 08:42:48
无意中看到,很符合我心目中的谢庸


楼主:打烊小店  时间:2019-06-06 08:42:48
第三幕 能否与我一醉方休(八)

“一笼灌汤包,两根油条,一碗豆浆,再加一个茶叶蛋。”
老铁卖力地擦着满是油迹和汤渍的柜台,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抬头,愣在原地。
谢庸冲他一笑:“铁叔,好久不见。”
谢庸靠着墙角坐下,这里是他们以前最常坐的位子,墙上的柜式老电视机正在播放早间新闻,除了几块剥落的墙皮,和以前比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谢庸四下环顾,这个时间点,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稍稍显得冷清。
老铁系着围裙,将灌汤包和两根油条放在他面前:“豆浆还得热一会,我去给你拿茶叶蛋。”
“听说你小子去美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庸望着他忙碌的背影,说:“就几天前。”
“国外生活比国内滋润吧。”
“也不行。”他接过盛着茶叶蛋的小碗碟,“主要没您的豆浆油条,伙食吃不惯。”
“那可不是。”说起这个,老家伙满脸自豪,面色都红润了几分:“论起吃的东西,咱能当美国佬的祖宗!”
滨海二中就在这家早点铺的对街,谢庸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是这家店的常客,这里几乎成了他与一众狐朋狗友的据点。
老板姓铁,算是个小姓,早年是国企员工,退休后与老伴开了这家早点铺,儿子媳妇都在国外,几年前,老伴因病去世。
老铁端着热气腾腾的豆浆走过来,谢庸正在看新闻,标题是“第十一人:滨海夜幕下的连环杀人分尸案”。
“4月28日晚23时许,于我市西坪区青年北路再次发现一名女尸。经家属确认,被害者杨某,曾就读于滨海师范大学,毕业后与男友合开了一家服装精品店,案发前一周,被害者及其男友就已经失联。与之前十名被害者一样,杨某被杀后惨遭分尸,警方判断系同一凶手所为,目前正围绕线索展开调查。”
老铁叹了口气:“最近滨海也不太平啊,我有个外甥女,正在读高中,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学校已经取消了晚自习。”
谢庸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子,突然,门外传来引擎雄浑的咆哮声,惊扰了他的沉思。
隐隐约约能听见两人在拌嘴。
“杨思恭你那是什么破车,挤得要死,下来都费劲!”
“你应该找个大胸妹学习一下,看怎样才能搞定那两块该死的大胸肌!”
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依次步入早点铺。当然了,所谓高矮都是对比出来,160的南方小个子和多比小精灵站在一起就是伟岸,一米八几的北方大汉,与大姚合影也只能小鸟依人。
走在前面的“小矮子”,论长相并不起眼,他身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除了一双没有灵魂的死鱼眼,就是拼接花纹黑T恤搭配某宝款牛仔裤,手腕上却佩戴了一块江诗丹顿马耳他系列腕表。
有人可能没听懂,打个比方,这就好比你开着一辆阿斯顿马丁去菜市场买菜,十块钱一斤的卤味鸭脖,你还跟人讨价还价……他确实开了一辆阿斯顿马丁,就停在店门口。
跟在他后面的那个大家伙,打扮倒是相对低调,从头到脚一身阿迪达斯,然而,当他194的彪悍身形立在门口时,清晨的阳光勾勒出健硕的轮廓,壮得像头蛮牛。店里的光线霎时间暗淡下去,简直就像威尔高山遮挡了太阳。
这二位真是想不瞩目都不行,见到他们的人里,估计十个会有九个认为,后者是前者雇的保镖。
开阿斯顿马丁的“小矮子”拉了张椅子,与谢庸隔桌对峙,蛮牛保镖坐在他俩中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表面的平静下实则暗流汹涌,简直就像九十年代的港片,各帮会大佬齐聚,在同一张桌面上吃早茶,顺便商讨这条街明年的保护费费率。
打破死寂的是早点铺的老板铁叔,他又盛了两碗热豆浆放在桌面上,左右顾盼:“待会儿你们谁先把账结一下。”
谢庸面无表情,保持着面瘫杀手般的气场:“谁戴墨镜开豪车的土财主谁付。”
“小矮子”不甘示弱,摘下墨镜,连同车钥匙一起拍在桌上,针锋相对地盯着谢庸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我出门没带钱包。”
蛮牛保镖把全身摸了个遍,掏出手机弱弱地问了一句:“没有现金可以手机支付吗?”
“可以。”铁叔顺手从身后的冰箱上撕下两张二维码,一左一右展示,淡淡地说:“微信还是支付宝?”
也不知是谁没忍住,噗嗤一声先笑出来,继而就像传染病一般,在场所有人开怀大笑,唯有反应慢半拍的蛮牛,茫然地左右四顾,心说不用付账你丫至于那么开心吗?
这两人加上一个年纪最小的冷乐毅,是谢庸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俗称死党,他们的关系好到连彼此人生第一次花了多久都知道,都说人一辈子认识的人很多,但能遇上几个真正的朋友,那得需要莫大的福分,他们几个人,就是谢庸生命中的幸运。
下面依次来介绍。
“小矮子”杨思恭,杨氏沐和集团董事长杨海平的独子,一般富家公子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可这位太子爷含的至少是块和氏璧。
谢庸认识他的时候,这货还是一个顶着锅盖头的小赤佬,整天车接车送,管家仆人寸步不离。可能是家里保护得很好的缘故,到了十四岁还涉世未深,幸得谢庸出手相助,正是在他的介绍下,杨公子结识了闪耀日本影坛的众位老师,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就这样掉进了化粪池,然后一骑绝尘,把谢庸这帮小兄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年仅十六岁就奉献出了自己的处子之身。
以现在女孩的成熟程度,自然区得了自行车和劳斯莱斯。
杨公子在情场上唯一的短板就是身高,对外宣称178,实际只有175,这在南方人中间并不算矮,可和蛮牛小马比起来就是相形见绌了。
蛮牛并不姓马,他的中文名字叫吴伯伦,还有一个名字可以音译为马蒂奥,这是个西班牙名字。他的外祖父是当年来自美国的拉丁裔传教士,因此他有四分之一的西班牙血统,只可惜,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随外祖父回国,只留下了马蒂奥这个名字,意思是上帝的恩赐。
楼主:打烊小店  时间:2019-06-06 08:42:48
不出意外,晚上还有
楼主:打烊小店  时间:2019-06-06 08:42:48
第三幕 能否与我一醉方休(九)

老头子的葬礼二人包括冷乐毅都出席了,只是考虑到谢庸还沉浸在悲痛中,不便打扰,就一直没有联系,直到昨晚,谢庸突然接到杨思恭的电话,说是想出来聚聚。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小毅呢?”
“人家现在可是政府公职人员,每天朝九晚五,早上还要先送女朋友去上班。”蛮牛一口便咬掉了半根油条,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我们哪能跟他比,就比如我,到现在还是无业游民。”
杨公子举手:“无业游民加一!”
谢庸同样举起了手:“说起来我们三个哥哥,还真没给小毅树立什么好榜样啊。”
“诶对了,杨思恭,你不是说,有份工作要介绍给老谢吗?”吴伯伦忽然想起来。
“真的?”谢庸一听也来了兴趣。
没想到杨思恭反倒忸怩起来,他仔细斟酌着用词:“是这样,我这工作吧……有点特殊,它没有劳务合同,也没有固定工资,至于五险一金什么的就更别谈,甚至连工作时间和假期都不固定,得看情况,唯一的好处就是,完成之后会有一笔不菲的报酬。”
蛮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是什么破工作,你当是雇佣劳动派遣工啊?”
“小马,你听他说完。”
谢庸脸上的表情渐渐淡去,变得高深莫测,最奇怪的是杨思恭的反应,察觉到谢庸态度的变化后,他明显开始局促不安起来。
“其实就像国外的侦探事务所一样,只不过这次的客户是上头,相当于政府委托民间机构,以前姜老头不也经常接受类似的委托,协助警方破案嘛,我记得还得过治安荣誉奖章。”
“你就别兜圈子了,绕的我脑壳都痛,你就直说什么工作!”
“是他们让你来的吧。”
杨思恭还在思考怎样才能找个借口留下来侍寝,谢庸就已经一把扯开半遮半掩欲拒还迎的抹胸布。
“还特意把小马拉过来给你压阵,怎么,自己一个人不敢面对我?”谢庸嘴角笑容玩味。
“你就别拿话挤兑我了,是我们家老头子啦。”
他轻轻叹了口气,端起碗一口把豆浆干尽,就像喝闷酒一样:“具体他也没有讲清楚,只说无论如何都必须说服你接下这桩案子,至于以后的事他管不着。我也不知道“以后的事”是什么事,反正这是他的原话。”
“我当然不愿意啊,遇到这种事,中间传话的人总是吃力不讨好,两边不是人,谁他妈的愿意啊,可这是我们家老头子第一次用这么郑重的口吻跟我说话,搞得好像比我拒绝接手公司还严重一样,我能怎么办?”
他突然坐直,直勾勾地盯着谢庸的眼睛,目光坚定决绝:“谢庸你也甭跟我废话,兄弟情分摆在这儿,用一点少一点,你就给句痛快话,这个忙到底帮不帮!”
“你少跟我来这套!”谢庸嫌弃地看他,“杨思恭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滑头了,老子英雄儿好汉,打蛇打七寸,专挑软肋捅是吧,你丫是在生意场上炸久了,真成老油条了?”
“嗯哼!”杨思恭闷咳了一声,瞬间被打回原形。
“你回去跟你老子说,事儿你已经提过了,但谢庸那瘪犊子态度很坚决,死活没同意。他老人家要是还有什么后招,尽管招呼。总之,你小子的义务已经完成了,后面的事跟你无关。”谢庸站起身,掉头离开,走前留下一句话:
“小马记得结账。”
吴伯伦狼吞虎咽地把桌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消灭干净,最后将一整个光滑如玉的茶叶蛋塞入嘴中:“老杨,忙我就只能帮到这儿了,那王八蛋的性子你清楚,再逼下去,他真有可能急眼。”
“没关系,不就是软磨硬泡死皮赖脸吗,你还真以为他会跟我翻脸啊,老子有的是时间陪他耗!”
吴伯伦把鸡蛋嚼碎了咽下去,身体凑近,压低了声音说:“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仅仅是因为你爸,才做到这种地步的吗?”
杨思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站起身,拍了拍吴伯伦的肩膀:“走之前别忘了把账结了。”
楼主:打烊小店  时间:2019-06-06 08:42:48
第三幕 能否与我一醉方休(十)

