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飞快地想着办法，嘴里放软了口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的处境如何，阿宁姑娘你心知肚明。我知道我自己还没有重要到能让你冒生死之险。我可以告诉你实话，信不信则由你选择。我拖着这半残废的腿上雪山，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别的目的，恰恰相反，我是要找一个目的。”

阿宁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刀锋紧逼我的脖子，寒风顺着刀刃灌进衣服里，冷得我一阵阵颤抖。阿宁的手轻轻压了压刀，似乎再多用一丝力气，我的血管就能被划开。

我心跳得极快，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说道：“你也发现这整个事情有问题了，不是吗？最大的问题就在我这里。”

阿宁点了点头，说道：“有点意思。说下去，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我一听阿宁的语气，就知道我猜对了，便继续按着我的思路说：“雇你上雪山的人，事先一定和你说了目的，让你到雪山上做什么。这原本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对方出钱，你办事。但是自从我出现后，一切都越来越不寻常。首先是我的身体，不仅帮不上忙，根本就是来拖累队伍的。但你还是照办了，因为把我送来的人是龚先生，而龚先生对你的雇主来说很重要。”

阿宁哼了一声，说：“你想说的这些，有没有我不知道的呢？”

我被阿宁抵住后颈，压在雪地上，寒气从喉咙侵入到五脏六腑，感觉我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冻了个透心凉。阿宁的耐心不多了，我需要尽快切入核心。

“你认为你突破点就在我这里，你觉得我一定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你能从我这里找出你的雇主以及龚先生真正的目的。无论这个目的是什么，对他们来说肯定比一开始让你上雪山做的事情重要。归根到底，你之所以带我上雪山，不是为了半途而废，而是为了更高的价码。可是，再高的价，也不能和命相比，对吗？”

一口气说了太多，我都快喘不上气了。阿宁以为我就这么说完了，很不满意，放在我脖子上的刀轻轻敲敲了，满是威胁。她问：“既然命最重要，你打算说了吗？”

“阿宁姑娘，边境就在雪山上，我们可能离朝陵国不远了。我不信你心里对这样的位置毫无警觉。”

阿宁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轻说道：“这么说，你真的是探子了？还是说，你本就是个卖国贼？那我岂不是更应该杀了你?”

卷三·第三章·完

我脑中的迟顿感慢慢消失，话也说得清楚了。我连叫了阿宁好几声，她却一点都没有回应。我使劲一翻身，不想居然轻松翻了过来，而阿宁却好像身体没有力气似的倒在了地上。我回身去扶阿宁，这才发现跟在阿宁身后的猴子竟也坐到在地，喘着粗气。

又过了好一会儿，阿宁缓过神来，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难道，这万人谷……真的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听了阿宁的话，我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顺子从山洞出来，一路走到山谷里，动作并不快，何以老七没有跟出来，而阿宁和猴子竟然也毫无反应。又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能有什么反应？

老七这时候也晃晃悠悠的出来了，和我们汇到一起，大家简单说了说刚才发生的事情。老七原本是坐在山洞里守着顺子，自己也稍事休息，歇着歇着，就觉得有点累，昏昏欲睡，这时候他就看到顺子慢慢坐了起来。老七想叫顺子，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想站起来却动不了四肢。就这样，老七眼睁睁看着顺子走出了山洞。阿宁和猴子的反应差不多，也是觉得头晕疲惫，四肢无力，动弹不了。

所有人看着山谷的方向，陷入了沉默。顺子的举动非常奇怪，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影响了我们几个人，那为什么没有影响到顺子呢？更奇怪的是，顺子明明只是阿宁的向导，他原本也只是要带阿宁去小熊山采草药。可他为什么会自己走进了万人谷？

太多的谜团，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我的预料，显然也超出了阿宁的预料。

我问她：“阿宁姑娘，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我们对这一带完全不了解，根本不知道出路在哪里。即便原路返回，先不说那些攻击你们的尸蟞会不会又出来，单是那一段悬崖，我们就过不去。”

阿宁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我们只有一条路，就是进山谷，是吗？”

我点了点头，说：“我确实是这个意思。不论山谷里面有什么，陈四带人已经进去了，显然是知道什么。顺子的行为虽然奇怪，但他是最熟悉雪山的人，他进去应该不是为了送死，那么他们至少知道一条可以活着出来的路。虽然这山谷的来历玄乎其玄，似乎是有进无处，但那时候的人装备落后，又加上对很多自然现象的成因并不了解，也就无从应对。我们如果能和顺子、陈四汇合，只要互相不拆台，找到出路顺利下山的希望就大很多。”

阿宁想了想，点头说：“也只有这样了。那我们要尽快动身，晚了就难追了。”

我们把身上的装备重新分了分，我背包里还是轻便的食物和急救包，一些简单的登山装备。我说服阿宁给了我一把半大的刀。这刀放我身上，我也没法伤着谁，但兴许能救我自己一命。整理完装备，我们随便吃了几口东西便出发了。

