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啊，人们开始浮肿，特别是老年人，个个肿得鼓油油的，一按一个坑儿，半天起不来。开始有人饿死，你庆喜爷躺在‘灵薄’（用高梁杆织的薄蹬的挺尸床）上，还一个劲儿对身边的儿女们说:‘妮儿，给我弄两碗捞面条，我也吃完了，我饿，我饿啊……’。你老七奶，临死时，也直嚷嚷着要吃油馍：‘蛋儿，俺想吃油馍，……俺饿，娘真饿呀’！啊，你爷爷，多好的人啊，还有你两个哥哥，一个个都那么聪明，那么招人喜爱，那一双大眼睛！啊，一个五岁，一个七岁，国华和国夏……。唉，也是老天睁眼，那一年快麦熟时，地里生出许多乌麦（其实是一种病害，俗称‘黑穗病’，染病的麦穗乌黑乌黑，可它比正常的要早熟十多天，管吃，不苦，能充饥！哈，那也是灾荒年，饿得实在没法。其实喂猪喂羊它们连闻也不闻。我打记事儿，一直到成年，不知听母亲说过多少遍：玉儿，要不是那年接住乌麦，啊，你说也怪，那年的乌麦也是真多，妈活那么大也从来没遇见过，……俺、还有你肯定都给饿死了！嗯，村里多少人都说是老天爷睁眼了，是老天爷恐怕咱老百姓饿死完了！），人们拔回来，啊，哪舍得扔，都主贵得……，也是疏忽，也是俩孩子太小，主要还是饿啊！他俩吃了一肚子乌麦，啊，肚涨、肚痛、……，满地打滚儿，疼得……，没法，没看好都死了。嗯，你妈多少年了还讨愧，说‘咋没想起麦芒呢？咋没想起麦芒会扎死人呢？要知道咋着也得给他俩择净啊！也得看着他俩吃！都怨娘，娘对不住你俩，是俺把你俩给害了，苦命的孩子啊！’……你爷不久也死了，饿死了！……，惨啊，死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村就饿死了一百多口子。据说，信阳地区比我们这儿还厉害，曾有一个村庄都饿死绝了，说县长到这个村上检查灾情，见许多死尸倒在街上、房前、院中、水塘边没有人掩埋，他厉声问：‘支书呢？村支书呢？’没人应，派手下人去找，结果发现这个村连村干部在内全部饿死完了。最后，信阳还出现了饥民暴动，哄抢国家粮仓的事……。啊，那也是饿得没办法啊！”
钟国强两眼噙泪，望着吴真爷，一脸迷惑：“为什么呢？哦，蒙胧的记忆好像是说‘三年自然灾害’、对，再加上苏修逼债----‘还苏联债’，是这样的吧？！”

吴真好像猜透国强的心思，停顿一下对国强说：“唉！人祸呀，真是人祸大于天灾啊！可是，他们总是有理由，这理由，那理由，总是会找到理由。啥还苏联债、自然灾害？嘴大就是理！？哦，就是，几千年来我国不就是这个样吗！皇帝、当权者他们总是有理，总是有人能替他们找到正当理由。可是，国强你记住真理它是就在那儿客观存在着，无论他们怎么说，真理只能有一个。啊，黑的总是黑的，白的总是白的，任你咋圆换。唉！报那么高的产量，……，又大合拢，吃大伙，……。唉，一大车一大车的粮食都上缴给国家……，也怪，他们还一个个都兴高采烈、敲锣打鼓、披红挂彩、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唉，不明白，真不明白！你爷他也不明白，他问我：‘这……？这在我们那时候，种咱们的地，叫他们交的租子可还没这三分之一多，他们就受不了，叫啥‘剥削’、‘压迫’，还残、还酷……，起那词儿！我们还都是啥‘阶级敌人’、无恶不赦的坏人、……,这，啥道理呢？你给他说哪里理去呢？’……唉，不说了，不说了，这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但是，我眼见的，我们村那几年地里的庄稼长得还算不赖，不算大丰收吧，咋着也能吃饱肚子，也不能饿死那么多人，那样起泛。嗯，不旱又不涝，又没蝗虫，……。啊，国强，你大了，经事儿多了也许能弄明白。
“那个时间，吃的是最主贵，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几个馍就可以领走；老百姓家的家具等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换成了馍，这救命的馍。……‘ｃｈｕａ巴街’（恕作者学识浅薄，这个ｃｈｕａ字我实在写不出来，但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抢，且在当时在人们口中说的频率很高，‘ｃｈｕａ巴街’这个词在钟鸣寺这一带,在老百姓口中,甚而响过‘大跃进’,‘三面红旗’等）就是当时的一景：你不敢在街上走着吃东西,不然就会被‘ｃｈｕａ巴街们’一把抢去,没命地逃去。你要是去撵他,看看跑不掉,‘ ｃｈｕａ巴街们’会在食物上啐上几口唾沫，‘呸、呸’……等你悻悻离去，他们就狠命地塞进嘴里，瞪眼伸脖往肚里咽，啊，真跟饿死鬼一个样！
“是啊！人人都跟饿死鬼差不多，唉，只要不被饿死就谢天谢地！‘吃一钱，饿不死炊事员；吃一两，饿不死司务长’。这个民谚就产生在那个时候，广泛流传于老百姓中间，传颂于人们口中，可就比领袖语录更广泛，更深入人心。吃也就是当时老百姓生活的唯一主题，全部内容。”
钟国强听到这儿，心中着实伤心、悲痛，那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儿：“多么凄惨，啊，自己的爷爷，自己的手足，那是怎样的惨不忍睹啊！他忽然就想起了不久前，在学校召开的忆苦思甜大会上，老贫民钟庚申上台讲的一段话：‘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多么幸福啊；你们可是不知道旧社会那个苦啊，那可真苦，真比黄连还苦……，地主、恶霸、官府一个比一个凶恶、残忍，欺压剥削我们穷人，我们老百姓就没法活命了……。就说三十二年馑儿上，人快要饿死了，我们一家老小，拉棍要饭，一路逃到西安，受那个罪啊，作那个难……，简直没法说，隔辈子也忘不掉。可他妈那个×五八年大伙上那次，人饿得更起泛（厉害的意思）……，又不叫你自己生火做饭，都吃大伙，打回来的面条、汤，稀得照人影儿，馍都是麦秸红薯叶粉，啊，猪也不吃。你还借不来粮食，高利贷也借不来，家家都没有一粒粮，都一样，可怪平均；也没得地卖，啊，地只管让你种，可不是你的，都是集体的、国家的。……揭个榆树皮，挖个野菜只有生吃，地里大雁屎都抢吃完了，……真没法活啊，活不下去啊！干部又死死看着你，不许逃荒要饭，只有等死，在家等着饿死！我老婆，还有一个五岁大的孙子，全给饿死了……。呜，呜’，庚申大伯嚎啕大哭。不等庚申大伯再诉今天新社会的甜，主持人赶忙把他拽下了讲台。哦，看来,人祸是大于天灾啊！

六

“你父亲看到这个情景,心急如焚,他睡不着觉,他心痛啊，他要救村上人们，他不能眼瞅着乡亲们一个个饿死。于是，他走访了近边几个村，调查了解了公共食堂存在的问题后，连夜写了一份材料，内容大致就是‘尊重客观事实，取消公共食堂，救救农民……’。第二天，天一亮，就赶到县里，向上级领导反映。嗯，这在当时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是冒着杀头危险的。不，不，比杀头还危险，但你父亲不怕，还真有点像黄继光挺身堵枪眼，董存瑞舍身炸碉堡。他说：‘毛 他老人家一定不知道下面的具体情况，他老人家是不会让穷人饿死的，为了不让更多人饿死，我一定要把真实情况反映上去，把咱农民心中真实的想法反映上去，……。不中，就反映给毛 ，让他老人家救救我们，不信毛 会看着咱们受难，乡亲们如能得救，我就是死了也值。’……，结果你父亲被打成了右派，成为彭德怀的死党，尽管你父亲并不认识彭德怀，并不知道这位共和国元帅----一生耿直，最后一个由‘老毛’改口称呼‘毛 ’的共和国元帅，也给老毛，不，毛 上了一份万言书，犯颜直谏，反对‘浮夸风’、‘共产风’，也让取消大伙， ……。结果也被打成右派，诬为反党，反毛 ，反革命，……而被打倒，被批斗，最后惨遭迫害折磨而死。你父亲被开除了公职，失去了自由，遣送回到村上监督劳动改造，那几天里，你父亲口中不停念叨：‘救救他们，救救他们’。像神经了似的。
“我劝他：汉俊啊，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历朝历代老百姓有饿死完的时候吗？没有，老百姓饿不死完的，咱老百姓就像那地里的草，虽逢旱遭霜，水淹雪压，……终究还会葱绿茁壮，生机勃勃。嗯，老天爷是不会让老百姓饿死完的，没有咱老百姓就没有了国家。老天爷会不管吗？上级会不管吗？
“不久，毛 到湖南老家的滴水洞隐居去了。刘少奇出来主政，邓小平辅佐，他们果断解散‘大伙’——公共食堂（作者的话：公共食堂的取消，标志着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闹剧的彻底破产。从此以后，共产主义只能当作中国人民的一个美好理想，一个长远的战略目标，而再没有任何领导人敢在短时间内去轻易实现他了），实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分给人们自留地，借地给人们耕种。大家可以自由地种些瓜、菜什么的，死神慢慢离去，灾难才到尽头……。集贸市场也开放了，老百姓在自家‘自留地’上种的瓜、果、蔬菜，院中养的鸡、鸭、猪、羊、鹅等都可以拿到集市上换些钱，买些布料、副食、日用品等，农民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七级工，八级工，不如农民种棵葱’。就是当时流行的顺口溜。
“刘 的威信也高了，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也高了：‘三天不学习，撵不上刘少奇’的谚语，人人传诵。老百姓家家张挂共和国 的像，你父亲对着刘 的像，满眼热泪，对他说：‘刘 啊，您救了中国多少穷苦人的命啊，我向您致敬，祝您平安，祝您健康长寿!’他逢人就讲刘 的恩德，说刘 的政策好，人们自由了，日子好过了。”
悟真讲到这里，停下来，凝神思索了一会，才又接着说：“中国这是怎么了？老百姓都糊涂了，怎么也弄不明白：毛 的亲密战友，早在四五年毛泽东去重庆谈判期间，为防万一，中共中央就决定由刘少奇代替毛 主持工作，今天宪法党章上确定的接班人、共和国 刘少奇一夜之间就成了‘叛徒’、‘内奸’、‘工贼’，成了‘资产阶级司令部司令’，这是怎么了？老百姓全蒙了：功高盖主吗？还是天无二日？还是一山不容二虎？还是两条路线斗争----一个为了少数人、少数地主资本家，一个为了大多数人、广大贫下中农？还是……。关于细节、详情、原因、意义，……这些还是让历史学家、思想家们去研究吧！
“但是从毛泽东那张只有二百来字的一篇：《我的大字报——炮打资产阶级司令部》中透出的浓浓的硝烟味----‘……围剿革命派，压制不同意见，实行白色恐怖，自以为得意，长资产阶级的威风，灭无产阶级的志气，何其毒也！联系到一九六二年的反右倾和一九六四年形左实右的错误倾向（作者语：是啊，从一九六二年至六四年，毛泽东几乎就从中国政坛上消失了），岂不是可以发人深省吗？……。’呵，从这字里行间，人们似乎可以看到毛 的决心：从精神到肉体消灭刘少奇的决心——批倒批臭再踏上亿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后来，刘少奇就惨死在我们开封，咱省第一监狱中……（作者语：惨啊，尸体去火化的时候，被扔在一辆卡车上，两只没有穿袜子的脚就撂在车厢外面），接下来十几年，多少人死于非命，死于武斗、批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唉，人们重又生活在饥饿、贫穷、不安、动乱之中……。”
钟国强记起来了：“自己刚上小学一年级时，语文课本上第三课的内容就是‘打倒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是大大的黑体字，那插图印象更深刻，是三个分别为工、农、兵模样的人用三只巨手合拿着一支大笔，愤怒地指向画作小鬼状（大头、小胳膊、小腿儿）的刘少奇像，三只大脚踏在他身上。当时自己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叛徒’，什么是‘内奸’，‘工贼’更不懂，只觉的这几个字难认、难记、更难写。说实话，不怕大家笑话，直到小学毕业也没全弄懂，给记住，以至在心中一直造成学习障碍——汉字真难学啊，真难写啊！更不知道刘少奇是何许人也，不知道他曾是共和国 ，对老百姓有这么大的恩德，对自己家还有这么大的恩德，可以说是自己家的救命恩人。钟国强又回忆起在村中央那毛 请示台前的空地上，人们绑那些稻草人，并排竖在那里，其中一个草人胸前还有两个‘大乳房’！上面挂着用白纸写着黑字的纸条，好像写的是‘打倒刘少奇’、‘打倒王光美’，……,对，对，那刘少奇，王光美名字上还打着大大的黑叉(×)。钟国强又记起，当时有些小伙伴们口中高声叫到:‘刘少奇’家妈，好吃豆腐渣……’，在嬉闹，玩耍。自己从来没有叫过，以至今天回忆起那长长的儿歌，也只能记住前两句。是自己的父母不让自己学小伙伴们去叫吗？已记不起来了……。”

