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忆录的第二部，周国平叙述了他的北大岁月，入学之初对俄国文学的痴迷，以及他所经历的文革前后，他那个年代人所特有的遭遇。

我在大学期间，同样不爱听课，尤其厌烦那种上课狂记笔记，考前猛背笔记，考后将笔记抛诸脑后的听课方式。

每当在课堂上看着老师读着那几十年不变的讲义，耳听周围记笔记时发出如蚕吃桑叶的沙沙声，感觉这实在不是我想要的大学生活，与我心目中所向往的大学实在差之甚远。

那时的我，对于授课时那种关于作品的思想意义、时代特征以及阶级和民族矛盾之类的分析常常嗤之以鼻，有时暗自寻思：如果不看具体的作品，不看自己喜欢的作品，这些分析和讲解又有个球用，也就能用来对付考试罢了。

何况这些分析不过是老生常谈、老调重弹，对于每个听课的人又有什么确切的人生指导意义呢？

还是从包中拿出一本喜爱的书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为妙，至于老师诵读讲义的声音，权当作我阅读时的背景音乐算了。

至于考试，常常在考前借来同学的笔记随意抄抄，混个及格也就罢了。

因此大学四年，我只是一个成绩平平的学生，大块的时间，被我用来阅读喜爱的书籍。

这本书的第三部讲述了作者在农村的十年光阴，他对寂寞所产生的特别敏锐的感受，以及他对虚度光阴的悲哀，都让我为之心弦触动。

盖因我也曾有过深感寂寞的时候，在那段逝去已久的时光里，好在有书为伴，让我不至于随波逐流，也让我最终获得肉体与精神上的安宁。

至于回忆录的第四部，作者写得比较匆促，我看得也就相对匆促些。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作者基本通过自学掌握了德语，虽然只是聋哑德语，却能翻译出那么精彩的尼采作品。

当然，他对于爱情的一些言论，让我并不敢苟同，不过我对于他的诚实和坦率还是非常认可的。

匆匆记下阅读这本书时的一些感受，写到这里，我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看来，是饥饿感在催促着我赶紧停笔吃饭。

这两日读木心的《文学回忆录》，看他对老子的评价，有些感慨。

也许是半生的遭遇，让他对老子有更多感同身受，有更多的理解，所以他深爱老子。

在他对《道德经》的评论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对于“柔”的偏爱。

并且录下文中许多与“柔”有关的文句，我也爱读并细细品味，现照录如下：

柔弱胜刚强。（第三十六章）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第四十三章）

骨弱筋柔而握固。（第五十五章）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第七十六章）

强大处下，柔弱处上。（第七十六章）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第七十八章）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第七十八章）”


品味之余，尚嫌不足，又找来《道德经》诵读一遍。

二十多年前读大学时，我曾选修哲学系的古代哲学史课程，那时听老师讲解老子及其《道德经》，当时觉得文中语句涵义深奥，奇思妙想纷呈，似有所悟，却又难以悟得分明，仍在似懂非懂之间。

过了这么些年，也算是有所经历了，在木心文字的指引帮助下，重读《道德经》，不免将自己的人生体悟带入阅读之中，也就有了更多的共鸣与理解。

似乎真有一位饱经沧桑的古稀老人在我耳旁低语，他内敛克制、冷静观照、洞晓世事、以少胜多、以柔克刚，在他的耳提面命之下，我对这人生与世事似乎更有所悟。

正在读木心对陶渊明的评价，他说：

“陶渊明不在中国文学的塔内，他是中国文学的塔外人。

读陶诗，是享受，写得真朴素，真精致。不懂其精致，就难感知其朴素。不懂其朴素，就难感知其精致。他写得那么淡，淡得那么奢侈。

纪德不是总说，要怎样才能写得真诚，陶渊明就是最好的回答。但纪德即使精通中文，读了陶渊明还是没有用。因为纪德提出这个问题，问题就大了，就没有希望解决了——陶潜从来不会想到“怎样才能写得真诚”。”

木心此评，深得我心。

读陶诗，确实是种享受，文字浅显易懂，如同一幅画面在眼前次第展开，朴实无华，而又极耐咀嚼，显见得诗人下笔前反复吟咏，再三斟酌。

我也极爱真诚为文之人，时常提醒自己，笔下必须流露真实的自己，所写文字应是自己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

读陶诗，常常觉得，即使时光已过近两千年，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人类许多情感和感受，依然是共通的，依然能够产生极强烈的共鸣。

