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更新完李白墓，差不多就可以结束本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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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楼～）

（继续更新～）

返程之际，去拜访李白的衣冠冢。就在登顶翠螺峰必经的山腰路旁。


山麓先邂逅一队石像。多为坐着或伏着的石兽，面目模糊，浑身布满岁月的刻痕。王公贵族的陵墓前常见神道，它是升入天国的必经通道，沿途排布石头雕刻的华表、大象、朱雀、卫士等，镇凶辟邪，乃中国古代厚葬流行的产物。想不到李白也有这样的待遇。


林木森森，天色向晚，一个人在两排石像的默默注视下拾级而上，五味杂陈。忽闻岸上踏歌声，一位五大三粗的大哥哼着柔情似水的《小河淌水》下山而来。看到我，他友情提醒：“别往上爬了，峰顶的三台阁快要关门了，等你这个速度上山，准保吃个闭门羹。”


我问：“三台阁可以观赏什么？”


“里边有文昌君塑像，还可以登楼远眺：南望天门中断，西眺大江奔流，东睹古镇采石，北看九华风光！”


说得我一愣一愣，小隐隐于野，其貌不扬一山野凡夫，竟文辞斐然，脱口华章，让我对这小小采石矶顿时刮目相看。


追问其故，大哥哈哈一笑：“我是景区工作人员！”说罢大臂一甩，一步三阶，著鞭跨马涉远道，形骸放浪奔下山去。


当时就想去做个手术然后嫁给他。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尽管后来才知道他背的就是景区介绍资料，但野径相逢，自带意境，引人联想。


同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白是因为终于得到进京诏书了，他是因为下班了。

李白的衣冠冢，就在石阶山道旁。松柏簇拥，清幽寂然。


忽然想起，来缅怀酒中诗仙，怀里居然忘了揣一瓶二锅头或江小白。

墓为青石垒砌，形式简洁。冢前立一汉白玉大理石碑，上镌隶书「唐诗人李白衣冠冢」，系书法家林散之手书。窃以为，狂草字体更能符合李白那股豪迈旷达、洒脱不羁的劲头。

传闻诗仙晚年定居在翠螺山一隅，垒草舍，搭茅篱，或纵酒长歌，或抱琴醉卧。当地的村民，常在乡间小道和山林水滨，一睹诗人的旷达丰采。兴致好时，他还前往采石矶江边泛舟月下，吟诗弄月。


百姓听说李白病逝，都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因有人说前天还看见大诗人在采石矶的翠螺山上饮酒作赋呢！于是便一起去采石矶上寻找诗仙。最后在采石矶翠螺山边靠近长江边的一块大石头旁（即捉月台），找到了李白的饮酒器具，但却不见诗仙踪影。人们向江面上望去，发现水面上漂浮着诗仙常穿的那件白衣锦袍，大家都认为是诗仙酒醉跳江捉月去了，就把衣物打捞上来与酒具一并葬在了这翠螺山上。


现存的衣冠冢，被马鞍山市人民政府确定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立碑日期为「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六日」。一千多年的风风雨雨过去，物是人非，即便唐朝的百姓真埋了个衣冠冢，究竟是不是在此方寸之间，其实已不可考。（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没人想去盗诗仙的酒具与白袍。）


我们只能从同朝代的大诗人白居易那首《李白墓》里感怀诗仙遗韵：「采石江边李白坟，绕田无限草连云。可怜荒冢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

李白诗文，替其整理遗稿的当涂县令李阳冰称有「草稿万卷」，因避乱而「十丧其九」；宋人曾巩编为二千余首；至今传世者仍千余首。立于冢前，浩瀚诗海里扒拉出来的是他溘然长逝之前留下的那首《临终歌》——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这是李白的绝笔，亦可视作其自撰的墓志铭。一只奋飞的大鹏，飞到半空伤了翅膀，遗风仍可激荡千秋万世；人们争相传告大鹏半空夭折的消息，但如今孔子已经死了，谁也不会像他当年痛哭麒麟那样为大鹏的夭折而流泪了。


人之将死，脑海中应该会像电影回放那样，回顾自己的一生。李白一定爱死了青年时代的自己，白衣飘飘，怼天怼地，弥留之际的《临终歌》简直是当年怼李邕那首诗的遥相呼应——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时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大鹏随风而起，扶摇直上，假如在风歇时停下来，其力量之大犹能将沧海之水簸干。你们听了我的奇谈怪论都一个个发出冷笑，孔子还说后生可畏呢，你们怎么能轻视年轻人？


久久盯着这两首诗作，我就像1910年德国气象学家魏格纳，站在地球仪前偶然发现远隔重洋的大陆轮廓竟如此吻合。


「大鹏」对「大鹏」，「扶摇直上」对「中天摧兮」；「风歇」对「馀风」，「簸却沧溟水」对「激兮万世」；「时人」对「后人」，「宣父」对「仲尼」。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后人依据《上李邕》仿作了《临终歌》，要不李白在病重力微的情形下，直接以四十年前那首旧作为蓝本而抒怀。


那个狂妄不羁的白衣少年，才是真实的自己啊！奈何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惊风雨泣鬼神的琳琅华章在一片郁郁不得志、势不甘心又无力回天的悲悯叹息中慢慢掩卷。


「谪仙人」一生以鹏自居，白袍如鹏翅，酒具如风云，鹏程万里，最后栖息在这抔松柏掩映的黄土里。


一生之傲岸，一世之蹭蹬，悄然画上句号。

告别李白，转身朝峰顶而去。想象自己就是那个醉酒的人，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膝盖窝又酸又胀，却两袖清风而神清气爽。


脚下的翠螺山，没准千年以前，诗仙遍野寻幽，当真有某个脚印和后来者的蹒跚步履默契重叠呢。

山头不远了。迎面又遇两位大姐疲惫下山，这是我在采石矶景区遇到的最后两个人。大姐也劝：“小伙子来晚了，山上闭馆了。”


漫天风雨，斯人独立，纵千万人，吾往矣。

爬上峰顶，模样端庄的三台阁终于出现。对于它并无特别情结，仅仅是一种登顶的信号。


如果说长江是江湖之远，它则是庙堂之高。里边供奉着文昌君，保一方文运昌盛。

据资料介绍，三台阁始建于明崇祯十五年，清乾隆年间毁于兵火。眼前这座，乃1999年马鞍山市人民政府斥巨资重建。

峰顶面积不大，空无一人，剩我独自徘徊，从进景区一刻起，我已经习惯了这份冷冷清清，并渐渐视之为一种享受。


居高临下，俯瞰苍茫，竟无语凝噎。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赏华章美。

年轻的马鞍山，在这片古老的土地继续耕耘，长江所过，水丰草茂，沃野千里。

仿佛看到李白乘一叶扁舟而来，解下白袍和酒壶，赐予这铁骨铮铮却柔情绰态的马鞍山。然后又大笑出门，迎风而去。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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