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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石魂传说》一枚龙血石,一段找寻灵魂之旅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二十一章 漆黑的脉搏

映着肃穆的红墙,那个漆黑的身影从八面寺大殿的顶端高高跃下,点地站稳,轻巧得像一只鸟。涌动的披肩下面,是一身令人压抑的青黑色盔甲,像是某种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的战斗装束。……四处包裹着金属链扣,皮片的接缝间露出散发金属光泽的红色边线,在前胸正中汇聚成为一个龙形纹样,浑圆饱满的肩甲上长着几颗闪亮的锥刺。

那人一步步走近,金属配件与皮革彼此摩擦发出坚实的悉悉声。

体型精瘦、皮肤煞白的人物。漆黑的头发梳理成条索状,纹丝不乱地贴在头皮上,嘴角挂着一丝让人无计可施的笑意,卵形的墨镜下潜伏着目中无人的锋芒。

那人身上,竟散发着那样难以置信的气息!面对这架势,迎真手脚早已瘫软,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晴雨和鳄齿也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而让晴雨和鳄齿更为吃惊的是,那股气息和犀岩身上的竟然有着某种雷同之处!

是龙血族人!几个人心里暗暗叫苦。

“初次见面!”那个龙血族人在距离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住,客套地一弯腰,却带着一股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傲气,“请问,这里有我要的东西吗?”

就在他瞥到犀岩的一霎那,立刻流露出惊讶十足的表情。“哦?等一下,你是……?”他仔细盯着犀岩,似乎认出了什么,“真是让人吃惊啊!我居然从来没见过你,真是一笔意外收获!……我的同胞!”

同胞?这样的称呼如同锥子一般刺中了犀岩的心脏,仿佛赋予自己和那人身上的盔甲一样漆黑的脉搏。

“胡扯!”

犀岩极力否认,嘶哑的嗓音在颤栗中失去控制。我是谁,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问题,其实在他心里已有了答案。“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犀岩大吼,“你对他们做了些什么?!”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犀岩高声质问道。

“他们?”龙血族人在孪生兄弟的尸体旁站住,嘴角微微一扬,“人终有一死,所不同的是怎么死。”

“你想怎么样?”犀岩挡在同伴们身前,与龙血族人对峙。

“看在同胞的份上,今天我会考虑破个例,给你们留一点余地。”龙血族人一笑,伸出一只巴掌,“把东西给我,我就放了你们!”

“拿走吧!……都在那里了!”迎真瞟着不远处盛放信件的木箱,尽力说出,“你都看到了,就在那里!”

“你们不至于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吧?……我是说,把那件东西给我!”

显然,龙血族人看到了下面所发生的一切!不过……,难道他知道小金人也在现场?鳄齿仍然心存侥幸,试着问道:“什么东西?”

“你们没有找到钥匙,就应该心知肚明,剩下那一半对你们也没有任何用处。”龙血族人把话挑明,“把它给我,我就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考虑一下,怎么样?”

他在撒谎!犀岩心想,之所以自己还活着,多半是因为他不知道小金人究竟在谁手里,而又担心被弄坏!

“还在犹豫吗?看来得警告一下了!”

龙血族人抬手一指。

亮光一闪!哐嗤——!寺院一角的门板被击穿了!藏在门后的僧侣随着门板倒下来,身上冒起一阵青烟,不再动弹。

死了!

瞅着几个人浑身打颤的样子,龙血族人发出一串轻蔑的怪笑:“怎么样?……还要逼我继续吗?”

涌动的气息在乌云的笼罩下低吠。犀岩察觉到,或许自己是眼下唯一不会受到龙血族人气场影响的人。但即便如此,自己的耳中同样发出某种带有膨胀感的尖锐嗡鸣,额头上的汗珠也在聚集。

“还没决定吗?我赶时间。”龙血族人微笑着,再度举起一根手指。

“快跑!”犀岩忙转身对着藏在大殿门后的两个小僧侣喊。

“慢着!东西真的不在我们身上!”迎真鼓起勇气说道。

“到底在不在呢?不至于要我挨个来搜吧?……非要这样吗?”龙血族人似乎改变了主意,向犀岩和迎真走来。

想到小金人恰好带在自己身上,犀岩不免有些目光闪烁。龙血族人机敏地一停,径直向犀岩走去。

被他发现了!鳄齿意识到了这一点,迅速凑到犀岩的耳边,低声说:“算了,给他吧,没有钥匙,它什么也不是!”

“不行!”犀岩蛮横地回应道,拔出腰间的小金人,紧握在手中。

龙血族人不禁摇头。“知道吗,虽然你也是龙血族人,只可惜浑身都是缺陷,你不具备龙血族人应有的判断力!……当然,我并不关心你是哪里来的野种,不过,这也跟结果毫不相干。”

“站住,你再过来我就……”犀岩不由握紧小金人。

龙血族人嘴角浮出诡异的一笑。倏然间,人影在眼前快速一晃,接着,一阵疾风从眼前掠过。

犀岩感到手心里一滑……

小金人……消失了!就这么眼睁睁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瞪大了眼睛,猛然发觉,五步之外,一抹金光已在龙血族人手中闪动!

“怎么了?”龙血族人故作惊讶,“你刚才说你就要怎么样?”

他发出几声嘲弄的笑声,举起到手的金色小人,在手里反转欣赏着说:“现在,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了。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我接受你重新回到我们中间来!”

看犀岩切齿无语,龙血族人又继续提醒:“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何必白白浪费生命?只要你对我有所表示——杀了他们就行!”

“还在犹豫吗?”阴冷的笑声从嘴角飘出,“别告诉我你办不到,以我们龙血族人所具备的战斗天赋!”

“你说什么……”犀岩颤栗着睁大了双眼。

“别装了,我们龙血族人拥有和龙血石类似的抑制效应,所以,遇强则强!”

原来如此!犀岩瞟了一眼压抑得几乎抬不起头来的同伴们,卑微与愤恨在心头交织,无奈地垂下脑袋。

“怎么样?决定了吗?”龙血族人催促道。

“如果我选择不呢?”犀岩恨恨一咬牙。

“如果不肯的话,我当然不会介意连你一块杀了!”那人周身散发出的念力气息愈演愈烈,周遭的空气也变得更加阴沉。

“那就来试试看呀!”犀岩两眼血红地顽抗道。

眼看已经别无选择,鳄齿迅速凑到了犀岩耳边,咬着牙说道:“听着,我有一个计划,你尽量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我们趁机从后面偷袭他,这样说不定,我们还有一点机会!万一计划失败了,就躺在地上装死。……别怕,你和他是一种人!”

“谢谢你的提醒,鳄齿!”带着深深的嫌弃与怨憎,犀岩答道,“不过,我要纠正一下,我和那个家伙,不是一种人!”

“精彩的论断!我最喜欢听这些大言不惭的话了!我相信你们一定很有机会的!……加油!”计划不幸被听觉敏锐的龙血族人听到了,骇人的气场在周身不断升腾。

“哼!我同意你的说法——人终有一死!”犀岩顶着扑面而来的巨大压迫力,毅然发出一声和对方酷似的狞笑,将惊世骇俗的话语从牙缝里挤出:“今天,你要是不把东西还给我,我就要你死在这里!”

“呵?”龙血族人向前迈了两步,好让犀岩触手可及。

寺院的墙头的瓦片上折射出点点星芒,像一盏盏小小的灯泡。墙根下,黄色的小花失去照料,开始有些发蔫。大片阴影悄然移近,太阳正试图藏身于云层之后。

龙血族人居高临下地望着犀岩,缓缓举起一只手臂。

实力悬殊,一目了然。

然而,犀岩竟不知悔改地一笑,接着,毫不犹豫地释出全身劲道向着龙血族人攻去。

龙血族人脚下纹丝不动,只是顺势挥舞了一下那只举起的手臂。

“梆!”

一声巨响,犀岩横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寺院的墙面上!灰飞烟冒过后,墙面留下一个大大的凹坑,墙皮凌乱剥离,砖块竟然缩了回去!犀岩扑倒在地。

“怎么?计划失败了?”龙血族人瞟着一旁张大了嘴的鳄齿冷嘲道。

“犀岩,你怎么样!”迎真呼唤着飞奔过去扶起他,庆幸的是,虽然已经承受了那样沉重的打击,犀岩的意识依旧清醒。他奋力爬了起来,抹去嘴角的血痕,似乎还打算再来一轮……

“别担心,我刚才只是轻轻的。”龙血族人向迎真投去下流的一瞥,“要不是你们拿了我的东西,说不定我已经约你吃饭了呢……”

“你去死!”迎真感到一阵恶心。

就在这一瞬,两个影子从侧方飞快地蹿出,直奔龙血族人而去。……龙血族人眼角一动,顺势挥手。“嘭”的响动过后,龙血族人轻拂了一下原本就一尘不染的护甲,笑道,“还有别的计划吗?”

十步之外,联手发动突袭的鳄齿和晴雨双双倒地,无助地望着犀岩。

就在这时,犀岩发力将迎真扒到身后,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向前冲去:“混蛋,我要打败你——!”

“好一块顽固的石头!”龙血族人不再犹豫,挥拳向犀岩腹部擂去。

“呀——!”犀岩奋力还击。

拳掌相交的撞击声中,让人无比惊奇的是,犀岩双臂一振,竟接住了这一拳!龙血族人抽身再度出手,加大力道双手同时出击,直攻犀岩胸前……

嘭——!巨响过后,龙血族人向后跳开,主动脱离了战斗。

目睹犀岩神迹一般的表现,同伴们彻底无语——除去剧烈的喘息和疲惫的眼神,那家伙甚至于战斗姿态也还算工整!

一丝笑意从鳄齿嘴角拂过:“我有预感,我们今天死不了了!”

龙血族人重新站稳,轻轻拂去手套上沾染的灰尘,发出一声狞笑:“哼!总算露面了!原来是你在捣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犀岩身后兀然多了一位身穿灰色罩衫的人物,——原来,刚才就是他和犀岩一起合力抵抗住了龙血族人的攻击!

“又见面了!漆牙”那人开口道。

“你既然露了面也好,以后可就藏不住了!”

龙血族人轻蔑地撇了撇嘴,朝身后打了个响指,一头浑身漆黑、带翅膀的飞行生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寺院的围墙顶上。

“把东西还给我!”犀岩仍在大吼,两臂却被人牢牢锁住。

龙血族人几步踏上墙头,飞身跨上坐骑,不屑地笑道:“对不起,今天没空陪你们玩!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下次见面,我绝对不会留活口!……保重咯!”一抖缰绳,黑色坐骑展翅消失在天际……

“给我回来——!”犀岩还在大喊。

瞅着瘟神消失的背影,几个人纷纷大出一口气,身体瘫软下去……

“你怎么样?”身穿灰白色罩衫的人这才松开扣紧犀岩的手臂,缓缓揭下兜帽,露出似曾相识的山羊胡子和光亮的脑袋。

“为什么放他走——?!”犀岩还在蛮横地嘶吼着,忽然脸色一变,他张大了嘴:

“非白老师?!”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二十二章 去南方

暮色将尘埃平原渐渐吞没,刚古河仍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留下一条耀眼的光带。

侥幸逃脱一劫的五个人借着一处断瓦残垣的遮蔽向北面观望了好久,一再确认没有其他的龙血族人在场,才算松了口气。

照理说,刚从龙血族人手中死里逃生,大家应该高兴才对。然而,他们并没有立刻对非白老师千恩万谢,却被某种怪诞的气氛所包围——比龙血族人横刀立马抢走小金人更怪诞的,恐怕就数非白老师雪中送炭、不早不晚地出现在眼前这件事了,尤其是非白在龙血族人跟前露面的那一霎那,更是疑问重重。

就连亲生女儿迎真也感到纳闷,成天在望月镇教书的老爸,跑来这里干什么?就凭老爸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和那种可怕的人物有任何瓜葛呢?

“老爸,难道……你认识那个龙血族人?”迎真忍不住开了口。

非白没有回答,模棱两可地抚摸着光头。

“那就是说认识咯?”鳄齿抱起手来。

沉默了半晌过后,非白这么答道:“我唯一关心的事情,是我们北方的安危。”

“北方的安危?”迎真没大没小地喊道,“老爸,我们望月镇里那些零碎事就已经够你操心的了吧?”

非白望着迎真叹了口气,似有什么不便透露的隐情。“无知是福!你们还小,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情。”

见老爸今天答非所问,神情古怪,迎真越发感到好奇。“老爸,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呀!我怎么感觉闻见了一点阴谋的味道?……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好了!迎真!”就在这时,犀岩大义凌然地抬手打断了这番目无尊卑的质疑,对非白老师恭敬地一行礼说道:“老师,我相信您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我们不会再问了!”

在犀岩眼里,非白跟自己的亲生父亲没有任何两样。多年以来,老师在授课之余的最大爱好就是游历天下,除去偶尔行踪不定之外,老师的为人一向为人正直、胸怀坦荡。……总而言之,非白老师绝不可能做出什么坏事来。

非白望着为自己开脱的犀岩点了点头,嘴角留下一丝淡淡的苦笑。“好了,跟我回家吧!……还有你,迎真,只要跟我回去,你自己跑出来这件事,我就暂时不追究了。”

“不行!我们还有事情要办!”迎真断然拒绝了老爸。

“你能有什么事?”

“我们要去执行一项任务!”

“任务?就不怕再遇到龙血族人了?!”

迎真哼了一声,摆出一副两手空空的样子说道:“东西都没了,还用得着担心龙血族人惦记吗?”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非白满腹牢骚地瞪着女儿和犀岩。

犀岩把头缓缓转向南面,望着已经不那么遥远的刚古河对岸,深吸了口气说道:“老师,其实,我们是要去南方!”

“南方?”非白脸色变了。

南方与北方,远不止是地理上的划分。

刚古河将大地切分为南北两方,河流以北地势相对平坦、清冷而辽阔;河流以南地形复杂、炎热而崎岖。刚古历155年,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混战之后,北方三大城邦结为同盟,随后,南方三大部族也达成了族约,从此,河下河上,南方与北方,就真正地成为了两个互不侵犯的世界。

“老师,我们要到南方出使!”

犀岩自豪地说,接着又把接受苍皑的大使任命出使南方的事情经过简单地解释了一番。非白这才留意到,几个年轻人的胸前各自挂着一枚小小的雪花形徽章,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苍皑大使的徽记。

既然是来自于苍皑圣座的亲自委任,非白不好再说什么。“这样啊……,也好……,这个年龄,也该是长点见识的时候了,而且,有苍皑大使的身份为保障,路上会安全得多。”

“不过,我要多提醒你们两句!”非白放慢了语速,显得语重心长,“虽说南北战争已经停止了二十年,不过,南北双方毕竟有着历史久远的冲突渊源。因此,去南方出使,你们所代表的就不仅仅是苍皑,而是代表整个北方了!你们要时刻提醒自己,自己是一名北方人,举手投足都要体现出我们北方人的风采!”

“嗯!”四个人齐声答道。

“另外,最近南方的情况有一些复杂,你们一定不要做任何与行程不相干的事情。”

“好了,知道了。”迎真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鳄齿,应承道,“更何况,我们还有半个南方人带路呢!”鳄齿没有答话,只是尴尬地笑笑。

又唠叨了几句过后,非白挥手与几个年轻人道别,向着北面折返回去。

望着非白远远离去的背影,半晌没开腔的鳄齿忽然支吾起来:“不好意思了,各位,我不能给你们带路了。”

“为什么?你不是半个南方人吗?”迎真说。

鳄齿抹了抹鼻子,撮眉皱眼地说道:“我还有有点其它事,所以……不打算去南方了。”

“什么?你要走?……可你明明答应了一起去南方的呀!”

“现在已经离开苍皑了,他们能拿我怎么样?派人来抓我吗?”鳄齿眯眼亮出了自己混迹江湖的本色。

“可是……,你不去南方又要去哪呢?”

“哪里能弄到钱,我就去哪。”

迎真一怔。“是因为……钱?”

想到那件值钱的东西已经被人劫走,发财的机会也一去不复返,鳄齿皱起一张脸来:“钱,是我活到现在的原因,也是我接着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请问,和你们一起,我还能图什么?”

迎真鼻孔出气,本想让这家伙趁早滚蛋的,仔细又一想,既然是出远门,有这家伙的经验和实力作为保驾,大家就会安全得多,于是口风一转:“喂!我们一起大难不死,彼此之间难道就没有产生一点患难之情吗?”

“患难之情可以当饭吃吗?”

迎真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拽了拽犀岩的胳臂。

不知什么时候,犀岩已将那把著名的匕首——波利之刃握在手中。

他寻思,这把匕首跟了自己那么久,除了削一削水果之类的小事之外,的确也派不上多大用场,……或许在某个合适的时候,它会有更大的用处吧?而那个时候,大概就是……现在?

这么琢磨着,犀岩把波利之刃递了出去。

“这个……什么意思?”鳄齿不自觉地搓了搓手心。

犀岩笑笑,继续把匕首递到鳄齿跟前。“鳄齿,要是没有你,我早就死在北漠之舟了!大家一起患难一场,也算是有缘分了!既然你喜欢这把匕首,就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送给我?!”鳄齿惊讶地打量着犀岩,就像在观察一个从未见过的新奇物种。

犀岩忽然大大张开双臂作出拥抱的样子。

还在迟疑,鳄齿已被犀岩揽入怀中。一个久违的拥抱令鳄齿感到尴尬无比,心里却同时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感动。然而,被人紧紧搂住无法动弹的陌生感觉让鳄齿极为不适,他生生把几滴老泪憋了回去,照着对方的肩膀轻拍了两下。

挣脱了犀岩的怀抱,鳄齿接过波利之刃,默默收到身后,突然嘿嘿一笑:“其实,我说要走是开玩笑的,别那么认真!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来!我们喝一口!庆祝……无所谓了!”

鳄齿掏出灌满烈酒的随身酒壶,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又强迫犀岩喝了一大口,然后伸到两个姑娘跟前,“来!你们也来喝一口!”

迎真接过酒壶,和晴雨彼此瞅瞅,一仰头把酒喝干了。

“唯一的遗憾是,接下去就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了!”犀岩望着南面叹息道。

恰恰相反,鳄齿在心里默默回应,这样一来,总算可以回一趟家了!

遥远的南面,一只苍鹰掠过苍穹,越过广袤的尘埃平原,向着那条闪烁着点点星光的巨流飞去。大地之母有如星河坠落,蜿蜒地洒落在卓古大陆腰线上,诉说着隔岸相望的期许。……来吧,苍鹰,她说,只要越过刚古河,就是另一片辽阔的热土。

苍鹰啼叫一声,有如回应,继续飞向那里。

那里——河的对岸——南方。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十三章 雪国
曲折奔沛的刚古河,将卓古大陆一分为二。河的北面,天青座落在青山环抱的东方,银都位于辽阔的南部大平原,苍皑则屹立于西北的冰雪群山之间。

从苍皑雪域之巅向北眺望,无数巨大的冰椎从地面上毫无预兆地伸出,并深刻地编织在一起。自从久远的冰封年代起,它们就包裹着北面清冷的海岸线,持续散漫着凛冽的寒意。笨重的冰原起重机散落在绵延的山壁间,仿佛冰美人摇曳的耳坠。

满载货物的渺小船只,看起来几乎静止于浮冰斑驳的冻海海面。它们的存在,好歹让刺骨的寒意之中透出一丝温暖。唯有船只划破浮冰让出的水道和在冰原港口叠摞的箱子能够让人确信,这里还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来了吗?”

巍峨的殿堂内,九级台阶之上,满是水晶镶饰的宝座空着。自从消息传来时开始,王座上的人就开始反复起落踱步,并不时地开口向卫兵问讯。

列队于大殿外的士兵们有些纪律散漫,他们轻轻跺着脚跟,让身体保持温暖。尽管即将到来的情形在有生之年也难得一见,理应以最高礼遇来应对,但士官长似乎对这些小细节并不十分在意,毕竟卫士和礼宾队伍已经提前两小时等候在冰天雪地里受冻,必须保持血液循环。

“立正——!”