远看山谷的入口时，就已觉得它壮阔，走到里面，两侧山壁只剩下依稀可辨的轮廓，才觉得这山谷大得不可思议。越往里走，山谷越显得寂静，脚下压出积雪的声音也让人觉得刺耳。且不说这山谷神秘的各种传说，但是这氛围，就能把普通人吓得掉头回去。

我们走了很久，主要是因为我走得实在慢，但也走到了阳光不再照得到的地方。周围迅速暗淡下来，我们必须取下护目镜才能勉强辨认周围的环境。身后的洞口变成了一个散发耀眼光芒的三角形，回头望去的一瞬间，人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个亮光口是人间，而自己则已经身在另一个世界。

我收了心神，感觉老七的胳膊仍扶着我，非常有力，心里那种飘渺的感觉淡了不少。我正想叫住阿宁稍微休整一会儿，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以为那是我在安静的环境里呆久了大脑产生的错觉，可看着所有人脸上神色，我知道他们都和我有同样的感觉。

这个山洞里隐藏着什么东西。

阿宁打开手电照了照周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就关了手电收起来。阿宁他们遭遇尸蟞时已经把燃料用完了，手电是我们唯一的光源，必须节约着用。我和阿宁互相看懂了对方的眼神，入谷是肯定的，只是要格外小心。这山谷被称为“死亡谷”，里面定然不会一番平静。

越往里走，周围越是昏暗，走到后来，实在是看不清了，也就只有打开手电，只是调到了最暗。洞口终于消失在了身后。从渐渐升高的洞口不难判断山谷中的路面是往下倾斜的，只不过因为倾角太小所以很难察觉。

不过奇怪的是，光线完全消失的时候，我反而能看到周围环境的轮廓。眼前的景象很神奇，像是两幅独立而又重合的画面，一幅是一片漆黑中一个淡淡的光圈，照亮一小片地方，那是阿宁打出的手电。而另一幅则是深浅不一的灰黑照片，远近凹凸的地形有着不同的灰度，虽然难以辨认，但胜过一片漆黑。而当我眨眼时，有光亮的那副画面会消失，而灰黑的那一副却不会。我抬头看山谷顶端，闭上眼睛，却神奇地“看到”头顶上的山壁里有一道道凹槽，像管道一般，仿佛是被水流冲刷出来的。

我几乎都要忘了，我眉毛上还缝着一条蛇。这应该就是蛇眼见到的画面吧。或许只是因为那条蛇之前在休眠，并没有影响到我，所以我从没接收到它那里的任何信息。

我没有告诉阿宁我看到的奇特景象，只是加倍留心周围的环境。

“等等。”阿宁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并蹲下身用手电在地上仔细地照着。“这……好像是血迹，应该是不久之前留下的，还没干透。”

“是顺子。”我轻轻说：“他身上有伤，还没好全。看来这一路确实没有岔路。他应该走的没有那么快，估计就在附近了。”

正说着，我突然听到有人呼救。肯定是顺子！但是他的声音很飘渺模糊，转瞬即逝，根本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我对阿宁说：“顺子一定就在附近，我听到他的叫声，应该是遇上麻烦了。既然一路走来都没看到岔路口，我们应该往里赶一赶路，尽快找到顺子。”

阿宁点了点头，对老七和猴子比了个手势，他二人立即散开几步，和阿宁成品字形站开，向山谷里面走去。我紧跟着阿宁，没有了老七的搀扶，我顿时觉得脚上重了许多，旧伤也有些隐隐作痛。

没走几步，就听到左边猴子一声大叫，人却已经没了。他的声音又从头顶上传来，并且迅速远离我们向着山谷深处蹿去。阿宁听到猴子的叫声时，当即把手电投过去却慢了半拍，刚才猴子站着的位置已经没有他的身影。阿宁马上跟踪着声音，把手电照向上面，只见山顶上什么东西如同手臂一样一下子缩回去，卷着猴子就从手电的光亮中消失。

老七早已发足奋力奔过去，阿宁也提起脚步紧随其后。我跟不上他们，只好咬着牙快步走，阿宁握着的手电就像黑暗中的灯塔，给我指着方向。可是没多久，这个灯塔也在几声惊呼声中彻底消失。

卷三·第四章·完

（五）藤蔓

世界忽然就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一个人，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颗石头被丢进水潭里，激起一波涟漪后就消失不见。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阿宁手电最后发出亮光的方向走去。尽管做好了面对一切料想不到的事情的准备，事情竟然比我预想的顺利很多，因为没走多久，我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虽然有蛇眼在黑暗中替我认路，但毕竟不是自己的眼睛，当我看到地面突然变得完全漆黑时，我的一只脚已经踩了出去。断壁如同被切割过似的，竟然没有一点缓坡，一步之外就是深渊。

刚掉下去，一片绿光就映入眼中，星星点点布满深渊底部，中央部分绿光点尤为集中，形成一个微亮的区域，像夜里的萤火虫。这些光点本身应该非常微弱，只因为数量庞大，才让人看得见。

我被倒吊在半空，脚被什么东西卷住了，我越挣扎那东西就绞得越紧。它卷着我就往中间那团最亮的绿芒中晃去。越靠近那团光，越能感觉到一股寒意直逼过来。这种寒意不是空气那种寒冷，而是一种无孔不入的力量，直接作用在心底，让人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恐惧。