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面对纷扰的世事，都曾发出同样的慨叹！

对命运和人生，都曾有过同样的疑问！

对如何度过这一生，都曾有过同样的犹豫彷徨！

因此读陶诗，观木心评论，不免将自己引为同道中人，虽然他俩均为前辈高人，我唯有让自己向二者默默看齐，并未视自己的文字有多高妙。

对木心所举陶诗反复吟咏，尚不过瘾，于是找来萧统所作《陶渊明传》，细细阅读，逐步加深对此人的了解。

再翻阅一下今人李长之等人所著《陶渊明传》，对他的曾祖父陶侃以及其家世渊源略知一二，感觉收获颇丰。

看来以木心的《文学回忆录》为纲，参照其对一些作品人物的评价，自己再寻找具体作品阅读，的确是一件既有趣又好玩的事情。

说到这里，尚觉意犹未尽，还是录下几首陶渊明的诗作，再品味一番吧！


《和郭主簿二首》其一
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阴。
凯风因时来，回飙开我襟。
息交游闲业，卧起弄书琴。
园蔬有余滋，旧谷犹储今。
营己良有极，过足非所钦。
春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
弱子戏我侧，学语未成音。
此事真复乐，聊用忘华簪。
遥遥望白云，怀古一何深。


《归园田居》其一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归园田居》其二
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
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
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
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
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
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归园田居》其三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饮酒并序》
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

“……
结芦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
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
问子为谁欤，田父有好怀。
壶浆远见候，疑我与时乖。
褴褛茅檐下，未足为高栖。
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
深感父老言，禀气寡所谐。
纡辔诚可学，违己讵非迷！
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

《杂诗》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读山海经》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
众鸟欣有託，吾亦爱吾庐。
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
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
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
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
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
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

写在过年

又到年三十了，昨晚孩子们都睡着后，老婆拿出解冻的鸭子，让我和她一起拾掇鸭子，准备做一道烤鸭。

解冻后的鸭子软硬适中，我拿来气筒，老婆先是将喷嘴口塞入鸭脖刀口处的皮肉结合部，捏紧鸭皮，然后我开始打气，眼见着从鸭脖一直向下，鸭皮慢慢膨胀起来。

看看鸭身上还有几处未鼓起，于是换个地方，从鸭尾部开个口，继续打气。

直到整只鸭子变得圆滚滚的，鸭皮也变得紧紧绷绷、白白胖胖的，煞是富态可爱。

工作时，老婆有时未捏紧鸭脖，不免有气漏出，于是发出“噗噗”的声音，逗引得我俩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这样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担心吵醒孩子们，我赶紧过去将厨房门关上。

每年总有那么几次，我和老婆总要配合着给鸭子打气，待皮肉分离后，再把鸭子挂在厨房一角晾上一晚。

到了三十这日下午，老婆给鸭子抹上些调料，放入烤箱内，然后开烤。

等我回到家里，总有一盘喷香诱人、皮脆肉嫩的烤鸭摆在餐桌上，等待着馋涎欲滴的一家人大快朵颐。

每当到了这一日的傍晚，我早早关上店门，一回到家中，就看到老婆在厨房内热气腾腾地忙活着。

桌子上除了烤鸭，通常还摆放着七八碟五颜六色的各式菜肴，老婆仍在灶台旁继续忙碌，或者给火炉上的靓汤添料，或者在案板上准备着冷盘。

孩子们总是快乐地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偶尔老妈需要帮把手，也会过来帮上一把。

我放下包，洗洗手，帮着老婆准备杯碟。

瞟一眼窗外渐沉的夕阳，金色的光芒洒入室内，不再如白日那般热力十足了，院子里的暑气也渐渐消散而去。

院落一角的菜地里藤蔓四处攀爬，豆角挂满竹架，满目青翠欲滴，屋外的一切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和过年联系到一块儿。

把眼光转回屋内，厨房内正辛勤准备的老婆，和那一桌热气腾腾的佳肴，把室内过年的气氛营造得足足的，让我们全家人又一次体验到了年的意味。

待到全家人都落座举杯，老婆往往才想起还没拍照呢，于是我们赶紧收回指向佳肴的筷子，等老婆一一给满桌菜肴立此存照、留下倩影后，我们才复举杯端筷。

一边品尝美味，一边说说笑笑，回味往日趣事，过年趣闻，孩子们也都乐意倾听、兴致盎然。

吃着年夜饭，老婆还会特意为孩子们备上红包，给这顿饭增添一份惊喜和快乐。

有时我会想，所谓文化传承，真不在课堂上，也不在书本里，实实在在地，它就存在于日常生活中吧！

存在于一个母亲给孩子们营造的生活氛围中吧！

开店遇到的小偷们

开店日久，遭遇小偷自然在所难免。

今日上午我正坐守店内，偶见一金色乱发女子到店内消费，记得她曾于店内窃得火机数个。

于是我抖擞精神，两眼紧盯她双手动作，她见无甚机会可乘，于是买了一支最便宜的雪糕，怏怏而去。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我突然起了心思，何不写写这些年遇到的小偷们呢？