苍皑圣座第二次亲自出来察看。

雪白的伞顶下,圣座身着一件银灰色的袍子,袖口和领口带着厚厚的绒边。睿智而深沉的眼眸地向着东方眺望,面颊上凝着几许期待的喜悦。沿着上山的雪道一路扫视过去,她仔细洞察着每一分异动。四组雪车已被提前派往雪道,不停地往滑漉漉的雪道上洒盐、刨平,以确保路面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东方茫茫一片,雪与沙的丘壑,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融合。


※        ※        ※


三小时前。

风一直呼呼地吹着。

北漠之舟往西北面去,气温急剧下降,不出十几里,地平线上又恢复了荒凉。只有北漠之中的另一件奇葩事物——冻沙岗哨,还垛在这里。

稳固的建筑式样、夯实的建筑材料以及座落的位置,铸就了这座铁桶般的小型要塞。悬挂在墙头上的旗帜上山脉城墙徽记表明,这里已然隶属于苍皑的疆域。除去一周一趟的补给物资之外,没人会涉险深入到沙漠中的这个地带,毕竟这里一无所有。

“快来人!下面有动静!”

几个士兵正围着牌桌打盹,下面传来一声高喊。士兵们应声惊醒,纷纷扶正帽子,往大营房正中模样神圣的石雕龛壁冲过去,却被挡停在龛壁上的红色绸缎制成的禁行标志前不敢动弹。

“还等什么,快!”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官闯了进来,拔开卫兵走上前,一把扯开禁行标志,转身就喊,“信使,快去叫人,快!”

话音一落,要塞间冲出一匹飞骑,快马加鞭向着西北方的雪景疾驰而去。

大营房内一阵忙乱过后,士兵们换了一身衣服,迅速列队集合,消失在龛壁中央的弧形门洞里。几名勤务兵小跑着拥进这里,开始快速地清扫地面。之后,他们把兵器架和桌椅全部撤走,换上了一套极为精致的傢俬,并按照严格的规范摆放整齐。

“啧啧啧!真是漂亮!”一名勤务兵不禁玩弄起一件精美的杯具。

“别碰!”

听到勤务长的斥责,勤务兵不舍地放下酒杯,重新全副精力投入到这场意义重大的筹备工作当中。

壁炉里加了柴,不一会,食物开始上桌。


※        ※        ※


生锈的铁皮门打开了,光线投射进来,给许久不见光明的眼睛带去匝匝的刺痛。四个人一面躲避着光明,一面向着光明前行。

光亮渐渐涌现,随之而来的热气给僵硬的肢体带去丝丝暖意。

四个人在一排树丛状的低矮阴影前停住,那堆似动非动的物体挡住了前方的去路。四个人当中,只有鳄齿还剩下不多的一点体力,他一手握了大剑,一手遮住眼睛,慢慢向前靠近。

“谁?!”鳄齿喝道。

相距十步左右,一串声音乍乎乎地冒了出来,把鳄齿惊出一身冷汗,稍后才明白过来,那是人的声音,是许多人的声音堆叠出来的一句:“您辛苦了。”紧接着,地上的阴影忽地拉长了许多,又同时发出“请”的乍耳声响。

四个人手瘫脚软,他们心里清楚,自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了。

有人将温度适宜的清水送到了嘴边,让他们喝下,随后,又有人将柔软的海狸袍子披到每个人肩上,敌对立场的顾虑随之渐渐烟消云散。

恍恍惚惚,他们继续拖着疲惫的步伐,跟随那些模糊的人影登上了一副盘旋的石阶。光线渐渐明亮起来,温度体感也变得越渐舒适,最终,他们站在一道有悬珠幕帘的弧形拱门前。明丽的天光穿过门框,影子倾斜地投射到墙上,肉菜的香味也弥漫而来,宛若步入天堂的景象。

一只大手轻轻拨开幕帘。

“我死了吗?”迎真气若游丝地问。

“远远没有。”平和的嗓音答道,“请小心台阶。”那人将幕帘掀开,充满谦恭与善意。

四个人逐一通过门径,那人放下幕帘,后退五步,率先跪在地上。在他身后,所有人都已下跪,只剩两名衣着崭新的侍者立在边上弯腰伸手,指向盛满美酒与食物的餐台。

来不及考虑地理方位,或是回顾在金库遗迹中所遭遇的一切,他们只知道自己正面对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饥肠辘辘恰逢一顿美餐。

落座后,四人无所顾忌地大吃起来。肚子慢慢充实,时而抬眼一扫,发觉自己身处一个光线柔美的高大房间。

房间正中立着一座豪华的大型座钟,无数细密的齿轮在透明的钟体内灵巧地转动不停,发出规律而悦耳的嗒嗒声,指示出时间是下午五点一刻。房间的一侧,墙面雪白的狐皮装饰下,雪峰锦旗显得熠熠生辉。另一侧,新加的木柴在壁炉里不时发出噼啪的炸响。火光与天光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让这个房间充满了生命的讯息,一切都散发着奇异而悦人的魅力,似乎缘于精心的准备。

奇异的还有那些士兵:他们一律姿态完美地单膝跪着,身着华丽的蓝灰色厚呢武装,胸间悬挂着两束金色的绦穗,下身则是一件红蓝相间、带有褶皱的厚裙子,脚上穿着高筒袜和一双光可鉴人的皮靴,腰间配插着清一色的金色短枪,这些短枪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看上去压根不像是为开火所准备,却充满了某种仪式感。

为首的军官模样精致,低着头,头发齐整得像刚犁过的田地,银灰色的短须也修得纹丝不乱,面带审慎而恭敬的微笑。

值得细细品味的还有眼前的餐桌,桌上的每一件餐具都美轮美奂,装饰用的餐巾也搭配得十分讲究,除此之外,迎真靠着有些减弱的味觉仍能感受到,桌上的食物不仅味道美妙得异乎寻常,温度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种外观独特的淡黄色饮品装在水晶般的小瓶子里随后由侍者奉上。喝下那种特制的酒精饮料过后,四个人又休息了一阵子,才慢慢缓过神来。

“汪!”

一只端坐在地上的小狗吠了一声。沙漠里只有蝰蛇、蜥蜴和蝎子,不会有狗。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二十三章 山丘上的王者

刚古河——大地之母,发源于群川绵延的籍土高原,由三大雪山的融雪汇成无数涓流,缓缓汇合于金沙角,在金沙角聚为主流,再沿东北往西南划下,蜿蜒而颤栗地将卓古大陆分成两半。

刚古河以南,越过广袤无垠的平安之地,远远地,荒梯城堡就座落在赤猩丘陵的半坡上,犹如红色秃头上的一顶王冠。

可事实上,这里只有秃头而没有王冠。

事情是这样的。

二十多年前,荒梯国王老丹利病卧在床,只剩下一个生性懦弱的儿子,还有一头红发的王后。作为南北交锋的薄弱环节,在其后一次南北突袭当中,荒梯被北方人逼到了自家城堡的后院里。年轻而痴肥的王子,颤抖着蜷缩在花台后面不知所措。后来,王子被人硬拖着从密道逃走,最后出现在丘陵外的矮子森林里,追兵就在屁股后面,他却跑不动了,双下巴被固定王冠的丝绳勒进肉里,更是喘不过气来,只好坐以待毙。

关键时刻,一名骁勇的南方部族战士奇迹般地出现了,他披荆斩棘,只身砍杀了二十几名北方追兵。正当这名战士精疲力竭之际,身后又出现一个伟岸的身影,冥冥中射出一箭,将五名北方士兵当胸射穿,钉死在一棵树上,北方人因此撤军。

事后传说,是那名骁勇的战士拯救了年轻的荒梯王子,又说,是另外那个伟岸的身影改变了战局,而两个男人加在一起,则说他们改写了南方的历史。

那个骁勇的战士就是泽南洛尔,统一整个南方部族的大英雄。而另外那个伟岸的身影,大多数人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留下一个响亮的绰号——战神。自从两人携手的那一刻起,北方进犯南方这种事,就再也没发生过。至于那个痴肥的王子,后来自然是继承了荒梯的王位,当然,也继承了秃头。

人们都说,整个南方都是泽南洛尔的。荒梯也是。

因为泽南洛尔不仅挽救了他们的国王和王国,还教会他们怎么样团结,怎么样打仗,以及怎么样不打仗。作为回报,荒梯人则教会泽南人怎么样吃喝玩乐,怎么酿出像样的啤酒,还教他们的女人怎么打扮。

然而每当谈及谁是荒梯真正的老大时,就连普通老百姓也会搬出二十年前的老典故来:他又穿着五彩的盔甲来救你咯!荒梯国王时常因沦为泽南的傀儡而暗中备受嘲讽,因此,老百姓私底下从不把他们的国王叫作丹利二世,而是叫他秃子二世。尽管如此,丹利二世本人仍打心眼里对泽南洛尔感到心悦诚服。

正当红毛兄弟会忙于为啤酒与土豆节庆筹备,啤酒桶沿着荒梯石堡内的坡道一桶接一桶滚得正欢时,一封书信抵达了城门外,灰鸦羽、暗红色信纸——紧急密函。

荒梯城堡建在丘陵斜坡上,如果不是紧急密函,只需要用长弓射上去就行了。可惜它是。城门的卫兵只好把信使抬到一架小型投石机的弹座里,让他背上降落伞,然后,……发射!

信使高高地飞行了一段距离,噢——!他高叫着,最后,噗哧一声,精确地落到城堡第二层锯齿围墙上的厚软垫子里,在那里,红顶射手当着信使的面接过信函,对准城堡的第三层围墙拉弓引箭,红信箭尖啸着,最终飞进了荒梯石堡。

绑着紧急密函的箭矢飞过围墙,越过外庭广场,进入内庭,撞在桫椤丛里,最后落在石堡宫殿的草地上。亲兵即刻拾起,去到石堡的碉塔下,把信搁在一个小篮子里,用铰链绳索绞上去。

正巧,国王和红妈在石堡二楼结实而豪华的餐厅里吃早餐。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红妈读到信十分气恼,她已经很少这样生气——至少有十几年没这么气过了,以至于险些把镶嵌黄玉的高脚杯直接磕碎在宽阔的石桌上,把漂亮的烛台碰翻。“今年红肉寇收成那么好,我却还要再等二十天才能品尝到新鲜的红肉寇?!”二十年前的那个红发美女,万事操劳,如今已经成了一个精瘦而刻薄的老女人。

站在国王丹利二世身边的卷发小个子歌者见状,连忙拨起四弦琴开始现编现唱。

“噢~~,您别生气~~。有松鸡炖蘑菇的早晨,不至于生气。”他吟唱道。

“噢~~,有花果茶和舞蹈的下午,哪至于生气。”

“……音乐,啤酒,还有歌舞……啊~,……一切都很完美,”

歌声大大地停顿了一下,歌者把小指头伸到桌上的一碗汤里搅了搅,放进嘴里一咂,翻着白眼接着唱出了最后一句:“嗯……,只差一点红肉寇!”

“哇哈哈哈哈……”丹利二世端着肚子上的腩肉暴笑起来,“我真想把你勒死,兴许你还能给我吐出点红肉寇出来!”国王说着去勒歌者的脖子,歌者摆出一副犯贱的样子配合着。金色的王冠稍微一歪,就会有惊喜发现——国王并非全秃,只有顶上是秃的,但也许还不如全秃。

“别胡闹了,丹利,听我说正经事!”红妈教训国王说。

“嗯嗯,……不就是红肉寇吗?”丹利二世还在回味那则笑话,没想到红妈的脸色那么难看。歌者也识相地退到一边站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红妈说,“信上写着,负责收集红肉寇的鼹鼠山仓库被临时征用了,这已经是今年第四次了!——第四次不征求我的意见就随便用我的地方!这是我的国家,我却得听别人指手划脚,简直天理难容!”

“妈妈!您又误会泽南洛尔了!他怎么会无缘无故那么做呢,再说,他上次不是向您道过歉了吗?”

“上次那叫道歉?到底是敷衍还是道歉,难道我还分不出来吗?”红妈的语调苛刻而高亢。

“您只要记着他给您的承诺——现在离他的承诺只剩下两个月了,让他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去吧!您就再忍忍,要是没他,我还不能陪您在这里舒舒服服喝汤呢!”

“这我知道!”红妈打断了国王的话,“怪只怪荒梯离北方太近。……可我气的不是他的做法,而是他的态度!傲慢、无礼、嚣张!还有,我们是王国,不是部族!”她越说越气,“听着,丹利,我和你打赌,总有一天我会……”

门突然被卫兵推开了。

“提托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

绰号‘独眼’的提托将军走了进来,身上带铁钉刺的皮铠甲咔嚓作响,散乱的棕色头发,和安在他左眼上皮眼罩相得益彰。他是在一次和北方将领单挑时失去那只眼睛的。

“早上好,陛下!红妈!”将军把手放在胸前行礼。

红妈强颜欢笑。已经十四年了,整个南方响应泽南洛尔的号召,取消了跪地的礼节,至今自己还是没法习惯。“说吧,提托,什么事?”

“红妈。”独眼提托颔首说道,“本届啤酒与土豆节庆所需的啤酒已经全部调配到位了,足够维持三天的。”

“很好!”

“还有,荒梯的城墙外围我已经全部刷洗过一遍,包括重要的街道也这样做了,还插上了红色香芋草,以配合节庆的气氛!……我想您一定会喜欢的!”

“嗯,干得不错,这才有荒梯的样子嘛!”

“谢谢您的褒奖!”将军一点头。

“还有别的事吗,提托将军?”该说的都说了,瞧他还站在那儿,国王问道。

“还有就是……,”外形蛮悍的独眼提托将军向着窗外瞟了一眼,忽然一改往常,语气腼腆地说,“比武的事,一切都安排好了。”

这时候,红妈身边美丽的依赛公主狠狠白了独眼提托一眼。

提托果噜,肥田族人,独身。他是被已故的老国王秃子丹利捡回来养大的,老国王死去后,他又为荒梯效忠了十九年,最终成为了将军。石堡上下都心照不宣,只要有独眼提托在,荒梯就能牢牢把握住肥田族人的忠诚。可到了前些日子,提托似乎突然脑筋开了窍,发觉自己是该有所补偿的时候了,竟冒昧地提出要娶美丽的依赛公主为妻。

结果红妈以难以服众为由拒绝了他,毕竟,谁愿意把自己的孙女许配给一个瞎子?……好吧,独眼龙。

后来,独眼提托不知道听了谁的意见,又提出了一道华丽而狡黠的主张:他请求以一场公开的自由比武为决断,让获胜者得到美丽的公主。南方人普遍尚武,因此这样的传统,着实让人难以拒绝,况且考虑到孙女确实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最后红妈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荒梯上上下下,能打赢独眼提托的人已经不多,而敢于面对面叫板将军的人却几乎没有。不过实际上,红妈已经暗中物色了来自于另一个小城邦——橡林谷的王子,他是一名优秀的骑士,红妈让他悄悄筹备参赛,期许着公主好歹该配个真正的王子。

“放心吧,提托!我有信心,我们会成为亲戚的!”丹利二世对将军说。他深爱自己的女儿,但也深知独眼提托对荒梯的重要性,这一刻的隐忍是必要的。

“对了,比武场设在哪儿?”丹利二世又问。

“我把自由市场的西区隔出来了,那里的空间够大,还有一个看台,陛下和红妈就在那里观战,即安全又能看得清楚。”

“在市场里?真够别出心裁的!我还以为你会安排在石堡花园里呢!”国王说。

“我的主要考虑是,要让更多的人看到比赛!”提托回答。那当然错不了,对提托而言肯定是这样——让更多的人看到,就意味着一种见证,比完了再想反悔可就没门了!

“你也真是的,提托,就不怕伤及无辜吗?”红妈轻轻责备道,“不过既然已经定了,就那么去做吧!让普通人好好欣赏一下我们荒梯最优秀骑士的风采!”

“谢谢您的夸奖。”提托谦逊地低下头。

红妈只是窃笑,……我夸的又不见得是你。

又秃又胖的国王,有一个无以伦比的漂亮女儿,天知道会这样。……美丽的依赛公主也是近几年才成熟起来,变漂亮的,而且是越来越漂亮。她丝毫没有受到爸爸缺点的影响,却继承了红妈当年几乎所有的优点,并将它们发扬光大。皮肤白皙,红色的发质里透着些紫色,当她蓦然回眸,垂在编成穗的发梢的彩色宝石珠子就会甩动起来,露出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妩媚的眼神……老天爷,不知道有多少暗地里的崇拜者为之倾倒!还有,见过的人都说,公主的舞跳得棒极了,腰肢就像手腕一样灵活。

当然,敢明目张胆盯着她看的人也没几个。……依赛公主堪比红妈的眼珠子,因此就算是提托将军本人敢这么做,也会立刻被红妈瞪得体无完肤。在红妈眼里,把孙女交给独眼提托,——这叫暴殄天物!

不过一想到这事,红妈总会和另一件不愉快的事联系起来:荒梯王国的每块砖石都来自于几千年前的恩赐,却被一个叫泽南洛尔的蛮夷,拿来和那些睡在草丛里的民族相提并论,——这叫践踏文明!

当然了,荒梯自悠久传统沿袭下来的那些古老技术与王国特征,兴许在南方还勉强站得住脚,但在北方人眼里,工业水准落后北方至少一千年的荒梯王国和所有南方部族一样,——都早已经沦为蛮夷。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二十四章 红妈

南方,大地像着了火一样通红。就连在冬季,皲裂的地表都无时不摇曳着一层灼热的气浪,马腿像是变了形。

形影不离。

揣着这么几个字旅行的人,简直快要疯掉,就像一个小小的发酵面团塞在胸口,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下越胀越大,直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越过广袤无垠平安之地,一队南方巡逻兵渐渐出现在视野当中,向着几名北方来客靠近。双方都骑在马背上,彼此尴尬地望着。

“喂!吃饭了吗?”

正是午饭时分,犀岩自作主张地扬起手,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觉着这种放之四海皆准的问候,应该能够表达足够的善意。面对这神来之笔,晴雨、迎真和鳄齿一起把目光狠狠瞪向他。

对方领头的两骑巡逻兵不说话,也睁大眼睛互相瞪着。少顷,两人噴然爆笑起来,后面的人也跟着哈哈大笑,——没有恶意的那种。

奏效了!这种嘘寒问暖的方式或许听起来真的很友善,双方脸上顿时都挂满了笑容。其实,根据近些年南北双方日渐温存的关系,尤其一方胸前还带着苍皑大使徽章,根本没必要顾虑双方会毫无理由地打起来。

“这些北佬真有意思!”

巡逻队长向身旁嘟哝了一句,竟然真的从兜里掏出一个肉块,随手扔了过来!——够两个人吃一顿的份量。“来,尝尝!今天的午饭!”话里夹着荒梯人特有的浓重鼻音。

犀岩伸手潇洒地接住了肉块,却瞄着半生不熟的肉块无处下口,……于是他闭上了眼睛,随口吧唧咬了下去,接着,表情麻木地大嚼一通,血水不由自主地从嘴角冒出来直往下流,很爽朗的模样。肉块的滋味又甜又腥,舌头上颇有种细腻的触感,就像掺着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犀岩心知这是异物,不敢多想,脖子仰空一伸,身体又随之抽搐了几下,……咽下去了!

犀岩心满意足地撸着胸口问:“迎真,你要吗?”

“咦……,我才不要!”

