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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我发现了一本太爷爷的笔记,里面记载了历史上被隐匿的奇案调查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这庙有意思,打着地藏庵名号,暗地里供这玩意儿,不知道地藏王怎么想。


(欢喜佛的模样,地藏庵里的欢喜佛,大概长这样,但要巨大很多。)

除了欢喜佛,没供其他菩萨,两侧是破旧的砖台子,砖头碎了一地,应该是以前供奉四大天王的。

我走近佛像,站在女子屁股底下,打着灯往上看,塑像磨损严重,有很多刀疤。

我一转身,看见张驼子,站在柱子旁边,不声不响瞅着我。他不说话的样子,更显老。

我说,要不您先歇着去,我自己看完了锁门。

他摆摆手,不说话,仰头往房梁上瞅。

我抬起头,房梁上挂满了奇怪的黄符,呼啦啦翻卷。

好像真有什么怪声从房梁间传来,像风声,又像门外不断有人经过,发出隐约的脚步声。

每次发出怪声,张驼子就抖一抖。

突然真有脚步声,我向外看,是杨小宝经过门口,踩得门口地上碎瓦片咯吱响。

他瞅瞅欢喜佛,看看我,又走了。

回到天王殿,里头把门关上了。

我使劲推开门,一股沙子卷进殿里,殿里几个声音嚷嚷起来:

“关门!”

“他妈的快关上…...”

我赶紧进殿,关上门,一松手又开了。

一个光头冲过来,把挡门的木墩子挪回去顶上。

光头跑回饭桌坐下,旁边是裴大嘴和一个戴瓜皮帽的家伙。

这两人,应该就是吴元科和田谦,在店里等裴大嘴。

旁边一桌,坐着杨小宝。

我挨着裴大嘴一桌坐下,一个梳长辫的姑娘过来招呼,说自己叫张小鱼,店主的女儿。

我要了酒菜,看看表,已经五点多了。

裴大嘴笑呵呵走过来,坐在我跟前,另外两人放下筷子,转身盯着我。

我问他什么事。

裴大嘴哈哈一笑,说:“在琢磨怎么下手吧,你胆儿够大,当兔子可惜了。”

只有土匪黑话,才把侦探叫兔子。

我笑笑,喝了口酒:“我哪干得了那个。”

裴大嘴伸手指着两个同伙,说:“城里龙旗都挂上了,你还敢一个人赶路,不是同行,就是兔子。除非你是扎吗啡扎迷糊了!”

我看了看杨小宝,说:“那他呢?”

没等裴大嘴接话,杨小宝说:“你俩唱了一路戏,该收场了。我们天津混地头的常说,人防狗,狗防人。谁是人谁是狗,你俩不如试试。”

我一听他想激我俩,反倒冷静下来。我在永定门上车前,叮嘱了十三找巡警过来,现在还没到,我得再演一会儿。

裴大嘴却不冷静了,腾地站起来,另外两人也走了过来。

我本能地伸手摸进怀里,三个人一晃身子,也伸手往腰里掏。

我掏出怀里的那包鸦片,搁在桌上,说:“我不扎吗啡,但抽这个,要来点吗?”

裴大嘴操了一声,又坐下了。

这时,张小鱼走过来,站在裴大嘴面前,笑盈盈地说:“几个大爷吵什么呢?”

裴大嘴搂过她,哈哈大笑:“我们唱戏呢。”

又对光头吆喝:“让车夫喂喂马,明天早走。”

