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天涯 >  莲蓬鬼话 >  《莫晓惠》——光怪陆离事,花开有缘人

《莫晓惠》——光怪陆离事,花开有缘人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第九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大家聚在堂屋里,围观黄大仙给鲁迅开药方。
“你去初阳涧里,就是我们上山路过的那个山沟沟,”黄大仙品着茶,慢条斯理地说道,“去找一颗小石头,像玻璃球那么大,也要像玻璃球那么圆,要颜色鲜艳,非常漂亮精致的那么一颗小石头。”
说完,他眯起眼睛,专心地喝茶,屋里一片安静。
我们几个听得一头雾水,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大刚首先忍不住,扬起眉毛问道:“然后呢?就完了?”
“嗯!”黄大仙用力点点头,“完了!”然后继续喝他的茶。

这。。。。。。不仅我和大刚面面相觑,身旁的莫晓惠也茫然地昂起了头。只有鲁迅,二话不说,立正,向后转,齐步走,没等我们做出反应,他已经腾腾腾地走远了。
那天他直到天黑才回来,身上又是水又是泥。不过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清楚地读出,没找着。
一整天的搜寻工作显然耗尽了体力,他飞快地吃下三大碗饭,便回房睡觉去了。次日清早,大刚还没醒,他就又出发了。

我有些不放心,把莫晓惠送去黄奶奶房里之后,便拉上大刚去找他。走出去不多远,一眼便看见鲁迅,正在路旁的沟底,猫着腰,不时俯身拾起一颗,凑到眼前认真端详,然后扔掉,过一会又拾起另一颗。在岸上兜过一圈没有发现,他脱下鞋袜,卷高裤腿,赤足走进溪水里,全神贯注地盯着水底,不停地拾起,扔掉,拾起,扔掉。
我俩在石阶上看了二十分钟,就已经被寒风吹得有些扛不住,他站在冰凉彻骨的溪水里,怎么可能吃得消!我和大刚大声喊他,叫他别找了,要冻坏的。并且,真的会有像玻璃球一样的石头吗?

可是鲁迅不听,任我俩说破嘴皮,他还是一动不动杵在水里。我和大刚没折,只好下到岸边帮他找,谁知这家伙面红耳赤地冲过来,一边把我们往回推,一边拼命地拍打自己的胸口。
我猜他的意思是,不能帮忙,要治病,就得自己找到那颗传说中的石头。于是我们只能又退回石阶路上,看着他继续在水里摸来摸去。
这样又摸了大半个钟头,踏遍整片水域,他一无所获地回到岸上,先捡起袜子,想了想,没穿,塞进兜里,然后拎起鞋套在湿漉漉的光脚上,一步一步往下游走去。
他连裤管都没放下来。
前面横着一块巨大的岩石。他伸手在石头上摸了一会儿,找到受力的地方,然后慢慢爬上去。翻过巨岩,他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片刻,突然又冒出头来,对着我们挥了挥手,然后,就真的消失了。
那一幕,至今记忆犹新。

鲁迅就这样找了三天。
第三天傍晚,太阳落山没多久,我们正在堂屋里等吃晚饭,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一抬头,鲁迅已经飞跑进来。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快湿透了,也不知是溪水还是汗水。但他显然很高兴,满面红光地冲进门,每一处五官都透射出兴奋。
我不知为什么,他高举着右手,并且把这个姿势一直保持到黄大仙跟前,那架势,简直就像董存瑞炸碉堡似的。
然后,他慢慢张开手掌,里面是一颗小石头。

烛光下,那颗石头发着七彩的光芒。
想不到,万万想不到,真的有一颗这样的石头。像玻璃球那么大,像玻璃球那么圆,可是全世界的玻璃球放在一起,也比不上这颗小小的石头。它的表面,不知给初阳涧里的溪水冲刷了几千几万年,是那么光滑,那么柔顺。褪去一层层的泥土和砂砾之后,它的本体,是一种半透明的材质,不同的颜色从不同的部位延伸出来,交融调和,幻化出另一种颜色。这些色彩搭配在一起,将烛光也反射成五颜六色。

黄大仙接过石头,托在掌中看了一眼,递回给鲁迅,“它可以治好你。”他微笑着说。
“怎么治?”大刚显然被这颗石头镇住了,态度由先前的高度怀疑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又一次抢先发问。
“你每次要说话的时候,把这颗石头含在嘴里,”黄大仙笑眯眯地看着鲁迅,“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这颗小石头,难道有什么魔力不成?别说我们,连鲁迅都半信半疑的,低头看看手里的石头,又抬头看看黄大仙。
黄大仙啥也没说,只是对他坚定地点点头。
于是,在我们目光的簇拥下,鲁迅慢慢张开嘴,小心翼翼地把石头放在舌头上,然后,他忽然愣住了,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了十几秒钟。

他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这颗石头,是块魔法石吗?我的心里一阵紧张,使劲咽了口唾沫,莫晓惠也不自觉地伸出手,紧紧攥住了我。
只见鲁迅的腮帮子左右动作了一会儿,大概是把石头调整好位置,然后,他鼓起勇气对黄大仙问道:“我。。。我说。。。说。。。什么?”
“尼玛!”大刚在一旁轻声嘀咕,长长松了口气。
“说啥都行。”黄大仙也不禁莞尔,顺手从桌上拾起一本书,“这样吧,你就读它,当做锻炼好了!”
那是一本样式老旧的册子,看上去很薄,青色的封面上写着两个字,中庸。
鲁迅毕恭毕敬地接过来,宝贝一般捧在怀里。

就在大家正要去厨房吃晚饭的时候,大刚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他含着石头说话,”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鲁迅,“要含到什么时候?”
听他这一问,大家都停下脚步,鲁迅也赶紧回头去看黄大仙。
“呵呵,”黄大仙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给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回答。
“等到他不需要的时候,那就不用含了。”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第九十六章

当天晚上,鲁迅便一个人在房间里,用功读书。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他读得很慢,咬字也不大清楚,有点大舌头的味道,不过,如此生僻拗口的文字,他居然读出来了!
我们三个在隔壁屋,一边旁听,一边谈论。我觉得这件事,虽然看上去没什么轰轰烈烈,可其实是很有嚼头的。鲁迅的口吃,之前早已见识过,基本已经达到残废的程度。要是有人说,能够治好他的毛病,我是敢于用身上最后一块钱和他打赌的。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黄大仙,我想,我恐怕要输。
去山涧里找一颗玻璃球一样的石头。。。把石头含在嘴里讲话。。。这是哪门子的治疗方法?这能算是一种治疗方法吗?
然而,此刻的他,就在当天晚上,竟然开口读书,还是。。。中庸!
尽管他读得很慢,尽管他读得不清楚,可是,明天呢?后天呢?一星期?

