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想听什么？给我家夫人即兴弹唱。”

夏弦从书房搬了张高脚椅放到阳台的玻璃门前，朝简无笑。

婚假的每一天都很普通平静，但静得温馨。

屋内开着空调，阳光从夏弦身后照过来，被削减的热度和淡淡的冷气融在一起，把他耳廓的细微绒毛勾勒出暖意。

“你每次都问我想听什么，可是我点的你都不会。”

简无啧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打击他。

夏弦闻言，抬头看了看简无，面色如常地把吉他靠放到窗边，转身就扑了过去。

简无被罩个正着。

夏弦咬了咬他的鼻尖:“你也不想想自己点的什么歌，我都没听过。”

“是你让我点的。”

简无摇开头，鼻尖他在下巴蹭了两下。

“欺负我现在身手不敏捷啊，这笔账我给你记下来，口水还给你。”

夏弦有点痒，心里跟被羽毛挠一样，照着简无的唇就亲了下去。

闹了阵，夏弦重新拿起吉他:“咳咳，请欣赏夏弦版Lost Stars。”

简无略惊讶，前两天说想听的歌，这家伙就这么悄悄又迅速地学会了。

他摁了手机的录音键。

夏弦低头，修长的手指往下一扫。

简无悠悠睁眼，手机已经响了很久了，夏弦的歌声显得空灵，在远方，也在耳边。

Who are we?

Just a spec of dust within the galaxy.

Woe... is me ， if we're not careful turns into reality.

Don' you dare let all these memories bring you sorrow.

简无捡起手机，用力点了几下屏幕，却怎么也按不亮。

他不想听下去，也后悔自己把铃声换成夏弦亲口唱给自己的旋律。

这几句歌词只要不是夏弦亲口吟唱，他都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排斥与抗拒。

如若不小心输给现实失去你，那我会变回浩瀚银河里的尘埃

而夏弦他....又真能做到不让那些从前的美好回忆只带给他伤痛叹息么？

盯着已经安静下来的手机半晌，简无打算起身，腰腹处却像被一根麻绳围住拉扯，酸胀无力。

他被迫倒回沙发，轻皱了皱眉，适应了几分钟后还是撑着沙发垫慢慢抬起了身子。

手机又响了一通，简无摁着肚子阖眼忍受胎腹经过一夜挤压的后遗症，直到电话响过四次，他才叹了口气拿着手机慢慢站了起来。

关席大概是担心自己无人照顾会出事。

出门换了新屏幕回家的时候，关席正在疯狂砸门。

“别砸了，待会坏了。”

简无站在关席身后，手无意识地撑着后腰，声音虚弱。

“吓死我了，怎么不接电话？！”

关席转身快步走过去。

简无扬了扬手机:“昨天不小心把手机屏摔坏了，接不了。”

“你...怎么摔的?”

关席面色紧张。

“没拿稳。”

简无伸手挡开他，掏出钥匙开门:“进来坐坐，今天和医院请假了？”

“没...我直接过来了。”

关席走进去，眼睛总盯着简无。

简无勾了勾嘴角:“我没这么脆弱，痛的话我会吃药，不会有事的，你在这歇会儿就去上班吧。”

“啊...哦。”

简无见关席还是一脸放心不下，打趣道:“你这么盯着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可是结了婚的人。”

关席知道自己该顺着简无的意思笑笑，但他笑不出来，嘴角要扯不扯，难看极了。

简无垂了垂眼睫，转身去了厨房:“果汁?”

“都行。”

关席其实想让简无什么也别做，但他知道这样只会让简无心里更难受。

过了七八分钟，简无还没从厨房出来，关席回头看，心猛地一沉。

简无单手撑在桌案上，手托住下腹，眉深深皱起。

“哪儿痛?是不是胃!我送你去医院!”

关席冲过去就要把他抱起来，简无却抬起手:“别...嘶呃...别动我，孩子可能出了点...问题，不能再挤到呃!”

“我...我该怎么办，我扶你下去?”

简无无力地点了点头，顺着关席的力度靠在他身上，慢慢朝门口走。

小腹胀痛得要命，沉甸甸往下坠着，简无每走一步都像在被凌迟。

“呃停...一下。”

简无抓着关席的手臂弯下腰，身子轻颤了一阵，许久才勉力直起身子继续往前。

他几乎是跌进车后座的，全身都没力气，白着脸喘息。

“你忍忍，很快就到。”

“保住他...答应我嗯...答应我关席.....”

简无心思太剔透了。

关席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心是黑的，他甚至希望简无就这么流了产。

简无的意愿并不是他的，他和素未谋面的孩子可以说并没有几分感情，他只要简无活下去。

可是简无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实在不忍心欺骗和拒绝这样虚弱却坚定的他。

关席嗯了一声，发动引擎快速冲出了小区。

短短十分钟路程简无都没撑住，才刚闯过第一个红绿灯，关席就听见简无痛苦低哑地急喘了一声。

汗水划过简无的额角，简无仰着头，意识开始迷离。

产科一片兵荒马乱，林谷行好不容易把简无安顿好，拿着病历本出门就见关席靠在对面墙上，手插在口袋里，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主任怎么了？按理说不可能无缘无故这样，他的胎差不多稳了的。”

关席沉沉叹了口气，抬眼看他:“我能相信你吗？”

林谷行心头一跳，声音低下去:“到底怎么了？”

“主任对你怎么样？你刚进医院出的事故是不是他帮你挡的?聚餐的时候是不是他一直顾着带你?还有...”