听着吴真爷爷那略显苍老，但很浑厚的声音又接着述说道：
“接下来就是武斗，造反，打派仗，一派打一派，但他们又都宣称自己是保卫毛 ，誓死捍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这就奇怪了，但他们都好像有背景，有来头，谁也不敢管。公、检、法都已瘫痪，乱！‘踢开党委闹革命’，‘打倒当权派’，‘当权派就是走资派’！一下子成了无政府状态。夺权，造反派们又纷纷掌握了各级政权，发号施令，真像军阀混战时一样啊……。啊，也有人欢迎，有些人就如鱼得水。就说咱村的钟延民，就是钟四的遗腹子，早年他父亲被镇压以后，母亲就改了嫁，嫁给咱村雇农钟党褔，这下倒是摆脱了他汉奸父亲的阴影，成了百分之百根红苗正的无产阶级、贫下中农。可这小子和他爹一样，从少就泼皮胆大不要命，不服管教，终日偷个瓜，摸个枣，逮人个鸡，牵人个羊！但他也不傻，可以说有几分赖材料，看准机会来了，就召集几个小青年，成立了什么‘星火造反队’到城中造反革命去了。后来，归附了咱县的‘革造司’（老百姓叫转了，听起来好像虼蚤屎ge zào shi ），在一次与‘红造总’的决战中，他持双枪，冲锋陷阵所向无敌，打死了几个‘红造总’ ……，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名气，成为县里响当当的人物，后来就当上了该组织的付司令。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每次运动，‘地、富、反、坏、右’们都要挨整、挨批、挨斗，而且人员越来越多，有些人又往往能在整人、斗人中发迹、升迁。任全民在六二年被工作组查办，耷拉下了脑袋，这次文化大革命一起来，他也意识到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急忙跳了出来，在村中也组织起造反组织——‘贫下中农三忠心造反队’，并和县里的造反派组织取得了联系，在村中夺了权，担任了领导。啊，不久，你父亲又被人揭发，说他是刘少奇的孝子贤孙，罪证是他们搜查出你父亲床下藏着一幅刘 画像。他们打他，用皮带、用棍子。骂他梦想复辟资本主义！想变天？啊，我们贫下中农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他们又用铁丝串起一个石磱（Lao）子，挂在你父亲脖子上，头上又给戴上一顶纸糊的高帽子，让敲锣游街示众，受那个罪啊。……,村上有一个地主吴仲浦，实在受不了那样的折磨，一天晚上就投吉潭湖死了,……解脱了，这下可以彻底解脱了。可是，死人他们也不放过，还要批，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抗拒改造，死不悔改；是花岗岩脑袋，在人民专政的铁拳下碰得粉碎。
听到这里，钟国强记起来了，眼泪就又在眼眶中打转儿：哦，那次他正在上课，忽然听到外面锣响，从教室的窗户中看，看到父亲脖子上挂一个石磱子，头上带着一个白纸糊的大高帽子，左手拎面锣，右手拿锣锤敲着，正被人押着游街……。他伤心透了，他痛苦极了。深夜，父亲回来，自己摸着父亲脖子上那道深深的、淤血的、又红又肿的印痕，大哭。父亲劝他道：“儿啊，强儿，不要哭，要坚强。你要记住，父亲没做什么亏心事，没做什么对不起人们的事。你要挺起胸、昂起头、要坚强。”是啊，父亲不论遭到什么不幸，从来没有掉过一滴泪，腰也从没弯过，始终挺胸昂首走路。
“你父亲在晚上挨批斗、陪批斗，白天仍照样出工下地，照样乐呵呵地出勤出力，且比任何人都认真、能干。啊，犁、耬、锄、耙，放磙扬场，样样都是把好手，又有知识，识文断字，又会丈量测绘。那年修东北地引水渠，多亏了你父亲和你四叔认真测量、计算、对比，怎样修既省工省料，又多浇地，找到最佳方案，整修了一个冬天，引水渠修好后，你父亲在桥洞上方用树棍在新粉的水泥上写下了‘汨罗一支渠’。嗯，众人是不懂的，因为没有几人认识这个泪字少一横的汨字，更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啊！我知道，国强，这是你父亲以屈原自比啊！汨罗江远在湖南省，是在屈原的故乡，屈原就是投汨罗江自沉的啊！唉，汉俊，好人啊，好心人啊，你冤啊！
“文革开始是红卫兵先闹起来的，这些青年学生，十五、六岁，十七、八岁，啊，多么单纯！还很幼稚！严格地说他们是被人怂恿起来的----毛 和林付统帅身着绿军装，臂带‘红卫兵’袖章，在天安门城楼上不断接见检阅全国各地来北京串联的红卫兵……呵……。就越闹越厉害！红卫兵们勇敢、疯狂、残忍地向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开火、宣战；无情地、猛烈地扫荡它、砸烂它；他们要建立起纯洁、单一的无产阶级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县城里的红卫兵，冲进了寺院，一阵打、砸、抢、烧，千年的古刹毁于一旦，可惜、可惜啊！……，幸好，我们几个老和尚的旧脑壳没有被砸得稀巴烂，我们被勒令滚了出来，扫地出门，各觅生路。我无家可归，唉，我老了，还能去哪呢？你父亲说：‘悟真爷，我们是一家人，就住我们家吧。’我说：‘汉俊啊，不，我喜欢安静，还是在村边给我搭个茅草屋吧！’这不，你父亲就约村里的几个人，在寺院外面，离大槐树不远的地方给我搭了这两间茅屋。我就住下来，嗯，悟真也就成了吴真。你父亲又说：‘悟真爷，你放心，我们会像待自己的老人一样伺奉您！’说实话要没有你父亲、母亲的照顾、关怀，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沤糟了。”
恕作者再插一言：悟真他们钟鸣寺这帮老和尚的遭遇倒算稀松平常，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北京‘大钟寺’，还有不远的××尼姑庵中的男女僧尼们的遭遇更叫奇特----红卫兵们、革命小将们，就命令他们，以革命武力胁迫他们，男女出家人一配一，登记结婚，就在寺院内，佛堂前，昔日幽僻清净、潜心修行、伴青灯诵佛经的地方男婚女嫁，行男欢女爱，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呵……这真是称得上革命啊！在人类历史上,在佛教传播史上是绝无仅有的革命行动啊！
“背语录，学毛著，红宝书，红海洋！一句顶一万句，句句是真理！全民跳忠字舞，村村修请示台，人人早请示，晚汇报……。这些都是毛 的好学生，亲自选定的第二任接班人，永远健康长寿的林彪付统帅搞的……。啊，最后林彪阴谋加害毛 未成，叛逃出国，摔死在蒙古国的温都尔汗。接下来又是‘批林批孔运动’、‘评水浒，批宋江’，‘评法批儒’、‘反击右派翻案风’……。反正一天也没有平静过，可每一次都得搭上你父亲陪斗……。”
这些，钟国强脑海中就清晰了：“嘿，‘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自己写作文都曾写过，尽管……，说实话自己是真不明白什么‘右倾’、‘翻案’、还有孔老二的‘克己复礼’、‘中庸之道’，啥‘法家’、‘儒家’的……。这都是老师让写的，大家都觉得很难，根本不懂，看样子连老师也是不咋明了，讲得……含浑不清、葫芦八片，自己、不，同学们大家都是‘抄书、抄报、互相抄’……。”
“唉，没想到，你父亲竟先我而去，苦命人啊！……,这倒也好，不用再遭罪了，老天爷不会再让他遭罪了！好人啊，天堂上，老天爷会让他享福的。”
吴真述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看着国强，一会儿又说：
“国强啊，你不要记恨你父亲，将来有些事也不要去怨你父亲。啊，你父亲是个好人，好人啊！你慢慢长大后，就能明白，你父亲是为了村上人们,是为了真理，而吃了苦，受了冤，这影响了你的家庭，将来势必还会影响到你们兄妹几个的前途，但你不要记恨他。你要坚强，要像你父亲一样坚强地活着，还要多为他人想一想，能为大家做点有益的事情，就要尽力去做。”
说到这里，悟真眼中也是噙满热泪，无限爱怜地望着钟国强。
“能记恨自己的父亲吗？啊！我苦命的父亲，是您给了我神圣的生命，抚养我长大；给了我慈祥的爱，给了我信心，给了我坚强，给了我爱他人的品德……。父亲啊，我在这里要衷心地对您说：谢谢您了，您老在九泉之下放心吧！我要好好做人，我要照顾好妈妈、弟弟、妹妹和吴真爷爷，不让您失望。”钟国强在心中这样想着时，觉的自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懂得了许多以前不懂的东西。但他对将来自己的命运，还是一无所知，丝毫不能预测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要做什么？他能做什么？他一无所知。未来啊！未来就像一片茫茫的原野，缥缈博大，不可捉摸；人生啊！人生前途就像这茫茫原野上的条条阡陌道路，通往哪里？走向哪里？此时的钟国强找不到答案，也不可能有明确的答案。
“爷爷！”钟国强呼唤一声，再次扑到吴真怀中，‘哇’地大哭起来。吴真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也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滴。

不知何时，那浑黄的太阳就已落到西边黑暗中去了。乌云长满了，覆盖了天空！没有了月亮，也没有了星星，夜，漆黑一团。寒虫在唧唧地鸣叫，在怯怯地鸣叫，它像是在叹息，在为秋的将尽作无奈的叹息；寒风飒飒地嘶鸣，飒飒的寒风就给人们送来了冬天的信息。
吴真和钟国强，这一老一少，坐在鸿沟河岸边；在黑漆漆的夜晚，坐在这条千年不变默默流淌着的鸿沟河岸边，听着那潺潺流淌着的河水声，交谈着，倾诉着。
最后，吴真站起来说：“国强啊，你今后的路还长，爷爷我只嘱咐你几句话：要坚强，不要向生活低头，不要向艰难困苦低头，在什么情况下都要顽强地活下去，只要活着，人生就有希望，就会越来越好。你要相信，社会只会越来越进步，一切邪恶、动乱都是暂时的，最终都会归于善良、和谐。”
钟国强瞪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慈祥无比的吴真爷，点了点头：“爷爷，我记住了。”
“走吧，国强，我们回家，你妈该找你了！”吴真拉着国强的手说道。
一老一少手拉手，互相搀扶着，在黑沉沉的夜晚，在千年流淌着的鸿沟河岸边，在高高低低、坎坷不平的乡间小路上走着、走着，向钟鸣寺（村）走去，向家走去。