正当我努力要看清那团绿光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脑后陡然一阵劲风袭来，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我奋力收腹蜷起上半身，一股腐朽的气息从我头顶掠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刚才袭击我的东西一击不成又向我冲来。之前我背对着那东西，正好抬起上身就能避开。但这次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它不仅正面冲我而来，而且我已经蜷了身体，没法像虫子那样随意伸缩，根本就避不开它。

就在我感觉那股腐朽的气息近在咫尺的时候，一个黑影从侧面袭来，装上眼前的那个东西，应声而碎。散落的碎片飞溅，呈现极微弱的绿光。那绿光……是尸骨中的磷粉……

借着一闪而落的绿光，我终于看清了两次袭击我的东西——那是一条腿一般粗的墨绿色藤蔓，干枯褶皱的外皮，带着木质纤维特有的纹路，灵活得像一条蛇。若不是角度恰好能看清表面纹理，我或许真的会认为那是一条蛇。

藤蔓被击中后，停滞了一瞬间，忽然向着那块骨头丢来的方向闪去。接着，又有几块骨头从不同的方向飞来，击打在缠绕我的藤蔓上。从声音判断，击打的力度并不是很大，藤蔓当然不是不会感觉到疼的。但似乎这种击打对它们影响很大，缠在我脚上的藤蔓很快就松开，也向着下方追去。

没了绊脚绳，我不出意外地又往下掉。既然已经知道那绿光来自尸骨，那么深渊里的那一片绿芒和中央的那个绿岛是什么，我已然心知肚明。谜底揭晓之后，心里的那种恐惧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加强烈。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间地域，才会汇集成千上万的尸骨，让尸骨里微乎其微的磷粉呈现出一片繁星般的景象？！

终于靠近了，眼前一闪而过的人形绿芒，一个接着一个，一个重叠一个，密密麻麻地吊在半空。心中的压抑和愤怒似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烧掉。

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或许才几秒钟，又或者更短的时间，越来越多的藤蔓仿佛被什么吸引，都或快或慢的向着下方汇聚。感觉我就快要撞上什么了，突然一团黑影极速地向我靠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被人一把抱住。几乎就在同时，七八条藤蔓把我们缠住，动弹不得。

周围的空气里带着浓烈的腐朽味道，但我还是能一下子分辨出那股若隐若现、清冽而熟悉的气息。

“小……”

他伸手遮住我的口鼻，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别出声。”

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心霎时就安定下来。

缠绕的藤蔓还在收紧，我被绞得五脏六腑都感觉要碾碎了，小哥倒是稳得住，连呼吸的节奏都没变。周围还有一些藤蔓在来回游荡，像是失去了猎物的猛兽，只等重新找到目标就发出致命一击。

说来也怪，我们没有挣扎，藤蔓很快就停止了收紧，只是带着我们缩回到绿光最集中的地方停了下来。世界突然变得安静，静的可怕，数不清的骷髅和我们一样挂在藤蔓上，头骨空洞的眼窝里仿佛还残留着他们生前最后一刻的恐惧和绝望，千万股怨气汇集成令人胆寒的诡异气氛。

耳旁的呼吸声绵长而均匀，像暖风一样吹散周围浓密的压抑感。我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场意外竟让我们又重逢。来不及感慨，现在脱身要紧。虽然藤蔓暂时没了动静，可我们也不能一直这么被缠着，不然迟早也要变成那些枯骨中的一员。

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这些藤蔓会不会只追捕移动的物体，而不管那是死物还是活物？就像刚才，我是因为从悬崖掉落，才被藤蔓缠住，小哥不停地扔尸骨就能引开藤蔓，而现在我们一动不动，藤蔓也就消停了。

为了确定我的想法，我尽可能的大幅度摇晃了一下脑袋，果然，有一根细小的藤蔓就蹿了出来。我这一动，小哥反应更快，原本捂着我嘴巴的手立即就转成摁着我后脑勺，让我一下也动不得。藤蔓失去目标，过了一会儿，慢慢又缩了回去。

我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却解决不了眼下的困境。刚才我被藤蔓缠住时，小哥扔尸骨引开了藤蔓。现在我们两都被牢牢捆住了，怎么才能让藤蔓松开我们呢？

无论什么办法，总要有一个人能动，能用什么东西引开藤蔓，不仅引开，还得要引缠住我们的这一根。定向吸引没有思维的植物？这实在有点异想天开。我似乎陷入了一个无法逃开的思维循环，正当我苦思冥想的时候，小哥突动了，他的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洞里无比清晰，接着，比时光倒流还要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我眼前，他一点点缩短，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像一件缩水的衣服，整个人小了一圈！