就连莫晓惠,也对这件事的神秘色彩有了兴趣,甚至主动提出自己的观点。
“大学的时候,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她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书里说,大部分的口吃患者,其实生理上没有问题,那是一种心理疾病。”
生理心理的,我是不懂,而大刚,不仅和我一样不懂,并且对这个观点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啊——秋”他打着哈欠,看了一眼手表,“快十点半了,这家伙,要念到几点啊?”
说着张大嘴巴,又打了一个哈欠。

鲁迅的进度,超越了我们最乐观的估计。
四十八个小时之后,他就说出了一句基本完整的话。
这本是件值得庆祝的大喜事,以大刚的性格,跑下山去买挂鞭炮来放也不为过。
然而他没有去,我也没有去,我们非但没有半点庆祝的想法,就连鲁迅说话的流畅度,都几乎没有注意到。
我们的注意力,被他那句话的内容,完完全全地占据了。
“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他一边说,一边恭敬地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第一反应,怀疑自己在看《西游记》,央视版的。我赶紧回过心神,用惊讶的。。。不对,应该是惊恐的目光,凝视鲁迅。
他没有发神经,甚至比平日的模样要正常得多。磕完头,他腰杆笔挺地跪着,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很坚定,也很真诚。
一看见他的表情,我立刻明白,他是认真的,并且,心意已决。
这时才想起来大刚还在身旁。我扭头瞅了他一眼,他呆若木鸡地站着,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但他的喘息声,就跟火车头似的。

黄大仙的脸上,倒是完全看不出意外,他端坐在太师椅上,微笑地看着鲁迅。
“你这是,要拜我为师吗?”他说话的声音,突然让我觉得,这不仅不是什么意外,简直就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
鲁迅没有开口,又磕了三个头来作答。
黄大仙笑容更甚,继续问道:“你拜师的目的是什么,你想学什么呢?”
这也是我和大刚心里的疑问,鲁迅显然考虑得很明白,飞快地回答:“我想,想学会,济世救。。。救人的。。。本。。。本领,”他一着急,有点旧病复发,停下来调匀呼吸,把石头重新含好,接着说道:“然后,像师父一样,去帮,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呵呵呵!”黄大仙从椅子上站起身,一边朝屋子里的一个角落瞟了一眼。我突然发现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得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黄奶奶正远远地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黄大仙走到鲁迅身前,抬手将他扶起来。
“好!我就收下你这个徒弟!”他很痛快地应允了。

这也太草率了吧!鲁迅他可是上有父母,下有。。。。。。下有工作的人。而黄大仙,就问了那么一个稀松平常的问题,就答应收他为徒了?
我觉得作为朋友,这个时候很有必要劝他一劝,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可是大刚仍旧失魂落魄地站着,也不知在思考谁的人生。我只好默默地走过去。
“你的这个决定,你爸妈会同意吗?”我开门见山地问。
鲁迅歪头想了想,一脸严肃地回答我,“我,我明天就,下山打电话。这是,我自己的事,他们总。。。总会同意的。”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我继续苦口婆心地劝他。
“这个,我昨,昨晚,写好的。”他说着掏出一张叠好的信交给我,“辞职报告,你帮我交,交给公司。”
想不到他辞呈已经备好,并且都没打算自己回去办离职手续,我心里一阵悲观,“那你宿舍里的东西呢?”
“我没,没什么东西。”鲁迅对我憨厚地一笑,“大部分衣服都,都带来了,其它,没什么,你们帮我收拾一下,随便找,找个地方,我回头去拿。”

我本来还想试试兄弟情谊的,可他的态度让我觉得没有尝试的必要,而且严格说来,我们认识的时间也的确不长。我正考虑是不是该换个方向,说点勉励加油的话,这时大刚摇摇晃晃地冲过来。
“你。。。。。。”他狠狠地指着鲁迅,费了老鼻子劲儿却说不出什么,又转头看着黄大仙,“他。。。。。。他。。。。。。”手指依然指着鲁迅,嘴里依然说不出什么。
黄大仙握住他的手,轻轻放下,“我明白,明白。”说着回头看看鲁迅,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孩子,天生至诚至性之人,这里的生活,我相信,他会过得很快乐。”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第九十七章

两天之后,一个阴郁的早晨,我和大刚背起行囊,告辞下山。
眼睛一眨,在黄大仙家里居然住了十多天。小丁已经跑来问过两三回,我理解他的想法——虽然带薪休假的日子很惬意,可时间久了心里还是不踏实。
我也和大刚商量过,这家伙嘴巴很硬,可我清楚,他肚子里也牵挂的,不说工作,毕竟叶佳还在眼巴巴盼他回去,并且,人家可是在热恋期。
至于莫晓惠,她很坚定地要我回去,“我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谁都不清楚,你就先回去上班,不要弄得两个人,都丢了工作。”
见我还在犹豫,她又说了另一个理由。“他们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而且鲁迅留下,他也会照顾我的。”
这倒是真的,鲁迅拜师留在山上,莫晓惠多少有个照应。
那就不再多想,先回去。

我们是吃完早饭出发的,所有人都到院门口送别,连洪爷,也沉着一张大脸,默默地站在最后。
临行前还要办一件事,我从包里取出那个装着两万元的信封,递到黄大仙面前。
“怎么又拿出来了?”黄大仙没有接,微笑着问我。
我有些尴尬地解释,在这里吃住那么多天,还要给莫晓惠治疗,这些费用算算也不少。
“那能花几个钱!”黄大仙干脆地打断了我,“吃的菜,大部分家里种的,用的药材,都是山上采的,到山下买点儿柴米油盐,乡亲们还经常不肯收钱。”
他的态度,不像是客套,但我都已经拿出来了,怎么好意思收回去。
并且,我觉得他真正帮到了我们,不仅是莫晓惠,我自己也有收获。所以,我是诚心诚意表达我的感激。

见我如此坚持,黄大仙终于没再推辞,他接过那包钱,回手交给了黄奶奶。
“既然如此,我就先收下。”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仿佛刚刚接过的是一捆白菜,“回头找个机会,替你捐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他真的当成一捆白菜了?
这可是整整两万块钱,我要工作好几个月才能挣来的血汗钱!
说来惭愧,我当时突然好一阵心痛。

幸亏大刚这一次沉住了气,很适时地走过来。
“差不多出发了吧,小丁还在等我们呢。”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手表。
我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转向莫晓惠,告别的话,昨晚已经说过无数遍,可真要走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的不舍。
她的心里,应该也是同样的依依不舍吧?不过,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伤感,她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用亲切的笑容目送着我。望着她漆黑的眸子,我突然觉得放下心来,我确信,在这里,她绝对安全。
于是我和大刚把背包背好,依次对每一个人微笑,点头,挥手作别。这本是一次完美的分别,然而。。。。。。

就在我们正要出发的时候,鲁迅突然跑了过来,他二话不说,先给了大刚一个热烈的拥抱,然后转身也给了我一个。
大刚这两天,对他其实一直不能释怀的,也刻意保持一定距离。不过给这一抱,看来化解了心中的郁结,咧开嘴笑了一笑,又对着他的胸口捶了一拳。
“傻小子,不知几时再见到你了!”
“我会去看,看你们的!”鲁迅热情地回答,又回头对我说:“放。。。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以我对他的了解,来不来看我们,几时来,还真不好说。不过,他在这里,尽心照看莫晓惠,时刻保护她的安全,我相信一定能做到。
就在我寻思着该说点什么感谢拜托之类的话的时候,一个念头,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突然从心底升起来,我都没来得及搞清它的意思,便已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喜欢她?”
这个问题一出口,自己先吓一大跳。

然而鲁迅的反应,恰恰证明了我的这个念头,是有缘由的。
“嗯!”他对着我用力点头,似乎完全没觉得我这样问有什么不妥。
当然他对自己的回答,就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和鲁迅的一问一答,也就那么两三秒钟,可怜大刚在一旁,虽然看见了也听见了,却哪里跟得上,足足楞了有半分钟,才总算反应过来。
“你。。。你说什么!”他朝鲁迅大吼。
“我说,我喜欢她。”鲁迅一脸无辜的样子,“我真的,喜欢。。。。。。”
“你怎么可以!”大刚已经怒不可遏了,一把拎起他,“她是。。。她是。。。”
“我知,知道!我知道!”鲁迅在大刚的魔爪下拼命挣扎,可是他的脸色一点儿都不慌乱,“她和,路凯,他们俩,一对。”
大刚终于放开他,却还是面红耳赤地瞪大眼睛。鲁迅有点害臊地整理着衣服,然后抬起头看着我,“我,我只是,喜欢。我知道你们俩。。。我什么也,不想,只是喜欢。。。你问我,是不是。。。我只好说是。。。”