阳台的窗帘严丝合缝,一缕光线都照不进来,房间里一片漆黑。桌上游戏本的电源灯还在闪烁,风扇运作,发出嗡嗡嗡的噪音。
对于任何一个程序员来说,公司规定的周末假期就像他们的高性能电脑一样值得珍惜,因为一旦有项目需要加班,那很可能就是连续几周连轴转,甚至就睡在公司。
为了庆祝明天不用加班,张兜鍪通宵打了一宿的游戏,直到天边泛着熹光,才摘下厚厚的眼镜,昏昏沉沉地睡下。
恍恍惚惚中,他感觉床边有个人,正在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清晰,恐惧在胸腔中积攒,逐渐达到了阈值,甚至快要溢出,张兜鍪再也无法忍受了,他猛然睁开眼睛。
房间里静悄悄的,针落可闻,什么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起身上了个厕所,回来继续睡,没一会儿就再次进入梦乡。他做了一个梦,梦是碎片式的,零零星星,根本记不住内容,可怕的是这个梦结束以后,他明显感觉到有个人正躺在身边,侧着脑袋,一双灯笼般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自己的侧脸。
张兜鍪大叫一声,翻身坐起,一把掀开被子,依然什么都没有。冷汗浸湿了后背,他再也睡不着了。
他拉开窗帘,让光线进来,然后重新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等待太阳上班。可很快,疲惫就如潮水一般涌来,眼皮在打架,他再也支撑不住,又一次睡去。
即使闭着眼睛,他也仍然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就在面前,“她”站在床头,俯下身子,垂下的发丝蹭到了他的脸颊。
两人近在眉睫,张兜鍪再也不敢睁开眼睛了,他生怕看到一张溃烂的脸,空空的眼眶里爬满蛆虫。
正当他精神高度紧绷,恐惧快要把心脏割裂的时候,更让他崩溃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伸出一只手,盖住了他的口鼻,冰冷的触感连同窒息席卷全身,张兜鍪拼了命地挣扎,就像溺水的人,他想要拉开这只手,可身体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劲。
就在张兜鍪绝望的时候,那只手忽然一松,他顿时感到如释重负,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时钟还在走动,电脑依旧在运行。
他虚脱般地倚靠在床头,窗外已是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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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能否与我一醉方休(十一)

天清地明,瞑瞑暮色笼在头顶。
谢庸踩着人字拖,出了小区,晚风扑面而来,万家灯火点缀着夜色,若有若无的烟火气息带来一种名叫家的味道。
他轻车熟路地拐进一个偏僻的小巷,在一家白墙四壁的小店前驻足,在现如今的滨海,像这样的杂货店已经不多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装修精良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老板,来瓶料酒。”
一个竹竿似的瘦长男人,靠在藤制躺椅上,一手横握手机,隐隐能听见杀声震天,许是在看什么国产抗日剧。
他抬起眼皮憋了谢庸一眼,“等着”,然后便起身走进后屋。
趁这会工夫,谢庸隔着玻璃打量起柜台里的香烟,“老板,你这儿有万宝路吗?”
“啥?万宝路?”老板从后屋出来,手里拿着一瓶料酒,他想了想,皱起眉头,指着对街不耐烦地说:“要买避孕套去那边,那边有自动贩卖机。”
“……”
目光扫过一排排烟盒,忽然在红双喜上停住,谢庸心里一动,指了指说,“来盒这个。”
一旦习惯了万宝路的重口味,一时就很难适应国产烟的清淡,但这种清淡中又掺杂着些许生涩与离愁,就像刷洗后的冷硬皮革,简直像极了那个人的秉性。
谢庸叼着烟,站在马路边,面对着来来往往的车流,思绪悠扬纷飞,手里还拎着一瓶料酒。
汽车的喇叭声将他惊醒,阿斯顿马丁的电动车窗缓缓降下,探出一个头来。
杨思恭把墨镜微微下扒,街上分贝大,他不得不拔高嗓门说话:“你站这儿干嘛,怎么不上楼?”
谢庸掐灭烟头,随手扔进垃圾桶,要不是刮花了漆赔不起,他真想抬脚踹车门,“你丫还真是阴魂不散!”
“会不会说话,你才阴魂呢,再说了,谁说我是来找你的,我是来看我妙姨的!”杨思恭推开车门,本该坐着外围嫩模或者三线女明星的副驾驶座,此时却被各种水果,牛奶,养生保健品堆满。
“你先把这些东西拿上去,我找个地方停车。”
“东西留下,人可以滚球了。”
“去你大爷的!”
姜振华夫妇的家原本是一座平房,外加一个小菜园,这是早年间,师母吴清妙单位分的房子,谢庸和姜慕烟就是在这长大的。八年前,城市新规划,这块地动工拆迁,新建了公园和商品小区,政府同意就地还房,于是姜振华一家就住上了十六层的电梯房。
谢庸和杨思恭并肩站在电梯里,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谢谢。”谢庸目视前方,忽然开口。
“不用。”杨思恭明白他的意思。
除去谢庸这个徒弟,老夫妇膝下就只有姜慕烟这一个女儿,这也是未来所有独生子家庭将要面临的问题。
老头子走了之后,家里就剩下两三人,顿时变得冷清起来,这种冷清会将心底的哀伤无限的放大,因此正是最需要人气儿的时候。抛去可能怀有的目的,杨思恭的到来,无疑是朋友间最暖心的义举,谢庸这声谢一点都不过。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对你来说,妙姨就和亲妈一样,古时候,只要最好的兄弟才会升堂拜母,就像周公瑾和孙伯符,就凭咱俩的关系,我来看妙姨是天经地义……瞧!咱这逻辑无懈可击啊!”
谢庸扭头看他,失笑道:“你们是不是商量好了,怎么连话都一样?”
杨思恭一愣:“还有谁说过同样的话?”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谢庸掏钥匙开门,门一打开,就听见姜慕烟的巨大嗓门,简直魔音贯耳。
“让你买瓶料酒就花了半个小时,要是叫你去西市口买斤韭菜,是不是春节前都见不到人影啊!”
杨思恭咳嗽一声,正在厨房忙碌的姜慕烟扭过头来,见到是他惊奇出声:“杨小恭,怎么你也来了。”
“慕姐,您这个也字,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啊。”他转过身,果然,客厅的沙发上,蛮牛和冷乐毅正坐在那里冲他挥手,冷乐毅的身旁还坐着他的小女朋友。
失算了……这个家一点都不冷清。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杨思恭苦笑。
蛮牛挠了挠后脑,“我下午两点就到了,小毅下班后先去接欣颖。”
“杨哥好。”叫李欣颖的女孩乖巧地颔首问候,很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娇柔。
“小恭,你来了。”
听到外面有动静,身形消瘦的老妇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声音有气无力。
杨思恭连忙迎上去搀扶她:“妙姨,我这不是来看你老人家,没想到被这两个家伙抢先,搞得我成了最后一个。”
“来了就好,家里难得有这么多人,我很高兴,我让小烟炖了只鸡,晚上给你们下酒。”
“那感情好啊,正好我带来了两瓶上好的柏翠,晚上您也尝尝。”
谢庸拍拍他的肩膀,从身旁走过:“我先带你去给老头子上柱香。”
杨思恭收敛了笑意,神情肃穆,轻轻地点了点头。
(晚上还有,可能)
楼主:打烊小店  时间:2019-06-06 08:42:48
第三幕 能否与我一醉方休(十二)