七（辍学）

这一天，刚吃过中午饭，钟国强和两个妹妹正在屋外逗小弟弟玩耍，悟真爷爷来了，和母亲在堂屋小声商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母亲就冲屋外喊：“强儿，你进屋一下。”
国强进屋来，看到悟真爷爷坐在东边的椅子上，妈妈面对着吴真爷爷站在那儿，一脸悲戚，眼角似有泪痕，眼中还噙着泪水。
“妈，”钟国强轻轻叫了一声，拉把小凳子坐在吴真旁边。
“强儿，刚才和你爷爷商量了一下，你……你明天……就不要去上学了……。”母亲说到这儿，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她举起干枯瘦削满是青筋的右手拭了拭眼角的泪，喉咙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是啊，母亲能不伤心吗？天下当娘的哪个不疼爱自己的儿子。如今，她的儿子，和其他人家一样大小的儿子，马上就要退学，就要像大人们一样，顶酷暑冒严寒，起早贪黑在地里干笨重的农活，并且要一辈子都这样。
钟国强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啊！”他下意识地轻轻叫了一下，就痴呆呆地望着母亲。
“国强啊！”这时悟真爷爷说话了：“你父亲这一死，家里的日子更难过了，你母亲体弱多病不能出工干活。……没有人挣工分，一家五口人怎么吃饭？指望什么生活？……啊，况且你父亲看病，埋殡时又借亲戚、邻居、队上不少钱……，唉！”
悟真爷爷也直叹气，伤心地说不下去了。
只是短暂的一会儿，钟国强的脑子就清醒了：“现实，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生活，这就是生活，严峻的生活。这就是不容改变的客观命运，这就是自己眼下所处的生活环境。回避？没有用，你也回避不了；选择？不用选择，没法选择。”
钟国强顿觉肩头一沉：“是啊，自己长大了，自己作为长子，自己作为哥哥，自己有责任，自己应当挑起重担。”此时，他分明又看到父亲临终时那满怀期待的目光：“父亲啊，您老放心吧！我有能力，我要养活自己，养活弟弟、妹妹，我要替母亲分忧。”
“嗯！”钟国强冲母亲点了点头，眼中并没有了眼泪。
“强儿，你也不要太伤心。”母亲这会儿激动的心平静下来了，语调也平缓了许多：“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既是地主成份，又戴着右派帽子，你初中毕业后，想上高中？我们连想也不要想。啊，要不是你文德表叔当这中学校长，你父亲涎着脸皮几次去求他，说无论如何也要叫国强读完初中……你初中也上不成。这不是，你表叔还要担着责任，近两年来整日担惊受怕的，生怕有人告发他。”
“是啊！”钟国强抬头看着母亲，发现母亲脸上的皱纹更多了，更密了，头上的白发更稠了，妈妈过早地衰老了。其实，近段也时常在考虑自己的将来：“初中马上要毕业了，毕业后干什么呢？自己必须选择。哈，其实也不用选择，回家种地，回队上劳动，将来成为一名公社社员，这是唯一的出路。时下升高中，完全靠推荐，推荐的标准，主要是看成份，看出身，看社会关系（姑、舅、姨三代有无地、富、反、坏、右），政审一关最重要。政治是灵魂！政治是统帅！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教育要为政治服务，国家要培养无产阶级事业的接班人！啊，地主成份和右派爸爸像两座大山，把自己牢牢地堵在高中的校门之外。上大学，哈，更不要去想，一个县，每年就那几个指标，那么多根正苗红的学生，也着实要拼杀竞争一番——看谁有关系、看谁有面子、看谁父亲有地位、有能耐，才能最终被推荐上大学。这辈子，自己更是连做梦也不要去想。”
“国强啊，你要坚强”。这时，悟真看着国强，已是一脸的慈爱，一脸的平静，他劝道：“学校不去了，不等于书就不读了，不学知识了，社会是一所更大的学校，人生是一座更大的熔炉，只要你有信心、有恒心、有毅力，处处留心，用心去感悟，一样能获得知识，一样能增长才干，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啊，是花总要开放，是金子终会闪光的。你还要记住，一切都会变的，社会是永远向前发展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嗯”，钟国强冲悟真爷爷点了点头，他完全听懂了吴真爷这番话的意思，心中就豁亮了许多。
“农闲时，你可以到我那里，爷爷给你找几本书读读。”吴真接着说。
“好。”书----钟国强太喜爱了，除了自己的几本课本外，他更喜欢读课外书，读杂书：知识方面的、报纸、杂志、特别爱读小说、历史人物故事、名人传记。可是，自己能接触到的书太少了，学校里又没有图书室，向其他人借阅----由于经过破四旧，好书大多给收缴、给焚烧了，只有去读《金光大道》、《艳阳天》、《苦菜花》、《迎春花》、《大刀记》、《烈火金刚》、《野火春风斗古城》、《海岛女民兵》……百二十回版本的《水浒传》还是同学伯炊的父亲，从他单位借回来供大批判用的内部读物，自己用几个晚上加上星期天连三赶五偷着给看完的……。钟国强从小就知道，吴真爷爷的学问太大了，天上、地下、国内国外、古往今来的事他都知道；吴真爷爷神了，他能知道一个人的将来，还能算你的过去；吴真爷爷在这一带的名气太大了，十几年以前，方圆几百里的人们都来这里拜访求问。还常听父亲说：“吴真爷爷的书多得整整装满了两间屋子，唉，可惜，可惜全被红卫兵给烧了。”能烧完吗？吴真爷爷就不会藏在其它地方一些吗？当时，国强就曾这样想过，现在听到吴真爷爷这样对自己说，他咧嘴笑了。

晚上，吉潭镇初中二?一班教室内，一盏盏小油灯在点燃，油灯冒出缕缕轻烟，发出点点暗红的光，同学们在油灯下认真复习功课、做作业。后排靠左边的一张桌子后钟国强正坐在那儿出神：“再过一会儿，他就要告别这熟悉亲切的教室，告别敬爱的老师，他就要与同学们分别——近两年的同窗生活，朝夕相处，他和他们结下了纯洁的、真挚的友谊。今天一旦分别，他心里不免有些酸酸的，眼泪直想掉下来。最后一个晚自习，我最后的一节课！明天，我就要永远告别学校、告别教室、告别希望、告别理想（如果说自己还有理想的话），去做一个农民，一个还不太合格的公社社员，干着和大人们一样的农活，日出而作、日暮而息，挣工分，养活自己，养活弟弟妹妹……，唉，别了，我亲爱的同学们；别了，我敬爱的老师；别了，我短暂而哀伤的少年时期。”钟国强这样想着，在心中默默念道。
桌上的小油灯结了个灯花，火光闪一下，钟国强收回思绪两眼凝视着小油灯：“小油灯啊，父亲用旧浆糊瓶，旧铁皮卷的灯芯，亲手给自己制做的这盏小油灯，你无声无息地陪伴了我多少个夜晚，陪伴我读书学习，呵，你照亮了黑夜，照亮了我眼前的黑暗，照亮了我迷惘的心。”
钟国强伸手把小油灯拿在手上，放到眼前，仔细端详：“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多么明亮。这明亮的灯光像什么？明亮的灯光，分明就像父亲那双看着自己充满无限慈爱的眼睛。”
钟国强把小油灯小心地贴到自己的脸上，分明就感到它的温暖：“小油灯啊，小油灯，我的朋友——你是我心中的圣灵，你是我崇拜的图腾。我要把你珍藏，我要你终日伴我，无论春夏秋冬！我要你时时明亮，照亮我眼前的黑暗，照亮我心中的迷惘！我要你帮助我，帮助我，帮助我驱除那胆怯、软弱、懒惰！给我顽强、给我勇气、给我力量！指引我，指引我，指引我前进的方向。”
……
“哐哐哐、哐哐哐……。”下课铃敲响了，同学们纷纷往外走，钟国强的几个好友围上来，为钟国强送别：赵伯炊，一个和钟国强一样高低，白白净净的学生，替他搬着凳子。黄安文，一个几乎比钟国强矮一头，较瘦弱单薄的学生,替钟国强拿着书包……。
钟国强手捧小油灯，大家默默地走出了教室，走出了学校，走过了鸿沟河大桥，走在回家的路上……。许久，谁也不说一句话，快到岔路口时，还是钟国强开口说：“伯炊，安文，不要送了，分手吧。”说罢，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悲伤。
大家止住了步，站在那里，站在三岔路口，站在那黑夜里。
“国强，分手了，我送给你一个笔记本留作纪念。”赵伯炊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个精装的塑料皮笔记本，双手递给国强。
钟国强接过笔记本，看着昔日的好友，眼中满是热泪：“谢谢！伯炊，你好好学习，明年上县高中，还是有把握的。”他知道伯炊的父亲在县物资局做司机，认识的人挺多，挺有门路的，佰炊也曾跟自己说过他父亲将来有面子，托人，自己能上县高中。
赵伯炊点了点头：“国强，放假了，我找你玩去。”
钟国强又冲伯炊点了一下头。
“国强，我们要分手了，我……我没什么可送作纪念的。”黄安文瞪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钟国强，有点嗫嚅地说道：“我送老同学一句话吧……往远处看，黑暗中有星光；往远处走，坎坷后是平坦；明天，有希望；希望，有明天。保重吧！国强。”
说完上前，拉住了钟国强的手。
钟国强两眼一热，泪又淌了下来，这个同自己一样家境贫寒的同学、好友，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又都是文盲，因为一生吃尽了不识字的苦，今天一心指望儿子能上高中，上大学，将来改换门庭，在村人面前好挺起腰杆。唉，钟国强也曾记得，这位勤学习，好沉思，自己最要好的同学，在谈到自己的将来时，就多次不无忧伤地说“自己生不逢时，自己这样的贫贱之家，高中是推荐不上的，那大学就更与自己无缘了，这辈子是注定要令父母大人失望了。”
钟国强攥紧黄安文的手，看了看他，然后，抬头望着天空，在心中说：“是啊，往远看，茫茫的夜空中，高挂着几颗大而明亮的星星，在莽莽的原野上空，在黛蓝色的夜幕下,分外的明亮,格外的耀眼。”
三位好友，三位少年，就伫立在茫茫的黑夜中，伫立在这静寂而高远的夜幕下，仰着头，定定地、久久地看着深黛色的天空中那几颗大而明亮的星星，好久，好久……
“好，再见吧！朋友。”钟国强背起书包，拿起凳子，对二位好友说。
伯炊，安文就对国强点了点头：“嗯。”
于是，钟国强转身向前走去，朝回家的路上走去。走了几步，他回头，向仍站在原地的两位同学挥了挥手。

我想，一个写小说的人，或大大小小的小说家们，不管奉行何宗何派何主义，看家的本领必须有：善于找到自己把握世界与人生的独特的视角、叙述格调、和话语方式，善于把生活化为艺术——转化为一个完整的丰富的、有趣的、虚拟的空间，在期间大力挖掘人类深藏无限的情感。——引之雷达。

