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世纪”是广州一些常在这种应酬场合胡混的企业团体的朋友捉摸出来的新玩艺，还没有流传到北方。就是端着酒杯的胳膊，要互相从对方的脖颈后面绕过来，再把嘴凑过去干杯。这玩法缺德之处是男的站直不动，女的就得踮脚把整个身子贴上来，男的仰面喝酒，胯下那支不争气的家伙，就顶得女的心惊肉跳，无处躲藏！

全场只有小琳一个女的，当然同“那二位”“交杯”的是她，“跨世纪”的也是她！“那二位”觉得玩得新鲜刺激，举着酒杯轮流着又“交”又“跨”，小琳喝得顶不住，躲到厕所里去，设备科长借酒盖脸，举着酒杯要厅房的女服务员也来“跨”一下“世纪”，吓得那女服务员“哇”的一声，掩面夺门而逃。科长没办法，端着酒杯堵在厕所门口等着小琳，嘴里还不停地喊，“不‘跨’不行，你往那里跑！”

处长看年轻一些的设备科长闹得太不像话，连忙喝住，“‘跨’你个吊！厕所里有什么世纪好‘跨’？”

科长立刻嘻皮笑脸，“是，是，厕所里只能‘跨’个吊！”

陈杰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连忙拦住，“二位领导喝得开心，最好。今天喝够了，明天咱们才能努力工作。”

看“那二位”面红耳赤酒足饭饱，陈杰又把两个两千元的红包分头塞进他们的口袋，“那二位”直摆手说不要，陈杰却说，“明天我有要紧事，不得闲陪两位领导，所以先把饭钱给你们，吃餐饭不算贿赂吧? 怕出事你们吃完饭把发票给我报销。”解释得有道理，这钱拿得就安乐，也就没了问题。接着，小琳扶处长，陈杰扶科长，把二位送回房间。

今天续新到此。明天继续努力。各位，晚安。

一回房间，处长尽管酒喝得满面通红，舌头发硬，还是先把陈杰刚送的台湾歌星邓丽君的原装卡带塞进宾馆的四喇叭录音机，随着邓小姐甜甜柔柔的歌声，他敞开毛哔叽中山装纽扣，往沙发上仰面八脚地一倒，颇有感叹地说，“开放改革，先行一步，还是广东好啊，原装录音带，宾馆还有高级录音机，不像我们那儿，找个盒带还都是翻录的，听起来吱啦吱啦的，活像里面藏着个小老鼠。”大概还觉得浑身燥热，他又把打底的白衬衫扣子解开几粒，像最时尚的女明星一样，露出半个肥嘟嘟的大奶子也不管不顾，打着饱呃对在一旁像太监般恭敬待立的陈杰说，“陈老板，这铝…… ”

陈杰马上笑着打断，“处座，讲好了今天不提这事。”

处长哈哈大笑，“你别以为我喝醉酒，其实，你小子撅屁股我就知道拉啥色儿的屎！今天你不提要铝，过两天你带这小丫头死缠住我俩，胃口更大!”

被处长一言道破真情，陈杰只好厚着脸皮讪讪地笑。

处长又说，“不白吃你的，白拿你的，给你50吨计划外高价的A0号铝锭，可每吨你只能赚200元，超过的钱你得回过来！”

陈杰说，“处长，这数量太少了，价格也高了一点。是不是再…… ”

“是不是? 嘴上赌咒说不提这事，开口又嫌少，你小子真是他妈的奸商! 行了，你见好就收吧，你当这地脚我只应付你这一个朋友啊! 这50吨我还是从电风扇厂硬给你卡下来的呢。”处长对陈杰连损带挖苦，又朝科长说，“同电风扇厂说，没有车皮，只能少发50吨。回到厂里就说电风扇厂资金不够。”

陈杰眼珠一转，谦恭地赔笑，点头又哈腰，“行，处长英明，一言九鼎，痛快爽脆，我做生意从来看长远，以后要您二位关照的地方多了。这次，就按照处长的指示办，我去准备钱。”

陈杰告辞，“那二位”躺在床上休息。法国金牌马爹利酒是后劲大，他俩听着邓丽君飘逸甜美的歌声，摸着腰里的钞票，又想着刚才小琳俊俏的脸儿笑口吟吟，凹凸的身体挨挨碰碰，只觉得身上热热的，心儿跳跳的，浑身软软的，裤子前面却顶得胀胀的，燥得难受，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正在此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是两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姑娘，20岁上下，丰乳肥臀，脸上的浓妆该红是红，该白是白，穿着黑色的和紫色的近乎透明的长灯笼袖乔其纱套裙，贴身的粉红色乳罩和花三角裤若明若暗，望着他俩媚眼闪闪，只笑不说话。