我顿时想起了地牢里张海客用他的手指给我做的演示，原以为那只是手指上的功夫，没想到竟然能用在全身上下！难道说书先生口中的锁骨功竟是真的？

还没等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我和小哥已经一起往下掉落。藤蔓没松开，但是小哥缩骨了，腾出了足够的空间让我们脱开藤蔓的束缚。可这一动，也引出了无数藤蔓。小哥一手抓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和脚并用，把周围挂着的骷髅打得漫天飞散。虽然惊动了亡灵，但这一招确实奏效，小哥身手极好，被打飞的尸骨像流星般繁密，把向着我们而来的藤蔓都引开了去。从半空落到地面，竟没有一条藤蔓缠到我们。

落地前小哥拉了我一下，我落地就晚了他半秒，他微微蹲下缓冲，立即就站起来扶稳了我。我估摸着刚才离地面怎么也有二三十米，我落地时重量全被他撑住，膝盖竟是一点儿没疼。

所有的一切说起来复杂，却只是几秒之间。我们落地站定，又不敢动弹了。

我看着他，他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额头上渗了一层汗，胸口起伏得很快。显然刚才时间虽短，消耗却是很大。

我刚想开口，却突然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我微微偏头看去，十步之外，坐在地上的，正是阿宁。她看上去有些狼狈，但神情却很平静，经历这么些诡异的事情还能保持冷静，女子如此，确实不让须眉。

阿宁既然在这里，那老七和猴子应该也在附近。或许她看出了我的询问，动了动眼神，指了一个方向。我顺着看过去，果然看到远处两个模糊的人形，从身材来看，应该是他们两了。

我还在找顺子，目光四处搜索着，突然发现小哥的眼睛盯着远处某个地方。我用很慢的动作转头看去，一开始没察觉什么异样，再仔细看了看，果然看到一个影子。

卷三·第五章·完

（六）脱身

那是顺子吗？他坐在靠墙的位置，半仰着头，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我回头看着小哥，用眼睛指向顺子。小哥轻轻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还活着。我稍微放心了一些。

眼下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想要逃出去必然会移动，可是一旦移动就会被藤蔓盯上。这简直就是个死循环，想要打破这个绝境，就要有比藤蔓更快更灵活的身手。这样看来，小哥是唯一能突破藤蔓的人。我突然想到他刚才救我时用的方法，用尸骨引开藤蔓。这是最原始的烟雾弹，不停地向移动着的人抛出尸骨，从他身边经过，把藤蔓引向尸骨，从而创造一个瞬时安全的环境。只是不知道这片藤蔓有多大，这要是有个几百上千米，那不知道要扔出去多少块骨头才能掩护一个人逃走。

我一直没看到陈四他们几个。如果他们没有走别的什么隐蔽通道，那么也应该会遇到这片藤蔓。小哥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藤蔓缠死，那么小哥此刻出现在这里，陈四就肯定活着，而且没有危险。陈四不会轻易放弃小哥这么好的身手，一定会尽可能留住他，即便不能用强硬手段，也不会离远了。这样一来，陈四安全地活着，又不会放小哥独行，我几乎可以确定，陈四就在附近，而且已经离开了藤蔓覆盖的区域。

如此细想，我便觉得这办法可行。只是不知道小哥体力如何，还能不能送我们这么多人安全离开。

我压低了声音，用几乎耳语的音量轻轻问道：“跑出这片藤蔓远不远？你能送他们安全离开吗？”

小哥没什么表情，只是很轻微的点了点头。

阿宁、老七和猴子的身手很好，应比较容易，至少先把他们三个弄出去。于是我没细想，张口就喊：“阿宁……”

话还没说，小哥放我后脑的手就狠狠掐了我一下。这一下掐得我脑袋晕了好几秒才缓过来。我正生气这家伙怎么不打招呼就下手，我哪儿惹他了？结果我抬眼就对上他黝黑眼瞳，竟有一分凝重。这时我才发现，有一条极细的发丝一般的触须在我眼前摆动，偶尔映着绿光才露出一点痕迹。难怪小哥之前不让我出声，这东西不仅能追踪移动的物体，竟然还可以根据声音判断方位，简直快赶上智慧生物了。

眼看着那触须慢慢收了回去，我才松了一口气。

这下我犯难了，不能动不能喊，这怎么办，怎么把行动计划告诉阿宁他们呢？

当我苦苦思索不得结果时，小哥突然动了。

毫无征兆地，他突然做了一个后空翻，手掌撑地时从地上抓了一把，脚刚落地随即甩手把手里的东西抛出去，接着侧身前倾堪堪避开三条藤蔓。

而数条藤蔓追着小哥扔出去的东西而去，目标竟是阿宁老七猴子三人。阿宁离我们最近，我看得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怒，那表情立即被严肃取代。他们三人为了躲避藤蔓不得不起身避让。

藤蔓还没到他们跟前，小哥扔的第二拨尸骨带着追随而去的藤蔓又到了。然后是第三拨，第四拨……

场面顿时乱做一团，小哥在我视野能及的范围里辗转腾挪，同时手中片刻不停，捡尸骨扔尸骨。

我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正是我想的那样，以尸骨引开藤蔓。而小哥做得更绝，通过抛射的方向来引导藤蔓的追踪从而间接逼他们往同一个方向走。