他的意思,我明白,可我没有回答。我甚至都没怎么在意。
满脑子都是黄大仙在湖边和我说的,关于爱情的那番话。
你爱她,爱就是了,管她是远是近,管她是生是死。。。。。。
管她是不是别人的女朋友。。。。。。

难道说,这,才是真正的爱。。。。。。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第九十八章

回到公司,立刻被忙碌的工作淹没了。
离春节只剩不到半个月,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事,每个部门,每个科室,每个员工,都在以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节奏奔走着。大家不仅忙,也不仅乱,还很焦虑。开会的时候,很焦虑,打电话的时候,很焦虑,至于上网抢票,自然最为焦虑。
这让我在想念莫晓惠的同时,也很想念山里那宁静淡泊的日子。

回来上班的第二天,哈部便很适时地发了一封邮件,题目是《春节假期的值班安排》。
照惯例,每个春节长假,都会安排人员轮流在公司值班,应对可能发生的安全和突发事件。对于值班的人选,日方人员要回国休假,首先排除,一般的职员级别不够,当然也就不具备处理问题的责任和能力,所以这项工作,历来是由中方的基干职,也就是主管级人物,轮流担任。
可是这一次,名单里出现了三个资格以外的名字,分别是大刚,小丁,和我,值班的日期,恰好是在除夕,初一,初二。

一收到邮件,大刚立刻把我和小丁召集到吸烟室里,扯起嗓门骂了一通街。
不过骂归骂,我知道他其实并不在乎,因为今年过年,他原本就没打算回家,是要留下在叶佳他们家过的,中间值一天班,那也没什么。
至于小丁,刚刚回去住了十来天,也想留在城里过年,本来在父母那里还不大好交代,这下反倒有了借口。
并且,春节值班,那是要发三倍工资的,非但如此,公司还有额外的补贴。所以,哈部的这一记,给我们造成的打击最多只在心理层面,实际效果上,甚至可以理解为,给我们发了个不小的红包。

不过,当天下午,这件小事竟然逐步升级,发展成为一场中日大战。
是户川,对于这份其它日本人连看都不看的中文邮件,他不仅一个字一个字读懂了意思,还特意询问了前两年的安排。然后,他回复了一封邮件,并抄送给全体人员。
邮件写得很客气,大概意思是说,路凯在销售部,只是一个新晋副科长,尚未达到基干职的阶层,安排他担任这项工作,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呢?难道是人事部门有提拔的用意吗?即便如此,也应该先跟他这个销售部长打个招呼吧!
邮件发出,最多二十分钟,哈部便很迅捷地回复了,同样抄送给了全体人员。
第一,春节值班的安排,是人事部从公司全局出发,对各个部门的业务通盘考虑,经过慎重研究所制定的方案。第二,指派三名基干职以外的人员参与这项工作,正是因为他们在节前忙碌的时间里,刚刚外出休过长假。第三,销售部作为公司的重要部门,目前没有中方基干职人员,本来是应该由日方主管担任值班工作的,考虑到长假回国的需要,才做出这样的调整。第四,希望公司各个部门高度重视春节值班的重要性,严格按人事部下发的规定予以执行。

我想,哈部的最后一条把户川彻底惹毛了。老头儿趴在办公桌上,把键盘敲得啪啪响,很快又是一封邮件新鲜出炉。
这一次,他只说了三句话。
路凯他们出差,难道执行的不是人事部指派的研修任务吗?
本人作为日方人员和销售部长,不需要特殊照顾,请人事部安排我担任值班工作。
人事部作为此项规定的制订和实施部门,竟然没有安排人事部长本人参与值班,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在公司几十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事件演变至此,已经脱离了我们三个小喽啰的范畴。那天下午的办公室,出奇的安静,每个人都坐在电脑前,等着看哈部拆招。
然而一直到下班,也没等到哈部的邮件,真正拼刺刀的时候,他终究做不到户川那股子狠劲——行,没问题,你值五天我值五天,老子奉陪到底!
最终又是松本出来收拾残局。他把两位部长请进小会议室,三个人在里面叽里呱啦说了很久,其中不乏情绪激昂的碰撞。直到下班铃响,我们鱼贯而出的时候,仍可以看见他们在玻璃墙后面,面红耳赤地激烈交火。

第二天,人事部重发了邮件,只做了一处修改,删去我的名字,代之以户川。
大刚和小丁还是要值班。
而哈部,也还是不值班。
事后大刚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经典,在此转述如下:
“从甲午战争到八年抗战,再到世界杯亚洲杯,咱们一直和小日本拼得你死我活。只有这一回,我他妈还真站在他们那一边!”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第九十九章

之后的日子,就过得相当乏味。
虽然在哈部那里,户川死命地护着我,可在部门内,他对我相当严厉,岂止严厉,简直是苛刻。
我明白,我身为副科长,业务上跟那几个老资格的手下,还差着一大截。不但业务拖后腿,我的工作态度也远达不到他所要求的敬业标准,甚至这一个月里,我上班的时间压根就没几天。
可是,我有我的苦衷,他其实也是知道的,偏偏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逼着我加班,逼着我报告,逼着我去车间学产品去仓库学包装。。。。。。好容易遇到一天休息,他居然又逼我学日语。
这让我一度有了辞职的念头。

是真的。这大半年来,对于工作,我是既没有热情,又没有心思,有的只是内疚。
楼总对我,自然没得说,接任他的户川,对我其实也是刻意栽培,这一点,我还是能明白的。
可是,自从莫晓惠闯进我的生活,之后的一连串经历,放在谁的身上,我相信他都不可能干好工作的。
事实上,我觉得我能活到今天,精神基本正常地坐在办公室里,已经非常顽强了。
所以那天我把鲁迅的辞职报告交到人事部的时候,望着哈部那双充满敌意和仇恨的小眼睛,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把署名改成我的名字,然后狠狠地,甩到那张肥嘟嘟的圆脸上。

我想每一个打工的小职员,都有过这样的冲动。
每一次冲动完之后,我们也总能及时调整好情绪,陪上一个干巴巴的笑脸。
当时少不经事,还每每自卑地以为,是爹妈生了一副软弱无能的性格给我,不中用!
后来终于明白,生活在这么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年代里,辞职,那不是勇敢,不是个性,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
那是一种奢侈。

既然命里没有那种奢侈,便只有低下头,默默地忍受。
有趣的是,一旦你打消种种不切实际的梦想,放下反抗的念头,那些原本强大无比的苦难和煎熬,实际上也没那么可怕。
而日子,也就恢复到正常的速度,一天又一天地过去。
于是,很快的,过年了。

我原本打算去山上湖,和莫晓惠一起过这个年的。可大刚却又跑来撺掇我,说刚刚才回来,也就不必马上回去,索性留在宿舍里,他负责安排节目,喝酒。。。唱歌。。。打牌。。。保证不会无聊。
他的提议,我还是有些动心的,也纠结挣扎了一番。不过,妈妈打来电话,确认我哪天回去的时候,我还没把事先编好的理由说完,她就一下沉默了。
我吞吞吐吐地想继续说下去,却听见她的啜泣声。
母亲的泪水瞬间击垮了我,放下电话,我直奔汽车站,一边排队,一边给莫晓惠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我要回家过年,一回来就去看她。
第二天下午收到她的回信:
你去吧。我等你。

连来带去,我在家里住了八天。
这八天里,我努力顺从母亲,坚决完成她交给我的任务。
那个任务非常艰巨,一个字,吃。
到后来,妹妹都闹情绪了,说老妈偏心,什么活都是她的,什么好吃的都是哥哥的。
我当时正捧着一碗鸡汤,强忍着胃里的滞胀,在心里默默嘀咕:
偏心?你有本事倒来吃吃看!