关席忽然有些咄咄逼人。

林谷行和他对视，语气带了点攻击性:“你到底想说什么？”

“...抱歉，我失态了。”

关席仿佛从魔怔里挣脱出来，低声道:“我们虽然不熟，但是有些事我还是知道，我只是想求你...救他。”

“什么？”

关席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得颓然:“我走投无路了，希望你值得信赖。”

没了刚刚那股戾气，他再次吸了口气:“他病得非常严重，你能帮他催产吗？孩子能活就行，尽早让它出来。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而且要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做。”

“他怎么了!?”

林谷行捏紧了手里的夹子。

“恶性肿瘤，正在往晚期过渡。”

“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 他/ 娘/ 的怎么知道!你别问我!”

关席心里的焦躁重新破土而出，说话就像在轰炮。

林谷行怔住，周遭安静下来。

走廊尽头的时钟分针已经划过第五圈，林谷行声音很轻第开了口:“主任他...要孩子，而且...夏弦不知道，是吗？”

关席抬头看他。

“我明白了。”林谷行点头。

“实话说，就今天我看到的状态，主任本身就已经难免早产了，而且，其实没有什么药物能有效促进胎儿早熟，就算有，对胎儿是有影响的，主任现在承受不了。”

林谷行顿了顿，问道:“但如果再有一个半月，直接催产针是可以的...这样来得及吗？”

关席似乎是不满意，刚想开口，林谷行又说:“你先想清楚，主任要这个孩子，就绝对希望他是健健康康的，再早，我不能保证孩子没有缺陷或病症。”

关席握紧了拳，咽了口唾沫。

一个半月，他并没有把握。

但这却已经是他在妥协的情况下能为简无谋求的最大生存几率了，哪怕简无将来恨他怪他，他也在所不惜。

“切记保密，我到时候想办法让他来医院，这次算我欠你，日后若...”

“你以为只有你这么在意他么？”

林谷行打断他的话，低下头:“主任这么好，我们都该全力以赴，他平安最重要，要出了其他什么事，我们一起担。”

六十三

中央空调温度偏凉，简无拢了拢毯子，起身走到窗边。

他的病房朝着住院楼栋群中心的人造湖泊，湖旁草坪上有几个孩子在跳着跑东跑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简无看不太清他们的容貌，只知道他们一定笑得很甜。

这些天简无过得很平静，胃病发作的频率也不高，他总这么静静站着，目光游离到窗外，出神地看。

要是你是双胞胎多好。

简无慢慢抚过腹部，指尖在孩子掂起的地方碰了碰。

护士敲了敲门:“主任，我送晚饭过来了。”

简无回过头，很浅地笑了下:“嗯，麻烦了。”

护士把餐盒放到桌上说:“关医生要准备晚上的手术，他说今天不能来看着您了，叮嘱您适当吃就行，他晚点再来。”

简无走过去，语气带笑:“跟他说别总来看我，我见他都见烦了，下了班麻溜儿回家去。”

简无平日里爱开玩笑，从不端主任的架子，护士很喜欢简无，也并不拘谨:“好嘞，我这就去让他别来烦您。”

简无扬了扬手和护士道别，坐在床上打开饭盒，而后动作停了下来。

每次进食，都像在等待判刑。

他也许可以顺顺当当吃完，但也可能痛得想把那个器官直接摘出身体。

简无很怕痛，那是从小就形成的恐惧。

正如他所说，要不是为了肚子里嗷嗷待哺的小东西，他宁愿饿死自己。

好不容易把饭吃完，已经九点多了，饭菜很寡淡，但简无心里很轻快。

运气不错，胃没有抗议。

夏弦在今天的当地时间下午就要登上回国的飞机了，按他的性子，肯定要急吼吼地来电报个信。

可是手机一直没有声响。

简无担心他在忙，没有主动打过去，只是习惯性地开始看新闻。

随意浏览完国内界面，翻到国际版面，才刚刷新，一条标题就紧紧吸引了他的视线。

T国展会中心起火爆炸，疑似恐袭。

消息刚发布没多久，还没有成为热点，标题也是稀松平常的格式，但简无手指一顿，心里升腾起一阵难以言状的慌张。

他点进去，图片是抓怕的，上面没有火光，只充斥着浓黑的烟雾，两辆消防车承着升降机进行高空洒水，一身特战服的武警正持枪往内圈逼近。

夏弦在T国，夏弦今天去参加展会了，展会中心爆炸了，夏弦...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打电话?