可他居然同时掩护三个人！

阿宁最先反应过来，一边跑一边招呼老七和猴子撤离。或许是他们身手和反应真的很快，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都没了踪影。又过了好一阵，小哥终于也停下了。那一瞬间，十几根藤蔓缠了上去，把他裹得密不透风，远看就像一个大粽子。我心跟着猛跳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藤蔓结成的大包。

外围的藤蔓慢慢收回，最后剩下三两根粗壮如胳膊的藤蔓依旧缠得很紧。几根藤蔓一起往中央移动，一点点提起被缠住的人。而最后藤蔓都缩回去后，却在原地留下了一个十岁男孩般身形的人。小哥面无表情，身体一点一点变高，花了很长时间才变回到正常身高。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发现他离顺子已经很近了。可距离远了，我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也没法说话。我想他会先把顺子带出去。他有一会儿没什么动静，我猜他大概是在休息，毕竟刚才一番折腾很是消耗体力。

过了一阵，果然见他动了，一闪身就到了顺子身边，像提小鸡一样把顺子提起来夹着就跑。他的动作似乎吃力了很多，好像藤蔓也更密集了。我终于发现，原来可以追踪人的藤蔓数量是有限的，刚才小哥让阿宁三人一起出发，就是为了分散藤蔓，虽然掩护的难度大了一些，但逃脱的几率却增加了。可是现在，小哥手里抓着顺子，行动上已经不如先前灵活，要对付的藤蔓却是三倍之多，险象环生，看得我心急如焚。

眼看小哥就要躲不过去了，我来不及想，抬脚就向他狂奔过去。我这一动，果然引来四五根藤蔓。我无力闪躲，其实没跑几步就被藤蔓缠住脚摔了个四仰八叉，很快就被数根藤蔓裹了个结实。小哥已经不见踪影，想来是顺利逃开了。

一切的变化不过瞬间。这时我才感觉到全身被挤压的难受，没有小哥那神奇的缩骨功，我被藤蔓缠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好似身体要被勒成几段。每一秒钟都是煎熬。我也不知道我希望小哥快点回来，还是不希望他回来。可我知道，他应该已经很累了。

大脑被身体的各种痛感支配，只觉得思绪渐渐飘荡起来，人也越来越轻。这种感觉很熟悉，我立即就回到了被埋在雪里的时候，那个宁静的梦，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忽然间，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驱散了所有昏暗。我的意识惊醒过来，睁眼就看到一柄尖刀直冲我面门而来。

血腥味扑面而来，仿佛激起了某种本能的渴望，眉尾一阵刺痛，我彻底清醒，控制住心里所有奇怪的感觉。

小哥一把拉起我，直接把我翻到他背上。这时我才发现，周围的景象忽然间完全变了样，昏暗了很多。原本尸骨上绿色的荧光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了一层，越发看不清楚，而那一层东西好似波浪一般，起伏涌动。

那一片波浪渐渐靠近，我听到无数嘎吱的声音，就像一把钝了的锯子锯在木头上的声音，又像是什么动物磨牙咀嚼似的。直到他们靠近，我才看清，竟是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虫子！

这种虫子我从来没有见过，个头有拳头那么大，有一点像甲虫，却长着可怕的獠牙。那种声音就是这些虫子发出来的！

看样子，这成千上万只虫是冲着我们来的。雪山深处没有那么多食物，我们几个大活人大概就是这些虫子眼里的饕餮盛宴。被万虫啃噬而死，这简直比凌迟还让人恐惧。

我突然想到了阿宁和陈四的话。难道是尸蟞？！

我能明显感觉到，小哥的喘息声沉重而不均匀，显然体力消耗得很厉害。他背着我，上有藤蔓，下有尸蟞，两个人一起逃生简直难如登天。

眼看着千军万马似的的尸蟞已经尽在咫尺，我趴在他耳边说：“小哥，放我下来，别管我，你快走。”

小哥完全不搭理我，只是继续前行。不过我很快也注意到，那些藤蔓居然都没有了反应，静静地挂在半空，没有任何动静，完全回到了普通植物的正常状态。

这是一个完整的循环链。藤蔓是捕猎者，追踪任何活动的物体，并将猎物禁锢，之后以某种方式“告知”尸蟞。当尸蟞出动时，藤蔓则进入一种“休眠状态”，对尸蟞的移动毫无反应。尸蟞啃食猎物，生存繁殖，总会以某种特别的方式回报藤蔓。而任何擅自闯入的人或者动物，就成了这一个循环链里的最底层。除非是小哥这样不可思议的身手，几乎没有人能活着通过藤蔓阵。

现在我们撑到了藤蔓休眠，可是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够眼前这些尸蟞塞牙缝的。无奈我被小哥背着，他力气大不说，制住我的手腕和膝关节，我根本没法动弹，只能老老实实趴在他背上，眼睁睁看着尸蟞大军开到我们面前。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惊得我无法思考。