走廊尽头右手边,是一个空间狭小的小房间,房间里靠墙搭设了一个灵台,上面摆着姜振华的遗照,面前还摆放着几盘供果,两盏电子蜡烛灯惟妙惟肖。
等杨思恭上完香,谢庸从烟盒里抽出两根香烟,放在供果旁,凝视着照片出神,杨思恭静静地陪在身边。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奉劝你一句,待会在饭桌上,千万别提那件事,慕姐是明确表态,不希望我趟这趟浑水,你要是惹恼了她,以她那性子,真有可能当着师娘的面把你赶出去。”
“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为了当说客才来的吧?在你心里,我杨思恭就这么功利?”
谢庸果断地点点头。
“你还真敢点头!”杨思恭气急,作势便要动手。
“吃饭了!”
姜慕烟一声吆喝,其余六人外加一条狗齐聚饭厅。冷乐毅搀扶着吴青妙坐在主位,桌上美酒佳肴,一顿丰盛的晚餐,八爷在桌子底下来回穿梭,跃跃欲试,欢快地摇着尾巴。
众人刚准备落座,门锁忽然传来转动的声响。
“外婆!”
小小的身影飞快地脱掉鞋,像个小精灵似的冲到吴青妙的怀里,可爱的小奶音酥软的就像糯米。
尹政背着粉红的小书包跟在后面,带上门,把女儿甩飞的鞋子捡进鞋柜摆好……这毛病简直和她妈一模一样!
尹政在心里偷偷吐槽的正主来到跟前,接过丈夫手里的东西:“不是四点半就放学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爸爸陪我去游乐园玩海盗船!”小尹婕靠在外婆怀里,抢着说。
察觉到妻子不善的眼神,尹政无奈地解释:“你那宝贝女儿非要玩,不然就不走,一下午人山人海,排队就花了一个小时。”
“辛苦你了。”姜慕烟在丈夫的脸上留下轻轻一吻:“快去洗手吃饭。”
和外婆腻歪了一会,尹婕被老爸叫去洗手,杨思恭瞅准了机会,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拦住了她的去路,嘴里还叫着乳名:“茹茹,到叔叔这儿来!”
没想到尹婕直接从他胳臂肘下躲了过去,身形灵巧,也不管八爷乐不乐意,一把搂住脖子,亲昵地蹭着它的脑袋:“小八,你乖不乖呀~”
吴伯伦幸灾乐祸:“看来无论在哪个年龄段的女孩面前,你都毫无魅力可言,哪怕威逼利诱,你看看人家八爷!”
八爷就像听懂了一样,啊呜一声,惬意地眯起眼睛,显得十分受用。
饭桌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自从老头子去世后,家里还是头回这么热闹,因此大家都喝得十分尽兴。
尹政解开领口透气,姜慕烟和李欣颖面色酡红,就连吴青妙都在“红酒美容养颜,软化血管”的名目下,被杨思恭劝得喝了小半杯。当然,她不会知道这曾是英国女王的婚宴用酒,光是这小半杯就抵得上一个月的退休金。
佳酿醉人,状态微醺,气氛刚刚好,吴伯伦和杨思恭一逗一捧,中间穿插着冷乐毅的冷笑话,就连平时话不多的尹政都打开了话匣子,眉飞色舞地说起单位同事的糗事,还大谈前段时间的“4S店事件”。
聊着聊着,话题就引到了老人今后的归宿问题。
自从老头子走后,师娘吴青妙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孤独”,“没人陪我说话”,“干脆我尽早去找老头子算了,也好有个伴”,诸如此类。
大家七嘴八舌,看起来是建言献策,实际是想让老人感受到温暖,就像哄小孩一样,人老了本来就会变回孩子。
总之就想表明一件事:你并不孤单。
“妈,干脆你搬到我哪儿去住吧。”姜慕烟忽然说:“银行那边我不想做了,打算先在家休息半年,正好有时间陪您。白天您想去哪儿我都陪您去,下午我们就一起接茹茹放学,周末尹政经常要去江上值夜班,我们三个正好出去逍遥,等茹茹放了暑假还能出去旅游,反正有车也方便。”
“尹政!”姜慕烟呼喊丈夫的名字:“妈住到我们家去,你觉得成吗?”
尹政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酒劲上涌,连话都说不利索,只遥遥地比了个OK 的手势。
事实上,向来神经大条的姜慕烟,一开始都没想到这上头去,是尹政主动提出要把吴青妙接过去。
尹政父母早丧,从小是哥哥姐姐带大的,还在谈恋爱的时候,他就经常来家,与姜家夫妇的感情出奇的好。
“师娘,你要实在不想跟着慕姐,也可以跟着我,我养你。”谢庸忽然说。
“你?”姜慕烟被气乐了:“你拿什么养?三十岁的人了,要钱没钱要工作没工作,你现在住的房子是我给你租的,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人也不靠谱,三天两头不见踪影,也不知道躲在哪里鬼混,哪个女孩能放心嫁给你,你还真想靠富婆包养,当小白脸一辈子啊!”
机关枪哒哒哒作响,劈头盖脸一通数落。
杨思恭心说,这要换了任何一个人,眼前的场景都不现实,即使姜老头还在的时候,谢庸也经常和他对呛,但偏偏这个人是姜慕烟,于是谢庸只能无奈地耸肩,明智地闭嘴,小表情委屈而又不耐烦。
吴青妙在一旁听得直叹气:“我这女儿虽然脾气火爆了一点,但好歹已经结婚生子,生计不愁,小尹就更没什么好说的,唯独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儿子……小庸啊,要不这样,等我搬去小烟哪里以后,这房子就空出来给你。”
“师娘,你说啥呢,我要你房子干嘛。”
吴青妙不理他,又对杨思恭他们几个说:“你们这些当哥儿们的,平时多留心,有好姑娘就帮他介绍介绍,当然了,在此之前,我会督促他尽快去找份稳定的工作,绝不辜负了人家姑娘。”
“您放心,妙姨,这事包在我身上!”杨思恭拍着胸脯保证。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你们是要给我找舅妈吗?”
空气短暂地停滞,全场哄堂大笑。
说这话的时候,姜婕正咬着鸡腿,满嘴油光,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满都是疑问,憨直呆萌的样子可爱得令人发笑。
谢庸但笑不语,低头望着地面,若有所思。
“对了,师娘,咱家那修理铺,现在还续租吗?”
“你想干嘛?”姜慕烟骤然警觉,杨思恭的目光也在一瞬间变得犀利起来,他望着谢庸的侧脸,心说莫非这事还有转机。
众所周知,那家店名义上是一家修理铺,实际上是姜振华作为守夜人的据点,也是重要象征,姜振华把店面的钥匙专门留给谢庸,意义不言而喻。一旦谢庸接手了这家店,就等同于继任守夜人,无论他再怎么否认,圈内都会默认这一事实。
“你们别误会,我就是觉得那里地段挺好,放弃了有点可惜,想盘过来做点小本生意,当然,我是不会和老头子一样搞什么修理铺了,我既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兴趣。”
这句话意味深长。
“莫姨前几年走了,现在接手的是她儿子,那本来就是黄金地段,这几年地价更是水涨船高,你租得起吗?”姜慕烟说。
“我现在是租不起,但钱是可以赚得嘛。”
“说的那么轻巧,怎么赚?从哪儿赚?就你这样的,现在连找个正经工作都难。”姜慕烟穷追猛打:“还小本生意,你打算做什么小本生意,万一赔了呢。你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你以后总要成家的吧,你让你老婆孩子跟你喝西北风啊!”
“好了,你们别争了。”吴青妙打断他们的争吵:“如果小庸是真的想开个小店,踏踏实实的,我支持他,总比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强吧,至于钱的事,你们不用管,我和老头子攒了大半辈子的钱,总还有点积蓄。”
“师娘,您这是干嘛呢,一会送这个一会送那个的,我不要你的房子,也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办法,总之不要你们操心。”
场面陷入了僵局,这个时候,就轮到“外人”来发挥作用了。
“对了,妙姨。”冷乐毅岔开话题,“我姜叔生前用过的那些东西,您都整理了吗?”
“都弄好了,现在就剩几件衣服,像棉袄,夹克什么的,还有小烟去年给他买的那件呢子大衣,好几千块呢,我打算留着当个念想。”吴青妙说。
姜慕烟补充道,“前天我和尹政去了趟市中央公园,把老头子的木牌挂了上去,那天人还挺多的,排了蛮久的队,我们还顺道去看了下小庸他母亲。”
在滨海的市中心,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千年古树,那是一根御神木,老人们习惯叫它镇魂树,现在的中央公园就是围绕这棵树而建的。
从古至今,人们都相信这棵古老的树有灵性,甚至把它当成神灵敬仰,焚香膜拜。所有的亡者都埋在这棵树下,因为他们相信这棵树就是滨海的守护神,先祖的魂灵与这棵树融为一体,保佑一方风调雨顺,同时庇护着他们的子孙,繁荣昌盛,生生不息。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所有的亡者都埋在树下变得不再现实,于是人们改变了习俗,只将无名亡魂或者非自然死亡且无人认领的死者埋在树下,作用类似于公墓,其中就有抗战时无名烈士的英灵,还有谢庸的生母。
至于葬在别处的死者,或是客死他乡的滨海本地人,家属就会用木牌刻上他的名字,系上铃铛,挂在镇魂树上作为代替,这既是遵循传统,也是为了表达思念。
每当轻柔的风吹过,千万个铜铃叮当作响,声音澎湃,如同海潮。恍惚间,仿佛魂归故里。
饭前,姜慕烟把所有灯都关掉了,只在饭桌上点燃了浮水蜡,窗外夜色已深,光影变得私密而温暖,很适合用来倾吐心声。
谢庸望着烛火浮在水面上摇曳,眼神迷离:“今天是头七吧,你们说老头子会不会真的回来?”
姜慕烟皱起眉头,斥责道:“你别吓妈,她一个人睡会害怕。”
“我不怕。”吴青妙摇了摇头说:“我倒希望他回来,我真好想再见他一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哀伤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晕染开来,大家都不再说话。
姜慕烟望着女儿和八爷在客厅玩闹的身影,轻声说:“以前茹茹很怕狗,每次见到八爷都躲得远远的,有时候还会被吓哭,可自从爸走了以后,也不知怎么,忽然间就和八爷亲近起来。”
“可能是因为它身上有外公的味道吧。”谢庸淡淡地说:“小孩子的鼻子很灵的。”
没有任何预兆的,就仿佛受到了感召一般,八爷忽然从尹婕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摇着尾巴跑到走廊尽头的小房间,从门缝挤了进去,一跃跳上灵台,趴在遗照边,蹭了几下脑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地闭上眼睛。
楼主:打烊小店  时间:2019-06-06 08:42:48
第三幕 能否与我一醉方休(十三)