初接手此店时，尚不熟悉，前任店主有时会提醒介绍常到店内消费的客人。

有一妇人，住在店后不远的政府公房内，据说从事某种特殊服务行业，常来店内买烟。

初时见她状甚稳重，与常人无异，我并未注意，后来有次发现她在店内徘徊良久，目光偶尔与我接触时，表情不太自然，于是心中不免疑惑。

当时并未说破，待到店内空闲，回放录像，发现她趁我服务其他客人时，背对柜台偷偷往口袋内塞糖果。

于是再次见到时，我告之有她偷窃的录像证据，她需付给我等值的价钱，她颇不好意思，拿出一张大钞愿赔付双倍，我自然只收下她应付的数目。

之后她似乎很守规矩了，不过我也会额外多注意她一些，如果店内只有她一位客人，我一般会多观察一下她双手的动作。

如果她与其他客人同时出现，我也会事后回放一下录像，查看她有无再犯。

店里的报纸每天很早就有人送来，因送到时尚未开门，放在门口，时常有人早起经过店门，因此偶尔会遗失几份。

每天早上我从家骑车来店里开门。

一日清晨，我正骑至离店不远处，远远看到一辆车在店门口停下。

车门打开，一矮胖中年毛利妇女从车中下来，径直走向门口那捆报纸。

我心知有些不妙，赶紧加速蹬过去。

只见那妇人从报捆中抽出一份，又抽出一份，哈哈笑着转身朝车子走去。

我已骑至她跟前，她竟然不太在意，依然继续迈步。

我大喝一声：站住！她愣住了，抬起眼看着我，脸上依旧笑嘻嘻的。

我冲她喊：你是个贼！你不知道这报纸不属于你吗？

她依然笑嘻嘻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开着的车门内一定还有人坐在驾驶座上，也没听见有人出声。

我劈手夺回她手中的报纸，她似乎不以为意，绕过我和自行车，钻进车门，车门随之关上，随后车子一溜烟开走了，车内还隐约听见一阵笑声。

我有些无可奈何，想想又觉得好笑，看来那妇人没觉得做贼有何不好，我刚才的话倒有些对牛弹琴了。

有一小孩，约十二三岁，常到店里一待许久，在店内一遍遍地逡巡，每样商品都拿起端详良久。

初时我不觉有异，以为这小孩无事可干，来店里消磨时间。

在柜台内等待的时间有些长，加之一时没有其他客人进门，有些无聊，于是我回到店后面休息，偶尔瞟一眼监控器，任那小孩继续逡巡。

正随意瞟过屏幕时，突然发现小孩左右看看，再看一眼柜台，见无人，迅速靠近雪糕冰柜，袖着手稍稍遮掩着从里面取出一支雪糕，掉转身头也不抬朝店门外奔去。

我赶紧追出去，出了门左顾右看，却发现没了这小子的踪影，一会儿才醒悟：这小子出门就拐弯，朝着店后的小路蹿去，在我朝门前大路眺望时，他已三拐两拐，逃出了我的视线。

我只好回到店内，把他盗窃的经过复制在电脑里，尝过甜头的猫总会再次偷腥，我相信这小孩还会再来的。

过了几日，下午店内正忙时，这小孩悄无声息地来到店里，柜台前排了几位客人，我忙着收钱，也就无暇关注。

待到目送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店里，才猛然想起这小孩来，四处巡视，发现小孩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翻看监控，查看到小孩趁我正忙，从冰柜里又拿出几支他喜欢的雪糕，施施然踱出了店门，我只好把视频再次录下，继续存放在电脑内。

又过几日，又是下午忙碌时，小孩又一脸开心地走入店里，看来这小孩一点也不见外，真把店里的雪糕当成自家的了。

我让面前的客人稍等片刻，拿起电话拨打了111，告知警察店里有小偷正在偷窃，请他们速来处理一下。

不过两分钟，一辆警车停在了店门外，两位警察走进店里跟我打招呼。

我指着还未离开的小孩对警察说：他偷窃我店里的物品，我有视频为证，请你们处理一下。

警察将小孩叫到一边询问，小孩最初完全否认，等我将店内的客人都打发走后，把警察和小孩让到店后的电脑面前，我播放了小孩几次盗窃的视频，小孩于是无话可说。

警察电话将家长叫来店里，我大略估算了一下小孩几次偷窃的物品，家长都做了赔付。

然后家长告知，她只是小孩的姑姑，小孩自幼父母穷困，家庭不和，他很早就有偷窃的习惯，家长教育多次，也难以改正。

于是我让警察出具一通知书，禁止此小孩日后再踏足我的小店。

后来，这小孩再未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