在家里吃完,不对,过完这个年,初六那天,我匆匆而回。
公司是初十上班,我想利用剩下的三天,跑一趟山上湖。
算算日子,莫晓惠在黄大仙家里,已住满一个月。她的治疗有效果吗?需要继续一个疗程吗?我是该让她留下,还是接她回来?
山上没有信号,这大半个月来,我俩都是用短信联系。她又不是每天下山的,所以有时一条短信得等好久,好容易等到了,也只是寥寥数语。
这令我一天比一天更加思念,也难怪,我和她都“一年”没见了。

还没走出客运站大门,兜里电话响了,掏出来一看,是老黑。
从山上湖回来,我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报告过情况。他当时在外头出差,说等手头这阵忙过去会找我,想不到一等就是年后。
“喂,路凯,你在哪里?”老黑的声音,有点哑。
我告诉他我从家里回来了,刚下车。
“哦,那么巧,我也刚回。”老黑用职业化的口吻干脆地下命令,“今晚一起吃饭,五点半,还去上次的茶馆。对了,把大刚也叫上。”
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抢在他挂断电话之前,慌乱地问了一句:“怎么了,有什么情况吗?”
“这个,见面再谈吧!”说完他便匆匆挂了电话。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第一百章

一万个想不到,这居然是相当轻松,简直可以说是很惬意的一顿饭。
老黑没有逼我交人,也没有催我讨要结果,甚至都没怎么谈莫晓惠。一开始,我的神经紧绷着不能放松,随时提防他的冷箭,搞得大刚也别别扭扭的。直到最后一道菜凉透,见他仍旧没什么动静,我才终于松了口气。
也许,坚如磐石的他,也终究只是个凡人,也是需要休息的。

说起来他真的是累了,席间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话,在叙述他刚刚结束的一桩大案。虽然语气平静依旧,可我还是能体会过程的艰辛和事后的疲惫。
之前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全省的警力都集中起来,投入到一起跨国贩毒团伙的侦破和追捕中。老黑作为一线总指挥,辗转奔波,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奋战了几十个日夜。最后的战果相当辉煌,到前天,也就是大年初四,最后一批嫌犯落网,他也终于可以回家睡上一觉。
“这个案子牵涉很广,影响极大,甚至包括国内外的黑帮和富二代,最终结果还要等所有审讯完成。”老黑品着杯中的酒总结道,“不过也好,上面领导和舆论媒体的注意力全部转移了,你们的事,我的压力小一些,给你们的时间应该也可以再长一点。”

这简直是意外惊喜,就已经值得我敬他一杯,更不要说他的态度,摆明了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于是我放下戒备,很诚恳地跟他喝酒。大刚显然不习惯我的积极性,在旁边发了会儿呆,想起来不能落后,便也不甘示弱地频频举杯。
老黑的酒量,完全不输大刚,我们三个,干了两瓶五粮液。原本是喝得恰到好处的,可大刚兴头上来,要死要活的,楞是开了第三瓶。
这第三瓶酒,就有些吃力了,等到终于见底,三个人都醉了。
可是大家的心情都很好,尤其是我,浮想联翩,心里抑制不住的快活。
又怎会想到,后面的情节。

走出“壶说天地”,已是晚上十点多,路上几乎没了行人,只有猛烈的寒风,精力旺盛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耀武扬威。
老黑的脚步,已颇有几分虚浮,又一次叮嘱大刚,千万不要酒驾。大刚不知什么缘故,吃吃的傻笑,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开车,绝对不开车,保证不开车,因为我今天,压根儿就没开车!
他们俩商议完毕,便一起走到路边去打车,我在后面,看着那两条醉态可鞠的胳膊,对着空无一物的马路,卯足了劲摇晃,真是太搞笑了。

突然,毫无来由的,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我本能地回头,看见一个人影,正从角落的黑暗中走出来,他走得很快,眨眼工夫便从我身旁掠过。
他没有停,继续飞快地前行。我正纳闷这个人是在干什么,又担心照他的速度和方向,会撞上前面的两位。这时他插在兜里的右手,忽然拔出来,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僵硬地抬高。
时间就在那一刻凝固了,连吹在脸上的风,都仿佛被定住。远处路口恰好有一部车,刚刚左转进来,车灯缓缓划过,直射在那只高高举起的右手上。
全身的血液以雷霆万钧之势涌上头顶,醉意刹那间烟消云散。那是一个黑色的,泛着蓝光的东西,我认识,我在殡仪馆里见过一次。
那是一把枪!
枪头正指向老黑的后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大脑还没下命令,腿就已经动起来,明明来不及思考,我却清楚地计算出,我和那个人,那把枪的距离,需要三步,只要三步!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跨过那三步的距离的,我甚至感受不到扑倒他的撞击,我只知道在我和他接触的那一刻,他叩响了扳机。

枪声就在我的耳畔炸响,我的左耳当场被震聋了,但我顾不上。我只想着一件事——虽然他摔在地上,可那支枪,还攥在他的右手之中。
两个人挣扎扭打的过程,也就那么几秒钟。奇怪的是,我唯一留下的印象,是他的脸。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几乎可以说稚气未脱,惨白的面色,惊恐的眼神。
然后就是第二声枪响。

事后得知,杀手是贩毒团伙派来的,目标就是老黑。
而老黑,在我的神勇扑救下,不仅捡回一条命,而且奇迹般的,毫发无损。
制服杀手的,不是我,是大刚,他的一记天马流星拳,直接把那家伙打出了中度脑震荡。
然而遗憾的是,大刚的拳头,还是迟了那么半秒钟,让杀手射出了第二枪。
所以我,便成了这次刺杀行动的唯一成果。

很幸运,子弹打在左臂外侧,肩膀下面几公分,直接穿透了皮肉,换句话说,擦伤而已。
除了留下一个伤疤,对身体没有其它损害。
不过我当时的反应,把老黑和大刚吓坏了,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惊吓,抑或是酒精
作用,反正枪声响起,我便一头栽倒,再没知觉了。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第一百零一章

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不知道几点,但肯定是夜里,因为外面很黑,很静。病房里只有一盏小台灯,在远远的一角,怯怯亮着白光。
不知道这是在哪个医院,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不知道自己伤得重不重。事实上,我根本就没考虑这些,我所有的注意力,从睁开眼睛那一刻起,便只落在,她的身上。
是她,莫晓惠,正静静地坐在我身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除去我俩,病房里再没第三个人。

她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乌黑的长发,白皙的脸庞,明亮的眼睛。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雕塑,又像一直不曾离开过我。
我痴痴地望着她,忘了开口说话。而她,不知什么缘故,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直到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一股电流般的触感立刻由指尖遍布全身,最后在心房里交融汇和,生出浓浓的幸福感。我简直开心到极点了,我都没有察觉,她的手,是冰凉的。

她用手掌握住我的右手,慢慢抬起来,然后横移,顺着小腹往上,贴在她的胸前。
强烈千百倍的电流再一次来袭,我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了。手背传来的感觉,柔滑绵弹,让我忍不住向门口方向瞟了一眼。
她大概也有些害羞了吧,垂下头,不再看我,长发缓缓滑落,遮住了脸庞。
周围一片寂静,我们还是没有说话。

可是,渐渐地,有种莫名的不安从心底升起,是因为周围的死寂,是因为这从未有过的举止,还是她冰冷的体温?
我忽然明白了,是力量。
是的,力量,她手心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大,等我发觉的时候,我的手掌,已经深深地陷进去,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两团绵软之下的骨骼。
不行,她会疼的。我本能地使力,想把手抽回来,却惊恐地发现,竟不能动之分毫。