九（夜聊）

“大雪年年有，不在三九在四九。”
刚进入腊月的一场雪，大啊！鹅毛样的雪片整整飘了三天三夜，地上的积雪足有二尺厚。望去，整个原野不见了村庄，不见了道路，不见了河流，一片白茫茫的，成了银色的世界。美，确实美----银妆素裹，分外妖娆。单调吗？似乎有点儿----大地，万物皆一个颜色!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此时钟鸣寺村周围的岗岗岭岭，虽没蜡象那么气派，但也是另有一番景致，别一种风韵。
辛苦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只有在这时才算真正轻松下来（直到来年出正月，冰雪融尽）。大雪封门，道路不通，人们蒙头大睡了几天后，便也觉乏味，纷纷起来清扫院内的积雪，清扫门前道路上的积雪。十几岁的孩子更耐不住寂寞，就仨俩一群，四五一伙，拿着自制的弹弓，踩着没膝深的积雪到岗上，到钟鸣山上，到树林里、老坟地打麻雀、斑鸠；晚上又去下套子、夹子，时不时也能捉住只野兔、黄鼠狼……。
钟国强怎肯放过这个空闲，这读书学习的好时间，他天天到吴真爷爷那茅屋中，听吴真爷爷给他讲故事：讲努尔哈赤建八旗制度肇兴大清;讲康熙擒鳌拜，灭三藩，收台湾，抗沙俄，少年天子风流……；讲康有为、梁启超、讲戊戌变法;讲六君子血溅菜市口;讲谭嗣同遍观各国变法，没有不流血而成功的，我情愿以吾血唤醒麻醉的国民;讲孙中山的故事;讲民国的故事;讲宋教仁;讲寥仲凯;讲蒋介石;讲抗日的故事;讲日本天皇;讲日本“明治维新”后的迅速崛起;讲中日甲午战争;讲东三省;讲伪满洲国与未代皇帝溥仪;讲美利坚合众国的建立及短时间的迅速强大崛起;讲自然界的道理,万物间的联系;讲社会的进化、人生的奥秘;讲恶人善人要有不同的结局;有时也讲相对于现实世界的另外一个世界----关于人的灵魂及灵魂的归宿问题……。总之，大多是书本上没有的知识，钟国强大受裨益。
钟国强抓紧一切时间，如饥似渴地阅读吴真爷爷珍藏下来的书籍，那些古今中外的精典名著——《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牡丹亭》、《西厢记》、‘三言两拍’、《儒林外史》、《聊斋志异》、《老残游记》、《官场现形记》、《警世钟》、《革命军》、《三民主义》、《子夜》、《四世同堂》、《阿q正传》、《小二黑结婚》、《雷雨》……。《诗经》、《离骚》、“唐诗”、“宋词”、“元曲”；《神曲》、《浮士德》、《战争与和平》、《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红与黑》、《堂吉诃德》、《母亲》、《人间喜剧》、《王子复仇记》、《少年维特之烦恼》、《笑面人》、《在人间》、《我的大学》……。
外面的世界寒冷、肃杀，而小屋内暖融融的透着春意。爷孙俩或交谈，或各自在阅读自己喜爱的书。钟国强就完全沉浸在书的意境中，畅游在知识的海洋中，沉醉在获得知识后那种无比幸福喜悦之中，完全忘记了生活的艰辛，心中的痛苦；忘情地吮吸着知识的甘甜乳汁，在成长，在一天天成长。

钟鸣寺村勤劳能干聪明懂事的更新和温柔贤惠善良漂亮的妻子芦花在新婚第一夜、洞房花烛夜不小心，“不小点声”，啊，又拌嘴说啥像“小王八”，……，被人听去，唉，芦花被迫另嫁他人，无比聪明的更新就变成了傻呆儿！读了之后，肯定会令您唏嘘再三，在你心中留下的印象肯定会超过一本《保卫XX》、《太阳照在XXX》、《X风X雨》、《XX大道》、《XX天》、、一本《xx文集》！……，哈，吹大话了！您还是留心往下看吧！！

生产队的牛屋(人们念转了把牛念着ōu，就是饲养室)----往往是一拉溜相通的五间或六间，两头分别是拴牛（马）、喂牛的地方。中间（至少是两间房）靠北面墙砌有一米来高储存铡好的干草的池子，靠南墙窗下，头顶头放两张木床，是饲养员休息的地方，床两头砌有两个“大煤火”（我们这里取暖用的火灶）。冬天，屋内升着两个“大煤火”，火燃得炯炯，门上挂上又沉又厚的草帘子，再加上十几头大牲口的体温和呵出的热气，尽管外面滴水成冰，屋内却是暖烘烘的。牛屋也就自然成为全村（或一个生产队）的政治、文化中心：学习文件，传达上级指示，或讨论村中大事儿，一准在牛屋。
每天吃过饭，男人们都习惯来这坐上一会，唠唠闲嗑，发布一下本村及邻村的新闻，相互小声发表对时事的评论：无非是东庄的“二傻子”娶个瘸媳妇，还多么俊；北庄的一个人闲时编了几个笊篱，拿到集市上去卖，被市管会人员捉住游街……；再就是不知何时何年的旧事……。年轻点的，大家都脱掉棉鞋坐在草窝中打扑克，什么“三家”、“四家”；人多时也就打两付扑克合起来的“六家”，从天明打到天黑，天黑打到夜深，累了，困了，就躺在草窝中睡觉。那些没成家的小伙子，就更喜欢在牛屋的草窝中睡觉。
钟国强白天极少来这里，只有到晚上，在悟真爷爷那里的时间久了，怕影响他休息；在家里吧，破草房的北墙裂了一道缝，冷风直往里钻（这里的人们又没有睡暖炕的习惯），家里又买不起煤来取暖。况且一条破棉被，冻得实在难以入睡。每天晚上，钟国强都夹着一条棉被，来到赖孩大伯的牛屋，和其它几个后生，在草窝中打“通铺”睡。
严冬的夜漫长啊，上了岁数的人嗑睡少，牛屋，暖融融的牛屋，自然成为他们每晚必光顾的地方。“喷空儿”（就是摆龙门阵），自然就是他们消磨时间的主要方式。每天吃罢晚饭，大家准会凑到一起，是谁掏出一把自己的烟丝，一沓卷烟纸：“来，来，大伙儿尝尝咱这地道的襄县叶子！啊，味有多冲。”
于是，大家拿起一张卷烟纸，用手指从烟布袋中摄过一撮烟丝，放在纸上，用指尖仔细摊匀，认真地用手捻了起来，觉得捻瓷实了，再用舌尖舔舔，在手心里转几圈儿，粘牢……。用纸片去灶膛里引着火，点燃这自制的“喇叭筒”，猛吸一口，再慢慢吐出一串串烟雾，有人就被呛得直咳嗽，还一个劲地夸叶子：“中，地道，有劲儿！”
不一会儿，早年逃荒到过西京长安，见过大世面的拴住大伯，猛吸几口卷烟，大声咳嗽了一阵后，开始讲道：
“我说的是一个真事儿，千真万确的真事儿……。嗯，那是民国三十二年馑儿上，我和邻村的几家结伴，向西去逃荒，那时也没什么目地，听人传说哪里能吃饱肚子就往哪逃，能逃到哪就算哪儿。我们几家一路要饭，来到洛阳西的灵宝县，在离城不远的一个庄子，杜家寨住下，我就给村上的杜员外家种地兼使唤牲口……。说有一位先来的，叫赵跑儿，在杜员外家种菜，当菜把式，赶巧赵跑儿也是我们鸿河县人，大概是河东大新集人，当时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人长得光皮净脸，很机灵，带着老婆还有三个孩子……。说有这一天，赵跑儿在菜地里掏井时，从地下挖出一块‘石头’，大约厚两指，长有一尺二寸，宽有一尺八寸，墨绿色，光滑滑的……，上面还刻有十几行字……。我当时见了，很漂亮，字更漂亮，可惜我斗大的字不识几升，终究也没有看明白都写得啥，是个啥物件儿……。
“赵跑儿这家伙也不识字，但他贼有心计，认为这是个物件，不是一般的石头，他就藏了下来……，过了几天，他谎称是从老家带来的，多少辈子前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叫东家鉴别，看能值几个钱，……”
“杜员外那可是有学问的人，六十来岁年纪，斯斯文文，烧香念佛，为人善良。他对着灯光仔细端详了半天，又沉思了半天，然后他对赵跑儿说：“赵老先儿啊，说实在话，你们一家人遭难，流落到我这里，确实不容易，今后往哪去呢？一直逃下去，也终究没个结果，嗯……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三十亩地五十两银子、两匹马，来换你这块石头，你就在我们这落户安家吧！”
“好家伙，一下子白捡了几十亩地、五十两银子，还有两匹大牲口。”听到这儿，大家异口同声，都觉得这赵跑儿运气不错。
“啧、啧，”、“不赖，”、“真不赖”！
拴住大伯停顿了一下，又咳嗽几声，接着说：“赵跑儿哼哼叽叽了一阵子，说什么祖上留下来的，不到‘死逼’没办法时，不能给卖了，那祖宗会降罪的……啊，就是不愿意。他太贪心了，他嫌少，他是想卖个大价钱……。人啊！太贪心了不好！”
“接着，又有几个‘买主’来看那‘石头’，都没有成交，可这事就传开了！
“说这一天上午，灵宝县的县长带人来到杜家寨，说是视察防匪事务，完了，借故看过赵跑儿那块石头后，表示要出一千块大洋买下。你猜？赵跑儿还是那一套：‘不卖，祖上传下来的……’。其实他还是嫌少，哦，对了，当时那县长穿着便装，一副商人打扮，赵跑儿并不知道他是国民党县太爷。那县长哼了一声，抬脚就走了……。
“没过几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赵跑儿在睡梦中就被官差捉走了，关进灵宝县的大牢，定的罪名是通共匪。唉！咱一个逃荒要饭的老百姓去哪通共匪，想通是不是也找不着门路？还不是那块‘石头’闹的。
“他老婆哭着去县上找了几趟，也没有结果。最后还是经地保提醒，她才明白了这里的蹊跷。她跑到家中，墙角旯旮里找出那块惹祸的‘石头’交给地保……，随即，赵跑儿就被放了出来。你们猜赵跑儿出来后，咋着？”拴住大伯卖了个关子，停下来，吸了口烟看着大家。
“啊？”大家不知。但心里都觉得惋惜：良田、骏马、银子一下全没了。
“咳，咳！”拴住大伯咳嗽了几声，又接着说：“那赵跑儿从监狱中一出来，立马跑到他藏石头的地方，一扒，没有了‘宝贝’。他急疯了，瞪着双红肿的眼，汹汹地质问他老婆：‘宝贝弄到哪儿去啦。’他老婆看赵跑儿那熊样儿，没好气地说：‘他们不想要吗？送给他们了，换回了你的脑袋’。赵跑儿急得大哭：‘娃他妈，你真傻啊，我这条命值多少钱啊？啊，我的头没有了，你娘儿几个还可以用“宝贝”去换地，换房子，换钱，享福啊’。他老婆气极了，大骂赵跑儿：‘你真傻了吗？你想叫我们家几口人的命都断送在这块石头身上吗？啊……。’说罢，坐在那呜呜大哭。……
“穷人，生就是穷命，你就没那个福份儿。宝物儿那家伙身上都有凶气，主人要是福浅命薄，就镇不住，镇不住。不但带不来福，还会带来横祸，还会妨主人的命。”最后，拴住大伯还不忘发表自己的评论。
“是啊，一个人命中该吃一升，你就不能吃两升，赵跑儿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了的。”会忠爷，一个六十多岁，瘦削弯腰驼背的老人，也不忘附和几句。