犀岩又转回头,恶作剧地将肉块递给鳄齿,“来,你可别说你也不吃!”鳄齿笑纳,报以鄙视的眼神。

至于那是什么肉,谁也不打算多问,何必自找没趣呢?……总之下次不敢了。

犀岩的视线随着新鲜的景象四处游离,忽然落到对方的坐骑身上,不由心生爱意。——马腿比自己的马粗一倍,马脖子再粗一倍!马鬃被编成了粗犷的辫子,上面还拴着小铃铛,脖子上的肌肉线条显露无遗,——这才叫马!

望着这些强健而狂野的标致生物,南方食谱又在犀岩的喉头回甜,……问什么吃饭的事,早知道夸一夸马好了……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迎真建议道。

“喔!北方女人说话就是好听,像唱歌一样!”一个巡逻兵起哄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迎真不管不顾地大吼,一堆脏话已经涌到了嘴边。

“啧!连骂人都那么好听!”那个巡逻兵又陶醉着说了。

鳄齿在南方长大,他知道这不是调戏,而是真正的恭维!……对许多南方部族来说,对女性毫无掩饰的赞美,才是真正的恭维。假如男人们对某个女人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则是这个女人的最大失败。

“别急,小妞,这是客气话。如果他要侮辱你,会直接过来脱你裤子的!”鳄齿凑近了小声说。“真的吗?”迎真气得面红耳赤,却不知从何发作,只好咽了咽口水,顺便把那些脏话一齐咽了下去。……这一过桥的变化,真是要人命了。

“北佬,你们去哪?”巡逻兵又问。

“荒梯。”犀岩回答。

“霍古,带他们去荒梯!”巡逻队长爽快下令。“是!”士兵用拳头重重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南方大马扭着肥硕的屁股,在火鸦平原辽阔的草场上朝前蹦跶。可惜地面上的草大都已经只剩下枯茬,只有一种暗红色的小花不肯萎去,洒在原野上向前延伸,一直连到赤猩丘陵的半坡上,和那些落叶槐混在一起。

五大三粗的荒梯士兵继续向前带路,把他们引向座落在遥远丘陵顶端的荒梯石堡。

荒梯已经在近在咫尺,他们把那个士兵打发走,待在丘陵半坡上稍作休息。回头张望,视野尽头,地平线埋没在一片红色的蕴雾之中,皲裂的大地上不时的蹿起一阵阵烟尘,那是生存的印迹。

“这里离刚古河真近,我看……顶多有一百多里!”犀岩说。

“你说对了。知道他们为什么把这一带叫作‘平安之地’吗?”鳄齿指着一路过来的空旷地带问。

“因为这里风调雨顺,”犀岩瞎掰道,“生活安定,牛羊肥美?”

“不像。”迎真摇摇头。

鳄齿撇了撇嘴,望着地表那些紫褐色的斑痕说道:“那是著名的古战场,南方人和北方人的冲突,多半都从这里开始,……因为这里的土壤里洒满了鲜血,才取了这个地名。”

“原来是祈福的用意……”晴雨默默说着,向平安之地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继续沿着红色的坡道向上攀爬,赤猩丘陵顶端罩着一大片黄白色的岩石建筑,荒梯城堡已经近在咫尺,视线被城墙部分遮挡,只有巍峨的主城门上方插着那面旗帜易于辨识:在黄色的底板上是一只红脸大猩猩。

再靠近些,才看得清那些城垛像八爪鱼似地牢牢抓在山丘的坡地上。城墙的边沿,被用整颗树制成的倒挂刺围了一圈。可他们还嫌不够结实,又为墙体打造了一副铁质骨骼,——借助无处不在的外露铁锁链横竖相连,把城墙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虽然在实用角度上来说,这么弄,顶多会让初来乍到的陌生人感到有些不知深浅。

马蹄终于踏到有卫兵镇守的城门下,荒梯人打造城墙的石块就像传说中抹香鲸的脸皮一样厚实。城头中央的显赫位置,一块硕大的、用铁链拴着的、画着啤酒杯的招牌直入法眼,……那是什么意思?

“我懂啦,这座城只生产啤酒!”犀岩正经八百地猜着。

“不愧是个白痴!”迎真夸奖道。

“是‘啤酒与土豆节’!”一名卫兵听到了他们的趣谈,提醒道,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几个人佩戴在胸前的大使徽记,“欢迎你们,苍皑大使!……你们运气可真好!”全身甲胄的卫兵右臂和头顶上各绑着一束红色的香芋草——标准的荒梯节日打扮。

在友好、亲善而热烈的氛围中,他们穿过厚达二十五步的弧形城门洞,又被一堵矮墙所遮挡。

城墙之内,道路继续沿着由矮墙围成的倾斜甬道迂回爬升。甬道有无数的层次,又被一种门道相连,让人在行进中不停地揣测这城市究竟是怎样的格局。等爬得足够高时,回过头来才看得懂,这里的人们类似于生活在一级级的环形台阶上,房屋就夹在陡峭交错的甬道之间,围绕着一座高挑的炉井。

那座炉井基底宽阔,尖端裸露在外,如同一只窥看世界的眼睛,昭示出荒梯的本色——“山丘之力”——八级黄玉之城。藏在炉井后面的那堆看起来最最结实的耀眼的白色固形物,才是石堡,红妈和丹利二世生活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节日的关系,当地的人们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狭窄。

挤在不宽的甬道里,空气里飘着类似于锯末、汗水、蜂蜜、和咸奶油相混合的味道,当然,还有啤酒和牛肉炖土豆的味道,以及传统乐器,风琴和短木笛的声音。这里也不是洁癖者的流连之地。稍加观察就能发现,不管墙面、街灯、消防木桶以及蜥蜴头告示牌上,还有在多层矮墙的边角与石缝里,总有些难以清除的污渍,……到处是历史悠久的印迹。

每从一个门道钻出去,总感觉别有洞天。走到这个位置,一大片热闹非凡的平地曝露在眼前。

“天呐!好大的集市!……我最爱逛集市了!”望着眼前密不透风的商品摊位,迎真兴奋地嚷道。

平地中央有三棵巨树,由于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根系已经紧紧地盘在了一起,就连三棵粗壮的树干之间也几乎无缝可寻,故名“三棵树集市”。

早有耳闻,荒梯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冷兵器市场,是男人当然不能错过;而不论再挑剔的女人,也至少能在这里选到一块满意的荒梯头巾。因此男人们在打照面时,总喜欢相互亮刀出鞘;而上了一定年纪的女人,一律在比拼头巾。

于是,犀岩和鳄齿决定去逛逛冷兵器市场,迎真和晴雨则朝向手工针织品市场,分头行动,约好了两小时后在那三棵大树下见面。

“哎——,快往这里看!荒梯头巾,买一块送给女朋友吧!”偌大的市场内万头攒动,一位大婶冲犀岩招手,另一支手臂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头巾。她抽出一块粉色的,往自己头上一披,故作扭捏态。

犀岩拒绝不过,也跟着抽出一块。谁知没留意,红色的丝质头巾从他身旁一刷,恰好搔到一头负责运送啤酒桶的公牛眼里……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二十五章 挑战者

巨大的树荫庇护着围绕树根而架设起来的双层看台,上层是王亲国戚,下层是大臣们和他们的家属。气氛欢腾,但待在上层那个红头发的老女人脸色却十分难看,她时而跟丹利二世面面相觑,时而又把头转开,面红耳赤地抖着手里的炽鸟羽扇。

比武规则十分简单:两两捉对厮杀,最后的站立者获胜。

当场面上丢盔卸甲,只剩下独眼提托和对面那位橡林谷骑士还在站立时,将军唯一的对手还是多少让人眼前一亮!

那顶鲜亮的狐狸皮头盔确实让人感到醒目,头几招的亮相也还看得出一些不俗的底子。可谁都知道,几年前的底子和当下的实力可是两码事。头盔一旦被打脱落之后,可就不那么中看了。瞧瞧他那不修边幅的胡须!就连看台上的女人也用扇子遮了嘴。

红妈纳闷,三年前,不还是个有为年轻人的吗?是什么只用三年时间就能把他给彻底毁了?……只有酒!

可惜事实终归是事实,红妈也只有眼睁睁瞧着躺在空旷的红土场地中央的橡林城骑士,懊悔竟然选了这么个败家货,自己为什么就没亲自再确认一下呢?其实也并没怎么打,他就躺在地上,缓缓举起一只手表示屈服,……而他脸上竟然还挂着微笑!至于独眼的提托将军,也举起一只手以示胜利。

场上掌声夹杂着嘘声,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最终结果了……

“咔嚓——!”

双层看台的下方传来了劈柴似的声响,比武场地最边缘处贴近树根附近的位置,木质围栏突然炸裂了。

从被撞开的缺口里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人,他东张西望,发现在自己屁股后面追赶的公牛已经没了踪影。抬起头,围着三棵大树的看台就在他头顶,无奈,他只看得到天花板。他一脸懵懂地继续朝前走,留意到这是一块临时搭出来的圆形红土场地,来自场地四周无比热烈的呐喊声正将其包围……

热情的观众们显然对这种非常规的入场方式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可以说有些来者不拒,乃至于见者有份的意思。尽管这位不速之客的入场方式和时机有些不公平的嫌疑,但是,有终归比没有好!……观众还没看过瘾呢!

瞧,他来了!附近的观众纷纷伸手把他朝前撵,好让他赶紧去到场中央开打。面对偌大的场地举目无亲,他却大方地弯腰鞠了一躬,并向热情洋溢的观众挥手致意,腰间还插着那块刚闯了祸的红头巾。

“吁……吁……!”观众嘘声四起,提醒站在场中央身材高大健硕的提托将军,还没到庆祝的时候。将军发觉有些不对劲,缓缓转回身,露出一只凶狠的眼睛……

那个从窟窿进来的冒失鬼顿时寻思:啊,啤酒和土豆节的庆祝活动!于是对场中央依旧站立的人远远的打了声招呼:“嗨——!”

终于,独眼提托看到了犀岩。

“喔!有下一位挑战者出现了!”

站在场边的解说员也看到了犀岩,他把用热弯木制成的三头喊话器凑在嘴边激动地喊道,与此同时,把征求意见的目光投向双层看台的上层。

双层看台上的所有人几乎同步地惊呼了一声,压根不相信的样子。特别是红妈,正值看到自己安排的橡林城骑士被独眼提托踩在脚下的失望之际,她显得尤为惊喜,于是对解说员用力地点了点头。按照常理来说,即使有人对依赛公主是挚爱,也不该轻易地再去挑战提托将军,以免招惹麻烦上身,除非,这个人来自于外邦……

而犀岩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独眼提托走去,义无反顾——他只不过在想,既然观众那么有兴致,就该陪他们开开心,热闹热闹!

“好的!那么,比武继续!由提托将军对阵……,开始!”解说员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场边的战鼓重新响起。

“咚咚咚咚——嗒——嗒,咚咚咚咚——嗒——嗒——”,鼓点渐渐加强,场边的观众也跟着呼喝有声。

来了个野小子。……提托瞅着犀岩寻思,应该是从外邦来的,实力一般,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鬼花招。提托转过身,对着十步以外的家伙毫不客气地招呼了一刀。

尖锐的跨刀聚成波光把空气划破,犀岩立刻抬手还以颜色,“嘭——!”气息在途中碰撞,顿时在空中炸出一团红色的烟尘。

“哇哦——!”

一阵惊呼过后,观众集体失声。他们惊讶地发现,那个年轻的无名之辈,竟然能够和将军相抗衡!

嘿嘿,犀岩却这么想,这就是观众想要看到的,瞧瞧他们那期待的眼神!既然对手也真材实料,那么干脆两人合作把场面再弄得热闹些,来为观众献上一场漂亮的表演吧!顺便,还能检验一下自己一路上边走边练的精进成果!于是,犀岩尽量摆出个潇洒的架势,主动出击,并且力求花样翻新。

独眼提托小心翼翼地应付着犀岩的每一招。

这小子有点怪怪的,提托暗自寻思,论实力,那小子理应远不是自己对手,实战技巧也还颇为稚嫩。然而……,然而……,今天却可能无法取胜了!几招过后,提托开始渐渐明白。这样的能力他只见过一次,就在半年前与泽南洛尔一起过来的那个异族人身上!对方的实力明明不如自己,却把自己压制得死死的。

提托无处泄愤,只有还手之力,而余光瞥见看台上那抹红色的靓影对他更是一种莫大的刺激,别无选择,他大吼着发出了自己最为狠辣的一招——他交叠起双刃,死命一抽,划出弧形,向对手恶狠狠绞去!

喔!两名老骑士看到这一幕,大感惊讶,这可是提托最致命的招式!他们也同时看到了提托脸上认真的神情,——战场上的誓死时刻才会出现的表情。区区一场比武,何至于痛下杀手呢?

然而,出乎意料,那样可怕的攻击在犀岩面前还是显得一无用处,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接着,又到了犀岩的表演时间……

战斗又持续了一阵子,场面盛大而欢快。

提托猛然向后跳开,气愤地仰天一声长吼,直吼得青筋暴起,接着,他将手里的双刀扔插在地上,随即转身快步离去——彻底厌倦了这场耍猴的把戏。

“将军……放弃了!……提托将军输了!”全场掌声雷动,犀岩也陪着观众兴奋了好一阵子。

掌声渐渐落下,主持人这才向着获胜的陌生人走去。他拿开话筒凑近了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犀岩小声地回答了他。

“现在我宣布,犀——岩——,获胜!”

红妈无比开怀,发出像妖怪似的笑声——她好久没有笑出过这种声音了。

犀岩循着那声怪笑找去,却只在双层看台的上层,找到一个红发美女,正把双拳紧紧的拢在胸口,呆呆望着自己,面颊绯红。

“这是一场公平、公正的比武!这场比武很精彩!没有比这更精彩的了!”红妈热烈鼓掌,全场跟随,掌声渐渐响成了节奏,把它送给场中央获胜的勇士。

犀岩面带光宗耀祖似的笑容向观众们致意,一面四处搜寻自己伙伴们的身影。

“实至名归的勇士,你愿意娶依赛公主为妻吗?”国王丹利二世露出满意的笑容,例行公事地问道。

“什……什么??……”猛然瞧见丹利头上那顶王冠,犀岩这才明白过来,……这里的国王原来长成这副模样!……可这些人怎么会在这里呢?……娱乐。他猜。……还有,他刚才说娶什么什么为妻来着?……大概又是什么独特的南方传统吧……

“年轻人,你有什么问题?”丹利二世问道。他对犀岩疑惑不定的神情大为不满。每天能对着那样的女人,吃香喝辣,最后带着烂醉的笑容睡去。……谁遇到这样的事,不是做梦都要笑醒的吗?……而且,这可不是一件允许临时变卦的事情。

“我……”

犀岩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这里干什么来着?……伙伴们呢?他东张西望,终于在自己进来的地方附近找到一个——鳄齿,他就站在破损的矮木墙后抱着手,无情无义地冲自己微笑。

“假如没有疑问的话,我将宣布……”

“等一下!……请等一下,还有一名挑战者!”讲解员尴尬地借助话筒压过了国王的声音。在他挥舞的手指尽头,一位穿着怀旧款式银色盔甲套装的白马骑士出现在场边,头顶的红髻像火苗似的在风里蹿动。

见了鬼了,今天真是一波三折呀!丹利二世想。自己跟前这个年轻人,个头虽然瘦小了点,衣着也不入流,但长相和本事都很不错,而且,……看女儿似乎对他有些意思。不过既然又冒出一个骑士,……是好是坏,谁知道呢?……等着瞧吧,国王脱口而出:

“愿强者获胜——!”

全场举手齐声高呼:“愿强者获胜——!”

战鼓又一次响起。犀岩虽然满脑袋浆糊,却已经无路可退,眼睁睁看着对面的银盔骑士开始加速,尘泥在蹄下飞舞。

“看来这位骑士不打算下马了!……可以理解。由于他的身材矮小,选择在马上战斗未必是下策……”解说员又开始讲解。

“真是什么人都想来碰碰运气!”看台上一个女人用花边扇子遮着嘴对一旁的女人说。“是啊,你瞧瞧他那歪瓜裂枣的姿势……”

“我们可以发现,这位骑士的姿势确实有些古怪,骑手的重心和坐骑的重心并不完全吻合,不知道这是隶属于哪个流派的骑术……”解说员继续道,“不过,……这身盔甲总不至于也是临时借来的吧?而且,他的枪还没来得及拿稳,不小心撞在护栏上撞了一下。”

骑士的速度没提起来,身形歪歪扭扭,头往下一冲……“嘭——!”

解说员捂着眼睛替他疼了一阵子,大声说道:“天呐,我没看错吧?……这位骑士屁股着地!——他跌下马来了!”场边的观众也跟着一阵哄笑。

马跑得很慢,银盔骑士又被马拖着走了几步,总算停住。

“醉了!我看他明显是喝醉了,比赛前还那么不知节制……,就像前面那位,不过,这一跤应该跌得还不算太重!?哦,呵呵,瞧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真是低级失误啊!”讲解员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胜利的归属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

“哦!……等等,等等……他爬起来了,比赛还没有正式结束!”讲解员又试着制造出一点悬念,“让我们再来等等看,说不定他还留了两手呢……他把头盔打开了!大概是刚才被什么迷到了眼睛。……瞧,他还在通过辱骂来激怒对手呢!”

骑士勉勉强强从红土飞扬的场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口里大骂,“笨蛋!快上马——!”缰绳被他牢牢逮在手里。

“他在骂什么呢?我们从这个角度听不大清楚……”解说员没弄明白,把话筒竖在耳朵上使劲地听。

“笨蛋!上马呀!”那骑士又喊了一遍。

“……听声音,天呐,……快看!这位选手居然是个女的!”

犀岩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看到那名骑士正冲着自己狂喊:“再不跑你就成王亲啦!”打开的头盔里露出半张熟悉的脸……

——迎真?!他又看仔细确认了一遍,真的是她!

“怎么又是你?!”犀岩在口里喃语。为什么每次迎真的出现总是那样出人意料?

但更重要的是,这时候从迎真口中喊出的“王亲”两个字,让犀岩在惊恐万状之后恍然大悟地和“娶谁谁为妻”那几个字联系起来。……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因为自己是撞破了门进场的!真是荒唐至极……

犀岩没敢再耽搁,和迎真一起飞身上马,朝着自己撞碎进来的那道缺口划着曲线跑去。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马载着两个人去到了破口附近,少数观众才开始大声起哄,……目睹了一幕不知所谓的“英雄救美”之举。

“卫兵,截住他们!”丹利二世大声命令道。“是!”几个离得老远的卫兵转身朝那个角落跑去。

马踱着步子,犀岩一边在思考,他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我为什么要跑?

他觉着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跟国王解释一下应该行的,不知者无过嘛!况且,自己还身为苍皑大使,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除非……,一个南方国王受到了一个北方平民的当众羞辱,决定宰了他!

还是跑吧!犀岩一夹马肚子,健硕的白马冲向缺口,两人低下头钻了出去……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二十六章 惊鸿一瞥

一匹白马驮着两个人,从比武场木栅栏的破洞里冲了出来。

外面,啤酒与土豆节还在继续,凡是挤不进去看比赛的,都在大肆喝酒吃肉。斜坡道中央摆放着一列桌子,沿着街道无限延伸,桌子上放着无限量供应的啤酒。刚刚才出现过一头牛,掀翻的桌子才扶正,现在居然又冒出来一匹马?……真教人措手不及!

犀岩和迎真骑在马背上,漫无目的地在自由市场边缘横冲直撞,终于遭遇了更叫人措手不及的场景:红毛兄弟会的伙计正在把整桶的啤酒如蚂蚁过街似的往外搬,占据了整条街的宽度。马忽然看到拦路的弟兄们,很本能地伸直了蹄子摩擦地面,煞了车。……这一举动,对不熟马性的人来说,只会有一种结局——飞出去!