晚饭后,谢庸负责洗碗收拾桌子,冷乐毅先送小女友回家,吴青妙年纪大了,早早回房休息,尹政不胜酒力,早就蒙在被子里呼呼大睡,姜慕烟明天还要上班,监督尹婕写作业洗漱上床后,她也关上了房门。
偌大的客厅里就剩下杨思恭吴伯伦,两个没家没业的单身汉,谢庸洗完碗从厨房出来,正好冷乐毅去而复返,怀里还抱着一整箱啤酒。
“嘿,我总算找到小毅讨女人喜欢的原因了。”
晚饭那点酒量对吴伯伦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蛮牛一个人就占据了整个沙发,一手搭在靠背上,拿冷乐毅打趣。
四个人搬了四张椅子,并排坐在阳台上,面对窗外夜色。四瓶啤酒同时砰地一声轻响,不需要任何言语,先碰一个再说。
杨思恭难得第一个干完,所以他先说话:“欣颖这姑娘是不错。”
“你又知道了?”吴伯伦斜眼看他。
“我当然知道!”杨思恭扬了扬下巴,那双死鱼眼里满满都是得意。
论身材长相,他当然不如长着一张硬汉脸,体格彪悍的蛮牛。可论起过往女友的数量,十个蛮牛都抵不上他一个。
“小毅,你信我,这个女孩可以娶。”杨思恭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像老大哥似的拍着冷乐毅的肩膀,说着说着他打了个酒隔:“男人固然喜欢绝世妖姬,但最后娶的,一定得是贤妻良母。女人也是这样,年轻的时候就算嘴上不承认,心里还是向往着高大帅气的白马王子,或是放荡不羁的叛逆少年,无论哪种,总之得高!得帅!可到了适婚的年纪,要么成熟稳重靠谱,要么就得家财万贯,或是二者兼备,就比如我这样的。”
谢庸淡淡地说:“就算你有一本纯金字典,那里面也找不出成熟稳重这些词。”
“那你的字典里又有什么,离经叛道?与众不同?”杨思恭的语气有些激动:“我就纳了闷了,你老人家在美国不是干的好好的吗,怎么一回国就尥蹶子?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你去告诉赵之琛,这案子我接了。”
杨思恭一愣,怀疑自己幻听:“你刚说啥?”
“我们有言在先,这就是一桩单纯的委托,并不意味着我要接下老头子的担子,滨海的超级英雄谁爱当谁当,我们之间就是纯粹的买卖,价钱我来定,他赵之琛可以讨价还价,但我也有拒签合同的权力。”
“我知道了!”
大家朝冷乐毅投去目光。
“庸哥这是想当甲方,而不是只履行义务、吃力不讨好的临时工。”冷乐毅笑着说。
“道理我都懂,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杨思恭说。
“你怎么还不明白,连我这脑子不好使的都想到了。”蛮牛说着话,又打开了一瓶,对他来说,啤酒这玩意儿和饮料没区别。
“干这行是有风险的,就像战场前线的士兵和刑侦第一线的刑警,绝对的高危职业,况且整天和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在美国的时候,他谢庸了无牵挂,烂命一条,自然无所谓,可现在不同了,姜老头临走前把一切都托付给了他,他有妙姨和慕姐要照顾,他是姜家最后的男人。”
杨思恭沉默了一会儿:“那你为什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实不相瞒,我很需要钱。”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杨思恭摇着头,轻笑出声:“我真没想到,最后让你妥协的居然是这个。”
“很奇怪吗?我不觉得。”谢庸说:“如今这世道,无论你是大罗金仙还是妖魔鬼怪,没钱都寸步难行。”
吴伯伦笑着调侃:“庸子,没啥好说的,像他这种钟鼎之家的少爷,自然理解不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难处,何不食肉糜,说的就是这种人。”
“你个体育生,嚼起文来还一套一套的!”
杨思恭站起身来,作势要打,正玩闹着,洗手间的马桶忽然传来哗啦啦的抽水声,在夜晚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清晰,整个客厅为之一静。
吴伯伦回击的手僵在半空,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试探地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杨思恭的脸色同时十分难看:“我说没有你信吗?”
“妙姨?慕姐?尹哥?茹茹?”冷乐毅一连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应答。
夜色愈发深沉,如墨的黑暗中,仿佛有鬼影掠过,杨思恭双手死死地攥住酒瓶,精神高度紧张,四下环顾,剧烈的心跳犹如战鼓之声。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沉默了,下意识地看向谢庸,打破寂静:“不会真的是姜老头回来了吧,谢庸你他妈的倒是说话啊!”
谢庸仰头,将最后一点啤酒饮尽,不紧不慢地放下空瓶,从容说道:“今晚就到这儿吧,思恭,小毅,你们先回房休息,记得把门窗都关好,蛮牛再陪我坐一会。”
等到杨思恭和冷乐毅都离开,吴伯伦才终于开口:“难道不是姜老头?”
谢庸淡淡地说:“做七习俗,实际来源于佛教的生源说,《瑜珈论》中言,人在死此生彼之间,有一个“中阴身”的阶段,就像小孩子的影子,这是死者在寻求生源,而那些孤魂野鬼势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它们会像鲨鱼闻到血腥味一般围过来,其实很多时候,头七返家的,都并非是死者的魂魄。”
话音未落,走廊最后一间房传出一声巨响,那是姜振华的遗照倒落的声音,八爷狂吠不止,吴伯伦甚至能感觉到那低吼中的愤怒。
他咬牙:“那个混蛋在挑衅。”
谢庸的声音缓缓响起。
“老头子一走,你们就无法无天,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一下,滨海的规矩。”
满屋的烛火在疯狂跳动,犹如群魔乱舞,这一刻,谢庸重新睁眼,就像有光照亮了黑夜,但照亮黑夜的既不是烛火,也不是吊灯,而是像太阳一般炽热的眼眸。
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流淌着熔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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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不算开端的开端(一)

今天是公历五月一日,国际劳动节,也称国际游行示威日。
一百多年前,为了反对资本对工人的残酷剥削,人类在法国巴黎召开了一场会议,确立下了这个伟大的节日。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东八区早上八点,我们亲爱的谢庸同学,像只烤熟的龙虾一样蜷缩在被窝里,美美地享受前人带来的福音。
然而,资本家的电话无情地惊扰了他的清梦。
“喂?”
这声喂迷糊得仿佛鸿蒙初开,天地混沌。
“喂你大爷啊!”杨思恭怒吼:“你又在哪家酒店的床上搂着妞睡觉呢,把地址发我,给你十分钟洗漱,我马上来接你!”
一大清早就互相问候大爷,真是感人的友谊。
“我在家呢。”
“在家?”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喜笑颜开:“那感情好啊,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
“Fick dich!”谢庸说了句杨思恭听不懂的话,意思接近于XXX和XXXX XX,然后扔开手机,蒙上被子,继续大梦春秋。
手机玩了命的响,拿出一种死磕到底的气势,仿佛只要谢庸不接,就一直打到底。态度之强硬,意志之顽强,令人动容。
卧室门开出一道小缝,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钻进来,轻盈一跃,跳到谢庸身上,爪子扒开被子,亲昵地舔着他的脸颊。
“小八,别闹!”谢庸翻了个身,满腔起床气。
八爷没有放弃,比起大多数人类,显然它更有耐心。
原本八爷是要和吴青妙一起去姜慕烟家,但那天临别之际,它一直围在谢庸脚边转圈,久久不肯离去。
吴青妙见了说:“它舍不得你,带它走吧,兴许,老头子原本就是要把它留给你的。”
就这样,谢庸带着八爷一起入住新家。当然了,这是一间租来的公寓,一室一厅,有个小阳台,面积不算大,但足够他俩安家。配双电梯,装潢精修,采光良好,阳台还有几盆绿植。
姜慕烟的眼光自是无可挑剔,但这种规格的公寓,租金定然不菲。
八爷摇着尾巴,一边在床上打转,一边发出呜呜的声音。
“唉。”谢庸叹了口气,摸摸它的脑袋:“好吧,败给你了。”
他坐起身,拿起手机,对着屏幕恶狠狠地按下:“别催了,楼下等着,你大爷的!”