还电视、电脑呢，有个半导体收音机的人家不是公社干部，最少也是大队支书。广大老百姓也只有听听公社有线广播站转的县上广播站的新闻，歌曲吗翻来覆去就那几首，戏呢，也是就那几段样榜戏！单调，乏味极了......。

十

过了好一会儿，人们扯身边的闲事扯得没了意思，那位总爱讲不知发生在何年何月何人何地故事的长青爷，又开始讲述那不知发生在何年何月何人何地的故事：
“啊！我讲一个小伙子们爱听的吧……，嗯，不知何年何月，在某个县城边上，西北方向不远有一个村子里，有一个小伙子，名字吗，说不清是叫山柏？啊，大山的山，柏树的柏，还是叫三伯？一、二、三的三,伯仲的伯。啊,我们就叫他大山的山,柏树的柏吧,山柏,啊,这名字响亮。小伙子十七、八岁，长的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细高个、漂亮、精神。山柏为人诚实，心地善良，谁家有个啥事儿他都跑前跑后；又勤劳能干，手脚麻利，他锄地，闭上眼睛，也绝不会锄住庄稼苗，真是又快又好，谁也撵不上。只是小伙子贫穷，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独自一人过活，每次从地里干完活，收工回到家中，都要自己生火做饭；有时，实在累极了，就吃个凉馍，喝瓢凉水，没人疼没人爱的。
“话说某年夏季的某一天，已过正午，山柏从地里劳动归来，刚一进院子，仿佛闻到屋中有饭菜香味，他推开屋门一看：‘咦！’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四盘菜，一筐子热气腾腾的白蒸馍。山柏奇怪，又有点纳闷……可转念又一想，不管怎样，先吃饱肚子再说，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以后一连好几天中午都是如此，小伙子存不住气了，决意弄个明白，他要看看是‘那个好心人’给自己做的饭。
“这一天上午，早早地山柏就从地里收工回家，躲在柴禾垛后，瞪着两眼看到底是谁？可是天近晌午，始终也没看见有人进院儿，他心中想：今天不来了吗？
“突然，山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咦。奇怪啊，自己并没有见人进屋啊；接着又听见有一个姑娘在屋内小声哼唱，……，山柏站起身急忙忙推开了门……。
“啊！的一声叫，山柏惊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说不出来话来：太漂亮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口中哼着小曲正往桌上摆饭呢！
“小伙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齐整的姑娘：不胖不瘦、不高不低、苗条的身材、梳条大辫子、一双大眼睛、双眼皮，脸白中透红、红中透亮，一笑露出两个喝酒窝。山柏眼都看直了：漂亮，太漂亮了！
“那姑娘看见山柏突然进来，两眼直看着自己，害羞地低下了头……。
“从此,从此呢……。”
长青大伯说到这里，打住了话头，在那儿慢悠悠地摸出了烟布袋，从中捏出一撮烟丝，摊在纸上弄匀卷起，不紧不慢地用手捻了起来，至于山柏和那漂亮的姑娘怎么了？今后怎么样了？直逗得这帮小青年们心中都痒痒的，齐刷刷地用眼光盯着长青大伯静听下文。
长青大伯慢悠悠地卷好烟卷，叨在嘴上，伸手从拴住大伯手中接过烟，对着，狠劲吸了几口，才接着叙说：
“从此，这姑娘就留了下来，和山柏成了两口子，二人恩恩爱爱地过起了日子。
“这以后，小伙子更精神了，天天下地哼着小曲，庄稼伺弄得更好，回家有人做好饭等着，晚上睡觉有人暖脚，有人说话，小日子过得挺美，也挺快，不知不觉过去了几个月。
“突然有一天，这姑娘哭了起来，愈哭愈伤心，山柏着急啊，有点莫名其妙？他问姑娘哭什么？是我那点对不住你，慢怠了你？
“姑娘开始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问得急了，最后终于开口说：‘阿哥，给你说实话吧……我不是凡人，我是本地城隍爷的小女儿，我思念凡间，喜欢你为人诚实，勤劳能干，所以我趁父母去天庭朝见玉皇大帝时，偷着来到你这里，和你相聚……。这两天，父母已从天上回来了，到处找我，知道我在你这里后，已派小鬼通知我回去。唉，想想你我缘分已尽，马上就要分手，能不伤心吗？’说完，又哭，好不伤心。
“二人相抱哭了好一会儿，小伙子抬起头，坚决地说：‘阿妹，你不要回去，我可以养活你，我会让你幸福。’
“只见姑娘抹了抹眼泪，伤心地说：‘阿哥啊，他们决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到凡间，嫁给一个凡人的，你我的缘分已尽，我们还是分手吧！’
“小伙子紧攥住姑娘的手，说啥也不让她走……。
“城隍爷爷，那也是一方神仙，管一方百姓，自然法力无边，他一动怒，周围百姓都要遭殃啊！姑娘心里明白。自己要是违抗父命坚持不回去，父亲大人必然降罪山柏，那也是心所不忍。自己要是抛下山柏回去，而阿哥没有了他，又会痛苦，伤心一辈子的。姑娘为难啊！……。
“最后，姑娘还是狠了狠心，站起身，一把推开了山柏，转身向屋外跑去，向村外跑去，向村外不远、河边的一个大湖跑去……。
“山柏在后边追啊，追啊！喊啊，喊啊！一边喊一边追。
“姑娘在前边跑啊跑啊，听着小伙子在后边追赶着自己，呼喊自己，她伤心极了！她心中还在想自己一旦回去，今生再无见到阿哥的机会，会让阿哥痛苦、伤心一辈子；而不回去呢，又是不可能的，阿哥会因此而遭罪……唉，怎么办！怎么选择？这时候，姑娘已跑到大湖边，她止住步，望着清澈的湖水，如镜般的湖面，心中想：‘这就是我最好的归宿，也只有这样了。’
“只见姑娘把心一横，大叫一声：‘阿哥，我不连累你了，今后你要好好保重！’说罢，扑通一声，一头栽进那湖水中……。”
听长青大伯说到这儿，“啊，咋了？”众小伙子一个个屏住呼吸，不由都各自心中惊叫。
“没了踪影。”长青大伯又接着说：“小伙子追到湖边，一看姑娘投湖了，突然间他也止住了哭声，他清醒了。哦，好心的妹妹，你全是为了我啊！是我害了你，我应该放你走啊！可是，没有了你，我今后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阿妹，等等我，你不要走远，等我随你而去！’说罢，山柏也一头栽进湖中没了影踪。
“湖水深啊，深不见底，据说它和东海相通；湖水蓝啊，如碧蓝的天空。”
听到这里，大伙儿都沉默在那儿，没有一点声息。
过了一会儿，长青大伯又接着叙说：
“有人说，最后姑娘和小伙子变成了一对美丽无比的花蝴碟，时常在湖上双双起舞；……。
“又有人说，她们二人被东海龙王请到水晶宫中享福去了。”
长青大伯这个不知从那里听说，或许是他自己拼凑剪辑的故事，只听得睡草窝的那几个小伙子都没有了声息，他们认真听，不再打闹，完全被故事给感动了。
“这对老糊涂，活活拆散了一对好姻缘。”会忠爷气愤地评说。
“城隍爷和城隍奶奶是嫌小伙子家贫，又是凡人，与他们不般配。”拴住大伯进一步评说。
“是啊！”会忠爷像似忽然明白了：“这也是小伙子命中注定了的，是不能改变的。”

大家很是感叹了一阵子后，外号“老秧子”的贵发大伯接着讲了一件据他说亲眼见过的事儿；
“有一年夏天，我在西北地的瓜庵中守夜，到了后半夜，天阴了，黑得对脸不见人。一会儿雷电交加，大雨哗哗地下，就像人用盆子往下倒。忽然，一个明闪，接着一个炸雷。闪亮啊，照得如同白天；雷响啊，耳朵就要给震聋了。猛然间我发现有一个怪物就站在我的床前，好像是熊，但绝对不是，足有一人多高，两眼直放蓝光，正用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在我身上乱摸……，还用它那冒着热气的舌头舔我的脸……。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缩作一团，一动也不敢动。约摸过了一袋烟的工夫，雷声远了，那怪物也不见了。早晨起来，我仔细地寻找瓜庵周围，并没有发现什么脚印。
“真的，那家伙足有一人多高……”。临了，贵发大伯唯恐人们不信又强调着说。
“下大雨，打炸雷，怪物们怕被天上的龙抓去，它就会躲到有人的地方。和人在一起，就可以免过一难，因为龙怕抓错好人。”会忠爷又解释得恰到好处。

外号“大祸”的振川大伯，早年参加过钟振华领导的队伍，先是打日本人，以后又过江南打老蒋，也是位有军功的人，可是村中一土改，家中一分到地，他就被母亲叫回来，娶妻生子 ，过起了老百姓的日子。直到今天，大伙儿还认为他太亏了，要不也是公家人，住在城里，一家人都吃商品粮，多好！大伙儿也曾问振川大伯：后悔吗？他回答：“后悔个屁，人又没有长前后眼。”
他一开口，总爱向人们讲昔日的战斗故事。这不，他轻声咳嗽两声——这也是他开始讲话的习惯，然后，一改往日的高嗓门，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据小道消息讲，林彪那家伙贼迷信，他找了许多阴阳仙儿给自己算卦，结果算卦的都说他的寿限没有毛 大，活不过毛 。这下子林彪慌了，啊……接班儿恐怕等不及。
“这林秃子，我了解他，一生最果断，心也最狠。战争年代善打恶仗、硬仗，他只要一个命令，死多少人，战士们也要往前冲，也要把城池给拿下，不然，当官儿的提头来见。他这一听说自己活不过毛 ，啊，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不是白费了!他岂肯善罢甘休！
“他就决定干掉毛 ，自己取而代之。听说他布置了两个方案：一个是在毛 南巡列车走到长沙站南的××地方，派人引爆埋在铁道上的炸弹，炸毁火车；另一个是，当火车走到上海附近的山中，由预先埋伏在两边山中的大炮轰，把火车炸上天。
“林彪当时任军委副 ，有一定的军权，有几个死党。他让他儿子林立果去执行，这林立果当时是空军付司令。结果呢？……毛 是谁？多少次大难都平安过来了，不是凡人，是半神半人，能掐会算，他早改变了路线，安全返回到了北京……。
“林彪阴谋败露后，仓皇出逃。听说慌得连衣服都没有穿齐，飞机油都没有加满。结果，飞机还没有飞到苏联国境，就没有油了，被迫降落在蒙古国的温都尔汗，不想撞上一个小山，飞机爆炸，最后，落了个粉身碎骨。哎，真惨!啊，还白白搭上了老婆、孩子。
“也有人说,飞机是被解放军用导弹给打下来的……，周总理亲自下的命令，……。啊，总之,这林彪聪明一生,自称超天才，最后落个这样的下场----粉身碎骨、断子绝孙，惨啊!细想想也算真不值！”
振川大伯讲地这些,一半是公开的,一半是从别处听来的,或又经他自己加油添醋,听来倒也吸引人。
“还是卦算得不灵，咋没有人给他算出会摔死在内蒙古大草原？”会忠爷抢着发表高见。
“对，对。要是让悟真给他算上一卦，保他不会摔死。”拴住大伯也抢着说。
“是哩！要是悟真再给他一个签，保管他平安。”在一旁一直没有开话的赖孩大伯也说：“那签上写的就是，啊：‘老老实实做人，不要有野心’”。
“那也不一定，刘少奇不老实吗？”会忠爷又抢着发表自己的高见：“命中注定了的，他躲不过去！”
……
寂寞的冬夜，漫长的冬夜，年轻后生们在老年人讲的故事中，受到启发，得到知识，也得到陶冶，得到快乐。
在文化生活贪乏，娱乐方式缺乏的那些年代里，人们的价值观、善恶观，文化知识，前人的经验，就这样通过老年人的口，一代一代流传，流传给后来的人们，影响着后来的人们。
钟国强每每都在这一个个动人的故事中，不知不觉地进入到梦乡。