于是,犀岩和迎真飞了出去……

砸在那些啤酒桶和人堆里,一个特大号啤酒桶就地开了花,啤酒喷溅出来,弄得泡沫飞散。好在恰恰是啤酒与土豆节!街头那些醉鬼对冲撞、落地之类的事件麻木不仁,大规模的麦芽香气忽然袭来,反倒令他们开怀大笑。

气氛热烈、香气宜人,犀岩盯着迎真的骑士装束,无缘无故地大笑起来。迎真刚跌了屁股本来打算撒撒娇,彼情彼景,也破涕为笑。

两个人正坐在地上笑得不亦乐乎,几把剑交叉着伸了过来,架在两人脖子上……


※        ※        ※


审讯是在城堡的议事厅里进行的。八名身材魁梧的石堡铁骑静立在身后国王和红妈身后,手扶剑柄,神情威严。四名就范者站在台阶下面,双手并没有捆上,因为红妈注意到了他们胸前的苍皑使者徽记。

“怎么回事?你们这是搞什么?”审视着四个人的奇装异服,红妈语气生硬地问道。

“我们是来自苍皑的大使,请允许我……”迎真说着,从那身没来得及换下的盔甲里摸进去,取出了由苍皑圣座亲笔书写的友好信函,双手呈上。

红妈接过友好信函,只是草草一瞥,撂在一边。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谁。”

要有点使者的样子!迎真这么琢磨着,手里比划着善意的手势答道:“尊敬的国王、王后殿下,我们代表苍皑城邦,向您带来和平与友好的问候!”

“和平?哼哼。”红妈冷笑一声,“之前,是我们打你们,二十年前轮到你们打我们,后来,我们又打你们,现在,连我自己都弄不懂泽南洛尔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据说,他也是在制造和平呢!……哼哼……哼哼……”

“好了,告诉我,你们来南方出使的计划是什么?”丹利二世问。

“对荒梯、泽南、七玺三大部族进行友好访问。”迎真回答。

“荒梯不是部族!——是王国!”红妈厉色纠正道。

“对对,荒梯王国。”

“荒梯之后的下一步计划是?”丹利二世问,……他在试着引导。

迎真考虑了两秒,应声说,“我们会去泽南。”

“是吗?……那就麻烦你们,顺便去告诉那个人,北方军队还没来,荒梯就已经要被瓜分完了!”每次提到泽南,红妈总免不了气上心头。

“不不,那是开玩笑的,你们可千万别这么说哦。”二世国王迅速改口打圆场。

几个人一时间不知道听谁的。

“听我说,苍皑使者,你们真正顺便要替我做的事情是,提醒泽南洛尔别忘了遵守约定,时间只剩下两个月了!”丹利交代完,转而安慰红妈说,“您瞧,不就是两个月吗?……两个月后,泽南洛尔征用的所有地方就还给您了!”他把两个月时间当成哄骗小孩的糖果。

提托将军在一旁看起来神情焦急。

关于比武获胜者和比武场逃走的事情,丹利二世和红妈心照不宣,只字不提。固然,他们清楚作为王族,以这样的方式和一个误打误撞的北方人联姻确实很不现实。不过,这时候一旦细究起来,说不定就要让独眼提托得逞了。

这时候,一阵香风飘过,一位身材窈窕的皮肤白皙的漂亮女孩走了进来,嘴上遮着薄纱。

“依赛,快来见见北方来的大使!”丹利二世抬手说。

“已经见过了,……很棒!”依赛公主两眼直勾勾盯着犀岩说。

“谢谢。”犀岩把头一低,避开了那吓人的锋芒。

“可比赛的公正性……”在一旁早憋红了脸的提托,现在终于忍不住嚷了出来。

“你应该明白,提托,这是一次公开比武,如果判决不公,一定会召来闲言碎语,毁坏王国信誉的!”红妈挺直腰杆说。

“可是,如果受到人为的外因干扰,我们是否应该寻求重赛,以保证结果的公正性和王国的信誉呢?”

“重赛?”国王帮腔道,“也不是不可以,可我们得再找个合适的时机了。……啤酒和土豆节是不行了,最快也得等到火鸡日。一切都该按一定的程序来,你说对吗,提托?”国王和红妈互相瞅瞅,……总算找到了不了了之的最佳方案。

“红妈、陛下!我有一个问题!”提托在醋意之中爆发了,嗓门很大,“我,提托果噜,是不是您所选定的荒梯法律的最高执行者?”

“没错。”

“我,有没有权力按照程序执法?”

“你当然有!”国王回答。提托这家伙突然发了什么神经……

好吧,程序。

提托心一横。“按照程序,作为最高执法者,我认为,这个名叫犀岩的外族人行为不符合比赛章程,拟以擅闯王家场所定性,应该先进行拘禁,然后等待庭审;至于从比武场逃走的行为,可以视作辱没法律,与此同时,比赛按无结果判定。两罪同处,——先进行拘禁,然后统一候审!”

提托义正严辞,竟说得国王和红妈无言以对。“卫兵,把犀岩抓起来!”犀岩呆呆地主动献上手腕。作为北方使者,他将荣幸地第一个欣赏到南方的大牢风光。


※        ※        ※


夜未央,城墙内的节日气氛如火如荼。

城墙边上,一个被丝质头巾包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带着几个灰暗的人影,从大牢侧后方一道不起眼的小门里悄悄溜出,他们沿着墙角的阴影,一直走到了城门附近。女人又带着他们一起去到城门前,向值夜的卫兵亮了一下手掌心,卫兵看到了什么东西,又抬头瞧了一眼女人的脸,仓惶地退让开来。卫兵打开城门,目送着四个人上马离去。

女人没有一起离开,她当着卫兵的面扯下了头巾,露出倾国倾城的面庞。“依……依赛公主!”卫兵们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声,纷纷绝倒。

杯光斛影在美妙的星月下与夜色混淆,荒梯城堡里没有孤独的身影,……除去那位深红色头发的姑娘。她只身一人爬上碉塔最高的窗口,对着离去的几个背影投去惊鸿一瞥。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二十七章 鼹鼠栖息之所


明净通透的夜晚,几匹北方削蹄马在赤猩丘陵的坡地上发出轻盈的蹄踏声。刚刚搞砸和荒梯王国的关系,犀岩骑在马背上暗自愧疚。

“别想了,我们又不是真正的使者,来这里也只是随便应付一下!”迎真安慰他说,接着又问,“你们说,他们不至于追过来吧?”

“放心,绝对不会,这是公主的意思,没人会多事。”鳄齿答着,转头又对犀岩调侃一番,“不过,你真的可以考虑回去,公主看上你了,现在回去做驸马还来得及,少年得志,机不可失哦!”

“少胡说八道!”迎真骂了一句,又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现在?在去泽南之前,先顺路跟我回家去一趟吧,离这里已经不远了。”鳄齿说。

虽然说来去匆匆,犀岩却好歹留下了一个纪念品,他顺手掏出那条把牛惹恼了的荒梯红头巾,递给晴雨说:“就算到此一游,做个纪念吧!”

“我的呢?”迎真撅起嘴。

“你的在这!”鳄齿拿出一块粉色的头巾献上。

空气里透着些许湛蓝。一簇簇大小不等的亮光点缀在荒梯疆域的各个角落,借助一抹墨线与夜空中的星辰平分秋色。

“啊……,真漂亮!”迎真感叹道。

“知道那是什么吗?”鳄齿问迎真。

“萤火虫?”

鳄齿摇摇头:“一团亮光,就是一个部族!”

“喂,你家是哪一团?”迎真欣喜地望着星罗棋布的图景说。

“在那边,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座山……”鳄齿望着一个很远的方向,语气柔和地答道,“翻过那座山,又有一个湖,……过了那个湖,是一个山谷,那里就是。”

“美吗?”迎真痴痴地问,在满月星空的映衬下,她的面庞透出一种十分幼滑的质地。

“很美。”鳄齿伺机偷窥着女孩的侧脸,顺便拿出酒壶喝了起来。稀松平常的酒水,这一刻忽然显得格外醉人。

“看那里!”

迎真突如其来地指向夜幕之中的一个光团,叫了起来:“瞧见没,那里的光和其它地方的不太一样!”鳄齿也顺着望去,距离十里左右的地方。“呣……,没错,太集中,也太亮,那不是一个部族聚居地。”

“那会是什么呢?”

“去看看就知道了,顺路,走!”鳄齿一夹马肚子,朝前带路。

四匹马沿着丘陵坡地缓缓盘旋而下,穿过一小片橡眼林,没多久,接近了那团光亮。然而在近距离,亮光反而被一些低矮的小山包遮住了。

看起来,这是一组被小山四面环绕的谷地,——即使是在多山的南方,这样的地形也不算多见。他们赶往跟前,只看得到一个巡逻岗哨的火把发出的光亮。岗哨有好几组卫兵在巡逻,七八名工匠正在卫兵的监督下加盖一道四五人高的木墙,木墙恰好遮住了通往谷内的小径,而那里面却看似灯火通明,——“里面”应该才是他们在丘陵上所看到的景象。

“军事重地,请勿靠近!”镇守在路口的卫兵目不斜视,抬手拦住。

迎真下了马,向那卫兵走去。“大哥,我们是从苍皑来的使者。”迎真面带可人的笑容,冲那卫兵亮出胸前的雪花形徽章。

“那就看在使者的份上再提醒你们一句,赶快离开!这里是军事禁区!”强壮的荒梯卫兵亮出了白刃。

鳄齿笑了,把迎真轻轻拨向身后,自己从口袋里摸出随身酒壶,递了过去。“兄弟,来一口?”

“不好意思,工作的时候不允许喝酒!”卫兵目不斜视地说。

“兄弟,人生苦短!这可是从北方带来的好酒哦,难得一尝,再说也没人看见……”鳄齿把酒壶举到卫兵眼前晃了晃。

“不必再说了!”卫兵义正言辞,“我是一名有自制力、有原则的荒梯卫兵!”

五分钟过后,距离营地不远的炉火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荒梯卫兵一边摇头一边抱怨:“我跟你们说,家庭是屁……,爱情是屁……,孩子是屁……,工作也是屁……”

“可不是吗!”鳄齿拍着他的肩膀赞同道。

“生活,……你懂我意思吗,整个生活,他妈的,……就是个屁!”卫兵胀着脑壳喋喋不休,脖子红得像腊肠,手边多了一只罐子。

“错不了!来!为了他妈的生活!……干!”

鳄齿、迎真,和那个卫兵,三人举杯痛饮……

看迎真连喝了五六杯下肚,豪爽依旧,而那卫兵已经醉得差不多了,鳄齿暗自称奇。

“我说老兄,那个木墙后面的小山谷里有什么?”鳄齿开口问道。

“嗯……?”卫兵醉醺醺地扭过头来,“木墙后面啊……,以前是个仓库,最近才……增兵把守的。”

“那仓库里边到底有什么呢?”迎真问。

“咳!我说……你们也太瞧得起我了!……如果我知道那种事,……就不用成天守在外面发牢骚了。”卫兵喷着酒气说,“我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们:军事重地,禁止入内!”

问过才知道,这是个地名叫做鼹鼠山的物资仓库,最近新增成为军事用地,仅此而已。不过,他们并没有觉得无聊,反而感到新奇——和平时期,新增军事用地?多新鲜的事啊!

出于好奇,四个人骑马围着鼹鼠山谷的边缘兜了大半圈,落实了一件事:正在加盖木墙的地方,应该就是这座小山谷的唯一入口。

迎真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眼下恰好位于两个低矮小山包的夹角处,里面隐约透出微微的火光。迎真想,站在上面看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于是,迎真开始动手攀爬。

“让我来吧!”黑灯瞎火,晴日接过了迎真的任务,先助跑了几步,蹬踏几下就迅速爬上了山壁。

“看到什么了?”犀岩左右扫视了一番,抬头问道。

“什么也看不到。”不知被什么遮挡,晴雨在上面直摇头。

冷不防,一个坚若磐石的声音从几个人身后黑暗里发出,把人吓得一哆嗦。“我呢?也看不到吗?”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二十八章 束手就擒

“下来!”那个声音冷冷地命令道,接着,点燃了手中的火炬。

火光照见一个体格雄浑的大块头,脑袋两侧梳着几根小辫,中央则是一根大辫子,藤条似的一直爬到头顶。他上身赤裸,下身是皮质裤甲和皮质战靴,右肩上顶着一副惹人注目的兽甲肩铠,古铜色的皮肤上涂着些鲜红的颜料,袒露的胸口正中,有五条平行的烟灰色烫痕。

待在他身边的是两头肌肉发达的黑褐色动物,奇粗无比的脖子上戴着有金属刺的皮项圈,低吠着露出紧密吓人的牙齿。

鳄齿一眼认出来,顿时大惊失色!——眼前竟是一名泽南血卫士?只是他摸不着头脑,一名高阶泽南战士怎么会出现在荒梯的穷乡僻野?

“啧啧啧!泽南血卫士!久仰久仰!”鳄齿连忙上去打招呼,“初到贵地,我们是……”

“不用解释,跟我走一趟!”泽南血卫士面无表情地打断了鳄齿的话,伸手要去腰上拿东西。

“喂!有眼无珠的家伙,苍皑大使的徽章你不认识吗?”迎真指了指胸口喝到。

泽南血卫士顺势抬手向上一指,回敬一句:“那个是禁行标志,你不认识吗?”

就在血卫士头顶附近的枝桠上,挂了一个标识。那是在南方和北方具有相同意思的标识,红色颜料画的圆圈加大叉,表示不准过去的意思。老实说,标识真的够大,只是这里没有路灯,所以没注意到。

“兄弟,不好意思,没注意!我们马上走人!”鳄齿笑嘻嘻地回应:“记得有空到北方来找我玩哦!”

“没问题!”血卫士冷笑道,“去哪都行!……记得戴上这个!”说着,他拍了拍自己腰上插着的几副厚实的铁手铐。

“萍水相逢,大家又没有恶意,别那么认真嘛!”鳄齿连忙回头陪笑。

“那你猜猜,半夜三更,我不回去喝酒,跑来这里来干什么?”血卫士狞笑着说。

鳄齿再次意识到,一个等阶如此之高的泽南人在荒梯地区执行夜间任务的荒谬性。鳄齿定了定神,开腔道:“兄弟,这附近没什么人,没人知道我们来过。”他说着去摸自己的钱袋, “我身上碰巧带了几颗像样的石头,……就当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泽南血卫士声音宏亮地大笑起来:“北方猪猡,你们以为南方人像你们一样,可以随便用钱收买吗?”

“喂!你怎么那么不近人情?我们又没有闯进去!”迎真翻了脸。

“少啰嗦!”血卫士没理睬,朝地上一下扔出几副铁手铐,命令道,“自己戴上!”

“哼!别不讲道理!你以为我们会怕你吗?”迎真瞅瞅四周没人,冲对方挑起了眉毛。

然而此刻,鳄齿却知道麻烦来了,束手就擒,意味着新麻烦将会和老麻烦一起爆发!想到这,他果断凑近犀岩的耳朵低声说:“我们一起上,先下手为强!”他寻思,这种情况下,希望犀岩的特殊能力会有所帮助。

话音未落,鳄齿已经自行出击,晴雨会意,迅速一跃而下,一齐向血卫士围剿过去。

泽南血卫士早有准备,他将手中的火炬看似不经意地一挥,啪啪两声炸响,炫目的火光中,鳄齿顿时倒退两步,晴雨则已跌倒在地……

“晴雨!”一怒之下,犀岩也迅速扑上。

这时,血卫士松开另一只手,两头丑陋的山疬犬立刻脱手,迅猛地向着犀岩的面门扑去……

犀岩迅速抬手迎击。

两道白光自掌心砰然释出。本来,两头怪犬应当立即倒地的。出乎意料的是,两头强壮的野生动物挨了一击非但没倒下,反而直扑到了犀岩胸前!

红口白牙在犀岩眼前狂吠,犀岩奋力挣扎着,猛然明白,……自己所具备的特殊能力,对这种天生强壮而又不具备心灵的生物不会有任何效果!

顽抗了几回合之后,犀岩终于体力不支,向后倒去,血卫士适时地抛出一张弹力网套,将胜利果实一并收割。……确认犀岩困死在收拢的网线中,再也无法做出任何反抗,他一声口哨,收回了两头山疬犬。

鳄齿和晴雨见大势已去,只好束手就擒。


※        ※        ※


“还不请客?”

泽南血卫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位于道路交叉口的执勤帐篷,手里顺势推进四个牢牢困在套网里的犯人。

一名荒梯士官长正在帐篷里布置巡逻任务,见到对方的到来大感意外。“咦?……红狗!?你怎么来了?”

“刚接到的增派命令,看来我是来对了!今晚要是没有我,还说不定要惹什么麻烦呢!”

“喔?”身着银盔而没戴头盔的士官长随口答应着,偷瞄了一眼困在网套里的那四个人,暗自惊讶。

“这几个人图谋不轨,你收好!”血卫士告诫道,“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些人很强,如果没有山疬犬,连我也拿不下来,你自己小心!我走了!”

“放心,红狗,交给我就行了!”

目送血卫士离开帐篷,荒梯士官长又亲自跟出去确认一番,重新回到里面。

“把他们解开!你们出去等着!”士官长命令道。几个原本严阵以待的士兵左顾右盼,“解开?”“我说把网套解开!”几个士兵极不情愿地解开了套网,走到帐外严阵以待。

帐篷里只剩下五个人了。

士官长背着手,上下打量着犀岩的面貌、服饰,自言自语道,“错不了……”又踱了几步,他很客气地问道:“请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认识?”迎真瞅着犀岩问。

“不认识。”犀岩摇头否认。

“可我认识您!”士官长两眼放光,“我亲眼看见您击败了提托将军,在我心目中,您是一位伟大的战士!……刚才第一眼见到,还误以为你们是北方人派来的探子呢!”

“我们的确北方人。”犀岩不好意思地承认。

“是……苍皑大使!”迎真连忙补充。

“嗯……。”士官长点点头,看到了他们胸前的使者徽章,“不瞒您说,这里是泽南洛尔亲自指定的军事禁区,假如这样的误会再发生一次,就算你们是使者,也难保让你们活着离开!”

“我们只是迷了路,不知道这里是军事禁区。”迎真撒谎说。

“这也不能全怪你们,鼹鼠山确实是刚刚才被划为军事禁区的。……无论如何,请您接受我的敬意!”士卫长把手放在胸前谦恭地弯下腰说,“依赛公主是我心目中最高贵的女神,而您,是名正言顺得到她的人!”

依赛公主的崇拜者?迎真一咬嘴唇,看来是个好机会。“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大哥!”

“这个嘛……,”士官长直起腰说,“按照红狗对你们的定性,应该是‘格杀勿论’的。”他说着,又在帐篷里踱来踱去一阵子,终于站住。

“赶快离开这里吧!”士官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你们毕竟是苍皑大使的身份,我会小心地掩盖掉这件事,万一我的手下问起来,我会如实告诉他们,这样他们就会替我保守秘密了!”

那名士官长归还了马匹,并亲自护送他们离开了鼹鼠山岗哨,临行时,还把拳头留在胸前致意。

走运!走运!

四个人暗自庆幸着离开,心里却不禁揣摩,明明是和平时期,那座新增的军事禁区里究竟藏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        ※        ※


清晨,石堡议事厅外面鸟语花香,提托将军却在议事厅里面瞪着眼睛干吼。“陛下!您的宝贝女儿昨天夜里把他们全放走了!……您说句话吧!”刚一接到消息,他就赶来见丹利二世,……他在等待丹利二世点头同意抓人。

丹利和提托将军彼此间信任颇深。尽管在一些旁支末节的问题上还存在分歧,但他们二人对王国重大事宜立场上始终保持着高度的一致。

“算了提托,由他们去吧,他们只是从北方来的使者。况且,……我希望让他们去见一见泽南洛尔。”

“难道您信任那些北方人?”