小哥稳稳地往前走，而尸蟞……是在让道吗？小哥往前走一步，前面的尸蟞群就惊恐得后退，让出一步的距离，小哥再走一步，尸蟞又退一步。

从徒手攀岩过峭壁开始，到跳崖救我，再到听风辨路，后来一人退尸蟞，又进出藤蔓阵，到现在不声不响逼得尸蟞给我们让道，小哥一次又一次推翻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对人类极限的认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能力，他是一个强者。可是，强者也应该有限度的，不可能像神一样无所不能。但他好像真的无所不能。

卷三·第六章·完

卷三·（七）山鬼

我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哥突然停下了。他挨着山岩把我放下，什么也没说，走了两步，坐下后再没有动静。我想他大概是累了休息，我自己折腾了许久，都已经身心俱疲，更何况是他。我沿着山壁坐下，翻过背包来取食物，耳旁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冷笑。

“小子，这么快就赶上了。”

是陈四。我虽然早就推断他在附近，可这里离开了藤蔓的范围，没有尸骨里的磷粉发光，眼前是绝对的黑暗，根本就不知道眼睫毛之外有什么。陈四阴沉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边响起，简直就跟半夜鬼敲门似的，要是胆子小一些都能被他吓死。不过陈四的耳朵确实好使，我一个字没说，也不知道他是听了呼吸声还是什么，竟然就知道是我。

我心想，这家伙随时说话都不安好心，想要挑拨，不给他顶回去，就是陷自己于不利之地，于是我说：“陈四爷别来无恙，能追上你们，我就放心了。其实说句实话，我只不过觉得跟你们一起走，活着的机会大一些。我们遇到雪崩，偏离了原来的路线，已经找不到出山的路了。而陈四爷您艺高人胆大，既然敢进雪山深处，就肯定有办法出去。我既不想打探你的秘密，也不想分你的宝贝，只要能跟着你活着下山，我就心满意足了。”

陈四听了我的话，既没反驳也没同意，只是冷冷嘀咕了一句：“你自求多福，我是不会出手救人的。”

我当然知道陈四不会反驳。看华和尚和郎风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虽然吃的是死人饭，却不是陈四那样不要命的主儿，肯跟着陈四，既要能发财又要能活着。陈四要是敢说他没把握活着出去，那他的队伍立刻就要闹矛盾。就算陈四真的没把握，我也不是赌他，我压的宝可是小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小哥的身手远远超出我的理解，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刚经历一场逃命，所有人都很疲惫，眼下暂时没有危险，我们便原地休息了半天。顺子在山洞口的奇怪表现是我和阿宁最想追问的事情，但是我们很默契地没有开口去问顺子。

休息了一段时间，陈四准备出发。黑暗的环境很容易让人压抑，前路未知，两批人又各怀心思，场面冰冷至极。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保命才是第一位的。我起身才感觉到浑身无力，暗想陈四一把年纪，身体反倒比我还好。

小哥依然是走最前面带路。我默默走到了最后，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这边的人都跟得上，因为我相信小哥不会扔下我。

我让阿宁不要打手电，节约着到关键时候再用，现在只要跟着走就行。阿宁虽然有疑惑，但也还是信了我。山洞空间很大，我们都贴着山壁走，否则很容易就走散。顺子身上还有伤，走得慢，渐渐就落到了跟我一起，好在大家都走得小心，我们并没有落单。

山洞里地形也挺复杂，上坡下坡自不必说，有时还是攀爬或者钻过一个狭窄的空间。这样走了不知道有多久，中间歇过三次。华和尚在陈四和郎风的节制下，也没有怎么和我们说话，自然我也就打探不到什么。

走到现在，已经没有宽敞的地方，全是在各种山体裂缝中穿行，手臂完全伸开就能碰到另一边山壁。走在我前面的顺子突然嘀咕了一声：“好奇怪的味道。”前边老七听到，也说嗯了一声，说：“是有些奇怪。”

山洞里本就与外界相对隔绝，有一股湿湿的霉味，再加上洞中尸体腐烂，那味道简直不能细说。之前我一直觉得空气中有一丝很淡的血腥味，是很新鲜那种。此刻的那种味道说不上来，无法用形容，仿佛五味杂陈，给人一种似曾相识却又怎么也想不起的感觉，想想再仔细辨析。

顺子突然一个踉跄，我一下子撞上他，又被他扶住。

就这么一个打岔，那个味道竟然就淡了许多。我皱了皱眉，一种不详的预感用上心头。

顺子缓了口气，跟我道了声谢。看他那样子，比我还虚弱许多，路也走不稳当。我便扶着他慢慢往前走。顺子的喘息声很重，听上去十分费力。我不由得担心，不知道他这样的身体状况，能不能熬到下山。我几次问他要不要休息，又或者哪里不舒服，他只是硬撑着说没事。

光注意着顺子，走了一阵我才发现，我们前面竟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跟丢了？！

一定是刚才遇到了一个岔路口，黑暗中不小心才走错了。我们走得不算远，原路返回，应该能找到刚才的那个岔路口。如果小哥发现我们消失了，应该会停下等待，甚至回来找我们，那么遇到的机会很大。

我正要扶顺子转身，却被他一把抓住。

我疑惑问道：“顺子，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他有些犹豫：“关哥……我……”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没事，我们可能刚才不小心走岔了，好在走得不远，原路返回应该找得到他们。”