滨海市西坪区刑侦支队。
大厅右走廊的出入口,身穿制服的警务人员来来往往,有的腋下夹着文件袋步履匆忙,有的通宵加班双眼布满血丝准备回家睡觉,但无论是哪种,全都无一例外的朝两道身影投去异样的目光。
“时至今日,警方的侦查工作是否有实质性的进展?”
“警方是否存在隐瞒案情的嫌疑?”
“网上盛传三•二七连环凶杀案是鬼魂作祟,表明本案已经在广大市民中引发恐慌,警方对此如何回应?”
手持话筒的是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孩,一头干练的中分式蓬松齐耳短发,条纹衬衫宽松牛仔裤,一双舒适的白色跑步鞋。明明是很舒服的长相,可问的问题却咄咄逼人。
女孩叫李春娅,今年二十三岁,毕业于滨海大学新闻系。
在这个传统媒体日渐式微,重要电视人纷纷出走的年代,李春娅却逆流而上,大学毕业后,就成为滨海电视台新闻网的记者,一头扎入新闻报道的第一线,至今仍在试用期。
接受采访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稀缺的地中海发型,身披警服,颇有领导风范,但女孩的问题明显让他不知所措。
“没经过上级允许,这个问题不便回答,你能不能换一个。”
“那好……您刚才说,没经过上级允许,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默认了警方隐瞒案情,而且是高层授意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男人瞪大了眼睛。
“请你正面回答!”
与此同时,两个年轻男人,一个长相阴柔,一个长着一双死鱼眼,在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员的陪同下,从旁边路过。
“我就纳了闷了,你一个傻逼富二代,不好好败家泡吧玩网红,跟我这儿凑什么热闹?”谢庸同学被惊扰了清梦,至今怨气未消。
杨思恭腆着脸赔笑,就像一个讨好主子的小厮,誓要做奴才中的战斗机:“我这不是给您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来了吗,福尔摩斯身边还要个华生呢,最次我也能给你当个专职司机不是,我家车库里最贵的劳斯莱斯,夏洛克都没这待遇!”
等到走远后,杨思恭才凑到年轻警官身边,大拇哥后指,压低了声音问:“小方,那小丫头片子什么来头,那可是一麦一星三级警监,脸都憋红了,还在那儿忍着不敢发作。”
被叫做小方的年轻警官苦笑:“那是电视台的记者,接受采访的是我们副支队长,张队。”
“她老爸不会是你们支队长吧?”谢庸在旁边插一句。
“比那还凶!”小方煞有介事地说道:“听几个师哥讲,这位李记者是法律世家出生,她爸是区法院的法官,爷爷就更不得了了,曾在咱们滨海担任过副检察长。听说她给市台投简历,隔天就接到录用电话,连面试都免了。”
小方说着,握住门把手,啪嗒一声扭转,打开了接待室的门。
杨思恭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八卦个不停。吴伯伦曾嘲笑他是个裹小脚的女人,嘴又闲又碎,还满脑子封建思想,把杨公子气的,跳起来和他干仗。
至于结果嘛,简直无趣得令人发指。斗鸡即使再凶狠,也还是只斗鸡,连狐狸都将它视作裹腹食,更遑论蹄踩鸠虎,角顶雄狮的蛮牛。
“那她为啥不考个执照去当律师,非要当什么记者,这年头电视台可不好混,既没前途又没油水,苦差事。”
“当然是因为人家心怀理想,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谢庸刚走进房间,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神情微变,但很快又恢复自然。
“谁说我不务正业了,我这不是跟你查案来了吗,夏洛克•福尔摩斯?”
“玩儿蛋去!”
小方沏好茶水,“二位稍坐,我这就去取案卷。”
谢庸坐在长桌尽头,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水,这是产自滨海周边山林的云雾茶,古称岳山茶,色泽翠绿,芽叶肥嫩,即便谢庸不懂茶,也能品出幽蓝芳香。
反倒是杨思恭这个纯粹是来凑热闹的闲人坐不住,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得不行,这会儿更是屁股长了钉子,到处左看右摸。
“我说您老能不能消停会儿,我脑子都被你转晕了。”谢庸放下骨瓷杯,连声抱怨。
“这你得理解,分局派出所什么的,我去过无数次,但刑侦支队还是头一回。”他终于在谢庸身边坐下:“你想想看,能进这地方的都是些什么人?那全是穷凶极恶的人才啊!”
“放心,以后你进来的机会多着呢,人才。”
“胡闹!简直是胡闹!”
怒不可遏的声音带有极强的穿透力,隔着几十厘米厚的沉重墙,依然清晰可闻,震得人直发懵,杨公子惊的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扔出去。
听脚步,门外是头狂躁的斗羊,鼻孔大开,喘着粗气,正想找个对手顶上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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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不算开端的开端(二)

“张队,您别这样,那两位是来协助破案的侦探,还有他的助理,事情是陈队吩咐的,您这样我真的不好办……”小方听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你少拿陈斌来压我!堂堂警队破不了案,闹得人心惶惶,连电视台都来看笑话,现在又去外面请什么野狐禅侦探,这件事要传出去,他陈斌丢得起这个人,我们西坪支队丢不起这个人!”
杨思恭深吸一口气,望向谢庸:“来者不善啊,野狐禅侦探。”
谢庸莫名想起某部电影的经典台词,不禁轻笑出声:“稍安勿躁助理。”
他淡定地吐出一口气,吹开水面上漂浮的沫饽,“我们才是来者。”
砰地一声巨响,门都重重地推开,声音如同霹雳,吓得人心惊肉跳。
地中海……哦不,应该说张副队长,一进门就开门见山,“不好意思,这里是刑侦支队,不是招待所,不接待外来访客,二位,请吧。”
说着,他让出一个身位,摆出请的手势。小方跟在后面,投来的眼神饱含歉意。
张副队长刚接受完采访,想必心情一定不怎么美丽。若是他取了案卷后立即返回,而不是和新来的警校师妹闲聊两句,可能也就不会撞上枪口。
谢庸瞥了一眼案卷,用文件袋装着,厚厚一大叠,正被地中海紧紧地夹在腋下,“张队是吧,久仰久仰。您可能误会了,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也不是访客,而是为了工作前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查阅一下三•二七连环凶杀案的卷宗,诶,是不是您手上的那摞?哎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还麻烦张队长亲自送来,杨助理,还愣着干嘛,快去接一下啊。”
地中海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当然知道对方是在戏弄自己,更可气的是那个助理,连偷笑都明目张胆,还贱不兮兮的起身,他是真准备走过来接。
今天实在遭受了太多的屈辱,够了,已经够了!怒火短暂地冲垮了他的理智,然后就理所当然地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
他一把将案卷摔在地上,青筋暴起,高声怒斥:“本案还在侦查阶段,这些案卷全都是机密级国家秘密文件,参与泄露的所有相关人员都涉嫌违法!”
他反身怒指小方:“就连你也要被开除警籍!”
“我不管是谁下的命令,也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总之,没有上面的红头文件,今天谁也别想拿走卷宗!”
“你要的红头文件在这里。”
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谢庸正在若无其事地喝茶,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地抬头,小方更是眼前一亮,仿佛见到了救世主:“陈队……”
迎面走来的男人中等身材,年龄约莫五十上下,但看起来却比地中海更年轻。他没有穿警服,胡渣染上了白霜,却没有丝毫老态,反而平添了一抹锋芒,就像一块历经磨洗的黑色砥石,一旦擦去锈迹,光滑如镜的石面上,刀光寒意依旧!
谢庸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的弧度有种说不清的意味。
地中海盯着男人的眼睛,从他手里接过文件,逐字逐句地审阅,然后交还到他手里。
“你做的好啊陈斌。”
“这是上头的意思,不是我能决定的。”陈斌面无表情地说。
张副队长准备离开,却被陈斌抬手拦住:“我在走廊站了一会儿,这里的确不是招待所,但也不是让人闹脾气耍官威的地方,张副队长既然知道这些案卷是国家机密文件,就请把它们捡起来。”
地中海就像个受气包一样,眉头紧锁,唇线封闭,气血在胸腔中翻涌,在这么下去他很可能会患上高血压。
但最终他的发动机还是熄火了,散落在地的卷宗被整整齐齐地归置在桌面上。
“有劳了。”陈斌淡淡地说。
地中海一言不发地离开招待室。
陈斌转过身,看向谢庸 “介意占用一下你的时间吗?”
“当然不。”谢庸耸耸肩,站起身来,扭头对杨思恭说:“我去去就来。”
杨思恭冲他摆摆手,目光完全被桌上的卷宗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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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不算开端的开端(三)

走廊尽头,一个僻静的角落处,谢庸站在阴影里,半倚着墙壁,从怀里掏出一盒红双喜,示意:“能抽烟吗?”
“请便。”陈斌推开茶色窗户。
一朵妖异的火光在阴影中闪耀,照亮了谢庸的脸,他长相清秀,线条阴柔,但又眉宇挺拔,不失英气,就像古代女刺客藏在袖中的短剑。
陈斌看他抽烟的样子,有些感慨,比出一个高度:“当年我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又黑又瘦,就像只营养不良的猴子,只有一双眼睛很亮,瞳仁又大又黑,让人印象深刻。一晃十八年过去了,现在已经是一个这样的男人站在我面前,时间过得真快。”
“陈警官……现在应该叫陈队长了。你说这话的口气,好像在看你的孩子,我不是你的孩子,你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她和她妈妈现在在国外,给我来一根。”谢庸帮他点着,陈斌摘下烟,吐出一口白雾:“我们离婚了,大概五年还是六年,记不清了,她妈妈不喜欢我的工作。”
谢庸笑了:“你的人设是戈登吗?”
“什么戈登?”
“就是心里咯噔一下的那个戈登啊……算了,不重要。”谢庸扭头望向窗外,就着这根烟的工夫,让他有空回忆一下幽灵般的过往。
他和眼前这男人的关系,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亲近。十八年前,就在方才的那间接待室,他们还是审讯与被审讯的关系。
那时,陈斌看谢庸的眼神,与其说是在看一名未成年罪犯,不如说是在看一头关在笼子里的怪物,一头让所有正常人类厌恶,恐惧,欲除之而后快的怪物。如果可能的话,他绝不会允许把这头怪物放回人类世界。
如今这头怪物已然成年,也越来越有人类的样子,但陈斌却始终放心不下,他一直在暗中观察。
“那间接待室,就是以前我那间审讯室改的吧。”谢庸主动挑破,其实也是想看看陈斌的反应。
果然,陈斌故作惊讶:“哦,怎么看出来的?这十几年来,队里可是装修过好几次。”
“无论装潢再怎么改,整体布局是不会变的。大厅右拐进入走廊,往前约四十步左转,笔直一条过道,左手顺数第三间,门前走廊的一扇窗户,正好框出对面一栋六层商品楼的背阳面。”
人的大脑就好像一块磁盘,储存着所有的记忆,这些记忆包括图像,文字,声音,气味。刚开始,大脑会有序或无序地保留所有内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磁盘可用空间逐渐变小,大脑就会选择性的,将一些不重要的记忆隐藏起来,以提升读写效率。
有人说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但它选择的方式是隐藏而非遗忘,在某些特殊情景下,这些尘封在角落的记忆仍有可能被触发,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会突然想起几年,甚至十几年前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某人无意间的一句话,比如你曾在前面的十字路口闻到过桂花香,比如在某一个黄昏,你抬头看见了火烧云。
但谢庸不一样。
十八年前,他还是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以嫌犯身份被警方拘留审问,那是他第一次进警队,也是唯一一次。从警队大门到审讯室的路程不过短短几分钟,但就是这短短几分钟,他竟然将整个西平支队的布局烙印在脑海里,精确到每条走廊大概多少步。
十几年过去,依然清楚明晰,甚至连“窗外有栋六层商品楼”这种细节都严丝合缝,不差毫厘。
强大的心理素质,敏锐的洞察能力,以及匪夷所思的超级记忆。这样的怪物,怎能不让人感到恐惧,至于他为何要特意记下这些,陈斌都不敢细想。
陈斌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谢庸心说我信你个鬼。
至于为什么地中海堂堂一个副支队长,会对聘请外援的事情一无所知,为什么陈斌会拿着红头文件,恰巧在那个时候出现,谢庸根本懒得往深处想。
一根烟已经燃尽,陈斌夹着烟蒂,烟头一明一暗,照亮他沉重的眼袋:“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吗?”
“都说人心鬼蜮,其实鬼蜮就在人心里,你要找鬼魂,往人心里挖,总是有的。”
陈斌摆手打断他:“我不是来听你讲道理的。”
谢庸心说明明是你问我的。
“到今天为止,已经死了十一个了,坦白说我们还没有任何头绪。网上传的沸沸扬扬,什么说法都有,已经有点人心惶惶的意思,总之影响很坏,市局下了死命令,要求十天之内破案。”
“虽然这么说有逃避责任的嫌疑,但我们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因为人手不够,我们从东山,南湾,北泽三个支队抽调了警力,这一个多月以来,上百号人连轴转,老法医老干警有家不能回,就连刚进队的实习生都不放过,整天在队里打地铺,调查走访,技术检测,现场勘验……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你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在行凶之后不留下任何痕迹吗?”
陈斌叹了口气,在下属和同事面前,他从不露出疲惫的一面,因为他是西坪支队的精神领袖,谁都可以倒下,唯独他不行。
上头频繁施压,下面叫苦连天,偏偏案子又走进了死胡同,让人根本无从着手,可想而知陈斌的压力有多大。
“我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就是因为六处已经介入了这件案子,准确地说,是六处委托我来调查,你们只是起到协助的作用。”
谢庸稍稍停顿,眼神陡然锋利起来:“六处介入……你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件案子本身就超出了你们的能力范围。”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陈斌苦笑。
“没那个心情。”
“如果你真想早点破案,就让我安心看卷。”谢庸砰地一声把窗户关上,转身离开。
“但愿不会再有第二个副支队长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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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不算开端的开端(四)