丹利二世没有作答,只是叠起了虚胖的下巴,目光坚定。他相信,不论那些北方使者带着何种恶意而来,等见了泽南洛尔,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改变。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亲爱的读者,请保持耐心,重要剧情正在展开。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二十九章 营养过剩

虚惊一场,鳄齿越发想念那个地方了——磐石谷,自己曾经的家。

曙光透过云层,茫茫原野寂静无声。

从帐篷里钻出来,天空的渐变柔美得如同波浪一般。刚在荒梯一位牧民家里借宿了一晚,又吃了顿营养过于丰富的鸟蛋做早餐,在鳄齿的带领下,四匹削蹄马跨越奔狼平原,去到蛮人峰下,抵达千叶湖畔的石翼部族聚居地——磐石谷。

离开二十年,这里基本上没变。

时间还是过得那么慢。磐石谷里,健在的老人们服饰都几乎没变,只是脸上的褶痕又深了一些。房屋也几乎没变,除去看起来更富庶一些,以及在房屋环绕的领地中央多了一尊用几块硕大的岩石堆砌而成的高大人像。

鳄齿看到一张旧识的面孔,立刻凑上前去。两人一见面,立刻不由分说地斗了起来。

领地中央的空场上,两人青筋暴起、怒目圆睁,死死抱在一起,相互角力。——这是两人识别彼此最熟悉的方式。

情同手足的青葱岁月,让人无比缅怀。那年,鳄齿九岁,熊掌十三岁。

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直至鳄齿父母双亡,出走北方,这些,在两人心里刻下了难言的思绪记忆。可现在,面对面,情意犹在,两人之间却又似乎存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差异。……原本只相差四岁的人,在多年后的重逢,外表却像是相差了二十岁。

搏斗了半天,两个人终于弹开,面色通红,气喘吁吁,衣冠不整,看上去更为年轻力壮的鳄齿居然还处于下风。

“哇哈哈哈哈哈哈……”两个人一边整理衣服一开怀大笑。

鳄齿严重怀疑,甚至有些抱怨。在他的记忆里,熊掌这个儿时的小伙伴实力顶多和自己不相上下,而再看到那家伙饱经沧桑的面容时,这样的结果就更难以想像了。“熊掌!你他妈的搞什么鬼,怎么会那么有劲?……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

“等会,等会,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熊掌?!哇哈哈哈……”

迎真听到了对方的名字,忍不住笑得欲仙欲死。鳄齿和他的小伙伴一脸木然,这女人吃错什么药了?

迎真笑停过后,毫不客气地指点一番:“我说,拜托你们不要总给自己或者是给自己的小孩取个菜名,或者是饮料,或者动物器官之类的名字,好吗?熊掌……,还有鳄齿,……别叫这些名字,不吉利,懂吗?”

熊掌一脸无辜。“对不起,因为我妈妈小时候没奶,所以我就被仍进了林子里,后来,据说过了很久,我是被从一头熊的身边抱出来的。另外,我们南方还有句俗语——取个难听的名字好养活,所以……”

“啊……,啊……,那这次就这样算了吧!”迎真有些惭愧,人家说得有道理。

“走,吃烤肉去!”熊掌咧开嘴,搂住鳄齿的肩膀就往村落里边走。

“哪来的肉?”鳄齿脱口而出。他对石翼部族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十年之前。

那时候,南方的资源分布极不平衡,而石翼部族所在的磐石谷恰好就是被贫穷包围的区域。位于南方与北方接壤地带,更由于连绵不休的战争,鳄齿的父母双双因饥饿而身亡,迫于无奈,年幼的鳄齿背井离乡偷偷过河去了北方。战争停止后,他一直不乐意回来,或许正是因为不敢面对那段伤心往事。


※        ※        ※


傍晚,红日宛如轰炸一般映在天边,离雕像不远处的空地上燃起了一堆篝火,几十个部族人围拢篝火,弄了一头野猪和一头羊来烤着吃。

有生头一回,鳄齿和自己的部族人在一起肆意吃喝着从前重大场合才能分吃那么一点的“改善生活大餐”,心头淡淡的伤感渐渐为快意和畅爽所替代。再没有比滋滋有味地吃着烤肉,又随时可以来上一大口粮食醸的美酒更为惬意的了。

“那座雕像是什么?”大快朵颐的间歇,犀岩随口问起立在场地中央的那块东西。

“泽南洛尔。”坐在鳄齿身边的熊掌咂着手指回答说。

那雕的居然是个人?石翼部族似乎缺乏像样的艺术家。空地中央那座高大的岩石雕像只有较为混沌的轮廓而缺少细节,身形与面目比例更是严重失调。但它却占据着石翼部族领地之中最好的位置,脚下被许多漂亮的花环围绕着。

“你们乐意被他统治吗?”犀岩瞧着雕像脚下的花环,有口无心地问道。

“谁?……泽南洛尔?”熊掌奇怪地说,野猪棒骨的汁水直往下滴。

这时,老族长偏过身子,头顶的三条短翎羽也跟着横了过来,像是有些急于解释。

“啊……,年轻人,你先看看我们的周围环境。”老族长说着,目光扫过三面为石壁所包围的磐石谷,“我们是生活在石头上的民族。近百年来,气候变化得特别快,暴雨肆虐,土壤流失得很严重,岩石开始过多地裸露出来,地表的植物根基变浅了,畜牧和狩猎也就变得越来越艰难。”

低头往地上看时,确实,这里并非土壤里包含着石块,而是碎石块里夹杂着些土壤——很容易理解,一旦植物减少,动物也就会相应地变少。

“那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再往南走就有大片的草场……”迎真说。

族长从地上抓起两块石头,深情地瞅着。“我亲爱的朋友,石翼部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两千年,我们只明白一切和石头有关的生活习惯和道理,这里是我们的神居住的地方。迁往草场,我们就再也不是石翼部族了!”

“呃……,崇高的信仰。”迎真开玩笑似地附和了一声。谁知道族长听了反而严肃起来,“北方人,也许我这么说你会更容易理解,……家,就是一个你很难说走就走的地方!”

呵呵,迎真想,这话不假,……可生存的需求怎么解决呢?然而看着满桌的酒肉,迎真又犯了糊涂。

“不过现在不同了!”族长愁容突然散去,举起一块肉排说,“现在,我们和周围原本敌对的小部族成为了同盟,共享土地和牛羊,石翼部族还在这里……这些,都是多亏了泽南洛尔!所以,如果你把这种关系说成是‘统治’的话,那么我会回答:我乐意!”族长把手指向几个正围着雕像玩耍的孩子,“看,那些花环就是他们做的!”

“还没明白?”熊掌剔着牙解释说,“那座雕像,不是泽南洛尔建的,而是他挣的!……是我们送给他的礼物!”

居然是这样?……犀岩皱起眉头,心里轻轻重复着这个几乎每到一处都能听到的名字,——泽南洛尔,这个听起来和南方的一切都有关的名字。

“吃饱了吗?跳舞去!”熊掌站起来,振臂高呼一声。男女老少纷纷应邀起立,围着泽南洛尔雕像,欢快起舞。

那是一种姿态十分好看的舞蹈。石翼族人不仅在战斗之前和战斗之后要跳,其它任何场合也都会跳。战士们跳起来勇武有力;女人跳起来,英姿飒爽之余,又带着三分妩媚。

“经常跳石翼战舞,能让人心胸开阔。来!我教你们!”熊掌自告奋勇。

四位客人在熊掌的引领下,开始一招一式地学习石翼战舞。迎真刻意换上了套石翼族人的战靴、水袖和皮裙,加上一点点自己的理解,舞姿看起来尤为爽朗,博得族人的阵阵鼓掌与喝彩。在呼喝声与敲击乐声的交织中,汗水慢慢渗透出来,让人感到心胸豁达,畅快无比。


※        ※        ※


连续两天狂欢,醒过来已经第三天中午。

“真他妈的爽!”鳄齿睡眼惺忪地扯着脖子骂了一句。熊掌掀开帐篷,又来约饭。“走,又有得爽了,刚弄来一些驼鸟肉!”

躺在床铺上还没完全苏醒,鳄齿忽然又想起两天前的遭遇,开口就问:“兄弟,你知道……在橡树林那边有一个叫鼹鼠山仓库的地方吧?……离这里不远。”

“鼹鼠山?嗯……,”一向爽快的熊掌忽然犹豫起来,“应该……没有这个地方吧?”

“我们前天夜里路过那里……”

“哦……那里啊!我想起来了!……那里是个香料仓库,我经常去那里拿红肉寇!”

“现在变了,你不知道?”

“变了?没有……没变!……我前两天还去过的!”熊掌笑嘻嘻地说。

“开什么玩笑?”鳄齿一屁股坐起来,“要不是因为运气好,我们差点掉了脑袋!那里已经改成军事用途了!”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呢?”熊掌的脸色似乎有点发红。

“你会不知道?除非你的臂章是假的!”鳄齿望着小伙伴捆缚在右侧上臂的一枚粗笨金属图腾开玩笑说。那是代表荒梯军队高阶武官的徽章,当然不可能假。

“啊……,军事机密,不方便说!”熊掌支吾了两句,转而兴高采烈地说,“走!吃东西去,鸵鸟肉可不等人!”

鳄齿坐着不动,坚持提出自己的疑问,比如那座仓库为什么在和平时期突然增兵把守,为什么出动泽南血卫士去巡逻,又为什么加高围墙,以及为什么格杀勿论这一连串问题,熊掌的回答显得顾此失彼。

鳄齿知道人的天性是不会变的。熊掌生来性情粗糙,不善掩饰,然而,不管鳄齿怎么旁敲侧击,那家伙却始终不肯开口。……事情或许本来没什么,但小伙伴忽忽闪闪的态度,反而引起了鳄齿的几分反感和好奇。

“你露馅了,兄弟!就告诉我一个人好了,怎么回事?”

鳄齿继续笑着问。熊掌开始说不出话来,脸上流露出几分难堪。

“我们到底是不是兄弟?”鳄齿半开玩笑地抛出了这句伤感情的话。

“别这么说,我们是好兄弟,永远都是!”面容苍老的小伙伴深受刺激,几乎落泪,他狠了狠心,说道:“总之,最近不要回天青,你们知道……,那里会很挤!”

“为什么?”鳄齿非常诧异。

“别再为难我了!”熊掌的脸色陡然一变,大声说道:“想知道答案吗?……去见泽南洛尔吧!而且,得马上就去!”

南方大酋长那里就有答案?……什么答案?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三十章 成人礼

——种什么,长什么。

这句流行于南方大陆东部的俏皮话,通常用于描述泽南平原的丰饶,偶尔也用来形容特别高产的南方女人。但一切传说总是基于一定的实情:这里的生灵万物就是那么活蹦乱跳。鹿也好,马也好,牛也好,别的什么也好,只要一眨眼工夫就开始呱呱坠地,再一眨眼,就成群结队地跑在你眼前了。

泽南平原的沃野,肥美得让人心动,以至于她不仅为整个南方顶礼膜拜,也赢得了北方野心家们的倾情窥视。……但北方人爱的可不是这儿鸟兽奔走的美态或是草木摇曳的风姿——醉翁之意不在酒,众所周知,这里的地底下一定埋藏着与其物产丰饶程度相匹配的宝石。

然而几千年来,任由北方人自己折腾得怎样天翻地覆、几盛几衰,泽南平原总能在南方巍然不动。那全是仗着有一族内心彪悍的人一直在用鲜血与灵魂在守护着它,不容许任何人动摇其与生俱来的律动节奏。时间久了,人们早已忘记这族人祖先的由来,只管叫他们——泽南人。

泽南与荒梯之间,隔着一座无法翻越的千仞大山,需要绕行很远。

但只要拿出足够的耐心,沿着挥汗之路行进三天,穿过橡林谷,途经千叶湖畔的大猫屯,在巨人之角展露之时转向西行,再翻过颈项山,淌过洗马河,最后越过雷盐沼泽这道天然屏障,就能证明一切的值得。

从雷盐沼泽的南面一踏出来,空气立刻就不同了,泽南大地就赤裸裸地躺在你眼前。

大群大群的鸟兽在这片生机盎然的辽原上肆意撒欢,鳄鱼、角马、长颈鹿、鹮、鹰各自占据着蓝天下的不同梯度,连同随风招摇的花草树木,再加上蓝天水体山脉的背景,构成一幅无限展开的原始画卷。生命的种种在这里活力四射,就连猎人与天敌的威慑,在自由面前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相比之下,荒梯最宽广的火鸦平原就只能算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第一次看到泽南平原这种景象的人,往往会被逼得仰天狂吼几声,以便反省和释放自己从前宛如牢狱一般的无谓生涯。

——生命在这里,比比皆是,到处都是!

而眼下该关心的,则是特定的某一种,只要追寻着马的足迹在水源附近就能找到——人。

一路琢磨着熊掌说过的耐人寻味的话,四名苍皑大使去到分散着几间茅屋的棕榈树下。大人们都不在,犀岩随口向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打听。“小朋友,请问一下,要去见大酋长往哪里走?”小孩笑起来,不晓得有什么可笑之处。他不答腔,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那边似乎并不是正对着泽南的方向。

他们半信半疑地照着小孩的指示,往地面上马蹄踏出的一条下坡路走过去。还好,就在望下斜坡的不远处,发现了一个较大的村庄。

“你好啊!……我们想见大酋长往哪条路走?”遇见一个赤裸上身劈柴的人,迎真开口询问道。

“北方人,你们要见泽南洛尔?”那人头也不回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北方人?”迎真问。

“大酋长是外人叫的,南方人都叫他泽南洛尔。”那人回过头来解释说,“再说,你们长得那么滑稽……嘿嘿。”

到底谁长得滑稽?迎真心里偷笑着,又问:“那么请问一下,泽南的营地怎么走呢?我们要去见……泽南洛尔。”

“用不着去风牙岭。”那人忽然亮出个神秘的眼神,“算你们走运,他应该就在附近,……去下面问问看!”

“谢谢!”

刚到泽南,就碰巧遇到大酋长微服私访?南方人真是摸不透。带着几分好奇,他们从斜坡往村庄的方向下去。

这儿的房子都圆得像谷仓似的,顶上戴着草帽,每间房子的墙壁上都用白色颜料涂着醒目的“马”的符号。房屋的包围中有一处热闹的空地,看起来可能性稍大一些,说不定是在庆祝……

等靠近了那些圆形的土胎房子,他们很快发现被围在中间的不是泽南洛尔,而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孩,孩子们正在逐一试着跳过一根几乎和自己等高的横杆,尘土飞扬之间,气氛显得十分热烈。有几个当地的成年人看到了几个北方人,顺便冲他们笑笑,但似乎没人对他们的到来表示诧异。

“请问……”

“喔——!”一阵热烈的哄笑打断了迎真的提问。那个孩子只差一点点就能平安越过横杆,但他还是把它碰倒了。

“请问泽南洛尔在这里吗?”迎真见缝插针地问一个笑逐颜开的成年人,忽然又觉得自己挺冒昧。皮肤黝黑的成年男人露出一口白牙,嘿嘿地笑着,随手指了指另一间大房子,又接着去凑热闹。

相邻不远处,另外那间大房子附近人要少得多,房间门口,一个警觉的目光早已经留意到了他们。那是个剃平头的大个子,赤裸的臂膀上绑着类似金属和皮革质地的饰品,体格十分健硕,从异于常人的装束来分辨,极有可能是一名南方部族军官。

四个人把马拴在屋旁的马桩上,整理了一下衣服,亮出使者徽记,大方地迎了过去。

“您好!我们是专诚来拜访泽南洛尔的苍皑使者。”迎真礼貌地一鞠躬说。

“欢迎你们,北方人!”光头军官张开双臂,友善地回应道,“正巧,……不过你们还得多等等。”

谢天谢地!可是,南方的大酋长怎么会躲在这样一间破土屋里?他在里边干什么?……南方人让人搞不懂的地方还真多。

等待中,他们寒暄起来。

“那些孩子都是这个村的?”犀岩问。

“不,这里集中了巴巴部族所有十三岁的孩子。”军官说。

“看他们玩得真开心啊,他们在做的游戏叫什么?”迎真好奇地打听。

“那不是游戏,是‘成人礼’!”军官郑重回答。

鳄齿举目四顾,偶然间,在人群中瞟见几名分散的卫士,和在鼹鼠山见到的那名血卫士的装束十分接近,但好像一共只有四名——假如大酋长真在这里,怎么可能只有区区几名侍卫?

“我们需要在这里等多久?”鳄齿有些生疑。

“快了,再等等。”军官抱着手,风云不惊地答着,“最近北方来的使者很多,放心吧,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这时候,土屋的门帘被唰地冲开了,……几个少年簇拥着一名怀抱羊羔的少年,蹦跳着跑了出来,满脸欢喜。军官瞧着这群少年离开,突然举手做了个手势,分散在各处的四名血卫士眼神会意,立刻从四个角汇拢过来……

那几名血卫士为什么朝自己走过来?难道,从鼹鼠山仓库逃走的事情败露了,是来抓自己的?情形诡异,迎真有些发慌,开始萌生先走为妙,来日方长的想法。

“大酋长一定很忙吧?”迎真故意问。

“嗯。……不过就是再忙,这里也还是需要他的。”军官嘴里答着,顺势向血卫士招手,似乎示意他们再快点。

情急之中,迎真脑筋飞速运转。“我们今天能亲眼见到他吗?”她突然问。她冲同伴们使了个眼色,——只要那军官有任何迟疑,自己就立刻转身走人!

“喏,……你面前就是!”意外地,军官用下巴指了指那所土屋的房门。

几声朗笑过后,一只戴着粗犷铁色臂环的大手拨开门帘,随后露出的是一副极为宽厚健硕的肩膀,皮肤袒露在阳光下红里透黑,闪耀着铜器的光泽。

接着,那人低着头钻了出来,编成多缕的棕褐色头发上垂着许多小铁块,看上去分量十足。

他昂起头,发际线下露出雄狮般的眼眸,眉间的褶皱像绵延起伏的群山,岩石一般坚硬的腮边叠着几分笑意,胸膛宽阔得仿佛能装下大海。

“泽南洛尔,有几个北方使者来了!”

那名高阶军官向他低头行礼说。四名血卫士也恰好走到了跟前,左右分立,整齐地把拳头置于右胸前,微微颔首。

“欢迎你们!”

大酋长壮臂一挥,泥塑一般淳厚的脸上绽出焦糖色的笑容,声音则像某种音调低沉的多弦乐器,而且是从一个特大号的坛子里发出。

是在对自己说话吗?犀岩有些迟疑,那种乐器似的嗓音的确容易让人着迷。

“打扰您了!”犀岩立即还礼。

“没关系,我们边走边聊!苍皑使者,没想到你们那么年轻!”大酋长泽南洛尔说着,大步跨上一匹乌沉带血的精壮大马带路,和他宏伟的体格正相匹配。所有人一起上马开始往泽南行进。

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得知,泽南洛尔刚刚参加完一个部族的“成人礼”。凡是年满十三岁的少年都可以参加。在通过各种成人条件考验的基础上,能用一只手掰过泽南洛尔一个手指头的少年,将获得奖励羊羔一头。

“您最近恰好没有重要的事情吗?”迎真试探着问。

“不。”泽南洛尔说,“‘成人礼’就是很重要的事情,它是筛选泽南军人的第一个标准,对孩子们也很重要,这是他们荣耀之路的开端!”

“看来,您很注重对孩子的培养?”迎真又问。

“嗯……”,泽南洛尔鼻音深沉地回答,“北方人认为知识是最重要的。但泽南人不同,我们认为,意志才是决定结果的真正力量。”

人之所以为人,是由意志决定的。晴雨和犀岩深感赞同地点点头。

并排骑在马上,泽南洛尔比几名北方使者明显高出一大截。“泽南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泽南洛尔说,“我们花很多时间和马相处。相比之下,北方人更喜欢有轮子的东西,是吗?”