我有些着急了,挣扎着想坐起来,一边暗暗用劲。可很快,我发现她也加大了力量,不仅继续锁住我的手,而且开始左右搓动,狠狠地挤压着自己的胸。
我可以确定,情况不对了,拼命坐直身体,死命往回拔,一边喊她:“你,晓惠,你干什么?”
没有回答,她依旧低着头,机械地搓揉,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别这样!晓惠,快停下!”我大声嘶喊起来。
她竟然真的停了,戛然而止,铁钳一般的手指也松了劲。我一把抽回自己的右手,惊魂未定地望着她,正不知该说什么,就听见那排长发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音量不大,却让我整个人一下堕入了冰窟。
这绝对不是莫晓惠的声音。

事实上,我很想说,这都不是人类的声音。暗哑凄厉,阴郁狰狞,只一声便让我头皮发炸,如临深渊。
可偏偏,我却觉得,那是她在笑。

果然是笑声,尽管没有人会用这样的音调,就像尖利的指甲,在黑板上用力而缓慢地划过,留下的不仅是爪印,还有一地鸡皮疙瘩。
“你不是很喜欢摸的吗?”她收起刺耳的笑声,用更刺耳的腔调开口说话了,“你不是说这是羊脂球吗?”
“你。。。”明明不是莫晓惠的声音,可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咬牙问她,“你是谁?”
“哈哈哈哈!”她张狂地大笑,“你问我是谁!你忘记我了吗?你忘记说会爱我一生一世了吗?”
她的语气充满了疯狂,又带着几分得意。我全身僵硬地靠在床背上,除了一颗暴走的心,身体的其它部位似乎都失去了运动功能。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只有继续问她:“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这一次,她没有笑,也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对着我,对了好久。我能感觉两道怨毒的目光,就藏在长发后面,死死瞪着我。
终于,她慢慢昂起头,露出她的脸。

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见长发后面的那张脸,即使有,我也不记得了。
从这个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我那一身汗,把病床上的被褥,完全打湿。
我是躺在医院,时间也确是午夜,不过病房里没有“她”,也没有莫晓惠,只有一个梳着留海的小护士。她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还有,出汗是身体好转的迹象,不必担心。
我告诉她,我不担心,同时谢谢她帮我更换被褥。不过,我没有说自己刚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我更没有说,这间病房和我梦中的一模一样,连那盏小台灯都不差分毫。
很难找到准确的词汇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我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字,清澈。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

小护士一走,我立马翻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大刚。
“喂?”他好久才接听,声音里全是睡意。
“是莫晓惠!就是她!一直都是!”我顾不上别的,连珠炮一般对他吼道,“我明白了,就是她!一直是她。。。。。。”
“慢点儿慢点儿,你说啥呀?现在几点啊?”大刚一头雾水地打断我,突然又发问,“你醒了?啥时候醒的啊?”
“杀人的就是莫晓惠,所有都是她干的。”我根本不理会他的问题,继续说下去,“我全明白了,自始至终都是她。。。。。。”
“什么莫晓惠?你别瞎说啊!你。。。没事吧?”大刚已经全醒了,声音变得紧张起来。
“我没事,也没瞎说,就是她。”我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莫晓惠身体里有一个鬼,一个女鬼,所有的人都是她杀的。”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第一百零二章

四十分钟之后,大刚匆匆赶到,还没坐下,老黑也进来了。
我猜通知他的不是大刚,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小护士。不过这凌晨两点多,老黑居然对大刚的在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我想小护士通知他的,应该不仅仅是我醒来的喜讯。
大刚的心思都在我前面的那通电话上,对老黑的到来压根没琢磨,急吼吼地问我:“到底怎么回事,你详细再说一遍。”
我瞄了一眼老黑,他已经在床尾一把椅子坐下,没有开口的意思。也罢,反正迟早都会知道,我也就不用瞒他。

听我说完,两个人的反应,都是没反应。大刚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我好几遍,找不到神智混乱的迹象,这才试探着开口。
“你的意思,就凭一个梦,你就能断定是莫晓惠?”
我冲他点点头,紧跟着又摇了摇头,我心里很明白,很确定,可真要我表达,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大刚用更加狐疑的眼神看着我,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气,“警察办案,那是要讲证据的,总不能拿你的梦做证据,抓人定罪吧?”
这家伙,还真把自个儿当成刑警队长了!我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犹豫着说道:“其实,是有证据的,很多证据。。。。。。你们仔细想想,所有事情,都有关联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疑问。。。。。。用这个可以全部解释清楚的。。。。。。”
我想我是有些急躁了,词不达意,大刚脸上的问号,也越来越明显。这时默不作声的老黑忽然站起身,他走到床前,掏出一盒烟,先给我们三个每人分了一支,随后摸出打火机一一点上。
“不要急,想清楚,慢慢说。”

抽完这支烟,又喝下一杯热水,心情果然平静了许多,思路似乎也清晰一点。我清了清嗓子,重新抬头看着他俩。
“所有的案件,”我开门见山地说道:“都发生在莫晓惠的身边。不管是公司,宿舍,医院,她到哪里案件就发生到哪里,而她不在的时候就没事——这是第一点。”
“第二,”他们俩都没吱声,我就接着说下去,“是时间。所有的案件,都是在莫晓惠他们这批新人进公司之后发生的。而在这之前,”我话锋一转,“其实之前还有一起凶案,就是她的大学同学小慧。一开始怀疑的是李伟,可李伟被证明只是个贼,如果不是李伟,那是谁干的?”
说到这儿,我特意停下来,认真观察老黑。他不动声色地坐着,没有任何表情。这表明,我讲的这些,他早已考虑过无数遍了。于是我拾起话头继续往下说。
“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莫晓惠,但我百分之一千的确定,凶手绝不是她。因为她不但没有动机,更没这个能力。事实上,这些案件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能力范围。那么,不是莫晓惠,但又与她息息相关,这样凶手就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她身体里藏着的鬼魂!”我斩钉截铁地道出自己的结论。

“可是,说了半天,还是没证据啊!”大刚把手一摊,“鬼魂什么的,我确实也想过,可谁能证明呢?你说的,最多只是推理,没证据啊!”
“直接的证据是没有,也不可能有。”我沉吟着回答他,“可是你仔细想,有一些细节,其实是指向这个结果的。”
“比方说呢?”大刚立马反问。
“比方说,我一直重复做的梦,又比方说,受害者的死因,还有很多,我很难表达,因为中间的联系很抽象。不过,有一件事,是我今晚想起来的,我觉得,应该算是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证据。”
大刚立刻坐直了身体,我看见老黑似乎也扬了扬眉毛。
“就是云姨。”我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说,“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有一天我发现云姨躺在莫晓惠的床底下,我问她做什么,她说在聊天,可当时莫晓惠是昏迷着的。”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啦?”大刚点着头,很配合地问我。
“我当时以为她是个精神病,说疯话,也就没在意。可是,”我不自觉地加重语气,“如果她说的不是疯话呢?如果她其实可以看见呢?如果她真的是在聊天呢?”