两位浑身发软的大男人立刻眼直身硬，腿都迈不开了。等到有位姑娘柔声说，“傻啦? 还不快让我们进去。”两人才好像刚缓过气来，一连气地说了一串“请”字，连拉带扯把姑娘让进屋，又赶紧把门关上。

俩姑娘坐在床边，一人望实一个男人，刚才说话的姑娘又问，“喜欢我们俩吗? ”

“那二位”只顾笑，只会点头，根本说不出话来。

“喜欢我们还不抓紧时间?”又是那姑娘说。

这科长一听，就要舞手弄脚。处长到底经验丰富，斜眼瞟了瞟房门。

姑娘笑了，“看你胆小，我们看过走廊，没人。再说我们要是没点内线，能做这！”

处长还不放心，“怎么算账?”

“放心，我们也看人，像你们俩北方汉子，高大威猛，风度翩翩，又是大老板，出手一定大方，随你们……”

姑娘的话还没讲完，“那二位”就急不可待饿狼抢食般地扑上去。科长年轻手脚快，一下就把一个姑娘推倒在床上，口里还“亲亲”啊，“爱爱”啊，“要把你就地正法”啊，一劲儿胡说，手也不闲着，可劲儿往姑娘胸前鼓捣。处长年纪大点，老成，只把姑娘拉近身，拥抱着亲了一嘴，就牵着手要到卫生间洗“鸳鸯浴”……

一浴缸热水还没放满，有人重重地敲着门，还挺有耐心，一下接着一下，不紧不慢，里面的人想不理都不行。科长围着毛巾被战战兢兢走到门边问，“谁啊?”外边的人答，“公安查房。”话音未落，外面已经用锁匙开门，推门进来。

进来一个公安干警，两个宾馆的保安员，里面的人当然是丑态毕露。

带回派出所，一做登记就知道那两只“鸡”有“前科”，经过“教养”才放出来不久。一审问，不用派出所的人多问，她们就一五一十，详详细细，连男人用那只手解她们的衣服扣子都“招”了出来。气得审问的女警官拍了桌子，“说主要的，没人要你们演讲，不知丑!”

“那二位”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哭丧着脸乖乖地签字画押，承认违法乱纪。按当时的规定，应当每人罚款3000元，拘留15天，可那二位是同室嫖娼，带有流氓淫乱活动倾向。派出所上报处罚意见，加重罚款每人5000元，收容学习20天。分局当日批准，第二天就送进了劳动教养所。

两人身上连陈杰给的“红包”只有6000元，连罚款都不够，更不要说还得吃饭。教养所的办法是公函通知原单位和家属时，附带说明，要他们带钱来领人。

“那二位”吓坏了，比被抓时还害怕。赶忙好话说了三千箩，托一个收容学习期满准备出去的人赶快给陈杰带口信。陈杰收到口信连忙给我打了“十万火急”的电话。

(三)

陈杰告诉我，要我一定帮忙，赶快去找舅舅，“一则为了朋友的家庭，二则为今后的生意，无论如何不能让劳动教养所通知单位和家属。罚款和其他的一切费用，不成问题，都包在我身上。”

我去找了舅舅，说自己有两个朋友出了事。外甥同舅舅当然容易开口，舅舅又是那个劳动教养所的一把手。

舅舅听完没表态，只说他要了解一下情况，又嘱咐赶快先把罚款交足。

后来，舅舅来了电话，说找了管教干部同“那二位”谈过话，“那二位”痛哭流涕，认识错误态度比较好。念其初犯，嫖娼活动又实际制止，同时考虑都是工厂创造经济效益的负责干部，经办的管教干部写了报告，认为可以网开一面，暂不通知原单位和家属，给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我批了同意。还真巧，中央对嫖娼、黄、赌、毒进一步‘严打’的新精神才传达，我们在等省厅制定实施细则。现在，还勉强可以按老规定办。”舅舅说，“不过20天收容学习是上级批的，我没有权，一天也不能少。”

我赶紧问还需不需要其他方面的费用？

“我是按规定公事公办。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过，以后你交朋友注意一点，少管乱七八糟的闲事! 再出这种事可没这支‘歌’唱了。”

我舒了一口长气，总算不负陈杰所托。

不料第二天，陈杰又气急败坏地找我，说河南的工厂给“那二位”来电报询问工作进度。

“要是长久没回音，厂里起了疑心，我们一切工作都白做了。”陈杰说。

“找人用他们的名义复电报。”我的主意来得也很快。

“高明! 不过，20天那么长，工厂要问起什么具体事就麻烦了。”

“好办! 你离开本市，去深圳发电报，说两日后要到珠海，过两日再到珠海发电报，说过两日要到中山，工厂只知你的行踪，可没办法同你联系，几个地方一转，20天就过去。等他们放出来就天都光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啊呀，老同学! 真看不出你的点子比我还多。你应当自立门户做老板，只做个什么主任科员真是委屈你了。可是……”陈杰面有难色，“我公司一大堆业务，另外，公安这里也得有人应付，我没法走开。可请个外人去搞这种大事，又实在不放心。是不是麻烦老兄辛苦一趟?”