十一（小弟旺儿）

春节，这个萦绕在中国人心中几千年不变的情结，这个凝结着人们美好期盼,寄托了所有中国人美好希望的节日,一天天临近了。村中的小孩子们更盼望着过年，只有到了“年下”，他们才能吃上几个平日难得见着的白面蒸馍，吃上两顿大肉水饺，才能穿上新衣服。这不，离过年还有十多天，村中那些七、八岁、十来岁的小孩子们就成天价儿在仰脸喊着：“蜡八儿，祭灶儿，年下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要衣裳,老婆儿拍着屁股打急慌……”。大人们那一张张瘦削、黧黑的脸上,也渐渐漾溢着一丝喜悦的光。这时候,整个钟鸣寺村便笼罩在一种异样的喜悦、十分祥和的气氛中。
这天上午，钟国强从外面回来，听到屋中有人和母亲在说话，探头看，见是表叔郝文德和一个五十多岁，脸色白净，高个儿，穿一身灰色干部制服的陌生人在和母亲说着什么。他就站到堂屋门外仔细听了一会，听出那人的口音不像本地人，不由地心中暗想：“自己又没有外地亲戚，他是什么人？来我家有什么事？……”。突然，隐约中听到他们在说：“……旺儿，……过去后……，会好好待他……，等等。”
“啊！”钟国强猛然惊醒：“难道这是真的？母亲真的要把小弟弟送人？……。”
钟国强记得，自从父亲死后，曾见母亲多次怀抱着小弟，在拍他，哄他睡觉时，口中说过：‘旺儿啊，妈苦命的孩子，妈不能再让你跟着受罪了……，啊，乖、乖……哦、哦……，妈把你送给一个好人家吧？啊！……乖儿，不用跟着娘受罪了……坐汽车，嘀嘀，坐火车，呜呜。’每次听母亲说到这些时，就伤心地直想往下掉眼泪。
“不好!”钟国强差点叫出声来,真想冲进屋去,劝说妈妈。但他还是止住了步，自己一个小孩子家……，对，还是去叫悟真爷。
钟国强冲出家门，飞快地去村头告诉悟真，求悟真爷爷来劝说母亲。
不一会儿，悟真进来了，母亲见到吴真，忙站起来迎着说：“哦，您老来了，我正想叫强儿去叫您，晌午陪客人吃饭呢！”
郝文德也忙站起来与悟真打招呼：“悟真爷，您老身体好啊？您老有一百岁了吧？还这么硬朗，眼神还这么好”边说边往前走一步，双手扶住吴真，一边忙又介绍客人：“这位是我的同事，南阳地区的唐宗仁、唐老师。”
唐宗仁也早站起身，用眼在仔细上下打量这位白眉白须，神态飘逸，慈祥安静，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在心中感叹：“哦，真是七分的李天尊下凡，八分的张玉帝下界！”听郝文德介绍忙礼貌地点头与吴真打过招呼：
“您老好！”
“您好，唐老师！”吴真冲唐宗仁点了点头。
母亲想出去，进厨房做饭，悟真看着她说：
“强儿他妈，你先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这时，唐宗仁好像猜到吴真要对母亲说些什么，他就笑着对大家说：“你们坐，我出去一下，随便走走……，啊，看看咱村周围的风景儿。”
等客人走出了院外，走远了，悟真才开口问：“强他妈儿，你真的要把旺儿送人……。”
“哇……”。母亲不等悟真把话说完，早已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眼泪如泉水“噗噗”地流落下来，钟国强站在妈妈身边也直掉眼泪。
哭了一会儿，母亲的情绪稍平静后，才开口哭诉说：“悟真爷，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他父亲一死，撇下我们娘儿几个，国强年纪又小，下地干活只记半个工，你们也知道，一个工才几分钱，半个工哪能养活一家五口人？一个人也吃不饱肚子……，呜、呜。我们家又是地主成份，旺儿现在受罪不说，将来长大了，上学、参军、当工人、当干部全没份儿！啊，种地也行啊，但戴着这地主、右派的帽子，谁家的姑娘肯嫁给我们做媳妇！只有打一辈子光棍！不是成天喊：‘狠抓阶级斗争’，‘以阶级斗争为纲，让地富反坏右断子绝孙吗？’……啊
“咱村上西头，吴仲坤家的大小子，长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又能干，又能写能算，能说会道，不就是因为家是地主成份，二十大几了，找不到对象。好不容易给说了一位，过了两年，女方又不愿意了！这不生生把一个人给逼疯了，天天想媳妇，追人家大姑娘……。最后，自己吊死在麦场边那棵洋槐树上了吗？……惨啊，我想到这儿，心中就害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旺儿将来也是这个下场，现在趁他还小，不如给他寻条活路吧！……。”
母亲一口气说出一大堆的理由儿，是啊，天下当娘哪个不疼爱自己的儿女啊！为了小儿子的将来，为了他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母亲也是被逼无奈，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啊！这骨肉分离，刻骨铭心的痛苦选择。
“妈，儿子我不嫌我们家。”钟国强一头扑进妈妈怀中，满含热泪地说：“我干活，我拼命干活，挣工分，挣许多工分，养活弟弟。”
“儿啊！”母亲抚摸着钟国强的头，无限慈爱地说：“有你在妈身边受苦、受罪就行了。唉，妈要给你弟弟找一个活路，找一条出路。啊，你还小，有些道理你还不懂，将来长大了，你就明白了。国强，你不要怪你妈我心狠啊……。”
“嗯……”。钟国强看着母亲，已是泪流满面。
“天啊，老天爷啊，我也是没办法啊！”妈妈又落泪，掩面小声呜咽啜泣。
“国强他妈，苦日子会有尽头的，要往前看啊……”停了好一会，吴真才止住悲伤，开口劝说母亲。
“会有尽头吗？不是仍在以阶级斗争为纲，抓纲治国，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坚决进行到底吗？”母亲不等吴真说完，就打断他的话说道：“吴真爷，凡事我都听你的，但这次，我是下了决心。你想，我们农村就是再好还能好到哪去？啊！文德给介绍的这一家：男的是县城一所中学的教师，女的是他县外贸局的会计，二人都是国家干部，只是年纪大了，不会生育，原先抱养了一个女儿，这次文德在省城开会碰到一起，说起这事，他们也愿意收养一个儿子……。嗯，将来旺儿过去了，户口自然转为城市户口，吃上商品粮；将来长大了，就可以进厂当工人；还可以上大学、参军、当干部……。论那一点儿，也比跟着我强一千倍。”
吴真听着母亲说出她的这些理由，心想自己还有什么说的，自己能肯定地说“城里人”、“商品粮”与农村、农民；工人与农民等这些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终会改变吗？地主成份、右派的帽子等等终会被取消，人人会平等。既使这样说，国强妈会相信吗？
母亲憧憬着自己小儿子的将来，感到了些许慰籍，想着小儿子将来会过上好日子，不再受罪，受歧视，慢慢也就止住了伤悲。
“是啊，吴真爷，唐老师两口都是老实人，文化人……，都挺喜欢小孩儿的，旺儿过去后，他们两口子保管会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抚养他长大，教育他好好做人，您老就放心吧！”郝文德这时也在一旁开口劝说。表哥这一死，他也一直为这家人犯难，唉，孤儿寡母的，这日子怎么过啊！他也觉得把旺儿送人，也是一举两得：一是旺儿有了好的前途，二来表嫂也摆脱了好些负担拖累，加上国强一天天长大，日子也许会一天天变好。
“唉，真造孽啊！”吴真爷，这位平静安祥平时极少喜形于色的老人直气得白胡子抖了几抖，愤慨地说道；“这社会到底怎么了，这世道到底怎么了，啊！老天爷也该睁睁眼了。”

吃过午饭，大家又闲唠了一会儿，客人和文德表叔站起身要告辞，母亲把旺儿抱在怀中，凑到自己脸上，仔细端详了一阵儿，然后，把他又递给文德说：
“旺儿，乖啊，听叔叔的话，跟叔叔一起坐嘀嘀（汽车），坐火车……找爸爸……。”说着，母亲的眼泪又想往外淌。
郝文德赶忙接过旺儿，抱在怀中，从衣兜里中掏出几个糖果递给他，一边哄着：“旺儿乖，好孩子，听话，跟叔叔走，坐汽车，找爸爸。”一边又问：“旺儿是七四年出生的吧？快两岁半了吧？”
旺儿听说要坐汽车找爸爸，嘴里又吃着糖果，白皙的小脸上满是笑容，瞪着一双大而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的妈妈，扭动着身子打量着周围的人们。
“嗯”。母亲含泪点头：“是农历六月十六日上午近12点时生的。”
这时，唐宗仁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沓钱，递给母亲说：“大嫂，这里是二百元钱，你弟妹和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另外，我让文德把我们的地址留下，将来你们可以去探望旺儿，等他长大了，我们还要他来认您这位亲生母亲……。”说到这，唐宗仁也是满眼热泪。
“不、不、不，”听到这些，母亲大声打断了唐宗仁的话，急得两只手直比划，像是往外推一块炽热的火炭一样：“唐大哥，请您记住不要留什么地址，我把儿子交给你们，我就放心；将来千万也别叫旺儿知道我们这个家，你们也不能让周围人们知道旺儿的真实来历、家庭地址、家庭成份，那样将来会连累他的。”
啊！你听，多细心的母亲啊！多伟大的母亲啊！她时时处处都在为儿子着想。啊，为了儿子，为了儿子的幸福，她愿意舍弃那无法割舍的母爱，把痛苦深深埋在心底！
是啊，再也不能让“地主”、“右派”这两座大山阻拦了小儿子的前途，去破坏自己小儿子的幸福生活。
“唐大哥，你要保证做到！”
“嗯！”唐宗仁含着泪点头，答应一定保守这个秘密，母亲这才放心。
郝文德抱着旺儿，和唐宗仁一起走出屋门，走出了村庄，走到去吉潭镇的大路上，吴真，母亲，国强含泪相送。
最后，文德教旺儿与大家招手，说再见！
钟国强看到小弟那双天真无邪、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母亲、看着自己，心头一热，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好久，钟国强站在那儿，内心深深感到了自己的无力、自己的渺小、自己的软弱；他心中充满了悲伤，充满了愧疚，他低下了头，眼中噙满了热泪，再也不敢去看自己弟弟那双黑亮、无邪的大眼睛了。
这时，他分明听到有一个奶声奶气，稚嫩甜脆的童声在叫着：
“妈妈……再见！
“多多（哥哥），再见！”
“啊，小弟，我亲爱的小弟弟，再见！”钟国强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见客人已经走远，小弟已经走远，但他仿佛还看见小弟在冲自己挥手，挥手；仍在叫着：“多多，再见，再见！”
钟国强把右手高高举过头顶，使劲儿在空中挥动，挥动……心中不住地大声说：“再见，再见！”