毯子往下滑落了点，简无没有去勾，他的身体慢慢变得冰冷。

没有这么巧的事。

简无心想。

四点的飞机，再怎么样也要两点开始往机场赶，新闻发布时间是当地时间三点三十七分，以当今信息的传播速度，爆炸发生的时间和消息发布时间间隔不会很长，夏弦不该被波及。

为了证明猜测，简无愣了会儿后动作极迅速地调出了通话界面，他甚至没有考虑过打开通讯录，手指就已经飞快按出一串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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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幸的是，夏弦已经被困。

他们和合伙人从会议大堂出来后一起到一层的博览会游览，顺便又接洽了一些事务，临走前同事忍不住要上厕所，他就在靠近出口的地方等待。

两点过六分，展会中心陷入一片火海，震耳欲聋的声响几乎要刺破耳膜，秩序瞬间崩塌，所有人都开始惊慌逃窜。

夏弦第一时间往厕所看去，同事正冲出来和他招手示意，他捂住耳朵矮下身子，正打算逃生，大门外闯进来几个蒙着黑面罩的极端分子。

夏弦登时止步，刚侧过身，迎面就撞过来一个小男孩，哭得满脸眼泪。

他因为耳鸣听不太清小男孩的话，但也能猜到这孩子是和父母跑散了。

形势变得不太好，在身后就有虎视眈眈的极端分子的情况下，身前这个哭闹不止的孩子简直就是定时炸弹。

极端分子正在收抓人质，夏弦捂住男孩的嘴抱着他跑，但跑得再快也无济于事了。

此时他正低头蹲在一群吓得在头顶胸口疯狂划十字的人外围。

每个人身上的东西都被套着黑面罩的人强行收缴，堆在右前方的油桶旁边。

他的公文包被压在一堆东西下面，口袋里的手机被随意抛到地上。

铃声忽然开始响，持续了一分钟后停了几秒，又开始锲而不舍地响，他知道是简无。

不远处的黑面罩人骂了句脏话，走过去一脚把他的手机屏踩了个稀烂。

夏弦心里登时问候了他祖宗三十六代。

靠 !这群杀/ 千/ 刀的!

为首的人拿着摄像机对准他们这一小群被困的人，嚷嚷着要他们抬头。

夏弦迟迟不动作。

妈/ 的 这群人明显是什么反政府组织，这威胁视频一拍，再往外面一传，简无要是看到了那不得急疯了!

身边杂音不断。

男孩拼命叫喊，嗓子已经快发不出声音了，有人很不耐烦，走过去一巴掌把他扇在了地上。

妆容花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吓得失去能动性，被强行揪着头发抬头，连男人都被吓得呜咽。

夏弦当然很紧张，但也许是因为对欧亚大陆另一端的一个人担心太过深重，他甚至顾不上发抖和恐慌。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怎么逃过这场拍摄，脑海一白，随即只剩一片嗡鸣。

因为不够配合，他被一个黑面罩一膝盖顶在颧骨处，嘴角都溢出了血。

真...够狠的。

被揪着头发强行抬头的时候他心里想。

镜头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夏弦闭紧了眼。

如他所料，这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恐怖袭击，只是一场武装充分的反政府暴动。

那些人录了像，连上天线与互联网就开始激昂地发表言论，拿夏弦这群人的生命威胁政府作出妥协。

他们占据的位置太刁钻，警方一时无从下手，双方僵持不下，对峙形势冷峻。

所有人滴水未进，一晃就是三十五小时。

夏弦嘴唇干裂，垂着头很轻慢地呼吸着，他需要最大限度保持体力和精神的活跃度。

别人轮回几十辈子都碰不上的事，他给撞上了，不仅撞上了，还给抓了，要说心里不崩溃，还真是在撒谎，被擒住的那一瞬间他心脏都停跳了。

可是，再怎么样，有一个人他也舍不得放下。

他要抓住所有能抓住的生机，他还想再偷偷看几次简无和孩子互动，看他微卷的发尾，看他柔和的侧脸，看他无奈的浅笑。

夏弦还在脑子里不断回忆美好的场景来进行自我镇定，大厅却骤起一声枪响，弹壳崩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入耳，寂静再一次被击碎。

他浑身一震，肺叶痛了一瞬。

大概是创伤后遗症。

他惶恐睁眼，面上血色褪了个干净。

人堆右翼的一个中年男人喉管被穿出血洞，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

瞬间，所有人开始疯狂尖叫，整个空间都是渗人的哭声和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夏弦摸了摸肺部，心跳的节奏变得不太规律。

这群人来真的。

六十四

简无刚收到机票确认通知，关席就推门进来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

关席搓了一把脸，坐到他旁边。

“好的很，没吐，也没痛。”

简无尽力保持语气如常。

“那就好，过两周再来一次医院，我要给你复查。”

“知道了。”

关席见简无脸色不太好，凑近了说:“你是不是又有事瞒我?真的没有不舒服？”

简无避了一下:“离我远点，一身消毒水味。”

“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不知恩不图报的家伙，平时对我恶言相向就算了，一点点小事就嫌弃我。”

关席长叹一声，见他也不像是难受的样子，没再追究。

简无勉强笑了一下。

“明天就要出院了吧？赶在夏弦回来之前?要不是林谷行说可以出院，我就算把你打晕也不放你走...你看你这一天天的，都可以拍个大剧了，就叫伪装者，夏弦也是真的惨，天天什么也不知道，就知道傻乐。”

关席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演技怎么样？还行吧？改天陪我去领个奥斯卡?”