谢庸推门而入,接待室里空无一人,两张曲木会议椅相对摆放,手边的骨瓷杯里茶水见底,大大小小的档案报告散落在桌上,卷宗文件袋被扔的满地都是。
谢庸甚至都可以想象那幅画面,杨公子两腿翘在另一张椅子上,一边惬意地品着茶水,一边随手拆开案卷,绿油油的文件袋满屋飘飞。
他从小就这样,谢庸每回去他家进他卧室,都要跨越满地散落的书本,那灵活的身法,那谨慎的步伐,不亚于工程兵跨过地雷区。
“这家伙……”谢庸嘟哝了一句,心想他应该是去上厕所了,俯身准备捡起地上的文件袋,动作猛然停滞,仿佛时间静止。
不对!
他顺势一个前滚翻,身体紧贴墙壁,警觉地四下环顾,如同被人领养的野猫。
丛林中生活的野兽,大多训练出了敏锐的直觉,能帮助它们追踪猎物,躲避猎人的陷阱。
在弯腰的一瞬间,谢庸几乎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这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这种感觉如芒在背,当他带着这种感受再度审视屋内时,便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结论。
房间里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基本保持着杨思恭离开时的原貌,这说明有两种可能。
一,对方是在杨思恭离开后潜入的,二,对方在一瞬间制服了杨思恭,而杨思恭作为一名行动灵便,四肢健全,且具有一定自卫能力的成年男性,不但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就连谢庸进来后,都没有立刻察觉到异样,倘若对方断然出手,给予雷霆一击,他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果然啊,国内的环境实在太安逸,人自然而然就会放松警惕,连直觉都变得迟钝。
谢庸锐利的目光在房间里来回扫视,窗帘,门后,墙角,桌底,甚至连天花板都不放过。他在第一时间占据了有利地位,既保证了身后的安全,又将视野扩展到极致,尽可能避开了盲区。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屋里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从头到尾,都是谢庸表演的一场滑稽独角戏,逗得台下观众咯咯直笑。
但谢庸心里清楚,危险从未离开,它就躲在某个角落,耐心地等待时机。
可地方只有这么大,它又能躲到哪儿去?
谢庸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一排铁皮储物柜。
他的身体依旧紧贴墙壁,屏息凝神,腿部肌肉绷紧,两脚紧扣地面,整个人就像蓄势待发的弹簧。这是战术动作前的准备姿势,为的就是使肌肉在极短时间内,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在握住门把手的一刹那,精神紧张到了极点,仿佛房间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下一秒,他陡然发力,猛地拉开柜门。
眼前的一幕极具视觉冲击感。
一个人形生物四肢被捆绑在一起,悬吊在挂衣杆上,那狼狈的样子,简直就像架在篝火上翻烤的烧鸡。
可怜的杨公子嘴上封着胶布,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突然,呜咽声变成了急促的嘶鸣!从他陡然放大的瞳孔中,谢庸看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身后,简直如同鬼魅!
谢庸毫不犹豫地抬起左肘,猛地向后撞去,这一招出自泰拳,被谢庸使的凶狠凌厉,足以使任何对手在短时间内丧失移动能力,但谢庸并未抱有太大希望,他仅仅是想以攻代守,封住对方的进攻路线,将他暂时逼退。
然而事情再一次出乎他的预料,对方的预判能力远远大于他的反应速度!
他仅仅是一个柔韧性极佳的弯腰,便躲过了谢庸凶狠的一击,肘击裹挟的劲风从脑后擦过,如此一来,谢庸的所有破绽就全部暴露在了对方眼前。
情急之下,谢庸扭转身体,右腿一记旋风横扫,黑影不躲不闪,任其击中侧腰。他借着这股子劲道,像曼妙的芭蕾舞演员一样旋转起来,轻盈的仿佛燕子。
谢庸根本来不及反应,黑影就已经绕到他身后,以一个极其有力的动作将舞蹈定格,刀刃的光芒一闪而过,刺骨的寒意抵住了谢庸的下颚。
谢庸终于知道杨思恭是如何在一瞬间被解决的。
那只握着刀刃的手很稳,稳到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没有丝毫犹豫,他高高举起了双手:“好汉饶命,要劫财的话,柜子里那家伙是杨海平的独子,我连住处的租金都是别人垫付的,但如果您要劫色,小人乐意效劳!”
杨公子被胶布蒙着嘴,呜呜喳喳,没人能理解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的痛苦,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因此谢庸也不想听。
闻香识女人,即便从头到尾,连个眼神的交汇都未曾有,但谢庸还是凭借那股淡淡的、泛着微寒气息的花香判断出,对方是一个女人,准确的说,一个女孩,很年轻的女孩。
冰冷的刀锋离开了谢庸的咽喉,他终于能重新呼吸了。
黑影退至一个相对较远的位置,冷眼旁观谢庸给杨公子松绑。
“你是那天跟在赵之琛身后的那个?”谢庸一有机会打量面前的黑影,立马就认出了对方,那过目不忘的好身材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他原本想说婀娜纤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刀锋冰冷的触感还在喉头回旋,咽口唾沫都能感受到寒意。
黑影沉默。
“你为啥要来这出,我这兄弟招你惹你了?”
“他在违法偷阅三•二七连环凶杀案的卷宗,那是机密级国家秘密文件,仅凭这一项我就有权逮捕他。”
黑影一开口就暴露了性别,她的声音和香气一样,清寒微冷,就像北海道的冬雪。
“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杨公子怒吼,气的满脸通红,抡开膀子就要往上冲,幸好谢庸及时拦住他。当然了,谢庸拦他不是担心婀娜纤细的安危,而是出于保护杨公子的考虑。
黑影摘下了兜帽,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散落开来。
谢庸愣住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杨公子也愣住了。
他们愣住不是因为别的,纯粹出于对女性的尊重,以及美好事物的敬畏。
女孩是典型的亚洲人面孔,眼仁乌黑明亮,又透着一抹微弱的冰冷幽蓝,就像封冻的湖,表面泛着清冽的弧光。
那张精致的小脸很容易模糊她的年龄,但经验老道的谢庸还是在瞬间判断出,至少在二十五岁以上,她的肌肤白皙细腻,不像是长在北纬三十度的明媚花朵,反而像是来自北方高寒地带的名株,比如西伯利亚百合。
但实际上她不是花朵,而是如同她的武器一般,是一把隐隐泛着寒气的刀。
半身披风下,是一件丝绸般轻薄的黑色连体作战服,紧紧贴着身体,如同第二皮肤。正是这件衣服凸显出了她婀娜纤细的好身材,即使在亚洲女性中,她的身高也只能算中等,但完美的身材比例,硬是营造出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高挑感。
杨思恭沉默了,他就像一个得了燥热症的患者被扔进冰库,不但瞬间恢复理智,还感到通体清凉畅快,仿佛灵魂被什么击中一般,舒爽的想要尖叫。
“代号雪,隶属六处,受命协助谢庸先生调查三•二七连环凶杀案,并在必要时候,为你提供便利。”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道明了她的身份,来意,以及能够发挥的作用。
谢庸没有接腔,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气氛有些冷场。
就在此时,杨公子动了,他默默走到雪的面前,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捣鼓了一会,亮出二维码。
雪微微一怔。
杨思恭拿出自以为生平最棒的微笑,简直温和如春风:“不介意的话,加个微信?”
谢庸扶额。