我扭头看看杨小宝,他起身去了院里的客房。

夜里,裴大春三人又在大殿喝酒,张小鱼成了陪酒。

屋里灯光照进院子,可以看见地上翻滚的沙土。

突然,地上冒出个影子,扭来扭去,前后移动,像在跳舞,是住隔壁的杨小宝。

我看了一会儿,没看出门道,就关灯躺下。

如果早上十三还没到,得想法拖住裴大嘴。

第二天六点多,我就起身出去,怕裴大嘴早早启程了。

到了大殿,裴大嘴三人都在。

他正在发脾气,拿着匕首在张驼子眼前划拉。

店里的桌子都被掀翻了。

一见到我,光头冲过来,手里握着把奇怪的兵器。

我一把抓住他胳膊,把兵器拧了下来,是个短柄的两股叉。


(这玩意是清代的一种近战兵器,现在还有人收藏,但不知道什么名字。)

裴大嘴和瓜皮帽跟了过来。我松开光头,三人将我围住。

原来昨天夜里车夫不见了,马也跑了。

我心里立即松口气。

原来杨小宝是想黑吃黑。这人不像个杀人越货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搞走了车夫,倒给了我时间。

我说:“车夫不见了,你们掀桌子干啥?桌子底下有吗?”

裴大嘴大吼:“妈的,所有人都叫出来,谁跟我捣乱插了谁!”

张驼子喊来杨小宝和女儿,大家围着桌子坐下,裴大嘴要一个个审问。

我觉得好笑,说:“这是学大总统吗,要开议会?”

裴大嘴一拍桌子,指着我说:“开鸡巴议会,皇上回来了全砍脑袋!”

他指着我说:“我告诉你,我就是裴大嘴,聚宝新的人就是我杀的,货就在这儿。管你是不是兔子,想捣乱就插死!”

我看看杨小宝,他没什么反应。

张驼子哆嗦了一下,说:“马车没了,你们可以骑骆驼。”

裴大嘴问,骆驼在哪?

张驼子说,明早会有药材商的骆驼队经过,到了就能走,“求各位爷别闹事儿,今晚上的房钱不算了。”


(北京城的骆驼队,当时,北京与各地来往货物运输,多用骆驼,尤其是药材行业。)

在房间里一直呆到晚上,十三和巡警也没出现,我开始犹豫要不要算了。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九点多,外面走廊有声音。

我以为十三到了,扒开窗户一看,是张小鱼。她正站在杨小宝门口。

她敲了三下杨小宝的门,里面没回应,就朝我的房间过来,我赶紧合上窗户。

也是敲三下,我没吭声。

听见她走了,我扒开窗户继续看,见她往天王殿里去了。

几分钟后,天王殿门开了。

裴大嘴三人晃晃悠悠从大殿里出来,瓜皮帽搂着张小鱼,两人调笑着。

我吃了一惊,这民宿旅店还做暗娼?

我掏出枪,检查子弹,虽然心里没底儿,还是悄悄跟了过去。

张小鱼打开地藏王大殿的门,里头竟然亮着灯,欢喜佛从门缝里漏出来。

四人进了地藏王大殿,关上了门。

我溜进马棚,琢磨着怎么趁机下手,但又有些犹豫,裴大嘴很可能带枪。

这时候,风已经全停了,天上静静下着尘土,沙沙响。

待了十几分钟,估摸着已经过了十点,十三很可能今晚到不了。

我出了马棚,慢慢走到大殿门口。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声响。

我按耐住疑虑,原地等了一会儿,轻轻推开门进去。

殿里竟然没人。

供桌上香炉里燃着一把香,两支红蜡烛烧得正旺,照得殿里鬼影幢幢。

我在殿里看了一圈,裴大嘴三人和张小鱼消失得干干净净。

本能告诉我,应该赶紧离开,但我却没听它的。

我走到供桌前,端了一支蜡烛,绕到欢喜佛后面。

三具尸体躺在地上,码得整整齐齐。

拿蜡烛一照,是裴大嘴,瓜皮帽和光头,每人头上一个血窟窿,脑浆涂了一地。

我紧握着手枪,慢慢回到欢喜佛前面。

刚一转身,呼地一声响,一根手腕粗的铁棍朝我脑门抡下来。

我啊地一声伏在供桌上,躲过铁棍。

再抬起头,眼前蹦过去一个穿戏装的人,背上插着旗子。

竟然是孙悟空。

货真价实的齐天大圣,跟唱京剧的一个样:

身披锁子黄金甲,脚踏步云履,头顶紫金冠,两根凤翅翎扑棱棱晃着。

我呆住了,举着枪忘了开。

孙悟空又一棍抡下来,供桌砸了个稀烂。

操,这一定是如意金箍棒了。

我又惊又怕,想找空档向外跑,免得被他挤在角落抡死。

他却忽然不抡了,原地耍起棍子来,抓耳挠腮,念念有词。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又吓了一大跳。

那脸上生着毛,眼睛忽闪忽闪,是张活生生的猴脸。

我操,怎么会来个猴子?


(民国年间,京剧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太爷爷金木遇到的孙悟空大概就这样。)

我爬起来,想开枪,又好奇,就听他念叨:

“天灵灵,地灵灵,奉请祖师来显灵。一请唐僧猪八戒,二请沙僧孙悟空,三请二郎来显圣,四请马超黄汉升…...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我壮起胆子,说:“哎!哪来的票友?”

他不理我,蹲下身子,一个旱地拔葱窜起来,蹦上四大天王的台子。

我还没看清,他又一个跟斗翻下来,金箍棒耍得眼花缭乱。

我看傻了眼,把裴大嘴的事儿忘了个干净。

一分心,金箍棒往我腿上扫过来,我向右一躲,又滚在地上。棒子打在欢喜佛基座上。

一声巨响,欢喜佛栽下来,撞在我肩膀上,登时剧痛,枪掉了出去。

孙悟空原地做了个猴子探路的动作,提起棍子又是一抡。

我一闭眼,心想完了。

听见扑通一声,我再一睁眼,发现自己没事。

是杨小宝从后面一脚踹翻了孙悟空,棍子才没打中我。

我坐着愣了一会,整理混乱的思绪。

再看两人打斗,孙悟空仗着金箍棒,上下左右猛抡,杨小宝功夫倒不错,全避开了,只是还不上手。

我爬起来,从欢喜佛碎块里找回手枪。

杨小宝小碎步蹭着地左右移动,像个日本女人在走路,他左晃右晃,往柱子后面退。

我心里焦急,喊了一声:”杨小宝,趴下!“瞄准孙悟空开了枪。

孙悟空应声倒地,金箍棒咣当掉在地上,滚到我脚底下。

我捡起来,至少五十斤。

杨小宝反应过来,张口冲我吼:“你干什么?我马上打赢了!”

我说:“什么干什么?你应该感谢我枪法好。”

“你懂什么?我引他到角落,连环剑戳死他!”

“你的剑呢?”

杨小宝抬起右手,我哈哈大笑。他手里握着着欢喜佛的鸡巴,半米多长。

欢喜佛是组装的,倒塌后男女分开,鸡巴掉落下来,打斗中,杨小宝顺手捡起做了兵器。

笑完,我想起孙悟空,又后怕得一阵头皮发麻。

孙悟空被我一枪打穿了喉咙,尸体蜷在地上。

杨小宝伸手去摸他耳朵,使劲一扯,一张面具撕下来。

我俩同时惊呼了一声操。

这孙悟空是张驼子。

那张面具,看起来是猴子的脸皮。

我问杨小宝:“到底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

“那你是谁?”

他没答话,反问我:“你是侦探吗?”