简无心里正被蚂蚁噬咬，偏偏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玩笑开得跟真的一样。

“滚滚滚。”关席摆了摆手，又说:“明天九点我来接你，得把你好好送回家才行。”

简无罕见地没有推脱，应承了。

结果第二天关席到病房的时候，他人已经在飞机上了。

关席在病房怒火冲天，看到他留的字条后差点把床给踹翻了，巴不得立刻冲去把这不消停的家伙掐死。

简无知道关席决不会同意，但他对夏弦那边不可能放心得下。

航班起飞前十分钟，事态更新只显示双方还在对峙，夏弦依旧没有音讯。

如果夏弦受了重伤，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简无撑着腰腹，不敢深想。

为了以最快速度到达，他选了直飞航班，十几个小时的旅程才飞了一半，他就已经疲惫不堪。

超大型跨国客机机位并不宽阔，成年人坐进去只能一直曲着腿，简无属于腿格外修长的类型，身前的弧度也已经不小，这样被挤压着的姿势对他来说实在难以承受。

空乘在分发飞机餐，简无肚子正难受得厉害，摆手拒绝了，现在进食，若是胃也来凑热闹，那他可能真会生生在飞机上被折磨死。

连着机内无线网，他第十二次刷开新闻界面，仍然没有动静。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撑在后腰的左手加大力度顶住，右手不住地安抚胎儿。

飞机落地的时候，他的腰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就跟被腰斩了似的，然而他没心思调整状态，在机场大厅一路疾走。

拦了几辆出租，司机都不愿意去出事的那一带，简无焦头烂额，哪怕已经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孩子还是受到影响，弄得他几乎就要站立不住。

失望之际，简无摁住肚子靠在墙边，身体很凉，心也是。

他吸了口气，再次打开新闻界面，瞳孔猛地缩放。

新闻显示极端分子已被抓获，虽然死伤众多，但简无逼迫自己不去想夏弦死亡的可能性。

他再次冲到的士站，尝试着拿新闻劝说，终于有司机同意带他到展会中心附近的地点，他靠坐在椅背上，惊觉自己一身黏腻汗水，连手都在抖。

几经周转，终于站在等待区的时候，简无的心脏已经泵不动血了。

担架出来的速度很慢，躺在上面的人几乎都是面目全非的。

封锁带旁的警员高喊着阻拦望眼欲穿的家属，告知并安抚他们有心理医生正在里面给生还者检查精神状态，进行必要疏导。

一系列活动在简无眼前就跟放了慢镜头一样，每分每秒都被无限拉长，他的目光锁定在每一个被放出来的人质身上，却又失望地错开。

身边的女人已经迎回了自己的丈夫，激动得泪流满面，简无有些怔忡地看着这对夫妻，不慎被旁边的人撞到一边。

他弯了弯腰，抬头时手机铃忽然响了。

颤抖着按下接听键，渴盼已久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

“简无，你听我说，我那什么...我误机了，现在在机场呢，可能得...可能得后天才能到家了，手机之前出了点故障，真的真的抱歉，你别急啊，千万别急...我”

“抬头。”

简无目视前方，使出全身力气才堪堪开了口。

“左前方，过来。”

夏弦一惊，把手机塞给旁边的人就开始飞奔。

简无从人群里挤出去，朝夏弦张开了臂膀。

夏弦忽然就酸了鼻子。

过去的几十个小时，真的是他人生里最黑暗的时刻。

尖叫，眼泪，嘶喊，鲜血。

他以为自己就要逃不过了，以为自己要这么草草了结一生，以为永远都见不到自己最爱的那个人了。

可是当他劫后余生，他最爱的人就这么出现在前方，像狂潮中的灯塔，在不远处闪现光芒，告诉他，朝左前方，就能到他怀里。

“不怕不怕，呼噜呼噜毛。”

夏弦的拥抱冲力很大，简无知道这个时候夏弦不可能抑制得住，他搂住夏弦的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我好想你。”

夏弦下巴紧紧勾在简无后颈，用力得把简无白皙的肌肤都压出了红痕。

“没事了，以后我不放你走了。”

简无偎在夏弦肩上，手轻轻摸着夏弦的后脑勺。

“....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你知道...知道我有多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吗，我真的...真的怕...”

夏弦避开简无的腹部，更用力地抱紧了他，恨不得让他融进自己的骨血。

简无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可是听到夏弦这句话，听到他沙哑的嗓音，他只觉得心黯了下去。

一次事故，自己还没出什么问题，夏弦就已经是这个态度了，将来知道了自己的事以后.....

“嗯，不离开。”

简无闭上眼，心里叹了口气。

夏弦很久才缓过来，跳了一下:“啊你...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简无无力地点头，卸下力气靠在他身上:“肚子...有些难受，带我去酒店休息一下吧。”

“抱歉抱歉，我情绪控制不住....现在就带你去看医生!”