(一如既往,深夜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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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不算开端的开端(五)

翻开厚厚的证据材料卷,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现场勘验记录,以及附带的现场照片。
不用看记录上标注的案发地点,谢庸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滨海八中后面的姚家港。滨海八中位于西坪区和南湾区的交界处,那里至今仍是棚户区,小巷纵横交错,如同蛛网一样密集。
三月二十七日,凌晨五点,家住棚户区的魏某,骑着电动车下夜班回家。
根据他的笔录,那天小巷的钨丝灯正好坏了,光线很暗,他上了一宿的班,大脑昏昏沉沉,只想赶紧回家睡觉。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他说他清楚地感觉到前轮轧到了什么东西,由于事发突然,电瓶车在顷刻间失去平衡,魏某重重地摔倒在地。当他艰难地爬起来,借着前灯的亮光,就看到了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浓稠的液体经过侧倒的车轮流到脚边,一具女尸被拦腰斩成两截,断开的脊椎清晰可见,大大小小的脏器流了一地。
震惊滨海的三•二七连环凶杀案就此拉开序幕。
谢庸放下卷宗,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此时已是下午一点。
他抬起头,代号为雪的女孩安静地坐在窗角,杨思恭围在她身边,就像只讨好主人的哈巴狗,而女孩就像一座遗世独立的冰山,无论哈巴狗怎样谄媚献殷勤,冰山永远无动于衷。
杨公子遇到了人生的滑铁卢,当他索要微信遭拒后,他就对这个神秘的女孩着了魔,全然丧失了查案的兴致,这对谢庸来说是个好消息,他终于能专心地浏览案卷了。
自三月二十七日至今,滨海夜幕下已经发生了十一起当街凶杀案,警方研判凶手有两名,且极有可能是团伙作案。
这一结论来自凶手的作案手法,在十一名被害者中,有七名从腰部被分尸,有四名身首异处。简单来说,就是两者的杀人趣味有区别,一个钟爱腰斩,另一个喜欢取人首级。
滨海市公安总局经过会议讨论,决定成立专案组,把这十一起凶杀并案调查,誓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有决心自然是好的,然而,专案组在调查伊始,就陷入了深深的迷惘。这桩案子已经不能用棘手来形容了,它令人感到诡异离奇,甚至毛骨悚然。
首先是这十一名被害者,他们年龄不同,职业不同,性别不同,社会地位不同,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就连社会关系网都没有丝毫交错。
“不是仇杀。”谢庸在笔记本上写下这四个字。
其次就是,警方始终无法确定凶手是用何种凶器作案,尸检报告中写道:十一名被害者中,有四名是遭利器戳刺致死,凶器从正面贯穿颈部,继而将头颅与躯干分离,可谓一击毙命,伤口创面直径超过十公分。
而另外七名就更加匪夷所思,巨大的贯穿伤从腰部将尸体分成两截,横截面基本平整,无多次挥砍痕迹,被害者同样当场死亡……废话,一刀把你砍成两段,你是人又不是蚯蚓!
“凶手是一名剑圣……或者重装狂战士?”谢庸在这句后面打上一个问号。
真正令人感到惊悚绝望的,是最后一点——如此野蛮猖狂的作案方式,竟然没有一个目击者,案发当晚,现场周围的所有监控竟然全部损毁,这也是警方至今不敢公布案情的原因之一。
法证之父艾德蒙•洛卡提出:凡两个物体接触,必会产生转移现象。即会带走一些东西,亦会留下一些东西。这就是著名的洛卡交换定律。
但是本案完全违背了这一定律,十一处案发现场,除了尸体上的伤痕,警方找不到任何与凶手有关的痕迹,没有足印,没有指纹,没有任何遗落物,仿佛凶手用一块黑布将整个世界的眼睛蒙起来,以一种究极残暴的手段,夺走了十一条无辜的生命,然后化作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力……深深的无力,前所未有的消极情绪在警队中蔓延开来,但比这更糟的是,有一种说法在网上悄无声息地流传开来……
鬼魂作祟!
滨海这个地方有点特殊,从古至今,时常会有灵异现象出现,老一辈的人说,这是因为那根御神木。
传说御神木镇压妖邪,泽被一方,植根于地底,为整个滨海孕育了充沛的灵气,这股灵气对妖灵精怪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像人类对美色,鲨鱼对鲜血。因此自古就有“滨海有神木,引三千妖众与人共居”的说法。
谢庸默默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什么,然后又立马涂掉。
“有什么发现吗?”雪女走过来。
谢庸点点头:“凶手良心发现,偷偷潜回警队,在自己的案卷上留下讯息,希望有慧眼的警官能发现,将自己绳之以法。”
雪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哈!当然不是!”谢庸撕下笔记,揉成纸团:“毫无头绪,一团乱麻,盯了这么久的卷,我脑仁疼得像被钉锤猛敲。”
他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老流氓的嘴脸:“不如先来谈谈酬金?我总得知道,自己的辛勤劳动能换来几斤几两吧!”
“你能不能别那么铜臭!”杨公子义正言辞:“先把那两个混蛋抓住,然后咱再来谈money的事。”
谢庸拿纸团砸他:“你哪边的?”
“你的酬金总计二十万,五万的预付款已经转入你的账户,随时可以查收。”雪女说。
“这么爽快?”谢庸挑了挑眉:“Dollars?”
“CNY。”雪女的声音依旧像冰一样。
“我就知道赵之琛没那么大方。”谢庸站起身:“走了,打道回府。”
“就走?”杨思恭眨了眨眼睛,“太快了吧!”
“你要是不想走可以留下,就是不知道他们这儿管不管饭,不管饭也没关系,反正有雪姑娘陪——”
谢庸自顾自地说着,下意识一个转身,话硬生生地停在了嘴边。
屋里空空荡荡,哪还有女孩的踪影,只余微寒的淡淡香气。看来她和某个哥谭的富二代一样,走的时候也不喜欢打招呼。
杨公子对着空气使劲嗅了嗅,右手轻轻按着胸口,一脸痴汉像:“她可真迷人,你说对吗?”
谢庸翻了个白眼:“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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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不算开端的开端(六)

队长办公室里,陈斌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捧着一本《犯罪心理学》。
在刑侦第一线坚持奋斗了这么多年,他依然保持着手不释卷的习惯,可今天却怎么也读不进去。也许是因为故人重逢,就像被电影放映机投射到大银幕上,过往的回忆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夜,那时还是陈警官的他,与同事依次进入审讯室,接受那个男人的洗脑,或者说心理辅导,试图抹去一部分不该存在的记忆。
陈斌对这件事相当抗拒,但无奈是上面的命令,他是最后一个走进审讯室的,当他坐下后,男人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想不想认识真实的世界,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你要想清楚,你为此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你无法承受的。”
陈斌被短促有力的敲门声惊醒。
“进来。”
地中海推门而入,陈斌与他遥遥对视:“我还以为你不会敲门。”
“你把我当枪使,这我没意见,反正我这个副支队长就是干这个的,但你总得给我个说法,为什么?”张卫国在他对面坐下。
作为一个干了三十年的老刑警,张卫国对办公室政治这一套并不陌生,回去之后,他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陈斌先是把一个不得不接受,不得不受气的采访扔给他,然后又故意让小方当着他的面去取案卷,他原本可以把一切如实相告,但是他没有。
这些张卫国都能接受,但有一点他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陈斌要这么做?很明显他针对的并不是自己。
“没什么,纯粹是心里不痛快,想借你的嘴发发牢骚而已。”陈斌把书合上,放回原位,唠起了家常:“老张,你是几月份生的,再没多久,就五十四了吧?”
“少跟我兜圈子,有话直说。”
陈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就退下来,到二线坐坐办公室,享享清福什么的,毕竟年纪在这里。”
“陈斌你什么意思!”地中海瞬间爆炸,站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骂:“看不起我是吧,我告诉你,别看你比我年轻两岁,当年在警校的时候,无论是体能考核,文化成绩,还是综合素质,哪一项你不是被我远远甩在后面?就说参加工作以后,我寻思着,我参与破获的大案要案,也不比你少吧?”
“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陈斌叹了口气,靠在扶手椅上,抬头望着窗外,青瞑的天光将他笼罩,勾勒出阴影般的轮廓。
“十八年前,有人给了我一个选择,今天我也给你一个选择。老张啊,你跟我不一样,我活了大半辈子,至今孑然一身,你呢,有家有业,有儿有女,欣欣马上大学毕业了吧,峰峰也快上幼儿园,他们都很需要你。”
“老陈,别说傻话了。”张卫国幽幽地说:“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还没数吗?”
陈斌一愣,随即化为苦笑:“是啊,是我婆婆妈妈了,可能年纪大了,就容易多愁善感。”
“好,既然如此,我向介绍个人!”他对门外喊道:“雪小姐,请进。”
房门洞开,一张霜色的小脸出现在张卫国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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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第十二人(一)