我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不知怎么回答，只觉得这事太突然。

“你帮个忙吧，请假跑一趟，就当去旅游。全部费用算我的，再给你5000元零用。答应了吧? 你不看在我们老同学面上，也想着别拆散那两个家庭，大小十几个人要靠他俩生活的啊!”陈杰说得十分恳切，两只大眼一扑一闪，仿佛要落眼泪。

我被感动了，答应去做。第二天我就到处里按规定请了年假，说在故乡北京的奶奶重病，要立刻动身。

上午续新到此。如无意外，今晚会再续。继续努力。

我从顺德回来的那天，“那二位”也按期从拘留所出来。见了陈杰，满面羞惭，连声道谢，就差跪下喊“大救星”了，同以前见面时那趾高气扬的劲儿真是天地之差。陈杰倒还是那么谦恭，“处座”、“科长”不离口。“那二位”更加不好意思。主动提出先给陈杰300吨电解铝锭，标号由他随便提，还按最优惠的企业之间的协作价供应，另提出有价值二百来万的小型设备要请陈杰帮忙联系从广东的口岸报关进口、转运。当然，他们同意付代理进口的费用。

“那二位”临回河南前，陈杰送了他们一人一套进口的马狮龙西装，一人一个红白蓝条纹编织袋，就是广州俗称“走私袋”的那种编织袋，装满美国开心果、瑞士雀巢咖啡、印尼芒果干、菲律宾椰子酱，马来西亚香蕉干、澳门老婆饼、台湾牛肉干之类的食品做礼物，说带回去给嫂夫人和孩子们吃。“那二位”再三推辞感谢，最后还是收下了。只是食品当中有两瓶法国金牌马爹利说什么都不肯收，说“那洋玩艺喝了误事”！

陈杰和女秘书小琳一起送“那二位”上飞机，在安全检查闸口前还少不了一番情深语切的感谢和话别，场面动人，“那二位”还真掉了几点眼泪。

看“那二位”的背影消失，陈杰轻松地笑了起来。

“好容易做完了这场戏，你是全胜而归。”女秘书小琳撅起好看的红嘴唇撒娇地问，“怎么谢我?”

“晚上请你吃大餐，卡拉OK直落，再尽心尽力地显示一下本人的床上功夫，让你欲仙欲死，印象深刻得终生难忘。”陈杰揽着小琳的膊头，低头凑近她的耳朵，柔声柔气地说。

“不是又便宜了你! 我可不是那两个傻佬，被你玩得天旋地转还得像拜玉皇大帝那么谢你。”小琳把身子一扭，嘴巴撅得更高，“我要同你结婚!”

陈杰一怔，马上笑得更加灿烂可爱，他一手轻轻揽住小琳的腰，凑近小琳耳边，语气也更加细声细气，“琳琳，别任性。你知道我自从同你在一起，就没找过别的女孩子，我们现在不是同结了婚一样吗?”

小琳有点感动，主动靠近陈杰怀里。

“再说，手头这单事并没有处理完。”陈杰语气加重，“那二位答应给我们铝锭，实际是卡了电风扇厂和电动机厂的合同。那么，这两间厂很快就会缺铝，联系一下，我们卖给他们! 价钱可以比市场的高价略低，但必须预付三成定金，余款在交提单时一次付清，交货地点河南的铝厂，全部运费由他们付。”

陈杰说得声音不大，但斩钉截铁，信心十足。

“条件这么苛刻，这些厂能答应?”小琳还有点怀疑。

“不答应就会因为缺少原料停产!” 陈杰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你不是几乎不用自己出钱就做成这一大笔生意? 好厉害啊!”小琳由衷地夸奖。