夏弦开始出冷汗，简无每次一难受，他也跟着浑身不舒服。

简无压下他的手，语气低弱:“不用...飞机坐久了而已，休息一下就...好，我不想去医院，太折腾。”

夏弦扶住简无的侧腰，心疼地蹭了蹭他的侧脸:“可是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去一趟吧,不会很久。”

“不去，我累了，真的没事，让我好好睡一觉行吗？”

简无捏了捏夏弦的指节，语带无奈。

“.....好，这附近就有酒店，我带你去，你再忍忍。”

夏弦不想忤逆他的意思，亲了亲他的眼角说。

简无点了点头。

刚下出租，他没有和夏弦径直走进酒店，反倒是先拉着夏弦往旁边走了几步。

夏弦抬头看了眼，是家自己没注意到的药房。

他反应过来，快步跑进去，刚想开口问，简无却打断了他说:“我没事，孩子动而已，吃药没用。”

随后简无转身去前台，轻车熟路地要了棉签碘酒和一些消炎止血的药物。

大难以后，一点点细心呵护都能击碎人最后一丝坚强。

直到在酒店等电梯的时候，夏弦都没缓过来:“简无啊。”

“欸。”

简无正抚着肚子，转头看他。

“我想哭。”

简无笑了笑，以为他是还没从极端事件里缓过来，和他进了电梯后把他的头摁在自己肩上:“这事是可怕了点，允许你哭一下，反正你经常在我面前出丑。”

夏弦皱了皱鼻子，偏开头:“还是不哭了。”

“害羞什么，你脸皮一向厚。”

电梯门打开，简无抛了一句话，率先走出去。

话说得还算轻松，但简无的身体却已经快到极限了，俩人刚进房，简无就直接躺上了床，背对着门口侧蜷起来，手抵紧了下腹。

夏弦在套间客厅里转半天，竟找不出一个开水壶，沉着脸回了房:“居然没有热水壶，我上次那家都有，这里是不是不欢迎中国旅客....简无你怎么样？！别吓我...”

夏弦见简无这副样子，冲了过去。

简无皱了皱眉，拉过他的手放到了肚子上:“哄一下呃...他再闹我都要吐了。”

夏弦惊觉手下的动静之强，才分别俩周，这崽的力度竟又大了许多，有活力是好，只不过，难受的是他夫人啊....

夏弦心尖很疼，掌心贴覆上去。

许久，简无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浅浅睡去，夏弦正打算起身给他盖被子，却发现简无攀在自己手上的手还在使力抓着不放。

他弯腰亲了亲简无的侧脸:“我去冲洗一下，你先好好休息。”

简无似乎是听到了，松开手后摸了摸夏弦的头，语带惺忪，半梦半醒:“好，把伤口洗洗...还有，衣服...在包里，去拿。”

“你未卜先知啊...我包什么的都被那群傻/ 逼 烧了，确实没衣服换了。”

夏弦没忍住多了句嘴。

“我...得带上属于你的东西。”

那样才能坚信你活着，还需要这套衣服，还能穿得整整齐齐站在我面前，还能对我笑，还能和我相拥。

夏弦呐.....我不知道还能这样看着你多久了，我怎么能允许你先离开我呢。

简无的声音透出劫后余生般正在回温的寒凉，夏弦不知怎的，心被揪扯住。

总觉得简无似乎有什么话外之音，似乎还有千千万万无法抹灭的无力感，但他听不真切，想不明晰。

最终他也只是附身给简无搭好被子，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我没事，我好好的呢，以后一定小心，再也不让你担心了。”

六十五

夏弦去卫生间把自己拾掇了很久，满身污浊之气，他不想保持这种状态和简无相处，担心冲撞了他。

刚出浴室门，刚刚还在睡的简无已经靠坐起来。

见夏弦出来，简无笑了笑，招手示意他过去坐下。

夏弦依着他的意思坐到床上，双手撑在他身旁，温柔吻他的眉眼。

“怎么起来了？还难受么？”

“好多了，我还有事没做，过会儿一起睡。”

简无搂住他的后颈，又轻轻拍了一下:“不瞒你说，这次我真要被你吓死了，你以后多练练跑步，下次逃快点。”

“我的速度还不叫快那没人快了。”夏弦笑着说:“不过还是听夫人的，以后再多练练，诶对了，等你生完这崽，我得拉着你晨跑，预防恐袭人人有责。”

简无摸他的手停了几秒，转而捏了捏他的下巴，刻意错开了有关他们之间未来的话题。

“你这文化水平我好害怕啊，还人人有责呢，用错了吧。”

夏弦一囧，又开始耍赖和简无亲热。

简无费了半天劲才隔开夏弦，拧开碘酒瓶，拿起了棉签:“凑近点。”

“嘿嘿，夫人要帮我擦药啊。”

夏弦趁机又在简无嘴上舔了一下。

简无挑了挑眉:“你能不能别这么傻兮兮的。”

他动作很柔和地把液体涂抹到夏弦颧骨和嘴角处的伤口上，目光很专注。

夏弦垂眼看简无，感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多年前他打篮球滑膜撕裂那次，简无不慎把他脑门磕出了淤青，那个时候，简无也是坐在他旁边，嘴上没什么好话，手上动作却特别小心。

简无给人的第一感觉并不是温柔的，夏弦记得第一眼看他，就觉得他很欠，不顾别人的感受也不讲什么礼貌，往他跟前一坐就只顾着自己的事。

可是对一个人真正的认识，是要在共同生活里慢慢体会的。

简无在他到公寓的第一天就说过，兔子味道重，可以把兔笼放到公共空间，夏弦当时只当简无是对气味不敏感而已，后来才发现，简无其实不想让自己因为憋在屋里的气味而难受，他给猪小弟换木屑和浴砂换得比自己还勤。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简无这个人的心，很有温度。

哪怕是今天透着疲态说不舒服，绝大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简无怕痛，夏弦知道，但简无不爱说出来，偶尔抱怨几句，也只玩笑而已，真难受了，反倒不愿意自己担心。

简无曾说，夏弦是他用所有运气换来的人。

关席曾说，简无在黑暗里走了太久太久，他不相信爱，也很难去爱人，但如果他爱了，就是长到天涯海角，久到石枯海烂的一件事。

他何其幸运，能得此人。

夏弦握上简无的手腕，朝前逼去。

简无没避开:“怎么?”