顺子紧紧拉住我，我竟然一点都扶不动他，这哪里像是一个几天前受了重伤的人？

我叹了口气，说道：“伤好得差不多了吧？你故意把我带偏，想说什么就只说，让我死之前也死个明白。”

顺子紧捏住我的手，说道：“关哥，你是好人，我不是想害你，只是……想请你陪我继续走。”

“继续走？往哪里走？”

顺子说道：“我也说不清楚，但继续往里走，应该不远了。”

“要让我陪你玩儿命，事情总要有个来龙去脉不是？你要找什么，你拼了命进山到底图什么？你处心积虑把我们带到万人谷，是想借阿宁他们的身手帮你实现什么目的吧？”

我注意到顺子的异常，是从小哥救他以后在他衣服里发现了东西的时候开始的。以小哥现在的状态，除非某些很特别的事情，否则他连眼神都懒得赏一个，更别提面瘫脸上会有什么神色变化。而顺子衣服里的东西不仅引起了小哥的关注，更是让他皱了眉头，这就非同小可了。而后便是万人谷口发生的怪异事情，直到现在，估摸着不过三五天的时间，顺子从奄奄一息竟然就恢复得跟没事儿人似的。

我追问他，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再去维护表面那层和谐就没有意义了，再说，我其实也是在拖延时间，只要他们发现我们走丢了反过来找，应该不难找到我们。

顺子说：“关哥，你是想等他们回来找我们吧？不用等了，他们找不到的。这点时间，足够它把刚才的那个入口封起来了。”

“你什么意思？他是谁？”

顺子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这石头里有东西，老人们称之为‘山鬼’，它们会开山改道。我们走过的裂缝里，可能有一半都是它们弄出来的。它们封路和开道都很快，只需要几杯茶的功夫，路口就会消失。刚才闻到的那股味道，应该就是它们开山改路时产生的。”

顺子一番话听得我头皮发麻。盏茶的功夫，开山改道？如果顺子说的是真的，那么就在他被石头绊到、和我一起走慢了的一点时间里，那些山鬼就已经封了原来的路而且给我们开了一条新路？

我冷静了一下脑子，问顺子：“你似乎对万人谷很熟悉，如果我没猜错，那些杀人的藤蔓你也是知道的？”

顺子没有做声。

我冷笑道：“借着暴风雪带走山背，故意误导我，导致老七带着我滚下山崖，也是你的杰作吧？我向你打听万人谷的时候，你就起了心思，以为我们会去万人谷，可惜阿宁和我并非一条心。后来我们看到有人走向万人谷的方向，而且没有请村里的猎户做向导，你就判断他们要么知道什么秘密，要么艺高人胆大，再加上阿宁几人的身手，要闯一闯万人谷是很有希望的。这时候恰好起了风雪，帮了你的大忙，你顺势就带我们换了路线。为了让这个精心设计的意外显得更真实，你选了一个需要大跨步的地方又不提醒我们，让我带头摔下去。这样一来，我们就偏离最初的路线，要怎么走也是你说了算。这一路运气实在太好，老天事事都帮你，陈四的队伍比阿宁几个人只强不弱，如此顺利走到这里，连你自己都没想到吧？你这么处心积虑，到底为了什么？”

顺子终于开口：“关哥，你也是想进万人谷的，对不对？你腿上的伤这么严重，走路都费劲，又为什么一定要闯这个死亡之地呢？”

顺子真是天生的谈判高手。不过，他还制不住我。

“我自然也有我的目的。只不过，无论我想得到的是什么，也不论我有没有那个本事，至少，我会尽我所能让所有人活着回去。你会吗？”

顺子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我再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会相信，等我找到了，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我要到的地方应该不远了，前面会还会遇到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关哥，我从没想过要害死你。”

我冷冷说道：“走吧，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何况我也打不过你。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卷三·第七章·完

卷三·（八）幻境

再启程出发，换成了顺子扶我，他果然是脚步稳当，像是从未受过伤。我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几天前看见顺子出气多进气少浑身是血的画面，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空气正中仍旧弥漫着那股奇异的味道，少了腐臭和霉味，倒让人神清气爽了一些。只是一想到我们正走在“山鬼”开出的道上，而且一路下坡，总有一种走向地狱的感觉。

我们走了很久，走到整个人都麻木了，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抬脚落步再抬脚的走路动作。前方有了一丝亮光，我们都不由得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在黑暗里呆久了，对光明有着一种疯狂的奢念。

踏出狭窄的山体裂缝，一间明亮宽阔的殿堂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景象用诡异或者恐怖来形容还远远不够。

殿堂可谓富丽堂皇，地面由数以千计的一尺见宽的白玉砖铺成，九根完整的墨色玉柱撑起十丈高的殿顶，玉柱上雕刻九龙图纹，屋顶乃琉璃细块拼成九霄云宫，四周墙壁以描金手法勾勒仙宫盛况。