“不是我厉害，是我们好厉害! 我，还有你。”陈杰在小琳腮上狠狠亲了一口。

“唔，好衰啊，你!”小琳的身子像蛇一样扭来扭去，其实，同陈杰揽得更实。

此刻，小琳从生意上和感情上都被陈杰彻底征服，不管陈杰带她去那里，叫她做什么，她都会言听计从，万死不辞。

（四）

陈杰有把握，小琳能百分之百听他的话。因为他对小琳不光有情而且有恩。

那是两年前，陈杰去汕头经济特区进货。经过丧彪的检查站，遇到了小琳。

那时候刚开放改革，进口日用工业品，像香皂、化妆盒、电子钟、彩色胶卷、尼龙面料之类在国内市场特别好卖。当时国家政策，深圳、珠海、汕头和厦门经济特区进口商品，只交纳50%的关税，但只准在特区内销售。要运出特区销售，必须补足税款。

如果真的补足税款，经济特区在商品销售价格上也就没有了最大的优势。这一点傻瓜都明白。

所以就得在进口和运出特区关卡的手续上搞鬼，说穿了就是想办法偷税漏税，有的企业就这么做，民间俗语叫“赚国务院总理的钱”。

当然，偷税漏税是严重违法，被抓到是要严厉惩罚的。可是，商人为了多赚钱，有时不怕以身试法。

他们常用的办法，一是把来货的价格报得低一点。比如英国国际利华公司生产的力士香皂，到岸价是每块10美分，应交关税的综合税率是40%。预先要签两份购销合同，每块香皂8美分钱的合同是假的，专做给报关使用，通关时就少交了20%的关税。到付款结汇的时候，通过外汇管理局指定账户只能结汇每块香皂美金8分，那两美分钱就得通过境外交钱或者地下钱庄付款的办法解决。

购销合同和付款办法这么不正规，世界500强企业的国际利华公司肯定有顾忌。就要找个中间公司出来承担种种不合规范的进出口手续的责任。这就是一些大公司的产品一定要从代理或者不知名的小公司进货的原因之一。同时有了大量境外付款的需要，地下钱庄当然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发达。

第二种办法是编造商品名称。说白了就是把关税高的商品顶关税低的商品报关。比如进口的明明是冲印照片用的相纸，报关单填成是复印纸。两下里关税能差百分之好几十。再就是把不准随便进口的东西拆散了报关，比如小汽车，把整车拆成车顶、车身、轮箍几大块，当成汽车零件报关，零件比整车关税少，进口汽车零件批文也比整车容易申请，进口以后想法焊上装好重新喷漆，卖的还是整车。

第三种办法是改包装。比如进口批文是一万箱香皂，香皂好卖，想多进口些，就在境外把香皂改包装，比如把4箱捆成一大箱。一万箱批文实际进口的就成了4万箱。

商品少交税运出特区关卡的办法比较简单，一是硬闯，用车拉了就往外跑。这办法在全区开放的汕头特区可能还能成功，在全封闭的珠海、深圳特区就比较难，你总不能明火执仗把特区铁丝网剪破个口把货拉出来。那可是杀头坐牢的大罪！而且在路上还有几个政府检查站，查到走私货要重罚甚至没收。

于是主动罚款就成了第二种办法。因为罚款虽然有规定比例，但数量是由执罚的检查站的干部认定的，那时政府官员都称为“干部”，这词有道理，干部，干部，干的是自己那部分工作，其它方面可以不管不问。过检查站只要干部们一眼睁一眼闭，点不准看不清，把多的点成少的，把贵的看成贱的。睁着眼收罚款，闭着眼写罚单，什么问题都好商量，准能过关！

所以，流行的说法过检查站是“不打不相识”。你拉货过检查站货被扣不要紧，一定要对检查的干部扮可怜，博同情，讲自己生活困难做点小本生意啊，是第一次过检查站啊，请干部指条光明路啊……

干部们都是精通业务的，他们可以罚到你血本无归，也可以罚到你尚有余利……

你这回罚款过关，下回还找他，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就成了朋友，车到检查站，主动打招呼，交罚款。再熟了，先联系好，罚款单预先填好，车一到，放慢速度，摇下车窗，干部迎出来，把罚款单递上，车里那位把装钱的大信封朝外一扔，举手之间，一场严肃认真的执法行动已然完成。互相太熟了，三天两头见面的朋友嘛，相视一笑，连“拜拜”都不用说，车已加速赶路飞驰而去。干部也回到办公室，继续饮茶水，叹空调，读报纸，看香港同胞带过来的录相……

看到此处，可能有读者批评笔者，你是不是丑化国家干部？笔者严正声明，我们的干部绝大部分是好的。检查站的干部也有不少是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可是，古话有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到你当班的时候，明白内情的走私货车都不从这里过了。你两袖清风，门可罗雀。这年头社会又有了先敬罗衣后敬人的歪风邪气，口袋里没俩富裕钱受冷落喝西北风的日子不好过，眼前又明摆着来快钱的路，诱惑大得很，一来二去，有一些意志不够坚定的干部也就慢慢变坏了。