“你还记得第一次给我擦药吗？”

“.....记不太清。”

“那个时候我抓你手腕的时候你吓得都抖起来了，生气后还用棉签戳我脑门。”

夏弦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也许，自己早在意识到之前就深深喜欢上和简无相处的每一刻，爱上他了。

“你现在不再怕我的触碰了，我可以碰你。”

夏弦伸手在简无颈侧蹭了蹭，感受简无脉搏的轻跳。

“吻你。”

夏弦闭上眼，虔诚地吻在简无眉心。

“拥抱你。”

简无被夏弦抱进怀里，夏弦的气息将他完完全全包裹住。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夏弦摇头笑了笑，把简无空着的手拉扯着放在自己腰际:“我也是...就开始念旧了，别说话，让我好好抱抱你。”

简无手擦过夏弦的侧腰，轻轻环住，任他抱着。

“我们至少要活到八十岁吧？只要一想到未来的五十多年里都能和你一起，我就觉得特别开心。简无，我这辈子所有的爱，都是你的，如...”

简无忽然脱离他的怀抱吻住他。

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夏弦，你这样，我会痛苦。

别在我面前倾诉誓言了，有些东西，不是誓言能延续下去的，病重深伤，难以抵御。

夏弦，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了。

简无松开夏弦低头重新拿起药瓶，嘴角轻轻勾了一下，眼底毫无笑意:“我知道了，坐好，继续擦药。”

夏弦顺从地感受着简无在他颧骨上移动着棉签。

简无的手偶尔擦过他的脸颊，轻轻扫来一阵酥痒，他觉得很惬意。

“嗯呃...”

药快擦完时，简无忽然停手弯下了腰。

夏弦取掉他手里的棉签扶住他:“怎么了怎么了，孩子又闹？”

“嘶...”

简无说不出话，说孩子闹也没错，但更可怕的是他又开始胃疼了。

照这趋势，他估计很难忍住，只能采取折中的办法，选择性承认了一点事实:“嗯，皮得很，还有，我在飞机上没怎么吃东西...饿得胃不太舒服，你...你帮我把包拿来一下。”

夏弦不疑有他，快速取来了简无的包，帮他拿出了一个瓶子:“这个吗？”

简无看了眼，发现那是维生素片的瓶子，心道不好，他怕是收拾得太过慌张，把该带的速效止痛药遗漏了。

营养品的瓶子里都是延缓病情的长期药物，只有装在普通胃药瓶里的才能止痛。

现下管不了这些了，死马当活马医。

“给我两片，还有呃...水。”

简无撑着腰慢慢靠到床头，唇上只余半分血色。

夏弦把水端去，皱起眉:“怎么疼成这样，以前没这么严重的。”

简无把药吞下，有气无力道:“还不是这崽...一点也不懂事，两种痛加在一起能不严重么。”

他喘了喘，侧过身子放下了水杯:“关灯吧，来陪我，睡一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夏弦没去关灯，倒是看了看瓶子:“怎么是维生素?”

简无神情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很快答道:“前两天犯胃病，去找关席拿了点药，重复的一板一板，我干脆拿家里的旧瓶子全装一起了。”

夏弦回忆了一下，厨房柜子里确实有几瓶维生素，只不过不知道简无多少年前买的了，一直也没人吃。

他点头表示了解，刚想问简无的情况，简无自己招了:“胃炎，我过两周还得去医院复查，了解完毕?我们能睡了吗？”

回关席那复查是迟早的事，与其将来接受夏弦的质问，不如现在就把他的疑惑全抹掉。

知道简无这是间歇性发作的老毛病，夏弦也拿他没办法，只得老老实实去关灯。

房间终于陷入黑暗，夏弦上床轻轻把简无拢在身前，简无的喘息渐渐弱了，但却一直没有睡过去，手不断在腹侧抚着。

“睡不着？”

夏弦心疼地摸了摸他的侧脸问。

“你...”

简无忍下胃部一阵抽动，勉强开口:“嗯，你说说话吧，什么都行。”

夏弦手托在简无的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摩挲，开口问:“要不我们来给孩子起个小名吧？叫跳跳算了，我感觉它每次动都像在蹦跶，诶诶你感受到了吧，又开始蹦了...”

简无过了几秒才发表意见:“叫锅锅。”

“蝈蝈?为什么?”