病房里沉默了一会儿,大刚翻来覆去地搓着两只大手,嘴巴开开合合,活像一条被钓上岸的鱼,却终究没能憋出一个字。
开口的是老黑,他的声音依然很冷静。
“那么,你认为接下来,怎么办?”
“很简单,明天就去山上湖,把莫晓惠接回来。”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既然现在确定是她有问题,继续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不要又搞出什么案子。其实。。。。。。不过。。。。。。”
我忽然说不下去了,天哪!原来如此。。。。。。我居然到现在才明白。。。。。。

我抬起头,看着大刚。
“那天我们去山上湖,黄大仙家里,第一个晚上,你还记得吗?”
“记。。。记得啊,怎么了?”大刚有点慌乱,大概是被我脸上的狂热吓到了。
“那天晚上,在客厅里,黄大仙和莫晓惠有一番对话,莫名其妙的对话。”
“是的是的!”大刚赶紧点头,“就是莫名其妙,我在旁边,根本听不懂他俩说的啥。”
“嗯,”我强抑住心头的激动,用尽量平稳的声调说出来,“那段对话,我事后想过无数次,都已经能背下来,可一直不明白。直到刚才。。。我终于明白了!”
“你的意思?”大刚的声音,已经微微发抖。
“没错!”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冲他喊起来,“黄大仙,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根本不是在和莫晓惠说话!”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第一百零三章

差不多二十个小时之后,我已坐在黄大仙那间用烛光照明的堂屋里。
屋里四个人,黄大仙,我,大刚,还有一个,是老黑。
大刚不消说。老黑之所以执意跑这一趟,并且亲自开车,我想除了案件的重要程度,可能多少还有些其它的原因。
不过对于“其它的原因”,他始终没说,我也就不提,倒是大刚,私底下偷偷跟我来了一句:“你这一枪没白挨,老黑肯定把你当做他的大贵人!”
“一辈子的贵人!”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眼神里满是艳羡。

对于我们的突然造访,黄大仙显然没有丝毫的意外。非但没有意外,简直是完全意料之中,因为我们到达院门口的时候,洪爷正坐在门槛上,吸他的烟袋。
他反正是没话的,我们也就省去寒暄,随着煤油灯一路走到客房。黄大仙早已点起了蜡烛,茶几上热腾腾的,三杯茶。

我正琢磨该怎么介绍老黑,黄大仙却先开口了,“春阳不在,我让他替我跑一趟,送月儿回家。”他笑吟吟地看着我,“晓惠姑娘已经睡了,她晚上喝了一服安神的汤药,我就没去叫她。”
我冲他点点头,心想挺好的,她不在场,谈话反而不用拐弯抹角。可望着黄大仙脸上看似平常的神色,又突然觉得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包括那服安神的汤药。
不过安不安排,都无所谓了。事到如今,眼前这位不起眼的老头儿,是我们唯一的线索,唯一的希望。于是我放下心里的一切,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大仙,我就直说了,莫晓惠的身上,是不是附着一个女鬼?”

“哦?”黄大仙抬起目光注视着我,“为什么这么说?”
“是这样的。。。”我花了十几分钟,把我的梦,还有之前的梦,加上梦里的感悟,醒来后的思考,统统叙述了一遍,然后没等他答复,接着说下去,“这些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因为我看不见。但是我相信,您是能够看见的,上次我们来的第一天,您和莫晓惠的对话,其实不是跟她说,是在跟那个女鬼谈话,对吗?”
抛出最后一个问题,我便闭上嘴,全神贯注地望向黄大仙。他没有立刻回答,默默地回望着我,脸上的表情波澜不兴。
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问道:“你今天来,就是问我这个?”
我用力点头,飞快地回答他:“是!这是第一点。还有一点,我想请您,为她驱鬼。”

接下来的几分钟,屋里一片寂静。黄大仙捧着手里的茶杯,不时呡上一口。我偷偷看了看身旁,大刚又在搓他的手,老黑不知何时点起一支烟,低头吐着烟雾。
又过了好一会儿,黄大仙终于抬起头,把茶杯轻轻放下。
“你刚才说的,不是很准确。”他的声音不高,却听得清清楚楚,“晓惠姑娘的身上,确实有东西附着,不过不是什么女鬼。”
他停下来,目光在我们三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这时屋子里简直是绝对的死寂了,我甚至听不见任何的呼吸声。
“该怎么说呢。。。。。。”黄大仙沉吟着,“我只能说,那是一个灵魂,一个婴儿的灵魂。。。。。。”

我都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快的反应,下意识回头望向老黑。而他,竟然也扬起了头,两个人的目光一触而过。
我立刻明白,他和我想到的,是同一样东西,血手印!
是的,那恐怖而诡异的血手印,那么小,小到让人怀疑是玩具娃娃,而且没有指纹。。。
原来是一个婴儿!
我突然觉得全身的汗毛又立起来了。

然而,更大的震惊和不可思议,还在后面。
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刚,这时忽然有了反应,而他的反应,显然与我和老黑不一样。
“婴儿。。。婴儿。。。。”他猛地一拍大腿,“我懂了!莫晓惠做过人流,那孩子胎死腹中,所以冤魂不散跟着她!”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反驳,黄大仙已经摇摇头。
“那不是她的孩子,”他用异常平静的口吻,轻轻说道:“那是她的妹妹。。。并且是孪生妹妹。”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第一百零四章

我没有看表,想必早已是后半夜。门外是浓墨一般的黑,不仅毫无光亮,甚至屋里的烛光,一旦迈出门槛,便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了。远处传来轻微的轰鸣,那是寒风掠过山谷的回响,空旷的风声映衬下,整个世界都是静默的。
可我的心,不对,我想是我们三个人的心,都在各自的胸膛里无声地激荡。
黄大仙已经完成了他的叙述,那看似荒诞,却又令人信服的叙述。可为什么,在终于见到真相之后,我没有解脱,没有轻快,只有满嘴的苦涩。。。。。。
原来莫晓惠出生的时候,有一个夭折的孪生妹妹,这一点,她本人是不知情的,因为父母双双辞世,襁褓中的她便成了孤儿。但是孪生姐妹天生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妹妹的灵魂并没有离去,始终依附在她的身体里。不能降生的痛苦和无法轮回的命运叠加在一起,便生成了一股强大的怨念,同时也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于是,悲剧一再上演。

“这么说来,所有人都是她杀的?”率先发问的是大刚,他依然坚守着他的固执,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从老刘头开始,楼总,蒋红苗。。。每一个人,都是她杀的?”
“是的,都是她。”黄大仙一边做着肯定地回答,一边却又摇了摇头,“不过,你说的老刘头,并不是第一个。”
果然,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小慧才是第一个。
我先回头瞅了眼老黑,见他没反应,才慢吞吞地开口,“她有个大学同学,叫小慧。警方认为是自杀,其实也是被杀死的。”
黄大仙对着我轻轻点头,“没错,这件事晓惠姑娘向我提到过,我想她的那位同学,也是受害者。不过。。。。。。”他又一次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她也不是第一个。”

他的声音那么平静,却恍如霹雳一般,让我完全傻眼了。这,怎么可能?难道还有更早发生的案件?我忍不住又一次回头,大刚已经石化了,眼睛,嘴巴,甚至耳朵鼻孔,都以相当夸张的幅度扩张开来,却吐不出一个字。而老黑,坐得也没那么安稳,在椅子上不安地扭了好几下。
幸好这一次黄大仙没再卖关子,随即公布了答案。
“我相信,”他幽幽说道,“第一起案子发生在很久以前。。。受害者,就是莫晓惠的亲生父母。”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我的脑子一直处于空白状态,大刚终于抬起头。
“你是说,那个,她的妹妹,她杀死了自己的父母亲?”他战战兢兢地问道。
黄大仙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是。。。”大刚突然激动起来,“她才多大呀?可能连一周岁都不到吧?她有能力杀人吗?两个大人。。。”
“她有的。”黄大仙干脆利索地打断了他,“和年纪没关系,我很难几句话解释清楚。总之,她有这个能力。”
他的表情,他的语气,无比坚定。