“不见得,我就更喜欢马!”犀岩抬头作答。奇怪的是,尽管对方很高,却没有给人居高临下的感觉。

“每个人喜欢马总有不同的理由,你的理由呢?”泽南洛尔问。

“……马很漂亮,然后,在征服之前他是你的敌人,征服之后就成了你的朋友。”犀岩想了一会,给出答案。

“是的,泽南人的看法也一样。……马是高贵的动物。我们把马当作朋友,而不是坐骑。”说着,泽南洛尔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马脖子。

“您的理由呢?”犀岩反问。

“站起来,就是生命的开始,躺下去,就是生命的终结!……作为一名战士,我欣赏这种尊贵的气质!”泽南洛尔将手掌抚在胸前回答。

后排,迎真跟先前那名高阶军官也聊了起来。攀谈后得知他叫摩萨卡,是泽南洛尔自小的挚友。

“你介不介意我问一下,你胸口这几条伤疤是什么?”迎真问起。这样的烫痕在先前见过的血卫士胸口也有。

“荣誉的烙印!”摩萨卡回答,“越多越好!……看最下面这条,”他指着自己胸口最下方的一条较为鲜红的烫痕,浮出骄傲的面容,“我也才刚刚荣升五阶!”

“啊,恭喜你!”接着,迎真总算得以问起先前令自己大惑不解的事实:“不过我真想不通,大酋长得有多厉害?出行时居然只带不到十个随从?万一……”

“你误会了,不是那样的。”摩萨卡摇头作答,“泽南洛尔虽然很强,但还不至于像你想的那么厉害。不过我来问你,你待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会害怕万一吗?”

“可是,万一真有人埋伏在那些房子里,突然偷袭呢?”迎真望着道旁不时出现的村落房屋说。勇气之路是泽南部队行进出征的主干路线之一,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就能直通风牙岭,道旁的人群也常在泽南洛尔经过时投来仰慕的目光。

“如果敌人数量众多,一定会有人提前赶来报信,数量少的话,哼哼……”摩萨卡不以为然地笑笑,亮出膀子上浑圆的肌肉。

“万一敌人从天而降呢?我是说真正危险的敌人!”迎真张嘴胡说道。

摩萨卡忽然眼中一闪,笑道:“真正的危险来临的时候,自然也会有保护之手从天而降!”

迎真听得云里雾里,身后的鳄齿却宛若惊醒,开始不停地在用眼睛在四周搜寻,却一直没能看到那个传说中早有耳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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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赤裸的心

一行十几人,沿着勇气之路骑行到傍晚,接着,偏离主道转而进入一处谷地。泽南洛尔预备在这里的一个部族村落驻留一晚,第二天继续从勇气之路前往泽南高地。

这个地势复杂的谷地叫深风峡谷,其间崖壁断裂交错,产生了许多空洞。这样特殊的地形,即便说有几支军队窝藏其中也毫不为过。南方首领出行到这样的险要地带,并随意借宿于当地民居,既没有提前通知,也没有迎接,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这样的胆色,不禁让几个北方使者暗暗佩服。

在当地部族的露天餐台里,首领、使者和当地人一起围着火堆共进晚餐。席间,迎真向大酋长呈上传递友好意愿的出使信函,并顺便替荒梯城堡的主人稍带了口信。

“怎么样,肉还好吃吗?……沾点这个!”大酋长泽南洛尔指着一碗色彩娇艳吓人的辣椒酱向几位使者推荐。

在一旁族人的怂恿下,鳄齿先尝了一口,作为半个荒梯人,还是忍不住现出喜极而泣的表情。犀岩、迎真和晴雨也在尴尬中随意尝了尝。“这不是我吃过最好的食物……”犀岩先客套了一句,又干脆说,“不好吃!”迎真默默替犀岩捏了把汗。

“哈哈哈,大多数人都吃不惯我们泽南的食物。”泽南洛尔笑道。

忽然,泽南洛尔抬起头,眼神不容拒绝却又毫无威胁:“我的人向我汇报说,你们在南方的行踪有些古怪,你们想知道什么?”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几个人正襟危坐,……难道泽南洛尔在问的是在鼹鼠山被抓的那件事?

“喜欢泽南的酒吗?”泽南洛尔没等他们回答,又随口问道。听上去有些欲擒故纵的味道。

“很地道的米酒!”鳄齿鼓足勇气回答。

“原料是我们泽南的,采用的是荒梯的技术,超过两千年的古老酿酒技术,很有滋味吧?”泽南洛尔瞧着几位客人这么说,让人实在听不出他在影射些什么。

“实在抱歉,我对酒一无所知。”犀岩品尝了一大口米酒后,坦率作答。

“南方人没有不会喝酒的,不过,你说话倒很像南方人!”

“告诉我,”泽南洛尔冷不防又问,“南北双方已经停战那么多年,北方人还在琢磨怎么打败我们吗?”

越发揪心的问题。迎真和鳄齿在那股压力面前深深怔住了。

“完全没有!”犀岩开口照实回答,“北方人忙着推广新技术,提高生活品质,根本没心思打仗。”

“生活品质……”摩萨卡在一旁冷笑着咕哝了一句。

酒精上蹿,犀岩脑袋开始有些发热。望着餐席上摊开的那些渗血的肉食,他从情感上觉得,在这里有话直说似乎也没什么不妥。“请原谅我的好奇心,为什么从前南方总是侵略北方呢?……是南方人天性好斗吗?”

周围的人脸色唰地变了。

鳄齿几乎把食物从嘴里喷了出来。……这小子,找死总是一套一套的。几颗心脏高高悬起,静候泽南洛尔发作,然后听凭发落。

“好斗?就算是有一点。”泽南洛尔语速平和,暂时没有发作,“可每一场战斗,我们的损失总是要多于北方。你想想看,有人会愿意白白送命吗?”

“那战争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冤冤相报吗?”犀岩得寸进尺地问道。

又一句完全不考虑后果的话。迎真的心立刻冲到了嗓子眼的位置,她惟愿有人去掐住犀岩的喉咙,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不,战争的目的,总是为了和平。”泽南洛尔答得那样平静。

“我不明白。”

“追溯起来,那是因为,从前我们南方一直受到北方的威胁。”

“您说反了,是南方一直在威胁北方吧?”犀岩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或许泽南洛尔的态度丝毫没让他感到需要有所顾忌。同伴们已经汗流浃背,而他始终浑然不觉。

“如果我说错了,请你纠正我。”泽南洛尔仍然面带微笑,“假如南方不使用武力压迫北方,就会受到北方的文明侵略而迅速灭亡,你同意吗?”他又指指桌上,向几个人推介道,“吃点老鼠果,那个也许你们会爱吃!”

“这个……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我想算是吧。”犀岩拿起一只红色的楔状果实。生僻美味的南方水果一入口,红色的汁水溅得到处都是。

“现在的暂时和平,其实是我们用战斗力的优势换来的。”

泽南洛尔说着,亲手为犀岩递过一杯新鲜的花草油茶,让犀岩有些受宠若惊。“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了。”泽南洛尔认真望着犀岩,“南方的技术远远比不上北方,却拥有更强的战斗力,这是为什么?”

在这看似荒唐的问题与确凿的事实结论之间,犀岩一时找不出答案。“是意志吗?”犀岩勉强答道。

“凭借意志战斗,就可以拥有双重武装……是的。不过,意志只能让一个人强大,还不足以让一群人强大。”泽南洛尔摇摇头,指着自己盘子里的肉块说,“你把盘子里的这块肉吃掉,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再吃一块,……等吃到第三块的时候,可能你已经腻了。这时候,人往往就会觉得挨饿受冻这种事离自己很远,……其实不是。”

“实际情况很可能是这样,”泽南洛尔接着解释,“虽然你已经腻了,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人没吃到肉。这时候,万一你想把自己吃不掉的肉,分给一个还没吃到的人,要怎样才能做到呢?”

他停下,留给犀岩一些思考时间。

犀岩没说话,泽南洛尔环视着四周微笑作答:“很简单,只有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的人,才能每一个都开心地吃到饱而不会浪费,下一顿是这样,下下一顿还是这样,然后,这些人就会为用一个目标同生共死!”

“所以,答案是,团结。我们南方强大的理由也是同一个——团结!现在,我们已经让脚下这块肥沃的土地,成为所有南方人共同的餐桌!”

听起来简单,却又高深莫测的答案,让犀岩陷入了迷惘。

看着泽南洛尔在火光中频频举杯,台下的人一呼百应,没有一丝强迫,或是一丁点顾虑,他们有着共同的想法,共同的目标,并且荣辱与共,犀岩心头涌起无法言说的悸动。——纵使自己来自于北方,却为在南方首领眼中看到的那幅壮美的家园图景所感触。

犀岩不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仅仅是自己单薄的生活阅历,才让这杯美酒显得有些呛喉。

此情此景,犀岩忽而想起了非白老师的恩师——那位赋予自己名字,却无缘见上一面的岩印大师留下的一段教诲。

岩印大师说人分为三种。第一种是汲汲众生,待价而沽,只为得到更多的普通人;第二种是懂得思量得失与代价的关系,谨慎生活的人,算是相对充实的人;第三种则是以舍弃一切为最终目标的人,通过舍弃,让灵魂得到升华。

犀岩不禁想,自己究竟算是其中的哪一种,泽南洛尔呢?

人们常说的人心难测,在泽南洛尔身上却未能应验。他似乎拥有一颗赤裸裸的心,他不像曲折的河流那般反复无常,而是像辽阔的海洋,一旦认准航向,就无需再转弯。

席间天变了,云层开始堆积,渐渐遮蔽了月色。泽南洛尔让客人们早点休息,等到天亮再一起前往泽南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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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一丁点不完美
一则来自于泽南风牙岭的消息传到了北方,震撼了天青、银都和苍皑三大北方城邦。消息一经确认,刚古河北岸一片欢腾。恰好在泽南进行友好访问的四名苍皑使者得知这一消息后,不由对自己的耳朵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南方部族即将向北方投降!

与此同时,为表达投降一方的诚挚意愿,南方两大魂石——大地之火、山丘之力,届时将同时抵达北方的核心城市天青,与天青魂石——天空之眼齐聚一堂,实现历史上第二次“三灵聚首”,以示统一之意。

——投降时间,就在消息发布当天的十五日后!


※        ※        ※


仅仅几天之内,第二封来自泽南的紧急密函用红信箭传到了荒梯石堡内,信攥在红妈手里剧烈地颤抖着。

“我要疯了!我要疯了!”

“别这样,妈妈,用不着这样……”丹利二世一直在这么劝慰着,却无法阻止母亲的喋喋不休。

“不祭天,不作礼,慌慌张张像儿戏一样就把魂石拿走?!难道他想毁掉我们两千二百年的传统吗?”

“妈妈,泽南洛尔这么做绝对是为了我们荒梯考虑。”丹利二世无怨无悔地替泽南洛尔说着好话。

“那你解释一下,丹利,为什么要匆匆忙忙?”

“您得这样想,移动魂石有很多方面的问题需要进行周密考虑,既不能太过提前放出消息,以保证安全性,又不合适拖延时间,以免魂石脱离主城太久,……总之,泽南洛尔的安排是有一定道理的!”

“泽南洛尔这个,泽南洛尔那个,你还真会替人考虑!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你再看看最后这一句,‘泽南洛尔下令执行’,……这算什么?”红妈指着信尾的落款又来气了,“好比我进到你家里,要把你的仓库搬空,然后还说,搬的时候你要动手帮忙,限你十五天时间哦!”

“妈妈,既然整个南方都是泽南洛尔说了算,我们也就听从好了……”

“你这个软骨头!我真的是白养你了!”

“妈妈,您也看到了,既然人人都拥戴他……”

“那是你,不是我!休想把我的国家尊严,当成他一个人的儿戏!”红妈咆哮了。

“我们就再信他一次,最后一次!行吗,妈妈?”

“上次就是最后一次,这次不行!”红妈咬牙切齿,愤恨到了极点。

“求您了,假如我们不同意,他照样可以用武力逼迫我们这样做,这又何苦呢?”

“我最后说一遍,不——行——!”红妈愤然起身。

半个小时过后,一个发型怪异的黑衣人低着头从外面赶来,接着,他跟随红妈走进了石堡的一间密室。


※        ※        ※


天气突变,黑云迅速堆积,转眼间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这不是冬天该有的景象,尤其是在夜里。年长的人说,这种天像预示着一定有大事发生。

一个敏捷的身影蹭着阴影的边缘,从剜心小径潜入了深风峡谷,漆黑的夜行服包裹着整个人影,只在前额拖着一缕怪发。他乘着雨势,不愿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泽南洛尔站在雨中,正对十几名外貌非同一般的南方士兵布置着什么任务。一波气势震天的齐声高呼后,士兵们散去,泽南洛尔只身留在训练场中央,默默思索,神色凝重……

人影刚刚路过潜藏在深风峡谷内的一座雕像。

唰——!

一道寒光划过雨夜,夜班第一岗哨的泽南卫兵倒下了,毫无征兆,……典型的职业杀手所为。

职业杀手以奇异的身形挺进,在练习靶和假人之间来回穿梭,奇快无比。

唰——!唰——!

第二岗哨,两道弧线,两名泽南卫兵倒地,悄无声息。

杀手继续挺进……

闪电横过夜空,照亮了山谷,照清了杀手额前的一撮怪发,也照见第三岗哨一名泽南血卫士宏伟的肩甲与脸上冷酷的笑容。

唰——!唰唰——!唰——!

雷声这才滚滚而至。泽南血卫士倒地,血水从穿过胸前五道烫痕的刀伤处涌出,混着雨水,弯曲跳跃着朝着山谷的出路淌去。

继续挺进……

暴雨仍未停歇,通向山谷外的退路已经清理干净。杀手无往不利,却依旧保持着一万分的谨慎。他借助着山谷两侧的道具和山体削壁为自己提供掩护,他清楚自己的挑战。在山谷空地的最后一片削壁前,他小心翼翼地偷瞄出来,目光迅捷地搜寻两个人。

很快,他在练习场中央找到了第一个人——泽南洛尔,就是他此行的目标。……但他还必须看到第二个人才能下手,必须!

视野已经干干净净,泽南洛尔就站在那儿,背对自己,一个人。然而还差一个人。杀手开始莫名紧张,仿佛预见某种不明物体正以轻巧的步履靠近。随着等待,起初那股轻微的焦虑不断虚张,即使在雨里,杀手的后脊依旧汗流如注。

战胜自己!战胜自己!!他反复告诉自己。

侦查往往是暗杀成败的关键,要是对方看到了你,而你没看到他,那么你就输了。然而,这样的雨,这样的夜,这样的机会,绝对不容错过!哪怕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完美。

机不可失,趁泽南洛尔还没转过身来,干掉他!这将是扬名立万的一击!

为了荒梯!为了红妈!出击!

一股叉状闪电从天而降,色泽幽蓝。

训练场削壁上方一亮,勾勒出一身怪骨嶙峋的战甲边缘,如同一副生锈的骨骼长在人的身躯里。污红的战靴在脚底形成支架,平举的手臂,像钢索似地坚硬扭曲,高耸的颧骨与深凹的面颊如刀刻般清晰,冷得让人心颤。

“嗖——!哒!”寒影顶端的血色雕翎一抖,滴水不沾。

天空中再次闪起霹雳,照亮了整个练习场。红妈派遣的杀手被一支长箭钉穿在一架训练靶上,正中靶心,死了。……眼皮仍不肯闭下,似乎在悔恨中继续搜寻着那仍未现身的第二个人。

那一丁点的不完美,终究还是要了他的命。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三十三章 冷血动物

战神——敌人送的绰号,往往掩盖了他冷僻的真名——泰格•铁莫。

有人说他是冷血动物,因为他不仅不会笑,而且孤僻寡言,更没人敢主动跟他说话,……其中还有个原因,他长得的确不像个人。

而是像一尊石塔。泽南洛尔已经比普通人高一个头,泰格•铁莫却比泽南洛尔还要高一个头。传说,泰格•铁莫拥有一半巨人族血统和一半神秘的提莫族血统。——这本是不该发生的事,但如果事情不是真的,他又怎么会有那样的身手又同时具备难以揣测的念力?除此之外,天知道他还经历过些什么样的磨练,浑身的肌肉结实得榨不出一滴水来,精神凝炼到只为一件事而生——战斗。

在战场上,泰格•铁莫总能让敌人敬而远之,于是,泽南洛尔也就成为了敌人回避的对像,因为泰格暗中保护泽南洛尔已经有二十个年头。

爱没有理由,恨也一样。

憎恨泽南洛尔的人自然不会少,派来暗杀他的人也就无以计数,虽说手法与目的各不相同,但结局都一样,每一个都丢了性命。这类事件,泽南洛尔自己也多少知道一些,但具体有多少起,死了多少人,只有泰格自己清楚。

不到非说不可泰格不会开口,而他一旦开口,就必然言之有物。因此,每当他开口的时候,你最好竖着耳朵听,要么,也可以视他为哑巴,但得先弄清一个前提——他绝不是聋子。

泰格•铁莫追随泽南洛尔的原因一直都是个迷。没人能让泰格•铁莫做任何事,原因无法深究……总之,只有泽南洛尔一个人可以。

或许泰格的真正可怕之处还在于,没人能像他那样冷静与专注,这一点令每一个企图靠近他的敌人都要抱有必死的决心。

多近算近?

传闻中的答案是,三百步。进入三百步范围之内,泰格就有本事干掉你!

他的武器是弓——渴血之弓,一根巨大、古旧而扭曲的赤色龙角藤弓,与之相搭配的黑羽箭一支有接近两步长,飞行稳定性超凡脱俗,箭头刻意铸成扁大的三角锥形,令其可以承载较多的能量而不轻易发生穿透,直至中箭者被挡停钉死在某个坚不可摧的东西上;倘若没有遇到阻碍,目标则会在空气里被活活烧死。

在五十步之内,泰格又另有办法:一把长匕首、两把短匕首插在腰扣上,他右手时刻松弛地扶在其中的一把上,眼睛半闭,随时保持听力的觉醒。这种呼之欲出的战备状态,既轻松又有效,几乎无懈可击。他的手只要一动,即使没人丧命,也保准有人出一身冷汗。

说出这些,并不见得是有人亲眼看泰格•铁莫干掉了许多人。除了“一箭终结一场战争”的事迹之外,关于泰格的事,有不少是透过深风峡谷留下的痕迹推断出来的,——那是泰格出山之前独自修炼的地方,后来一直被泽南洛尔征用作高阶习武场。

谷口那座雕像,是为彰显泰格的战功而立的,可供习武者膜拜。谷内的野兽早已经被清理干净,蜿蜒几里的剜心小径两侧削壁全是演武场地。深风峡谷内部环境十分开阔,大型中央练武场的瀑布边,有一面坚硬陡峭的崖壁,那里就是从前泰格练箭的地方。

风吹日晒,如今那里只剩下无数深深插入崖壁的箭头和箭杆的残端,像是长在石头里似的。迄今为止,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哪怕是让箭头插进去一点点也不行。泽南洛尔让高阶战士们瞅着这些断箭来习武,所产生的鼓舞可想而知。

就连敌军的探子通常也会自觉地远离这地方,毕竟,有哪个真正的勇士会乐意死在对手的练习当中?