夏弦哭笑不得，这名也太傻了。

简无其实也就是一瞬间起的想法，不过细想之下还觉得挺贴合。

夏弦，我们的孩子从小就是背锅侠呢。

对不起啊小东西，总把错都推到你身上，但是，爸爸真的很爱你，也很感谢你，这个家能维持的最后几个月平静，都指望你了。

简无摸了摸贴在自己腹心的脚丫，心不自觉变得很柔软，他回答夏弦:“不为什么，我觉得锅锅很可爱。”

“你这脑回路也是很新奇。”

“诶诶，别学我说话，这是我拿来说你的。”

“好吧...小气鬼果然对什么都很小气，但是蝈蝈真的不好听，男孩子糙点就算了，万一是个姑娘呢？以后带她出去玩蝈蝈蝈蝈地叫，她会被同伴取笑的。”

“啊...也是，那...果果?”

简无听到夏弦藏都藏不住的嫌弃，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护崽狂魔。

他笑了笑，觉得胃好像没这么疼了。

“果果好啊...甜甜的，我喜欢。”

夏弦感觉到简无腹中动静慢慢变小，又问:“是不是好多了？它好像没力气了。”

“嗯。”

简无颔首，往夏弦身前贴近了些:“没痛了，睡吧。”

“好，那宝宝小名就叫果果了吧？”

夏弦顺着简无的后背问。

“嗯，果果。”

小东西，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相信你的夏爸爸都会爱护你。

你一定要一辈子温暖甜蜜。

六十六

半夜三点，简无被痛醒，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反胃感。

或许真是疲劳过度了，抑或是，他的身体已到穷途末路。

洗手池里有一块暗红的血，血丝顺着原本粘在池壁上的水珠扩散开来，和溅出的血粒融合，交接，一缕又一缕地滑落。

简无手上捂着嘴的纸，两三秒内便湿透了。

那不是嘴角的血，是鼻血。

他抬起头，慌忙又多撕了几张纸，指尖猩红透过纸卷，血一层层渗下去，湿/ 糜开一片。

他用纸堵住鼻子，把刚刚呕出的血块冲洗干净，卷起了袖管。

卷纸可以换，可以藏，衣服要是脏了，那他就再也瞒不住了。

回到床上的时候，夏弦已经醒了，把他捞进怀里，鼻音很重地问:“什么时候起的?感觉你在卫生间待了好久。”

“没，快睡，还早。”

简无竭力抑制自己还未平复下来的颤抖，不自觉地把身子蜷得很紧。

生病以来，他第一次出血。

他害怕。

怕自己撑不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了，怕瞒不住夏弦了。

如果夏弦自己不经意撞破了这个真相，那会是一种摧毁一切，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舍不得。

“怎么了？你状态不太对....”

过了很久，夏弦忽然出了声，简无差点吓得喊出声。

“你怎么还没睡？”

“我怎么放心得下你，你在发抖。”

夏弦心疼地吻了吻简无，手在他太阳穴揉着:“放松，到底怎么了？是痛吗？”

“没事，我.....刚刚做了恶梦，有点走不出来。”

“什么梦，和我说说?不怕，我陪着你，我也给你呼噜呼噜毛吧。”

夏弦声音沉沉的，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摸着简无的后脑勺，耐心等简无开口。

可是简无不说话，只是把脑袋埋入夏弦的臂弯，紧紧扎进去。

他开不了口，如果他开了口，那会是崩溃的哭声。

缄默能锁住一切。

夏弦不急，也不逼他，简无一直没睡，他也就安安静静陪着。

十几分钟后，简无简短说了几个字，那几个字很轻慢，在黑夜里透出极浓厚的依赖。

“亲亲我好么。”

夏弦闻言，低头咬了咬他的下唇，慢慢把舌尖探进去，舔舐过简无的贝齿。

简无叼了一下夏弦的舌，很紧地贴上去。

夏弦掌心按住简无的头，更深情地和他拥吻，他知道简无需要安抚，这能让简无暂时忘掉不愉快。

简无抱着夏弦，手指抠住他宽阔的后背:“夏弦，你能不能...在孩子出生以前，能不能....”

简无忽然不往下说了，夏弦又吻上他的耳际，轻声问:“能不能什么？说吧，我都答应你，嗯?”

简无想说，能不能一直和我待在一起，时时刻刻都陪着我。

可是不行啊。

且不说夏弦的工作问题，就算夏弦请到假每天陪他，那也会成为他的负担，他不想忘记初心。

他的病会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这点，他在半小时前已经无比确定了。

那么，夏弦陪他干什么？

看他痛吗？

感受茫然无知的恐惧吗？

在无能为力里深深颓堕吗？

“能不能...准时下班，早点回家?”

不敢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但我却还是想珍惜每一刻和你在一起的时光。

“简无，我早就想好了，我回公司后就去请假。无论怎样，这段时间我都一直陪你，你想见我的时候我立刻就会出现在你视线里，你叫我我就会应，想要拥抱我就搂住你，好么？真的，别怕，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简无听到后面，吊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还好，夏弦没有发现端倪。