之前一声不吭的老黑,这时忽然开口了。
“您好老先生,我姓张,是个警察。”他的语气很恭敬,“我想问个问题。”
“请讲。”黄大仙微笑着点头示意。
“照您刚才说的,父母亲是第一起,小慧是第二起,老刘头是第三起,是这样吗?”
“是的。”黄大仙继续点头。
“这样就产生了一个疑点。”老黑沉着地问下去,“第一起案件和第二起,相隔很久,长达十几年。可是第二起跟第三起,就隔得很短,并且,跟随后的案件,也都很短。从连环案件的性质来看,这么长的时间差异,是不合理的。”
有道理,真不愧是老黑,能够一眼发现问题。
只可惜,他的问题没能难住黄大仙。

“要回答张警官的问题,得牵扯到另一个人。”黄大仙慢条斯理地回答,“就是莫晓惠的奶奶。”
“首先,她的这位奶奶,一定不是她的亲生奶奶。”
“为什么?”大刚已经恢复了常态,急吼吼地提问。
“从她的命运里看到的。”黄大仙摊开双手,略带无奈地说道,“晓惠姑娘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这是她的命。”
“那她的奶奶是谁?”大刚马不停蹄地追问。
“是个好心人,收养了她,抚养她长大。并且。。。。。。”黄大仙加重了语气,“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她是修道之人。”
“正是她,用了特殊的方法,把那个灵魂封了十几年!”

原来如此!
怪不得莫晓惠之前一直过着平凡而平安的生活,怪不得她说有一个奶奶给她的符咒,怪不得奶奶死后,符咒不见了,噩梦也就开始了。。。。。。
原来这一切,都。。。。。。
不对!等一下!
如果奶奶可以用符咒封印妹妹的灵魂,那么黄大仙呢?
他,能不能?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第一百零五章

能不能,黄大仙没有正面回答。以我的看法,他是有这个能力的。
然而,很遗憾,他不肯。

我还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他的头,已经摇成拨浪鼓。
“我跟她,方法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和立场,也就不同。”黄大仙少见的一脸严肃,“堵不如疏,要解决问题,就得解决得干净彻底,而不是挖个坑把它埋起来。你的坑挖得再深,只要问题还存在,就一定会有露出来的那一天。到那时,还不是一样要面对?”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并且,问题埋久了,它不会消失,却有可能恶化。说起来,今天的这副局面。。。。。。”他仰起头,出了会儿神,然后低低地叹一口气。
“我以为,跟那十几年的封印,不无关系。”

对他这番话的理解,如果用“似懂非懂”来形容,已经是比较乐观的评价。连理解都有困难,那要回答他,甚至推翻并说服他,我想成功的几率基本就是零。
可是大刚不管,任你怎么说,他永远遵循他的的思维,一种简单,快速,绝对直线的思维。
“既然已经知道了真正的凶手,那不就好办了?”他大声嚷嚷起来。
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汇集在他的身上。虽然我不相信会有什么“好办”的法子,可他那豪情万丈的语气又让我莫名地拾起一线希望。
“你们想啊,”大刚把大家的注视当作鼓励,中气更足,“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既然知道了凶手是谁,我们不管他是人是鬼,也不管他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反正杀了那么多人,就得偿命。如果凶手是人,那么有警察和法律,凶手是鬼。。。那个。。。灵魂,就麻烦大仙出手,把她灭了。这样案子也结了,莫晓惠也安全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我认为他的想法还是过于天真,先不说黄大仙主观上愿不愿意——连封印都不肯,你让他直接开杀戒?就算真那么干了,老黑难道用这一套做结案的报告?可能吗?
可转念一想,我不是来救莫晓惠的么?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顾虑?再渺茫的希望也要尝试一下。
于是我转头望向黄大仙。

他果然一口回绝。这,也不意外,意外的是他的理由。
“这个我做不到。”他直截了当地回答。
大刚不死心,继续争取,“大仙,您别谦虚,您老。。。。。。”
黄大仙很干脆地打断他:“我没有谦虚,是真的做不到。”想了想他又添上一句,把大刚的希望火花完全踩扁,“我想,这世上,没有谁可以做到。”
“可是。。。。。。”大刚的劲头有点泄气,却不死心,“为什么呢?”
黄大仙没有立刻回答,扬起下巴摸着自己的胡须,好一会儿,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姐妹俩的命运,太过纠缠,几世的因果,又哪里是外力可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完全听不见,然后他忽然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我,只有我。
“消灭了妹妹的灵魂,晓惠姑娘,也活不成。”

他的最后一句,就像一把冰冷而坚固的铁锁,将希望的大门彻底锁死。
虽然他说的话,我有一半都听不懂,虽然他的想法,在我看来大部分是迂腐甚至古怪的,可说不上为什么,黄大仙在我的心目中,却是一个完全可靠的人。
所以,即使他说的是“活不成”,我也只有默默接受,哪怕心里泪流成河。

可大刚不能接受,他腾地站起身,强压着心中的愤怒(是的,我能感觉到那股熊熊的怒火),再一次地做出尝试:“又不能消灭,又不可以封印,那怎么办呢?难道让她等死不成?”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火气,随即调低音量,“大仙,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毕竟救人一命啊!并且,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更多的案件,那样就不止一条命了啊!”
对他的质问,黄大仙没有不高兴,他看着大刚,眼神是温暖和亲切的。
“那你说,我封她多久?”
“越久越好喽!”大刚不假思索地作答,想一想又补充说明道,“封她个七八十年,让莫晓惠平平安安过完这一辈子。”
“这么做,莫晓惠是平安了。”黄大仙接过话头反问他,“可是对她妹妹的灵魂,你不觉得很残忍吗?”
“她杀人啊!杀了很多人,说不定还会杀更多人!”大刚表示不服,“对她我们还讲什么仁慈,本来杀人就该偿命的嘛!”
“好吧,先不论这一点。”黄大仙很有耐性地陪他说下去,“封住她,封到莫晓惠老了,死了,然后怎么办?”
“这个。。。。。。”大刚显然没料到会讨论那么遥远的将来,低头琢磨片刻,突然有了答案。
“真到了那个时候,如果她又出来害人,那就消灭她!反正莫晓惠已经。。。那个。。。去世了,也不用顾忌太多了!”
黄大仙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然后慢慢放下杯子。
“这辈子平安度过了,那下辈子呢?下辈子怎么办?”

大刚傻了眼,他怎么也想不通,一道看似简单的选择题,怎么会凭空蹦出来一个如此抽象的选项。他楞了一会儿——我认为他压根就没思考答案,只是调整自己的情绪,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这个嘛,前生后世的事情,谁也不清楚,我们也就。。。。。。”
他没能说完,又被打断了。
我觉得黄大仙是故意的,并且他的回答,更是火上浇油。
“你不清楚,只能代表你,不能说别人也都不清楚。”
说完,他笑眯眯地望着大刚。

大刚终于爆发了。尽管我已经在用眼神提醒他,冷静,别冲动,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吼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一定有来世的呢?”
黄大仙慢慢靠在椅背上,看看大刚,又看看我。
很难形容他的表情,很复杂,但我确实没有感觉到恶意。事实上,反而有一种,类似于慈爱的感觉。
然后,他用一句既莫测高深,又有点拗口的话,回答了大刚。
“就和你知道一定有明天一个道理。”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第一百零六章

究竟是什么样的道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突然觉得再说下去,已没有意思,甚至莫晓惠,似乎也没有了继续住下去的意义。
于是我站起来,很端正地鞠了一个躬。
“大仙,不管怎么说,这两个月,承蒙您照顾莫晓惠,还是要谢谢您。”
黄大仙对我笑了一笑,笑容里颇有些无奈。
“我能做的,实在有限,辜负了你们的期望啊!”