显然,这次红妈一时兴起,派出自己最好的杀手到这里行刺泽南洛尔纯属丧心病狂之举,但他在死前,还是有幸看到了一些本不该被他看到的东西:

——十五头巨翼生物。

出于某种机缘巧合,也有人可能见过它们,但绝对不会是在这里,——在泽南深风峡谷的秘密训练场里,待在一大排单独围隔的高大框屋里,几乎占据了整个训练场的一半。

这些智慧生物的已知栖息地是在四座遥远而寒冷的高山上:黑羽山、冷焰山、北越山、龙栖山。不少有钱的北方人,挖空心思想要得到一头以彰显尊贵,但从来没人奏效,因为除了有钱,你还得证明自己值得。相比之下,南方部族人和巨翼生物达成协议的要稍多一些,……但远不至于眼前看到的那么多,……这决不可能。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部分是,这些生物既然肯待在这里,也就意味着,它们已经和深风峡谷的人类达成了协议。

那是一类极度遵从协议的智慧生物。

用翼形语比拟出“以天空之名,誓死遵循”的肢体语言,再将等级相应的宝石供奉入它们的口囊之中,古老的协议就此达成。接着,它们就会盲目地把遵循协议视作神圣职责,心甘情愿地成为征服者的终身坐骑。

然而,巨翼生物并没有漫天飞舞,稀缺的关键是:翼形语。

翼形语是一种是流传了六千年的远古通用肢体语。翼形语的守护者——休默族人,那个神圣而古老的人种,只会将翼形语授予那些“真正具备勇气与意志的勇士”。

毫无疑问,符合那种标准的勇士万中无一。但假如十五头巨翼生物真的匹配了那样的十五名五阶勇士,那将成为一支何其稀有、独特而可怕的空中力量!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三十四章 尊贵物种

泽南高地之巅,猩红的旗帜在道口成捆的擂木垛上四处飘扬。声传数里的云兽号角声,从泽南洛尔和几名北方使者的马蹄刚踏入囚笼坡就开始响起。

迎着坡道两旁架势咄咄逼人的新月战车走上去,风牙岭门户大开。

令造访者惊奇的是,一路沿着宽阔而布满砾石的勇气之路挺进,在道路两侧,除了那些尖削的十字路障,几乎看不到任何防御设施,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小型军事帐篷,如海滩上潮水刚褪去后的螃蟹一般严阵以待——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士兵们也列阵于前,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名肩甲骇人的血卫士领衔。

“大地之火永远炽烈——!”泽南洛尔在行进之中高呼。一呼百应,盔甲的撞击声犹如山崩地裂,回音震撤整个风牙岭,全然没有一点即将投降的样子。

囚笼坡上到顶,地平线渐渐展露,无数匹血色的骏马在大大小小的布旗上奔腾。在鼓槌与兵士呼喝的怒吼声中,穿越由八根巨大猛犸像齿搭建成的阵营门道,泽南高地终于袒露在背景为巨大岩石的天然谷底中。

几座最大的岩石,分别被兽角帐篷笼罩着。到访者随着泽南洛尔下马,先向着灰岩大厅走去。一骑蛮悍的大马早已等在那里,马上的勇士气势逼人,身后是一排雄壮的士兵。

“来见见黑洛尔,我的儿子!”泽南洛尔介绍说。

那人翻身下马,披风扇动有如飓风来临。“泽南洛尔!”他嘴里喊着,风火般走来,和父亲重重地撞了一下肩膀,并互相拍击了一下,力道简直够杀死个人。他随意扫视了一下瘦弱的来访者们,目光凶狠而苛刻,显然,北方人在他眼里一无是处。

泽南洛尔在随他离开之前,对几名北方使者说:“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摩萨卡会带你们到处看看!”

“我们走吧!”在泽南路尔的挚友摩萨卡热情的招呼下,使者们随他转向了风牙岭非军事区的另一侧——营地区。

转过灰岩大厅所在的坡头,地面又洼了下去。泽南高地正是借助那几块如小山一般巨大的岩石划分为不同的区域,从而拥有了立体的构型。坡下遥望过去,又是一个巨弧形的山谷。在一个小型内湖的周边,预留了充沛的绿地。而紧贴山壁的平底区域,是开阔的训练场,演练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过摩萨卡的一路介绍之后,同行的四人不得不承认,泽南人的确是一个极为彪悍的民族。除去先天的强健,他们对身体训练的系统性也远胜于北方人,尤其对意志的锤炼,北方人更是遥不可及。泽南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拒斥一切北方技术,包括枪械技术,这或许是泽南洛尔的英明之处。然而也正因于此,对念力向力量和迅捷素质的转换训练要求也就更为苛刻。只有具备三阶念力的熟练战士,才能达到进入泽南正规军的资格,这是出于减少不必要战争伤亡的考虑,也是泽南战斗人才辈出的被动要素之一。

训练场的一隅有一群少年,年龄在八到十三岁之间。让人惊讶的是,他们正在训练与土狼进行徒手搏斗。同样的年龄,北方人的小打小闹相形见绌。

“泽南洛尔让我送你们几匹马!”摩萨卡不无自豪地说着,又带他们转向训练场的另一侧借由山壁顶端搭建出的区域——饲练场,并渐渐靠近泽南的骄傲——马。

高达百步的大型露天棚架下,上百名训练师吆喝着、鞭笞着;形色各异的骏马则嘶鸣着、奔驰着,各得其所。

摩萨卡一到这里就开始两眼放光。他忽而表情丰富地喊出几嗓子马语,像是跟某匹良驹在打招呼;忽而又炫耀起他们配方优越的神秘马饲料。……爱马几乎成了一种职业,就连识别马粪也成了这一职业技艺的重要部分,摩萨卡双膝跪地,神情愉悦地把马粪捧在手里捻着,凑得那么近,好像恨不得一尝为快。

饲训场是爱马者的乐土,但那股味道确实让人难以恭维。“我要走了!”迎真捏着鼻子说。

但她忽然又不走了。她也开始两眼发光。——她发现了几个奇怪的物体,就待在饲练场侧面的一个角落里。角落的位置建造了几副巨大的框架式箱体,里面套装着三个外形奇绝的大东西,仿佛是在蠕动……

“那是什么?!”迎真心惊肉跳地问。

其中一个大东西识趣地叫唤了一声,同时伸展出一副宽阔巨大的翅膀!——是活的!好大个头的飞行生物!……虽然还不至于有波利那样大。但那个框架式箱体既没有门也没有顶,而那几头大型生物也没有被拴着!

“第一次见吧?——灵翼者!”摩萨卡声音洪亮地说。

飞行坐骑确有其事,他们已经见识过,但这样的个头和外形还是第一次见,真是大开眼界。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被那几头漂亮生物吸引过去,摩萨卡说,它们不会有任何危险。

“你们泽南人最值得夸耀的东西不是马吗?”迎真在距离那几头大动物稍远的安全地带停住了问,“那个不比马好?骑上它就可以飞了吧!”三头巨兽像有感应似的,开始把头转过来。

摩萨卡一听,泄了气。“飞?谈何容易!……这不是普通坐骑,整个泽南只有六头!”

“飞行坐骑那么稀有?”犀岩吃惊道。

“巨翼生物,……我们叫它巨翼生物。”摩萨卡解释道,“并不稀有。但你应该问我,怎样才能让巨翼生物成为人的坐骑。”

“请问,怎么才能让巨翼生物成为人的坐骑?”迎真听话地问道。

“哈哈哈哈,我最爱听你们北方佬做梦了!……巨翼生物只属于真正的勇士!”摩萨卡笑过后又满怀崇敬地说,就连自己也不配。

“真正的勇士?”犀岩问。

“只要向休默族人证明自己的勇气,然后他们就会教你怎么做。”摩萨卡把手指向大老远处,从云端露出的、近乎垂直的山峰峭壁那边,“看到没,休默族人就生活在那里,剑齿峰顶上的高寒区域。……听起来很简单,可要是没有飞行坐骑,你又怎么上得去呢?”

一个典型的矛盾。

“那到底要怎么做呢?”犀岩听得来了兴致,一本正经起来。

“唯有尊贵者值得,——这是休默人的族训。”摩萨卡无奈地说,“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死。”

“死也算一种办法吗?”犀岩听来不免有些大失所望。

“不!”摩萨卡看他还不死心,干脆把自己早已绝望的部分也一起说了出来,“我只是告诉你,可以有很多种死法:摔死、累死、冻死、憋死……还有一种,被人杀死。如果你使诈,休默族人会直接把你扔下山去!……而活法只有一种:用连续不间断的三天时间,徒手爬上去!……这也是唯一能够赢得休默族人尊重的方式,只要你还活着,他们就会教你怎样征服一头巨翼生物!”

希望,折磨人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丁点!犀岩稍微心花怒放了一下下。

“我再告诉你一遍!——整个泽南只有六头!”摩萨卡似乎看出了这小孩的心思,想教训教训他,毕竟每个人起初都曾经不自量力过,“你可以随便找一处垂直的山崖,然后再随便往上爬个一二百步试试,注意可别摔成瘸子!……顺便提前告诉你一下,剑齿峰下面躺着几千具骷髅,然后,剑齿峰的垂直高度是……三千二百步!”

“啊哈哈……,扯远了!扯远了!”鳄齿被那数字吓得连连摆手。

——这简直是一条不归路!悬在三千多步的高空绝壁,体力是问题,温度是问题,呼吸是问题,……而且,每个问题都是近乎无解的问题,更别说组合在一起。

“比‘灵翼者’小一点的,黑色的又叫什么?”鳄齿突然想起了八面寺那个龙血族人的坐骑。

“你问对人了!”摩萨卡说,自己虽然不是专家,但所掌握的知识也足够在外行面前冒充专家了。“巨翼生物一共有三类:蝠翼者,灵翼者,圣翼者。它们的飞行速度、飞行高度和供奉条件逐级提高。你提到的那种小个头的,是一头蝠翼者,……严格来说,不算是真正的巨翼生物。它们飞行素质极差,供奉条件也不高,品性更是低劣,甚至会违背翼形语的古老协议,——只要你给钱就帮你做事。”

“‘供奉’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收买。”摩萨卡解释道,“要想获得一头灵翼者就不同了,除了要学会翼形语,自身至少还要达到与灵翼者相同的等阶,……呵呵,也就是五阶,然后再支付它一枚五级宝石——这就叫‘供奉’。”他忽然有些鄙视地瞧着不远处那几头巨翼生物,说,“瞧,它们就跟人一样聪明,所以也同样贪得无厌。”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选马吧!”摩萨卡转而欢快地大叹一口气,“马才是真正尊贵的动物!……每人一匹!”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三十五章 夜宴滩

日落时分,风牙岭西侧的夜宴滩上点满了大大小小的篝火堆。其中最大的一堆篝火围了大约有三四百人,巨大的柴堆用油脂丰富的蜜松枝搭成数层楼高的塔状,代表与泽南首领共进晚餐的礼遇。

篝火熊熊燃烧,主食与酒水堆在鹿皮毯上绕了一整圈。在大酋长的指令下,数千人静默等待当日最后一抹阳光彻底西沉山峦之后,夜宴才正式开始。

客随主便。

几个北方来的大使被迫换上了泽南部族的装束,混迹于泽南族人当中,一同无拘无束地胡吃痛饮。尽管融入感十足,但异样的体验仍在所难免。尤其是皮肉白嫩的北方女人穿上相对有些暴露的兽皮服饰,总不免被南方人盯得体无完肤。

不单是这样,女人还要跳舞给男人看,这是泽南夜宴的传统。

晴雨不善长舞蹈,只好给南方人表演了一套刀术。由于长年主修敏捷向力,晴雨的身形保持得极好,在晃动的火光映衬下,再加上天生脂润皮滑,刀转影舞间连嗔带瞪,台上只是几分钟,台下的糙汉们已经看得汗流浃背。

迎真也现炒现卖,来了一套刚刚才学会的石翼战舞。大概是泽南人天生血热,加上先前已经预热完毕,还没等迎真的舞跳完,勇士们的鼻血已经肆无忌惮地流了一地……

现场气氛欢快,超乎寻常,泽南洛尔远没料到。

“啪!啪!”他趁热打铁地击掌两下,高声宣布:“来,我们玩一玩!”首领击掌,提示晚筵即将进入下一个重要环节。全体军士兴致高昂地欢呼起来,气氛更加热烈了。

玩什么?还是像在石翼部族那样一起跳舞吗?

不。泽南人是狂热于武术的民族,重头戏当然是——战斗!

——客人先请!由于是取乐性质,禁止使用武器。

第一场,主人邀请客方的鳄齿先上,并由客人自己挑选内圈的一名勇士作为对手。鹿皮毯边,某些人的眼神立即凶悍起来,摩拳擦掌、敲打胸膛、叫嚣互耸,有的甚至冲动得向前一步,直接践踏到了食物上。

鳄齿谦逊而客套地选择了身边的摩萨卡,……犯不着去惹那些带肩甲的家伙,以免自取其辱,毕竟,获胜才是赢得南方人尊重的最佳方式!场边不免发出一阵失望的嘘声。

摩萨卡笑着搁下手中的肉块,立刻进入了角色,他把手上的油抹在两条膀子上,又放肆地舔了舔手指,就像舔去敌人刚流下的鲜血。——那个其貌不扬的摩萨卡,立刻判若两人!他跳到场地里,开始不停地舞弄双手,眼睛像钩子似地挂在鳄齿的脸上,等待对手的到来。

鳄齿也开始寻找空档……

两人大吼一声,同时起步,……短兵相接!

嘭嘭啪啪一阵拳打脚踢,几个回合过去,两人看似旗鼓相当,观众们也看得兴高采烈,接下去,就看谁玩得转了。

突然,摩萨卡眼角一闪,他抓住一个空档,将暗中蓄足的气力化为短促有力的一拳,向着鳄齿右肋间轰去……

噗——!重击之下,鳄齿大退七八步,挣扎了几下,痛苦倒地,居然再也爬不起来。

摩萨卡走上前一把拉起鳄齿,鳄齿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晃了晃脑袋,还好没事。两人大笑着,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兵不血刃地败下阵来,鳄齿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场边还是响起了鼓励的掌声。

“你看起来像是石翼部族的人,天赋十分出众,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泽南洛尔略带惊奇地对鳄齿说道。鳄齿以为泽南洛尔在安慰自己,回应道:“哪还有什么空间,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

“不,你低估自己了!”泽南洛尔摇摇头,“你忽略了一个问题,北方人的训练方法,并不适用于南方人。假如你用了正确的训练方法,我敢说,你真正的实力远在摩萨卡之上!下一次,我希望看到你的对手,会是一名暴强者!”

暴强者?!听泽南洛尔竟拿一个北方弱鸡和真正的泽南勇士相提并论,场边顿时嘘声一片,像是在抱怨首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别说那几个北方人,有时就连南方人自己也时常对泽南洛尔的某些行为感到不解,……养虎为患的事他居然也做?不过,以泽南洛尔的威望,泽南人顶多也就是随口埋怨几句而已。

泽南洛尔对嘘声毫不介意,对摩萨卡耳语:“你负责帮他提高一下。”摩萨卡抚胸领命,并和鳄齿对了对拳头。

接着,是下一场。

泽南洛尔对落座左手边的犀岩做出邀请的手势,大声宣布:“向你们介绍——犀岩!”场地四周顿时又开始骚动起来。

犀岩出列,去到场地中央,眼光往团围的泽南勇士扫去。目光所及之处,泽南勇士们纷纷起哄,有的扮强,有的装弱,……背地里,这块面子一定要为泽南洛尔赢下来!

一名看似极为低调的士兵被身边几个人悄悄往前推了一步,分明想诱使犀岩上当——从那名士兵深藏的杀气以及隐现于护甲下的肌肉线条就能分辨出他暗藏的实力。

而犀岩的手指却不偏不倚,恰好就停在他身上!那士兵出列,邪恶地哼笑一声,全场顿时呼声雷动……

“停一下!”

泽南洛尔右手边的长者忽然起立。——罗克•森须,泽南洛尔的军事长,泽南第一谋士。“这个人打败了独眼提托!”他高声宣布道。

全场瞬间肃静下来。罗克不会撒谎。那名误以为得手的强力士兵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场边的其它勇士们也由起哄、怀疑,渐渐转为肃然起敬,纷纷将拳头置于胸前,在篝火的映照之下,俨然在向一名真正的勇士献上敬意。

泽南洛尔略微吃惊,继而又露出赞赏地一笑,大声说道:“黑洛尔,你上去玩一玩!”

全场哗然。

面对一名普通的北方使者,泽南洛尔居然拿出自己最好的战士之一,真是匪夷所思!然而这却是事实。……即使在整个泽南,除去黑洛尔、几名暴强者,以及那个泽南洛尔的隐身保镖之外,又有几个人敢说,面对曾经战胜过提托将军的人能够轻松获胜?

“你面子可真大呀,北方人!”那名自知无力的士兵悻悻地退下场去,口中嘲讽着。与此同时,一名体格高大的勇士从篝火的对侧起立,赢得全场振臂高呼。

“向你介绍一下,我的战场先锋、我的血卫长、我的儿子——黑洛尔!”泽南洛尔郑重其事。……犀岩一看,是先前在灰岩大厅前打过一个照面的那名壮汉。

黑洛尔略不情愿地扯下披风,引动的阵风把遮住深陷眼眶的卷头发拨向一侧,他耸了耸肩,臂膀与脖颈中咔吃一通脆响,雄浑的胸肌随之颤了颤,几条灰白色的平行烫痕在胸口鲜红的涂色下裸立……

——六条!难道意思是……六阶吗?

犀岩猛然回想起几年前的一幕,年少的自己曾经向非白老师讨教过有关念力师等阶的问题。“老师,您的念力修为达到什么程度?”当时他是这么问的。

“四阶多一点吧。”非白敷衍道。

“那……三阶和四阶之间有多大差别呢?”

“就像隔着映月溪,那不是一步就能跳过去的。”

犀岩疑惑地瞧着自己左手亮出的三个指头,和右手亮出的四个指头,问道:“三和四,差得很远吗?”

非白有些不耐烦,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定阶的标准是根据立体形学的算法,按照念力师所能驱动的最高宝石等级来进行鉴定的,念力师能够驱动三级宝石就定为三阶,能驱动四级宝石就界定为四阶。念力等阶之间,就跟宝石等级一样,不是简单的倍数关系。也就是说,一阶只差就有天壤之别!懂了吗?”

“那四阶和五阶呢?”

“就像隔着刚古河!”

“喔!……那五阶和六阶呢?”犀岩一时问得起劲。

“哼哼。”非白笑了起来,“那种差距,就像隔着汪洋大海了!”

望着眼前这个煞气十足、对北方人始终不屑一顾的南方壮汉,犀岩暗自惊叹,……这么说,先前和鳄齿交手的摩萨卡,跟眼前的这个人的实力差距,也就像隔着汪洋大海了!

体会到那六条烟灰色的烫痕所象征的碾压性实力后,犀岩在一瞬间也曾怀疑,假如只论打斗,泽南洛尔是否能够胜过这个人?……至于说自己,即使天生具备一些令人不屑的伎俩,应该也是毫无机会的,不过,输赢又能怎么样?这么想着,犀岩开心地迈出一步,开始与黑洛尔对决……

心念虚空。

在对决开始之际,《念力进阶》里的一段有关念力境界的描述又在犀岩脑中回响。书里说,最深切的专注,就是将过去与未来忘得干干净净,一念锁止于当下,体内细如发丝的精微通路便会开启,从而打开更为宽广的感知,与此同时,念力就会像溪流一般不住流淌。这样的境界,即称为“心念虚空”。

但在一场纠结于分毫得失的战斗中,又怎么可能做到呢?犀岩从未接近过那种状态。这一次,他决定放手一试,……忘记一切,一念锁止于当下,向黑洛尔扑去!

嘭——!

眼前一黑,犀岩发现自己已经趟在地上,伴着耳际的嗡鸣。他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费劲地抬起脖子,看到黑洛尔站在十步开外冲自己微笑。

唯有舍弃,才是得到的真谛。犀岩在原地躺了四五秒,猛然挺身跃起,再次全力向黑洛尔发起冲击……

这一次,似乎有了点进步。至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黑洛尔的拍击就像空气穿越网兜似的穿透了自己的掌心,霎那淤积在胸口,紧接着,爆炸开来……

相持了三招过后,再次倒地,全无用处。

假如心灵的阻力降低,身体所受到的伤害也会相应减少,是这样吗?这么想着,犀岩心无旁骛地爬了起来,肢体的感受似乎又生动了一些……

噗——!