他张了张口，理智告诉他，他得拒绝，态度要强硬。

可是本能却让他发不出声。

夏弦说，他早就想好了要陪着他。

一瞬间，所有坚持都变碎灭化作妥协。

他的精神已经很脆弱了，偶尔，他也有坚持不下去的理由。

他不是圣人。

潦草的前半生已经过去了，或者说，这辈子也许就长不了......那这并不潦草的短短后半生，他渴望自私一回。

他会尽力掩饰，但绝不再把夏弦推离开。

自己的命和孩子的命，是一个没有正确解答的选择题，他擅自写下答案，已经是对夏弦的极端残忍。

他爱夏弦，同时他知道，夏弦或许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爱自己。

关席说过自己并非完全无望，那是安慰还是事实，无人知晓，连关席自己或许都只是在进行自我**。

产下孩子以后，他挣扎着为孩子，为夏弦坚持的精气也许一下就会分崩离析。

姑且做最坏的打算吧，至少最后这点时光的相互陪伴，他不想再剥夺。

“好，一言为定。”

爬上来说一下，近期要模考，而且有个节点我得想想……更新暂缓。

六十七

由于所有身份文件都葬送在了火海里，夏弦目前只能暂且被迫在异国待着，等领馆开具临时身份证明并办理签证。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问简无，怎么说出国就能出国了？

简无告诉他，因为他经常要往这边出差，他早就办好了往返的长期签证。

夏弦惊讶之余窃喜着说:“嘿，这么舍不得我啊？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简无一巴掌糊在他脸上:“只是想来这旅旅游，正好你熟悉这边而已。”

口是心非。

夏弦瞥了眼简无，自己在心里乐。

在国外滞留的这几天夏弦带着简无走街串巷，许多地方都是他早就想着要带简无去看的。

临走前几天的午后，简无坐在海湾堤坝上等夏弦。

他仰着头，手轻轻撑在地面。

阳光撒在发上，给发尾镀上缱绻的暖色，他合上眼睑体味这难得的慵懒舒适。

面上忽过一阵风，是只被戒指吸引的鸥，从水面掠过来时羽翼扫过简无的额发。

简无和夏弦的婚戒是简约款对环，双方戒指上都用内嵌磨棱的方式刻着对方名字的首字母。

在阳光的照耀下，艺术字体x的细碎切面泛出一层光华。

简无看了看那只伸喙试探的鸥，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轻声道:“这个你不能啄。”

夏弦去而复返的时候，简无正注视着自己抬起的手，指缝间透着浅橙的晕环，戒指上缘跳跃着光。

最近简无时常这么出神，有时候可以保持一个姿势很久，面上表情很淡，让人看不透。

夏弦说不清心里不太舒服的感受来自哪里。

简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简无沉静下来了，而让他忧心的是，那份沉远远大过那份静。

“在想什么？”

夏弦走去坐到他旁边，牵过他的手。

简无笑了一下:“在想我们结婚那天你给我试戒指。”

“这么糗的事就别提了吧？”

夏弦不太满意，摁了摁简无的掌心。

简无没说什么，朝他抬了抬下巴:“买了吃的?”

“霜栗。刚烤出来的，这边最近在办栗子节。”

夏弦打开纸袋子，松开简无的手，拿出了一颗灰白色的板栗，指尖一捏就碎开了。他把壳和皮都剥得干干净净，放到简无唇边:“尝尝，轻甜的。”

简无张口含进去，边咬边说:“特级甜好么？”

“乱说，我吃过几次了，味道不浓。”

夏弦低头剥着第二颗，情绪不是很高。

“因为是你剥的，所以特别甜。”

简无刻意哄着。

夏弦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简无，我有事...想问你。”

“问吧，我听着。”

简无摸了摸夏弦的手背。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求婚那天晚上你说了什么？”

简无垂了垂眸子，抬眼时情绪没有波澜:“记得。”

“所有苦难都共担，这才是家人，对吧？”

简无看着夏弦的眼睛，点头。

“那...你有不好的事瞒着我吗？”

夏弦朝简无凑近了点，直直望进简无那双好看的眼睛深处。

可是他找不到一丝不寻常。

简无随着夏弦盯了会儿，轻笑出声:“我的大宝贝诶，你在想什么？突然这么严肃，都把我吓怕了。”

夏弦仍旧不说话，打定主意要一个回答。

简无似是有些无奈:“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老发呆?”

夏弦挑了挑眉，有时候，他觉得简无能看到他心里的每一处细节。

“我只是有点....害怕。你知道我怕痛，对吧？”

简无手搭在腹部，把头抵到夏弦肩上:“我就是担心到时候如果我...生不下”

“你想什么呢!怎么会出问题，不可能的，你会好好的，一定会。你要是怕痛，那我们就剖吧，怎样都行.....对不起...我....我没照顾到你的心情，还这么质问你，我只是...很担心你，你这几天的状态真的不太好...”

简无轻轻揽着他说:“嗯，我知道，没事，问出来就好了，别总憋在心里。”

简无隐瞒得太好，或者说他运气还不错，这几天剧烈发作的时候都在夜里，他咬牙忍过去，没有惊醒夏弦。

白天的痛和晚上比就不值一提了，偶尔来一次，他也只能把锅推到果果身上。

夏弦虽然心中有惑，但可惜抓不住探寻的线头，简无这番合情理的解释把他躁动不安的情绪压下去了大半。

几天后，两人启程回国。

简无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坐飞机已是勉强，夏弦定了头等舱，只希望能减轻点简无的负担。

机位舒适不少，简无却还是遭罪。

从起飞开始他就一直摁着太阳穴侧头休息，专心抵挡胃里时不时冒头的翻江倒海，没过多久却被一阵异常的胎动扰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