然而殿堂半空，整整齐齐漂浮着数不清的无眼尸身，皮肤惨白，身着白色长衫，空洞的眼窝似乎是盯着踏进宫殿的我们。

顺子一声惨叫，看着空中漂浮的白尸，口中喃喃说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我叫了他几声，他突然转头盯着我，眼睛血红，恶狠狠说道：“是你！你才是恶魔！”

还没等我明白是什么情况，他从肩带上抽出猎刀，直向我扑来。

我猛然侧身滚地，才堪堪避开他凶猛的第一击，还没起身，顺子已经转身抬手，第二刀向我砍来。我使出全身力气在地上连续翻滚，刀尖落地砸在白玉上，每一声都似在我耳边炸响。如此躲了五六刀，我已经晕头转向，可顺子的刀依旧不依不饶。我手碰到什么硬物，想也没想抓起来就朝顺子抡过去。硬物撞上猎刀，猎刀脱手飞出。顺子一个飞扑就压到我身上，我们在地上扭打起来。

要是站着打，我这膝盖肯定几招就败，但躺在地上只比上半身的功夫，我却未必会输。可我依然只是勉强抗衡顺子，他发了疯一般，出手都是拼死命的架势。

没多久，我就感觉到体力开始不支，顺子也有些后劲不足，然而他此刻完全失了心智，要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再这么熬下去，我还没熬到他力竭就会先被送下去见阎王。要想把他制住是不太可能了，但只要能把他打晕，也就行了。手边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心想此时要能捡一块板砖照他招呼一下，估计有戏。

我余光瞄着九根玉柱，琢磨着借力往玉柱那边去，找机会把他推到玉柱上撞晕。顺子只剩一身蛮力，我要引导方向并不难，一点点靠近玉柱，和顺子过招也越来越吃力。我挡开顺子的一记勾拳，回肘时突然觉得后肩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抄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块土砖。我没多想，照着顺子的脑袋就招呼，不过我收了些力道，目的只是把他打晕而不是把他打死。

就在土砖离顺子只有一拳距离时，我像打到一座山上，一分也近不得，无论怎么用力，土砖纹丝不动。一个白影立在我身侧，衣袖飘然，惨白的五指轻轻搭在我肩上，捏住了肩关节。他低着头，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窝正对着我。

我头皮发麻，整个人僵硬住，连喉咙里的呼吸都异常艰难，那种惊吓的程度，是这辈子宁愿落在琉璃孙手里也不想面对白衣无眼尸。

那无眼尸抬起另一只手，两个指头夹住我手中的土砖，似乎都没怎么用力，土砖瞬间化为粉末。接着，那两根手指就冲着我的眼睛伸来。

极度惊吓之后再惊吓一次，反倒是让我回过神来，我爆发出全身的力气猛然挣脱白衣无眼尸的钳制，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最近的一根玉柱前，背靠玉柱，死死盯着白衣无眼尸。背后玉柱传来丝丝凉意，有一些安神的作用。

我心跳非常剧烈，整个人极度紧张。那白衣无眼尸一步一步向我飘来，甚至抬起一只手指着我，他开口嘀嘀咕咕说了一串什么，挂在半空的白衣无眼尸一具一具落下，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大军一般，向我逼近。

我紧贴着玉柱，无路可逃，回头看去，玉柱后面也是密密麻麻的白衣。我希望自己这一刻可以晕死过去，哪怕是被僵尸啃咬得皮肉不剩，也不要清醒得看着这一切。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我选定了一个方向，大致应该是刚才和顺子进来时的裂缝，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拼了命先冲出去。

我有些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领头的白衣无眼尸，可能是侥幸心理，觉得带头的都是最厉害的，其他的应该稍微弱一点。我握紧双拳，抬脚一蹬身后的玉柱，发足狂奔。

我太低估这些东西的实力了。那白衣无眼尸轻轻一飘又到我身侧，张开双臂一把抱住我，把我摁倒在地，随后那张惨白无眼的面孔就在我眼前不断放大。

白生的唇贴上来，冰凉透心，一股液体倔强地从齿间侵入我喉咙。

那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想死。

一股腥甜盈满口腔，抽掉了浑身的力气。我软绵绵地瘫着，眼睛半睁半闭，不知该看还是不该看。

周围的光亮慢慢淡去，雄伟的殿堂，骇人的白衣无眼尸，都散了。

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出线在视野里，让人无比安稳。

什么？！

我顿时睁大眼睛，从脸到脖子一瞬间爆炸一般发涨。

小哥抬起头，用整张脸取代我视野里的那双眼睛。他眼底发红，是那种极度疲惫的神色，嘴角挂着血迹，唇色发白，越发显得血迹醒目。

我躺在他怀里，他刚才……他……亲我？

我觉得我肯定掉进另一个时空了，或者是被之前的景象吓傻了，总之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完全不能思考。

小哥见我醒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事。他还算给面子，说了一句：“你进了幻境。”

幻境？等等，幻境和他亲我有什么关系？！

我还是不能正常思考，开口喃喃道：“小哥，你……刚才……”

小哥又一次很给面子，简洁地回答了我：“舌尖血。”

所以，刚才满口腥甜味是因为他喂我喝他的血？他……真的是亲我了？不仅是亲而且是送舌头进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