念力集于黑洛尔拳锋上的一点,战矛似地抛射过来,措手不及,正中犀岩的胸口。……第三次重重触地,他打了七八个滚才停住。但似乎并不觉得十分疼痛。迎真和晴雨在他耳旁轻轻呐喊,黑洛尔依旧抱手站在原地,场边的人群忽起忽落。

犀岩拍拍灰站起来,耳音轻灵。

倒地三次……输了,但输得还不如之前预计的那样狼狈。

犀岩向篝火边的观众们行礼致意。结果已定,观众们也大方地还以皆大欢喜的掌声。

“你没事吧?”泽南洛尔走上前来关切地询问道。

“我输了!”犀岩笑嘻嘻地回应,感觉收获颇丰。

黑洛尔虽然还有所保留,但似乎对犀岩的能力吃惊不小。向观众致意后,他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去到了泽南洛尔身边,神情怪异地耳语了几句:“你觉不觉得,他的能力和那些人很相像?难道他们是一伙的?”

泽南洛尔听后,轻声反驳:“相信我,他和那些人不是同伙。”

开怀畅饮,相斗甚欢,笑容那样轻易地到来,毫无预兆,也毫无抵抗。从没有这样快乐过,鳄齿是,犀岩也是。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三十六章 忘恩负义
大雨倾盆的那夜,红妈派出的杀手照例丢了性命,但他好歹还是尽到了一部分职责。

下手之前,杀手藏在削壁后,用黑蜡笔在松香布上刻画下了自己在深风峡谷训练场的所见所闻:“深风峡谷,十五头巨翼生物。”接着,他从山谷豁口向外发射出一支红信箭。箭被等候在山谷另一侧的荒梯信使获取,最终,送到了荒梯石堡的红妈手中。

红妈接过信,两只拳头紧紧抓握在一起。几个护卫吓得不敢吱声。

“泽南洛尔!就算我杀不了你,也要阻止你的一切行动!”红妈忿忿地喃语着,把信交给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依赛公主,说:“去办吧!”

感情主宰一切,写在红妈的脸上。


※        ※        ※


一队甲胄鲜亮的彩旗护卫骑士陪同着一抹靓影进入红土辽原,惊艳了风牙岭的午后。

“依赛公主!……欢迎你的到来!”

大老远,负责迎接的摩萨卡和身后的十几匹战马迎上前去。“你又变漂亮了!我都快认不出来啦!……红妈还好吗?”

“谢谢你,摩萨卡!”

“国王好吗?红妈好吗?”

“我爸爸和我奶奶都很好!谢谢!”依赛公主隔着红色的面纱回应道,“这次是我奶奶让我来的,她让我来告诉泽南洛尔,荒梯会配合这次的一切行动。我们已经开始筹备三灵聚首的事了。她说,塔座的建造会严格按照泽南洛尔的要求,但同时也要满足我们荒梯人自己的审美和需求,所以,我们的塔座大概还需要四五天的制造时间,比预计的多出两天左右。”

“没问题,一会我就去告诉泽南洛尔。也麻烦公主向红妈和丹利殿下带去口信,我们会按照原计划,三天之后启程到荒梯和你们汇合,时间配合没有任何问题!”摩萨卡答完,带公主一行人向着风牙岭演武场的休息区走去。

“那个人呢?”依赛公主向摩萨卡打听。

那个人,公主指的自然是那个差点要陪她一起过日子的人。既然公主不乐意提到那个名字,只得由公主的卫士小声告诉摩萨卡,那个人指的是犀岩。

“就在那边骑马!”摩萨卡有些妒忌地望着犀岩所在的方向。……这些天来,犀岩骑马的时候,总有两个女人跟在他屁股后面,……现在又是依赛公主,真不知道那个北方人到底哪点那么招人。

远处,红色的四角帐篷从草地上一个个冒出来,像许多鲜艳的蘑菇。一名荒梯侍卫策马先行,去那片草场通知犀岩。

很快,犀岩和依赛公主相聚在一棵树下。各自骑在马背上,打量着犀岩身上的装束,以及微微改变的肤色,公主发现他已经和前些天大有不同。

“喂!你以为你这样穿很帅吗?”

公主毫不客气地招呼道。两人之间,旦曾谈婚论嫁,关系就会陡然亲近起来,而这次见面,她连直呼其名都不屑了。

“不是……”犀岩还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公主。

“那看样子,你是很想做泽南人咯?”依赛公主干脆扯了面纱责难道,拿眼睛瞅瞅自己半夜三更从大牢里救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

“你以为,我又会很在乎你怎么想吗?”

“不是……”

“或者是以为,我会专程到这里来看你?”

“不,不……”

犀岩被问得脸上发烧,口干舌燥起来。公主身后的卫兵也替他干着急。

“拿着!”依赛公主气哼哼摸出一样东西,像是一张纸,揉作一团,恶狠狠地砸到犀岩怀里。

犀岩慌忙接住,问:“这是什么?”

“红妈让我告诉你,好好利用,……有人为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走了!”依赛公主如愿以偿地看到犀岩还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狠狠瞪他一眼,做出转身待走的样子,“喂!你也不会再来荒梯石堡看我一眼了,对吗?”

“不是……”

犀岩抬起头,一脸辜负地目送依赛公主婀娜的背影远去,总算明白自己扮演了一个怎样忘恩负义的角色。他没有试着挽留,也没解释什么,只是用眼神默默送上歉意与祝福。

公主离去,犀岩望着手心里的那团张皱巴巴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东西是暗红色的,质地像纸又像布,表面有油脂似的防水涂层。两面看过之后,只有一面上歪扭地记录着几个字:

——深风峡谷,十五头巨翼生物。

依赛公主特地大老远从荒梯跑到这里来,目的居然就是为了给一个北方使者送这么一张便条?

正迷惑不解,鳄齿、迎真和晴雨骑马赶了过来。鳄齿最先跑来,大声嚷喊:“你就这么让依赛公主走了?那可是公主呀!”

“留下一张便条。”犀岩木木地说。

“拿来我看看!”迎真赶过来,一把夺过那张便条,歪着头念道:“深风峡谷,……十五头巨翼生物?”

她努了努嘴,猛然回想起一个情形来:“喂!还记得吗?……在来到风牙岭之前的那个晚上,泽南洛尔为什么要冒险进入地形复杂、人烟荒芜深风峡谷?难道……,是跟这件事有关?”

“是啊……,摩萨卡明明说过整个泽南只有六头巨翼生物,深风峡谷怎么会又跑出来十五头来呢?”犀岩也感到疑惑。

这样一则消息,意味着什么?四个人彼此瞅着,不得要领。

急促的马蹄声接近,一名泽南士兵从地平线上冒出,捎带了个口信过来:“犀岩,有人找你!”

士兵传完话之后转身又走了。难道是依赛公主又回来了吗?犀岩收起手中的布片,向公主先前消失的方向瞭望,却没能找到公主的身影。

“犀岩——!这里!”

喊叫声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出。犀岩瞧见一位光头长者正冲自己招着手,款款走来。犀岩立刻认出了对方,带着几分狐疑,向那人招手还礼:

“非白老师?!您怎么又来了?”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三十七章 敬爱的非白老师

看清的确是非白老师本人之后,犀岩在喜出望外之余,剩下则是诸多疑惑。“老师,您是怎么进来的?”

“看到这个了吗?”非白凑近过来,指了指胸前,好让大家看清那一枚精巧的盾形徽记,“认识吗?”

鳄齿仔细一瞧,那徽记上竟是苍鹰和青松的组合图样:“这该不会是天青使者的徽记吧?”

“没错!我呢,就是这次负责接应南方投降队伍的三名天青特使之一!”

“什么?!”迎真斜眼瞅着老爸,头一回感到如此陌生。

“您怎么会突然就成了天青特使的呢?”犀岩也惊叹。

“这个……是临时选拔出来的。”

“临时选拔?怎么选拔?”

“啊……先不说这个。”非白一招手说,“跟我来!”

跟随非白老师,大家向着演武场空旷无人的区域走去。借助一块巨大岩石阴影的遮挡,非白猫着腰四处张望一番,一再确认附近没有任何人之后,才转过身来面对大家。

“干嘛躲这么远?”犀岩笑道。

“说话方便嘛!”非白随口一答,接着问道,“先说来听听,你们这些天在南方都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

犀岩迅速回顾一番,这些天来到南方所经历的事情,的确觉得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我们过了刚古河以后,先去到了荒梯,结果一进城就误打误撞地遇上一场比武,然后……”

“后来打着打着,这家伙差点成了人家的驸马!”迎真和鳄齿七嘴八舌地补充起来,“接着后来……”

“嗯嗯嗯,好啦,好啦,这些我都已经清楚了!”非白打断他们,似乎对有关驸马的这段轶事没多大兴趣,“我是说,你们有没有发现南方人……最近有没有什么古怪?”

“他们在举办土豆与啤酒节!”迎真答道。

“那是很正常的事。我的意思是……,比方说,你们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事情?……或者是什么可疑的人?”

迎真瞅着自己的老爸——可疑的人就在眼前。“你!”迎真瞪着非白说。

“确实是有!”犀岩挠着头突然想起,“荒梯公主送我们逃出荒梯石堡的那天晚上,我们在郊外发现一个仓库!……是泽南洛尔新征用的仓库,用做军事用途的,叫做……鼹鼠山仓库,因为误闯,我们差点被抓去杀头了呢!”

“鼹鼠山?嗯……,嗯……,”非白低头沉吟,“投降前夕,新增的军事用途的仓库?……还有别的发现吗?”他紧接着又问。

这时,鳄齿想到了自己儿时的小伙伴——熊掌。“仓库这件事,其实我也跟人打听过,他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怎么也不肯说。”

“那个人是什么身份?”非白问。

“熊掌的身份是一名高阶荒梯武官。”鳄齿回答。

“还有别的发现吗?通通说出来!”非白催促道。

“对了!老师,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犀岩一摸口袋,信手掏出依赛公主先前带来的那张便条,递了过去。

非白接过便条的手不由一抖。“松香布?!”他马上认出这张便条所使用的信纸,是来自于荒梯石堡特有的松香布。他口里喃喃念着十五头巨翼生物的讯息,眉心渐渐锁紧。

“这是哪来的?”非白急切地问道。

“是荒梯城堡的依赛公主刚才亲手递给我的!”犀岩回答。“荒梯的那个红妈好像不怎么喜欢泽南洛尔!”迎真补充说。

听到回答,非白脸上现出一抹十足震惊的表情,他情不自禁地转动着眼珠,自言自语道:“这么说,信息的来源已经相当可靠了!这里边……这里边一定有问题!”

非白低下头,自顾琢磨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脸色通红,震惊的神情却悄然转变成为几分振奋。他定了定神,突如其来地说:“放下手中的一切,跟我回天青吧!”

四个人茫然不知所措。

“您不是来接应南方人的吗?”犀岩问。

“先跟我走,路上我再慢慢跟你们解释!”非白说着转身拔腿要走。

“请等一下!”就在这时,鳄齿开腔了,“我想先请教您一个小小的问题,您究竟来这里做什么?”

“没时间了!路上我会慢慢跟你们解释!”

“对不起,必须现在回答!”鳄齿对非白早有怀疑。假如说上一次突然出现在八面寺救了大家还可以算是巧合的话,这一次呢?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鳄齿不留情面地瞪着非白。

非白低下头,默默无语。

从小到大,犀岩从没见过非白老师这副模样。“老师,您今天真的很奇怪呀!”

“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

“当然不是。”

“到底怎么回事?!老爸?”这时候,迎真也忍不住大声质问道。

见事已至此,非白晃起脑袋,干脆望着脚下踱起步子来。“问题是,说多了你们也不懂呀……”

“您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们不懂呢?”犀岩说。

非白从鼻子里叹了一声,似乎下了不小的决心。“好吧,既然是身为北方人,也不妨就让你们知道一下!”

非白两眼一沉,瞅着四个孩子,语气冷峻地说道:“其实,是祖鲁长老亲自指派我过来的!”

“祖鲁长老?!难道指的是……天青议会的首席长老——祖鲁?”

鳄齿大惊失色。祖鲁长老的威名,不过是高高在上、远在云端的事物。天青城邦一向被视为北方三大城邦之首,而天青议会的首席长老——祖鲁,也就代表着天青城邦的最高首脑,因此,祖鲁长老通常也被视为整个大北方最重要的领袖人物。

对自幼就在天青地区长大成人的迎真来说,这样的事实只能让她目瞪口呆——祖鲁长老亲自指派的特使就近在眼前,而且,居然是自己的老爸?!不至于吧?!

“其实,除了在望月镇教书之外,一直以来,我都在暗中替祖鲁长老做事,有十多年了。”非白目光坚定,“只不过……,祖鲁长老这次派我过来,还有其它的用意!”

骄阳似火,天空的云层涌动,细草铺盖的原野上阴影斑驳。非白快速向着四周一瞥,神色依旧严峻。而从这一刻起,四个年轻人放下了所有的疑惑,开始用心聆听。

“一直以来,祖鲁长老都有一种模糊的预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预感不断加深,并且随着一些细微的证据而越来越清晰。……长老认为,有一种酝酿已久的压力,很快将会爆发出来!”

“难道,和南方投降的事情有关?”鳄齿把心头早有的疑虑说了出来。

“可以这么说。祖鲁长老认为……”

非白的语气变得迟缓而沉重,“——南方人,将会利用这次投降的机会,一举吞并北方!”
楼主:泽南洛尔  时间:2019-07-21 10:19:19
第三十八章 不可救药

空穴来风般的战争预言从非白口中喷薄而出,四个年轻人顿时瞠目结舌。在他们眼里,战争似乎早已远离了这个真实的世界。

“很难相信,是吗?”非白沉默了一会,继续解释道,“风暴来临之前,总有一阵不同寻常的宁静。……南方和北方已经停战那么久,直到现在双方关系都一直很融洽。可是突然,实力强大的南方人,居然大张旗鼓地向我们北方提出投降,而且还兴师动众地要搞‘三灵聚首’,是不是很可疑?”

迎真看了看犀岩和晴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物极必反!……表面上越是松弛,危机就越是迫在眉睫!”非白神色凝重地说,“我已经动用了一切可能动员的力量,每一点力量都有可能影响到这场战争的结局!”

“可是……”鳄齿忽然打断道,“我们不是还有三国盟约吗?”

“没错,那个很久以前的盟约确实帮助北方渡过了当时的危机。只不过,现在早已经名存实亡了。”非白解释道,“天青自持拥有坚不可摧的防御工事,原本就对结盟不大在意,加上曾经和银都有些历史过节,就更加懒得互相搭理。而银都,同样认为自己具备一些富矿时期遗留下来的强大武器装备,根本无心顾及盟友。至于苍皑,他们甚至以为已经和南方部族是好友关系了,哪还会记得当年的北方盟约呢?”

“虽然还不清楚南方人的具体行动步骤,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直以来都在暗中积蓄力量!而且,现在时候到了,事态已经迫在眉睫!祖鲁长老认为,南方人这次行动的目标直指天青!……一旦天青沦陷,整个北方必然崩塌!”

天青沦陷?眼前忽然闪过一抹家园覆灭、熊熊燃烧的景象,迎真不禁感到一阵心惊肉跳。……难道真的要打仗了吗?

“话虽然说是这样,不过,假如证据不足,始终还是一个猜测。”鳄齿低低说道。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说话小心点!得出这个判断的人可是祖鲁长老!——我们北方最伟大的领袖!”非白短暂地失去了风度,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说起来,祖鲁长老还认为,这件事极有可能与龙血族人有关,只是目前还无法看出他们和南方人的关联。”

“龙血族人?!”

“祖鲁长老很早之前就向天青议会表达过这些担忧,但始终苦于证据不足。可惜天青议会坚信天青易守难攻,南方人的实力还远不足以攻陷天青。……当然,这也是事实。所以,假如这场战争真的存在,现在一定要设法引起天青议会的重视,提前防范。而引起天青重视的最好方法,就是找到能够证明南方人行动的有力证据!……这就是我这一趟来的真正目的!”

真相如同气泡一般浮出水面。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呢?”犀岩搓着手掌,替非白干着急。

“现在,证据已经有了,……就在你们手里!”非白昂起头,眸中流露出赞赏之意,“眼下的麻烦是,南方人的投降队伍很快就要出发,事情已经迫在眉睫,我已经来不及查出更具体的细节了。所以,办法恐怕只有一个……”

“什么办法?”

“就是你们马上跟我一起回到北方,把这些事亲口对祖鲁长老说出来,长老一定会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只要能够引起天青议会的警觉,我相信,天青是绝对不会被任何人攻破的!”

四个人彼此望着,一份光荣的使命让他们感到身心振奋。

“抓紧时间吧!”非白趁热打铁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些证据立刻带回天青,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浪费了!”

“老爸,你先走!我们有泽南洛尔送的马,速度比你快多了!”

“也好!我立刻出发,直接向祖鲁长老汇报;你们带上信,分头行动,这样更保险。”非白果断挥手道别,“三天之后,天青见!”

目送非白离去,四个人却没有立刻出发。因为迎真发现,在非白刚才提出邀请时,犀岩没有表态,只是望着别处默不作声。

“喂,你怎么回事?”迎真问犀岩。见他凭白无故地立起两根眉毛,迎真知道,这家伙八成又要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了。

“我想去问问!”望着帐篷错落的营地,犀岩把脑子里的简单想法说了出来:“假如说真的要打仗,敌军的首领不就在我们皮子底下吗?为什么不去当面问问清楚呢?……我想先去问问!”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迎真骂道。

“我的意思是,万一是个误会呢?……万一只是个误会,当面问一问又有什么不行?说不定,他会直接告诉我深风峡谷的巨翼生物是怎么回事,鼹鼠山仓库又是怎么回事。”

“你饶了我吧!动动脑子,如果事情是真的怎么办?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你被他杀掉?”迎真喊道。

“怎么会!别忘了,我是苍皑大使呀!”犀岩指了指胸前的徽章。

“人家上次饶了你,只是因为懒得跟你计较!”

“这可是个近在眼前的机会!”

“好,就算你是大使。……可我要提醒你,你现在是去揭人家老底!以为结果还会和上次一样吗?”迎真怒吼道,“拜托你,别去做那些没用的事,行不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吧,就算你说的没错!”见犀岩仍然没有放弃的打算,迎真试着发出强有力的质问:“犀岩,我要你好好问一问自己,作为一个北方人,祖鲁长老和泽南洛尔,你到底应该相信谁?”

犀岩低下头。他不并清楚祖鲁长老是怎样的人,但泽南洛尔宽厚的胸怀和爱憎分明的言行却始终在他的脑中盘旋。似乎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声音在提醒着他,泽南洛尔决不是一个不辨是非的人。

“万一祖鲁长老判断错了呢?假如泽南洛尔真的是去投降,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泽南洛尔抱着一番诚意,就因为对方的误解,反而弄得反目成仇吗?……我认为值得冒这个险,我要去把事情问明白!”

看着犀岩不可救药的神情,迎真只得顺着他。“这么说,你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回去啦?”

“泽南洛尔明天就会回来,我会当面把事情问清楚,然后再去找你们。”

迎真看似轻松地叹了口气。“那好,我们就先出发,你按你的想法去做。不过……,你得答应我,你只许说你亲眼看到的东西,不许提什么打仗的事,行吗?”她唯有祈祷犀岩说话的时候不要咄咄逼人,那样泽南洛尔就不至于违反不杀来使的公约,大人有大量,放犀岩一马。等到护送大地之火的队伍一出发,他就可以留着脑袋离开了。

“好,我答应你!”犀岩想想,点了点头。

“嗯,那就天青见!记着,只许说你亲眼看到的东西,别提什么打仗的事!”

楼主:泽南洛尔

字数:375045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6-21 18:26:17

更新时间:2019-07-21 10: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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