十二(傻子吴其仁）

冬天的夜晚真美啊！
深夜，一轮大而圆的明月挂在中天，发出明亮的光，在地面白雪的反衬下，亮得如同白昼一样。
弯弯曲曲的鸿沟河，从北方而来，从远方而来，逶迤而来，像一条银色的龙。此时，这条巨龙游累了，疲惫了，静静地卧在那儿——卧在凤凰岗下，卧在吉潭湖边，在酣睡，在酣睡，悄无声息，悄无声息。
辽阔的天空，一轮明月，几颗大而明亮的星星镶嵌在黛色的夜之幕布上，天就显得分外空旷、分外幽远；空旷中透着无尽的朦胧，幽远中尽显万分的缥缈。
莽莽的大地，睡着一条银龙，点缀着些许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岗岗岭岭；点缀着些许巍巍峨峨的城镇村庄。在皑皑白雪的反衬下，大地显得多么的苍茫、多么的神秘，多么的美丽无比。
冬天的夜晚真静啊！
没有了鸟儿的鸣唱，鸟儿都干什么去了？鸟儿都归了巢。
没有了行人的喧嚣，人们都干什么去了？人们都在睡觉！
没有了“土地”、“城隍”、“河伯”、众神的搅扰，他们都哪里去了？他们惧怕这严寒，远远地躲到了天上。
钟国强独自在鸿沟河西岸大堤上徘徊，徘徊着；他举头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望那轮明月上的桂山玉兔，望着，望着，就在心中不由地质问明月：那里，在你那里真的有一座广寒宫？里面真就住着一位永远年轻美貌的仙女？
……
啊！天地之间空无一人，只有明月与我作伴。
他放眼望苍苍茫茫的远方，望那遥远的太阳漂来的地方，望那悠久的亘古洪荒，望那文字记载以来的人类历史，望着，望着，就多想问一问宇宙：这里，在这里，就真的有一条大河？真的就叫做鸿沟？就多想问一问历史：这里，在这里，两千多年前真的发生过一场战争？真的有一位汉王刘邦、楚王项羽？
……
他俯视脚下亘古不变的鸿沟河，俯视那白雪覆盖着的清冽冽的河水，他多想问一问鸿沟：那以后，从那场战争以后，你就成为永远不可逾越？
……
明月不答，宇宙不言，历史无语，鸿沟默默，一切仍是静极！
……
茫茫的白雪啊，你这雨的升华，水的精灵，你覆盖了一切，你冷漠而肃杀：杨柳的绿呢？桃花的红呢？荷叶的鲜呢？沉甸甸的金黄呢？嗬，白雪啊，你这严寒的伴侣，冬天的使者；你这伟岸孤傲，独来独往的智者，你主宰了大地一切。
……
一个声音，一个如丝如缕的声音，一个如怨如泣的声音，一个缥缈空灵若有若无的声音，一个从天籁坠落尘世的声音，从鸿沟桥畔，从鸿沟河东岸，传向静到极至的冰封的冬夜,传向正在熟睡着的鸿沟河,传向河两岸那白雪覆盖下的村庄、田野，传到钟国强的耳畔中：
“哦，你听，是什么？
“是平静辽阔，无边无际，无风无浪，蔚蓝色的大海？。……
“不，准确地说，是广袤博大，无声无息，黄沙铺展着的瀚海戈壁？”
仔细听来……：
“哦，是，正是，这缥缥缈缈传过来的丝弦声，描述的就是：像平静的大海一样的（大漠）戈壁。
……
“是他”！钟国强清醒了，他猜想到：“一定是他，‘傻子’吴其仁在拉二胡。”
不错，此时鸿沟河东岸，在鸿沟河桥头北去不远大堤半腰中的一个草窝棚中，一个人，一个“傻子”——一个蓬头垢面，头发多年没有梳理，没有洗过，长到披肩，缠结打绺；脸上灰尘老厚，鼻眼不分，只有牙齿是白色的。年近三十岁的一个傻子，正端坐在那里，神情专注地在拉二胡，拉那由他自己的心弦鸣奏出的乐曲。
“傻子冤啊！他是被逼而疯。”钟国强知道，傻子也是自己村上的，记得小时候，小伙伴们常围着他一边追打，一边叫喊：“傻子，傻子吴其仁！”一边往他身上吐唾液、扔砖块儿。大人们见到，都会加以制止，并不无惋惜地说：“傻子？傻子？他比你们个个都能（聪明的意思），他可是我们鸿河县的神童、天才，六四年高考，全县第一，全省第三名啊！清华大学都要录取他……，唉，就因为成份高，他父亲连累他没走成……；可惜呀，真可惜！我们县几十年也没出一个这样的天才。”
钟国强还知道，傻子的二胡拉得特别好听，模彷的鸡叫、鸟鸣、狗咬等十分逼真。记得他爱在鸿沟河桥头对着围观的过往行人拉大家熟悉的革命歌曲、样板戏等。有时人群中会有青年人喊：其仁，拉一支《想媳妇》呗——这大概是他自己的作品，他就会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发出嘿嘿的傻笑，然后，用手调弄一下（胡）琴键，拨动几下弓弦，定准了调，动情地拉起来……：美妙的丝弦，幽幽的思念，像是对美好爱情的追述，对美好幸福生活的诉说……，对自己那美丽心上人儿的思念……。直听得周围的人们全没了声息，完全沉浸在美妙的乐曲中，终了，都会说：真好，再拉一遍……。
钟国强正想这些，忽听，弓弦急骤：
“呵，平静的戈壁，狂风四起，呼啸而至。似飞奔的骏马，振鬓扬尾；挟石裹沙，荡扫着一切；
“哀哀的小草，柔弱的小树，在风中摇曳，呻吟；呻吟；摇曳；……
“啊，天空中腾起滚滚的黄沙，黄沙滚滚腾起，遮天蔽日，包裹了一切。
“哦”，随着乐声，钟国强的心收紧了，他全身激动。
“蓦然，乐曲中蹦出一个清脆、活泼的音符，哦，一个生命，一个崭新的生命，一个不屈的生命，一个倔强的生命诞生了。
“乐声渐渐变强、变大，一个激昂、亢奋的主题奏响，在奏响；一个不屈的生命在抗争，在成长……。”
奇妙的弦声，奏出了圣乐仙曲，奉上天真神的旨意，一个奇迹出现了：
“茫茫的戈壁中诞生一株绿色，，一株倔强的绿色；一个生命，一个不屈的生命诞生了，诞生在茫茫的戈壁大漠中，诞生在肆无忌惮的风暴中，诞生在漫漫蔽日的黄沙中……。
“呵，绿色不屈，呵，生命顽强；顽强不屈，不屈顽强。他在抗争，他在壮大，他在成长；他在成长壮大……。
啊！奇迹再次出现，神迹再次出现。
“一株绿色，两株绿色，三株绿色……成片的绿色，绿的主题，生命的主题，在与滚滚的黄沙，肆虐的风暴，冷酷的严寒，死亡的主题交织搏斗——来往奔突，迸出火光，发出铿锵惊天动地的声音
“正义啊！你增添勇力，你力大无比，你抖擞精神，你振雄威，你伸利剑……
……
“和煦的春风，细细的春雨，绿的颜色，覆盖了沙漠戈壁；不屈的生命，取得了胜利。舒缓的乐章，平静的绿的海洋，绽开无数朵美丽的鲜花，缤纷绚丽，芬芳无比，沁人心脾……。
“挺拔遒劲的大树：一棵，二棵，三棵……枝繁叶茂，昂首挺腰；在那大漠戈壁，在那黄沙瀚海，出现一大片绿的森林，绿的原野；绿色覆盖了整个大漠戈壁。
“唧啾鸣唱的小鸟，穿梭在绿荫间，愉悦的鸣唱；翩翩起舞的蜂蝶，飞翔在碧绿的原野上，尽情地嬉戏飞翔。鸣唱，飞翔；飞翔，鸣唱。尽情地鸣唱、飞翔；尽情地飞翔、鸣唱！”
啊，这天地间美妙无比的乐声，深深打动了钟国强的心；这似来自冥冥上苍——那天地间唯一至尊真神的声音，带着伟大智者的启示，神奇的启迪，驱除了钟国强心中的迷惑、茫然；振奋了钟国强昂扬向上的精神，他二目放光，他握紧拳头：
“噢，不屈地抗争，不停地奋斗。冬去春来，人生如斯！
“命（厄）运啊，我要用双手紧紧扼住你的喉咙！”