陈杰愿意去汕头进货的原因，一是“特区”没有围墙封闭，出货走车方便。二是不少汕头人做生意是全国出了名的好“商量”。

这些汕头人做生意，只要你应许他这次成功了，下次一定还找他合作，长期往来，价格是绝对的好商量。像广州观绿路、教育路灯光夜市卖服装最旺的时候，一件T恤进货价不到十元，还每件用衣架穿好，开市时帮档主挂出来，收档时帮忙收货打包。这种价格，这种服务，只有汕头人肯做。因为汕头地少人多，自然资源缺乏，做生意是他们找生活出路最好的门路，所以大到世界级的富豪，小到在灯光夜市转悠着叫卖有臭味的便宜塑料袋的小贩，都有大把的汕头人出现。

除了李嘉诚这种富豪，一般的汕头人做生意不论大小，只要看有得做，有钱赚，就会一窝蜂地抢着做，互相竞争，价格越做越低，低到了一定程度，质量当然也难以保证，最后一定是生意崩盘，谁也没得玩！

登峰造极的例子是：汕头做小生意的小摊贩个体户多如牛毛，生意要做到大公司去，没有正式发票不好办，有些公司就为他们代理开发票，虽然也是违规，但只要发票正规，按章纳税，不谋暴利，在当时也还勉强混得过去。可后来以此“捞偏门”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干脆注册空壳公司，专门以开假发票谋利。报纸曾经报道，有座楼房一共40多个房间，竟然注册了90多个代开发票的公司，连楼道公共厕所都有两个公司注册！那时还没有电脑发票，也没有热敏复写纸发票，发票一式五六份，全靠垫普通复写纸用圆珠笔手写，一日十几小时不停地用力写发票，文员小姐手腕肿痛，一边敷热毛巾一边疼得哭，一边还得不停地写……一时间汕头地区假发票满世界飞，搞得贸易行业的大公司和办理出口退税的国家税局达成默契，都不接受汕头这类公司开出的发票！

开放改革后第一个因为贪腐、抢占、倒卖走私物资被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的地委书记这一级的干部王仲，就出在汕头地区。

“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造假账”，这当年流行的说法绝对有点夸张讽刺。但那确实是疯狂的年代，疯狂的生意，疯狂的见钱眼开！

当然，这都是陈年往事，今天不是讲故事，谁还高兴提那些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那日陈杰拉了半车力士香皂，拼装半车台湾荣美牌电子挂钟。这么搭配不仅是因为这两种商品好销，更是因为香皂是重载货，电子钟是泡载货，搭在一起运，基本只花香皂运费，就把电子钟捎回来了。

车过东莞，进广州第一个检查站的站长就是“丧彪”。

丧彪大名谭志彪，40岁上下，是区工商局的老员工，原本是广州靠近东莞一个肉菜市场的收税员。别小看这收税员，那可是改革开放前工商部门的主要工作。那时的工商局企业注册登记显得不那么重要，都是国营、集体企业，资产基本是国家的，注册登记往往也就例行公事。肉菜市场收税就不同了，你真得从农民、小贩手里把现兜兜的人民币收回来！所以做收税员在工商局是主要工作。

谭志彪是广州郊区农民出身，本来文化不高，初中毕业就进了黄陂果园场当农工，后来工商局管理郊县肉菜市场，就地招收职工。看他年轻，长得大眼碌碌，大嘴能说，还算机灵样，就把他转到工商局做收税员。那还是文化大革命以前的事情。

文化大革命，谭志彪参加的群众组织是“偏保守”那一边的，大多是不想惹事生非明哲保身的老实人。大家见他年轻，出身又好，推他出来做个小头头。他也肯跑跑颠颠办事，没本事写原创的大字报，可张罗着贴个人家写的标语、大字报倒也十分积极。文革后期，上级派了人民解放军军代表，一方面清算有“打砸抢”行为的造反派的劣迹，另一方面同老干部和比较好的群众组织头头成立“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谭志彪出身好，历史清白，政治上没什么大野心，查来查去也就是批斗“走资派”的时候摁过批斗对象的头；在肉菜市场收税有时乍乍呼呼态度粗野；同几个卖菜婆有点暧昧关系，究竟上没上过床谁也没看见之类不伤脾胃的毛病……军代表认为他大节还好，就把他选进革委会，做个“板凳委员”。有群众看到大红纸张贴布告的名单，不禁说，“哎呀，阿彪也是委员？！”

从此，他被“花名”“哎呀委员”，简称“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