我打算客气两句,然后提出接她回去的。话到嘴边,忽然起了好奇,便直接发问了。
“大仙,我还想请教一下,这些日子里,您对她做了些什么事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黄大仙轻描淡写地回答,“无非用些草药调理身体,再有就是给她看看古书,讲些经文,也算是一种精神上的锻炼吧!”
“哦,”我一边点头,一边提出了真正的疑问,“那么您做这些事,目的何在呢?”

黄大仙没有直接回答,反倒闭目养起神来,好一阵,才睁开眼睛,冲着我点点头。
“不错。”他很突兀地来了一句。
我不知道不错在哪里,更不明白他的意思,便没作声,等他说下去。
“刚才我们说了那么多,却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黄大仙终于慢吞吞地开口,“这件事,主角是晓惠姑娘。所以我们怎么想,并不重要,她的想法才是决定性的。”
“打个比方吧,你们想的是保护她。”他用手对着我和大刚比划了一下,又指指老黑,“可这位警官想的,大概是如何破案,抓住凶手。”
“那么晓惠姑娘,她的想法是什么呢?万一她既不想破案,也不想追凶,如果她只想保护她的妹妹呢?”
“不可能!”大刚立刻表示反对,“她一直很害怕,她也想捉到凶手的!”
“那是她不知道凶手的身份,也看不见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黄大仙轻轻摇头,“每个人的角度不一样,对同一件事的看法也不相同。”
“我们应该尊重每一个意愿。”他认真地做出总结。

我似乎有点明白,可细想想,仍旧一头雾水。
“大仙,那么您的意思是?”我试探着问道。
“你们上次来的时候,晓惠姑娘很虚弱,身心都很虚弱。”黄大仙不紧不慢地说下去,“而妹妹的力量却很强大。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可能连做出选择和判断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这些日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增强她的体力和心志。这是姐妹俩之间的事,是意念的交流和较量,外人插不了手,只有靠她自己。”
“怪不得您虽然收留了她,可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说帮不上忙。”我渐渐有点理解他了。
“没错。”黄大仙点点头,“那晚你们一进门,我就看见了,也试图劝她,然而几生世的积怨纠葛,又哪里是只言片语能够化解的?”
“这么说来,”我小心翼翼地循着他的思路推下去,“您是想通过莫晓惠自身的力量,对抗她妹妹的灵魂。。。。。。不知道,这个方法能奏效吗?我是说,成功的机会有多大?”
我的问题看来有些难度,黄大仙斟酌了好久,才勉强答道:“怎么说呢?虽然凡事无绝对,任何行为都必有影响和结果,可是,这个结果是不是你期待的那个结果,差距有多大。。。。。”
他停下了,低头沉思了一会,终于给出了他的结论。
“我想,要达到你所指的成功,怕是没什么机会。”

屋里的气氛又一次凝固。我不知还能说什么,又终不甘就此放弃,便只有默默坐着。
其他人也都没有话,大家便在沉默中各自坐着。
这一段沉默,感觉相当长,可实际上,也就最多五分钟。
就是这短短的五分钟,却让我发现了一个事实。
一个非常重要,也非常可怕的事实。

我真是够蠢的。刚刚过去的三个多小时里,我一直在听黄大仙说话——对大刚说,对老黑说,也对我说。
可是,我真的在听吗?
我只是生理上在听,我甚至自以为在听,但其实,我脑子里运转的,从头至尾,都是自己的想法。
要不然,我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含义,又怎会理解不到他真正的用意?
当然,年纪大了以后,我才明白,倾听和领会,原本就是一种天赋,一种大多数人所不具备的天赋。
我就不具备。大刚也不具备。
然而不幸的是,莫晓惠,她具备。

说回黄大仙的话,那一刻,我也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就开始琢磨他的一句句说话。
越琢磨越觉得不一般,越琢磨越心惊肉跳。
消灭了妹妹,莫晓惠也活不成——那反过来理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莫晓惠死了,妹妹的灵魂也就消亡了?
照顾莫晓惠,是为了给她一个选择和判断的机会——选择什么?判断什么?并且“只有靠她自己”?他眼中的“机会”,究竟是指什么?
达到“我所指”的成功,没机会——那么他的眼中的“成功”,有没有机会呢?那个所谓的“成功”,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呢?
这辈子平安了,下辈子怎么办——真的有来世吗?姐妹俩真的是从前世纠缠到今天的吗?难道说,我们所看见的,一直都只是一小段,而他在意的,是更大的那个圆满?
想着想着,不觉背脊已湿透。
正印了那句话,细思极恐。

我果断地做了决定,明天就带莫晓惠离开。黄大仙是位高人,也是位好人,可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我不想理解那些我不理解的东西,我只想和她生活下去。
于是我站起身,很坚毅地对着黄大仙:“大仙,已经很晚了,我再问最后一句——今晚谈话的内容,您有没有和莫晓惠说过?”
黄大仙没有回答,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然后抬起目光,望向门外。
随着他的目光,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
“不用再和我说,我站了很久,都听见了。”
紧接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后轻轻走出来,静静地立在门框的阴影下。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知道易,信道难
信道易,行道难
行道易,得道难
得道易,守道难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光怪陆离事
花开有缘人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时间,终不过是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慧可:我心未宁,乞师于安
达摩:将心来与汝安
慧可:觅心了不可得
达摩:我与汝安心竟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第一百零七章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昏暗的灯光下,面前的那杯酒,发出淡淡的光芒,就像琥珀。
我其实不喜欢洋酒的味道,可每次来这里,都只点它,也不多要,就一杯。
这一杯的价格,不多不少,正好是我一个月的收入。
而我,身为一名专职送货的司机,可以偶尔来到城里最贵的酒吧,品尝里面最贵的洋酒,原因只有一个,我认识老板,不仅认识而且熟悉,,熟到可以白喝酒不付钱。
这位老板的名字,叫大刚。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不知不觉,回到H市已经几个月了。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我甚至认为只要回来,就会如何如何的痛苦,那么那么的伤心,可我还是来了,并且,过得也还不错。
当然,我是被动的。之前的三年,一直在上海,就职于一家超大规模的运动服饰销售公司。公司手里,光是一线品牌的代理权,就有五六个,整个上海的直营店铺,近两百家。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开一辆依维柯,往返于仓库和店铺之间。这份工,相当机械,相当枯燥,相当适合我。
所以,对于调动的决定,我一开始是抵触的,更不用说目的地偏偏还是H市。
可公司大了,各方面就很死板。主管来找我谈话,告诉我公司刚刚兼并了那边的一家经销商,接手了几十家店铺,因此需要选派十几名业务骨干过去。他特意突出了“骨干”这两个字,见我毫无反应,又解释说只要过去把工作做好,升职机会很大。
我回答他,我开车送货的,骨什么干啊,而且这里做习惯了,也不愿换环境,升职啥的,连想都没想过。
主管又劝了几句,见我不肯松口,便沉下了脸。
“老路,你在上海,一没户口,二没住房,三没老婆孩子。你不去,谁去?”
您没看错,我也没写错,他就是喊我“老路”。
他小我足足十一岁,在他眼中,我是不折不扣的中年大叔。
楼主:随缘在路  时间:2019-06-21 22:21:24
调过来之后,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才下好决心,然后又用了两三天,找到了大刚。
第一眼看见我,他脸上的表情,绝对是爱恨交加的。
并且是“爱之深,恨之切”的交加。
他扑上来,先用了至少七成力给了我一拳,没等我缓过劲,他早已张开双臂,将我熊抱入怀里。
“十年!十年了!”他大声叫唤着,“窝草,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他说不下去,伏在我肩膀上呜呜地哭起来。

楼主:随缘在路

字数:226676

帖子分类:莲蓬鬼话

发表时间:2018-04-10 23:16:12

更新时间:2019-06-21 22:21:24

评论数:34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