十二(傻子吴其仁）

冬天的夜晚真美啊！
深夜，一轮大而圆的明月挂在中天，发出明亮的光，在地面白雪的反衬下，亮得如同白昼一样。
弯弯曲曲的鸿沟河，从北方而来，从远方而来，逶迤而来，像一条银色的龙。此时，这条巨龙游累了，疲惫了，静静地卧在那儿——卧在凤凰岗下，卧在吉潭湖边，在酣睡，在酣睡，悄无声息，悄无声息。
辽阔的天空，一轮明月，几颗大而明亮的星星镶嵌在黛色的夜之幕布上，天就显得分外空旷、分外幽远；空旷中透着无尽的朦胧，幽远中尽显万分的缥缈。
莽莽的大地，睡着一条银龙，点缀着些许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岗岗岭岭；点缀着些许巍巍峨峨的城镇村庄。在皑皑白雪的反衬下，大地显得多么的苍茫、多么的神秘，多么的美丽无比。
冬天的夜晚真静啊！
没有了鸟儿的鸣唱，鸟儿都干什么去了？鸟儿都归了巢。
没有了行人的喧嚣，人们都干什么去了？人们都在睡觉！
没有了“土地”、“城隍”、“河伯”、众神的搅扰，他们都哪里去了？他们惧怕这严寒，远远地躲到了天上。
钟国强独自在鸿沟河西岸大堤上徘徊，徘徊着；他举头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望那轮明月上的桂山玉兔，望着，望着，就在心中不由地质问明月：那里，在你那里真的有一座广寒宫？里面真就住着一位永远年轻美貌的仙女？
……
啊！天地之间空无一人，只有明月与我作伴。
他放眼望苍苍茫茫的远方，望那遥远的太阳漂来的地方，望那悠久的亘古洪荒，望那文字记载以来的人类历史，望着，望着，就多想问一问宇宙：这里，在这里，就真的有一条大河？真的就叫做鸿沟？就多想问一问历史：这里，在这里，两千多年前真的发生过一场战争？真的有一位汉王刘邦、楚王项羽？
……
他俯视脚下亘古不变的鸿沟河，俯视那白雪覆盖着的清冽冽的河水，他多想问一问鸿沟：那以后，从那场战争以后，你就成为永远不可逾越？
……
明月不答，宇宙不言，历史无语，鸿沟默默，一切仍是静极！
……
茫茫的白雪啊，你这雨的升华，水的精灵，你覆盖了一切，你冷漠而肃杀：杨柳的绿呢？桃花的红呢？荷叶的鲜呢？沉甸甸的金黄呢？嗬，白雪啊，你这严寒的伴侣，冬天的使者；你这伟岸孤傲，独来独往的智者，你主宰了大地一切。
……
一个声音，一个如丝如缕的声音，一个如怨如泣的声音，一个缥缈空灵若有若无的声音，一个从天籁坠落尘世的声音，从鸿沟桥畔，从鸿沟河东岸，传向静到极至的冰封的冬夜,传向正在熟睡着的鸿沟河,传向河两岸那白雪覆盖下的村庄、田野，传到钟国强的耳畔中：
“哦，你听，是什么？
“是平静辽阔，无边无际，无风无浪，蔚蓝色的大海？。……
“不，准确地说，是广袤博大，无声无息，黄沙铺展着的瀚海戈壁？”
仔细听来……：
“哦，是，正是，这缥缥缈缈传过来的丝弦声，描述的就是：像平静的大海一样的（大漠）戈壁。
……
“是他”！钟国强清醒了，他猜想到：“一定是他，‘傻子’吴其仁在拉二胡。”
不错，此时鸿沟河东岸，在鸿沟河桥头北去不远大堤半腰中的一个草窝棚中，一个人，一个“傻子”——一个蓬头垢面，头发多年没有梳理，没有洗过，长到披肩，缠结打绺；脸上灰尘老厚，鼻眼不分，只有牙齿是白色的。年近三十岁的一个傻子，正端坐在那里，神情专注地在拉二胡，拉那由他自己的心弦鸣奏出的乐曲。
“傻子冤啊！他是被逼而疯。”钟国强知道，傻子也是自己村上的，记得小时候，小伙伴们常围着他一边追打，一边叫喊：“傻子，傻子吴其仁！”一边往他身上吐唾液、扔砖块儿。大人们见到，都会加以制止，并不无惋惜地说：“傻子？傻子？他比你们个个都能（聪明的意思），他可是我们鸿河县的神童、天才，六四年高考，全县第一，全省第三名啊！清华大学都要录取他……，唉，就因为成份高，他父亲连累他没走成……；可惜呀，真可惜！我们县几十年也没出一个这样的天才。”
钟国强还知道，傻子的二胡拉得特别好听，模彷的鸡叫、鸟鸣、狗咬等十分逼真。记得他爱在鸿沟河桥头对着围观的过往行人拉大家熟悉的革命歌曲、样板戏等。有时人群中会有青年人喊：其仁，拉一支《想媳妇》呗——这大概是他自己的作品，他就会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发出嘿嘿的傻笑，然后，用手调弄一下（胡）琴键，拨动几下弓弦，定准了调，动情地拉起来……：美妙的丝弦，幽幽的思念，像是对美好爱情的追述，对美好幸福生活的诉说……，对自己那美丽心上人儿的思念……。直听得周围的人们全没了声息，完全沉浸在美妙的乐曲中，终了，都会说：真好，再拉一遍……。
钟国强正想这些，忽听，弓弦急骤：
“呵，平静的戈壁，狂风四起，呼啸而至。似飞奔的骏马，振鬓扬尾；挟石裹沙，荡扫着一切；
“哀哀的小草，柔弱的小树，在风中摇曳，呻吟；呻吟；摇曳；……
“啊，天空中腾起滚滚的黄沙，黄沙滚滚腾起，遮天蔽日，包裹了一切。
“哦”，随着乐声，钟国强的心收紧了，他全身激动。
“蓦然，乐曲中蹦出一个清脆、活泼的音符，哦，一个生命，一个崭新的生命，一个不屈的生命，一个倔强的生命诞生了。
“乐声渐渐变强、变大，一个激昂、亢奋的主题奏响，在奏响；一个不屈的生命在抗争，在成长……。”
奇妙的弦声，奏出了圣乐仙曲，奉上天真神的旨意，一个奇迹出现了：
“茫茫的戈壁中诞生一株绿色，，一株倔强的绿色；一个生命，一个不屈的生命诞生了，诞生在茫茫的戈壁大漠中，诞生在肆无忌惮的风暴中，诞生在漫漫蔽日的黄沙中……。
“呵，绿色不屈，呵，生命顽强；顽强不屈，不屈顽强。他在抗争，他在壮大，他在成长；他在成长壮大……。
啊！奇迹再次出现，神迹再次出现。
“一株绿色，两株绿色，三株绿色……成片的绿色，绿的主题，生命的主题，在与滚滚的黄沙，肆虐的风暴，冷酷的严寒，死亡的主题交织搏斗——来往奔突，迸出火光，发出铿锵惊天动地的声音
“正义啊！你增添勇力，你力大无比，你抖擞精神，你振雄威，你伸利剑……
……
“和煦的春风，细细的春雨，绿的颜色，覆盖了沙漠戈壁；不屈的生命，取得了胜利。舒缓的乐章，平静的绿的海洋，绽开无数朵美丽的鲜花，缤纷绚丽，芬芳无比，沁人心脾……。
“挺拔遒劲的大树：一棵，二棵，三棵……枝繁叶茂，昂首挺腰；在那大漠戈壁，在那黄沙瀚海，出现一大片绿的森林，绿的原野；绿色覆盖了整个大漠戈壁。
“唧啾鸣唱的小鸟，穿梭在绿荫间，愉悦的鸣唱；翩翩起舞的蜂蝶，飞翔在碧绿的原野上，尽情地嬉戏飞翔。鸣唱，飞翔；飞翔，鸣唱。尽情地鸣唱、飞翔；尽情地飞翔、鸣唱！”
啊，这天地间美妙无比的乐声，深深打动了钟国强的心；这似来自冥冥上苍——那天地间唯一至尊真神的声音，带着伟大智者的启示，神奇的启迪，驱除了钟国强心中的迷惑、茫然；振奋了钟国强昂扬向上的精神，他二目放光，他握紧拳头：
“噢，不屈地抗争，不停地奋斗。冬去春来，人生如斯！
“命（厄）运啊，我要用双手紧紧扼住你的喉咙！”

请谅解，上一段为电脑故障重复发送。

十三

生活对每一个人都是严肃的，你必须认真地对待它。时下，每个公社社员最关注的是什么？最能牵动社员们心的是什么？当然是工分。“分儿，分儿，群众的命根儿”；吃饭穿衣，全靠工分儿。一个棒劳力，出勤一天为十分，就是满分儿，像国强这样半大的孩子，出满一天勤只能（给）记六分，最多也是七分。但是，有些活，也并不是按天记，队上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为了突击抢时令，也会实行“实绩制”，多劳多得。例如：麦收时，就按割一陇麦给记多少分；春耕秋播往地里运土粪，也按运一方记多少分儿；每家每户沤好的土粪交给生产队，按量方给记工分儿；割青草或晒干后交给生产队喂牛，按多少斤给工分；就是民办教师上课，也按天给记工分。总之每个人的劳动、贡献都量化为工分，然后，以工分为基础，为依据，秋后推平算帐，分粮吃饭，分‘红利’（现金）或倒退队上钱（那些工分少，人口多的欠帐户），这就是当时的公社制度。
过罢年儿，天气一天天转暖，冰雪慢慢融化，地里的麦苗躺在雪被下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冬天，开始苏醒了，开始返青了。一年之计在于春，人们就开始忙了起来，忙着给麦地追肥，中耕除草等等管理工作。
往麦地里拉粪，是个重活，一个人拉一架子车粪，走在路上还算轻松，但到地里后，车轱轮碾在松软的土地上，一轧一个坑儿，死沉，一个棒劳力也够呛，但也能多挣分。钟国强和大人们一样，装上满满的一架子车粪，吃力地在路上拉着，累了，就停下来喘口气，再接着走；拉到地头，他倒也有办法，他就先卸下半车，然后使出全身力气，把余下的半车土粪拉到麦地，卸下后，返回来再装那半车，别人休息，他不休息；别人用一天，他用一天半或两天时间，倔强地、顽强地完成任务，从来不落人后，让人说闲话。
三伏天，正午的太阳像火烤的一样，热得无法下地。吃罢午饭，大家三三两两聚在村旁哪棵大树下或水井旁，乘凉儿，唠嗑，打扑克或下方（一种简易游戏）；或者在家睡午觉。往往一直到后半晌儿，队长敲钟吆喝，人们才下地干活。趁这个闲空，钟国强每天一吃罢中午饭，就?着荆篮子，拿着镰刀，到河滩去割青草，到出工前，他准会背上五、六十斤重的一大篮子青草，交到饲养室赖孩大伯或其他饲养员那里，过完秤后，拿着打的收条，心中喜滋滋地回到家中，喝碗凉水，吃块黑红薯干馍，然后，再随其它社员一起出工。
……
苦难的日子啊，艰苦的劳动，煅炼了钟国强的意志，使他拥有一股不怕吃苦的精神，自然也使他的身体一天天强壮起来。
晚上，夜深人静，钟国强点亮那盏小油灯，忘记了一天的疲劳，在读着从吴真爷爷那里借来的书，读着读着，凝神良久，他在思考，他在领悟：他在领悟书中的意境，理解书中的哲理，感叹着书中主人公的命运。他还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做笔记，“不动笔墨不读书”，书中的那些警句、至理名言，或精彩的人物对话，优美的景物描写，生动的场面描绘等等，他都会动笔工工整整一一记录下来！自己的想法、心得、体会、认识、感悟，平时观察到的人、事物也一一记录下来，……每天临睡前他还要和自己对话，回忆，反省一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行，都写在日记里，从不间断。
坚持不懈地学习、阅读，加上用心领悟，认真地思索，这些都丰富了钟国强的文化知识，陶冶了他的情操，开阔了他的眼界，净化了他的心灵。呵，我亲爱的主人公，他在一天天成长，一天天成熟。

鸿河县是冬小麦生产基地，小麦又是国家主要征购对象。每年打下来的麦子，上缴完公粮，留足够种子后，分给社员们的极少，钟国强记得最少的年份每人只分到十八斤，最多时也没有超过九十斤。这年麦熟后期，天气干旱，干热风又来得早，麦籽吃假，影响了产量。分粮时，人均只有二十四斤，钟国强一家四口人，分到不足一百斤小麦。后秋里，天又下起了连阴雨，低洼地积水，大豆、玉米、花生都被泡死，几乎绝收；人们赖以活命的红薯，也没办法从地里刨出来，更没有睛天去刮片晒干，大多都沤烂在地里。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所幸的是，村上前几年修了引水渠，学江南----粮上纲，试种的几十亩水稻，今年取得了成功，也许是对了天气，获得了大丰收，秋后推平帐，钟国强家也分到三百来斤稻谷。
大米，雪白的大米,在这里可是稀罕物,有的人活了一辈子连见也没见过，更甭说吃过。只是听人们常说：“财主家享福！顿顿大半白面，大米饭肉浇头！啧啧！”那大米自然也是从南方运来的。今天，嘿，煮上一锅大米粥，喷香扑鼻，喝惯了红薯汤的人们，喝上一口：真甜啊！如蜜一样。真香啊！如山珍海味。然而吃上几顿后，人们便开始盘算了：“大米饭香甜好吃，但也吃得多，吃得快，不顶饥啊，不经吃啊！每个人就这么几十斤，不出俩月就净光，那以后的日子呢？来年春天吃什么啊？去喝西北风啊，还是拉棍去逃荒？……唉，我们生就是吃红薯窝头的命啊！”人们盘算来盘算去，还是想法把大米卖掉，多换些贱（便宜）点的红薯干填饱肚皮吧！穷人家过日子都会精打细算，他们很快发现：把大米拿到离鸿河县最近的许昌市向市民们兑换成粮票（城里吃商品粮的人们吃不完的粮票），回来时顺路再用粮票在许昌县五女店（盛产红薯的地方）一带换成红薯干，这样一来，比在当地把米卖掉，用钱买红薯干划算得多，一斤米能多出二斤红薯干呢！
先去的几位村民，满载而归后，鼓舞影响了村上更多人，大家纷纷行动，踏上西去的路。钟国强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极力说通母亲同意后，就把家中的稻谷拉到西关的“打米店”全部碾成了大米，准备和钟国民、吴赖孩等六七位村民结伴西行，一起去许昌市换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