从路边吹来的风已经裹杂了些许夏天的味道,五月的第一场雨,在昨天深夜悄无声息地降临滨海。
一条蜿蜒小路,在钢铁森林般的城市中,显得曲径通幽,轻快悦耳的手机铃声在两堵灰墙之间奏响。
谢庸接通电话,放在耳边:“喂?”
“谢庸你什么意思!?”手机里河东狮吼,隔着屏幕都震得耳朵生疼。
谢庸拉远手机,抿了抿唇角:“什么什么意思?”
“还跟我装傻是吧,你为什么往我账户里转了五万块钱……等等!你哪来的五万块?”姜慕烟骤然反应过来。
“这你就甭管了,反正租金加衣服的钱,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三四万应该差不多,至于多的钱,茹茹生下来,我这当舅舅的还没表示过,就当是留给她的。”
“呦,够阔气的啊,那你什么时候给我这当姐姐的也表示表示,正好我没工作了,待业在家,正想换台车玩玩。”
一旦姜慕烟开始阴阳怪气尖酸刻薄,就代表那个人已经到了悬崖边缘,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
“好啊好啊,让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富婆愿意出高价买我一晚上,无论是徐娘半老还是有特殊癖好都没关系,我受点委屈不要紧,但我姐换新车的愿望必须满足!”
“少跟我耍贫嘴,明天把下午空出来,我要带你去见个人。”
谢庸转过一个街角:“什么人值得您老这么兴师动众啊。”
“知道滨海现在什么行业最赚钱吗?”
“房地产?”
“错,是互联网。不少人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就从一穷二白的三无青年摇身一变,成为呼风唤雨的金融巨鳄。”
谢庸懂了,“你要带我见的就是其中一位?我来猜猜看,他应该会给我提供一份五险一金,待遇优厚的工作,可我既没念过MBA,也没怎么学过编程,唯一会的就是用C语言写Hello World,我何德何能?”
“我知道你没念过MBA,也没学过编程,但开车你总会吧,除了你说的丰厚薪水和五险一金,你还将得到一台价值五百万的宾利,当然了,你只有使用权,还得随叫随到。”
“慕姐你什么时候认识这种开宾利的大人物了,无所谓,不管他开宾利还是骑电驴,我这个人吧,懒散惯了,不适合当随叫随到的忠仆。”
“谢庸。”姜慕烟的语气骤变,严肃得仿佛是生铁铸成的:“别在这个时候耍性子好么,我在跟你讲很重要的事,这件事甚至关乎你的未来!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姜慕烟!”
谢庸装腔作势的一声断喝,成功唬住了滨海之虎,就如同那年长坂坡,猛张飞唬住了曹阿瞒。
趁姜慕烟还没反应过来,谢庸抓住这个机会,拆断当阳桥:“管好你自己吧!女人过了三十就要关心自己,多去网上找一些有关女性健康的知识,什么抗氧化啦,女人三十岁的饮食禁忌啦,如何防止乳腺增生啦……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办!”
说完,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最近这段时间,他都不打算回家看师娘了,因为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姜慕烟气得快要发疯的样子。
视线尽头,一座老旧破败的平房映入眼帘,谢庸将一只手按在门上,轻薄如纸的铁皮闸门抖动起来,积攒的灰尘像铅粉一般掉落。
他轻轻闭上眼睛,却将心门敞开,回忆通过手心的掌纹汹涌而入。
姜氏杂货修理铺,在滨海的“那个”圈子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对于周围的普通老百姓来说,这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维修店,老板手艺一流,精修包括钟表,皮鞋,藤椅,木茶几在内的各种杂物,好像就没什么他不能修的。
姜老头虽然话不多,但人却格外和善,价钱也便宜,街坊四邻,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最喜欢把东西送到他这儿修。邻街老李有块上海牌老式手表,当宝贝珍藏了一辈子,他最后一次把表送到姜老头店里,谢庸还有印象,结果回去不到半年就过世了,那块表随他一同下葬,永远陪伴在他身边,仿佛遵守着什么誓言。
说起来,眨眼间很多熟悉的人都不在了,就连这小巷也变得破落起来,如同行将朽木的老人,被这个时代抛弃,然后遗忘。
岁月常相似,花开依旧人不复,流年尽相摧。
谢庸蹲在门前,从兜里掏出钥匙,捅进锁孔……嗯?难道反了?他把钥匙转过来,再次尝试……还是不对。他一连试了几次,都无法精准无误的咬合。
他冷嘶一声,叉着腰站起身来,结合之前给莫姨儿子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过……难道那混账偷偷摸摸把门锁换了?
谢庸越想越觉得可能。
“小庸?”
谢庸下意识地扭头。
“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沈阿姨,您老眼神那些犀利,十几米外地上几片叶子都数得清,怎么会认错人呢。”
头发烫成银白碎卷的老人喜笑颜开:“哎呦,不行了啦,年纪上来了,跟以前比不了,不过十米以内还是可以的,哈哈哈哈……对了,你是跟莫家那小子有什么事吗?我看他最近三天五头地往这跑,比那时候照顾他妈还勤快。”
谢庸眼神微变,不动声色地说:“没有,是我找张哥有点事,但我刚回国,联系不上他,就想来这儿碰碰运气,您知道他一般什么点儿过来吗?”
“那你今天恐怕是白跑一趟了,我今天早上碰到他了,他一般也就那个点才会过来。”
“大概几点?”
“嘶……我想想看哦,估计有个七八点吧,他应该是送儿子上学,然后顺道过来一趟。”
“哦,这样啊。”谢庸的语气意味深长,“谢谢您嘞沈姨,您老慢着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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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第十二人(二)

老坛酸菜面的盒子腾腾冒着热气,挡风玻璃将漆黑的一方天地固定在有限的视野中。
身着便衣的张卫国象征地吃了几口,就把泡面递给驾驶座的年轻下属,从中央扶手箱的杯架上拿起保温杯。杯里泡的是祁门红茶,其中的咖啡碱能刺激大脑皮质,兴奋神经中枢,从而加速排泄乳酸,达到消除疲劳的效果。
这辆黑色现代在街角停了有四个小时了,特制的深色贴膜使外面很难看清车内的情况。
张卫国是今晚这场行动的主要负责人,他们在西坪区方圆五公里的范围内布下了天罗地网,每隔四百米的路口处就有一个暗哨,对讲使用内部频道,随时报告各监视点的情况,一旦有可疑目标出现,这张隐藏在夜幕下的大网就会缓缓收拢,将猎物紧紧缠缚。
守株待兔,这的确称不上什么高明的办法,但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埃勒里·奎因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又不会从书里跳出来。
后座车门打开,冷风灌入,解完手的老孙一溜烟儿钻了进来,“乖乖,这都五月了,夜里还这么凉,我汗毛都竖起来!”
“厕所在哪儿?”张卫国合上盖子,放下保温杯。
老孙随手一指:“就从这进去,一直往里走,然后左拐走到尽头,最好打开手电,里面还挺黑。”
张卫国推门下车,刚下完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路灯在潮湿的地面上反射,拖出长长的闪光。风贴着头皮刮过后颈,就像理发师用冰冷的刀片处理杂毛,他下意识地竖起了衣领。
确实挺凉的。
“老张。”老孙敲着车门外侧,从背后叫他:“把家伙带上。”
张卫国看着他手里黑漆漆的物什,没有说话。
“以防万一嘛。”老孙说,“在黑暗的从林里,即使是最凶猛的狮子也得小心翼翼。”
这是一把小巧玲珑的手枪,俗称“小砸炮”的64式,是目前的警用标配。张卫国接过,插入后腰,“当年的孙蛮子,现在是越老越谨慎了,不过狮子不生活在丛林,生活在丛林的是老虎,下次注意。”
哗啦啦的水声冲去了膀胱的压力,以及精神上的疲惫。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张卫国终于能暂时地将大脑放空,想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放出来。
下星期就是他五十四岁的生日,老婆正在筹划一顿丰盛的晚餐,女儿也有一份生日礼物要送给他,但暂时得保密。其实张卫国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毕竟老刑警了,任何蛛丝马迹都很难逃过他的法眼,比如最近她时常紧锁的卧室门,比如她那天硬要给自己拍照,再结合放弃绘画多年的她,却突然买来了素描本和HB铅笔,答案昭然若揭。
张卫国都想好了,当女儿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时,该如何表演惊讶。
他拉上裤子拉链,洗完手,借着手电的光往外面走。
知道自己的伪装瞒过了当刑警的老爸,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是运动鞋踩在碎石上的声音,从左侧传来,离得不远,但听起来十分慌乱。
张卫国骤然警觉,就像丛林中的猛兽。他左手持电筒,右手按住了腰后的枪柄:“什么人?”
手电的光照射出一道人影,短暂的无声对峙后,人影二话不说,拔腿便跑。
“站住!”
正如张卫国所说,年轻的时候他就是警校的体能第一,三十年过去了,依然宝刀未老。他穷追不舍,紧紧咬着黑影,在迷宫般的深巷中穿梭,终于将黑影堵在了一条死路。
他毫不犹豫地拔出手枪,动作凌厉如刀,身体微微下蹲,以标准的基本战术动作缓缓靠近:“不许动!两只手举起来!抱头!蹲下!”
在寂静的小巷中,他的声音爆裂如惊雷,这是一个资深刑警的基本素质之一,足以震慑住任何做贼心虚的宵小之徒。
但黑影却一动不动。
张卫国再一次高声怒斥:“我让你把手举起来,抱头!蹲下!”
他终于来到黑影面前,手电的强光将男人的脸照得惨白,还有那扭曲的、难以名状的、如同见了鬼一般的……巨大恐惧!
地面在无声中震颤,脑后隐隐有马蹄声传来,还有铁甲的碰撞以及雄浑的嘶鸣声,连风都因恐惧发出呻吟……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蹄烈如雷,狂风席卷,就在耳畔!
张卫国陡然回首。
惊恐在他的脸上绽放,如同绝望的死亡之花。
手电滚落在地,将人影投射在斑驳的石墙上,足有一米高的血花飞溅,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好大一颗头颅!

楼主:打烊小店

字数:53849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4-30 06:14:31

更新时间:2019-06-06 08:42:48

评论数:4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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