我说,一会儿告诉你我是干什么的,但肯定跟警署没关系。

他这才肯说,自己是聚宝新请的保镖,店里出事,自觉失职,一路追查,到了这里。

我说:“其实这事儿是我疏忽。”他没听明白,我也没解释。

但张驼子和孙悟空是怎么回事,还是稀里糊涂。

我们走出地藏王殿,前院亮起了手电灯光。

十三终于带巡警来了,他们不但被沙尘暴耽搁,还在路上遇见了张勋的辫子军,只能绕小道过来。

十三告诉我,城里已经全是龙旗,还有人当街烧五色旗。皇上又要登基了。

警察搜了地藏庵,发现倒塌的欢喜佛下面地砖虚浮,就撬开砖掘地,里头露出辫子,是车夫的尸体。

再深挖,全是尸体,一共二十一具整尸,每个脑门一个窟窿,有些碎骨已经完全朽烂。

这民宿杀人劫财的生意,应该干不少年了。

张小鱼交代,她和张驼子并非父女,而是搭档。

两人从1907年开始做黑店,遇到财货丰盈的客人,就假扮父女,引诱到后殿杀掉。十年来,杀人无数。

张小鱼被绑在客房,我向警察打了个招呼,和杨小宝过去问话。

十三好奇,也跟了过去。

我问她,孙悟空是怎么回事。

“他是大师兄。”

十三一听,急了:“废话!孙悟空当然是大师兄!”

我忽然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小时候见过这种孙悟空。

我问张小鱼:“你们是义和团的?”


(义和团合照义和团以“坛”为基本单位,为首的人叫“大师兄”。)

张小鱼点头,并说她和张驼子都是直隶(河北)人,是最早一批拳民。张驼子原名张小超,十六七岁加入义和团,自以为是齐天大圣附体。


(这是义和团成员口述的回忆。直隶义和团崇拜孙悟空的文献庚子年间(1910),直隶山东义和团中,有大量未成年的成员,供奉孙悟空、猪八戒、哪吒、二郎神等《西游记》《封神演义》中的人物,以戏剧表演和模仿的方法训练自己,期待能神灵附体,刀枪不入。



(《神鞭》剧照(视频)1986年电影《神鞭》中义和团降神做法的过程,供了各种小说戏剧里人物的牌位。)

1900年,义和团被镇压,张驼子从直隶逃到北京,当起了盗墓贼,但很快发现盗墓太辛苦,还容易落空,不如一边和盗墓贼交往,一边开黑店杀人劫财,坐享其成。

他却始终没忘记自己是孙悟空转世。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做法,朝东南跪拜,掐诀念咒,然后抡铁棍学猴子。十几年下来,从五斤的铁棍,练到了七十斤。

我又问:“你那么了解,也入教了吗?”

张小鱼支吾了一会儿,说:“我是红灯照。”

十三问我:“什么是红灯照?”

我没说话,带他和杨小宝出了客房。

走到外面,我跟十三说:“什么是红灯照,我也只是听说,以后再跟你细说。”

第二天早上,杨小宝和随警察马车队回城,我坐十三的胶皮慢慢回。

走之前,我把那包鸦片留在了地藏庵。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我把故事讲给徐浪和周庸的时候,他俩听得很入迷,难得。

周庸说,民国犯罪太魔幻了,比现在有人穿着唐装唱重金属还刺激。

徐浪则和陶十三一样,想知道红灯照是什么。

于是,我给他们看了张红灯照的图片,又讲了讲义和拳大师兄更多的故事,比如阴门阵——这个才是真魔幻。


(红灯照是义和团在天津独有一种专收妇女的拳会。红灯照的大师姐是“黄连圣母”,能用天火烧洋人教堂。)

这些故事,来自太爷爷金木当年对一个杀过洋人,烧过教堂的大师兄的采访。以后,我会给大家讲讲。

我很喜欢年轻人(虽然我也才三十多),但非常害怕想做大师兄的年轻人,看见我就会躲得远远的,连微信都拉黑。

凡是唯我独尊,试图一呼百应者,都很危险,离远点好。

太爷爷处理这件案子的时候,北京城正闹复辟,张勋要把皇上送回宫,有人欢天喜地,有人垂头丧气。

大变化下,恶就彰显。

裴大嘴的恶,是偏执于一种标准,用珠宝金子引导一切行为,当兵不行就盗墓,盗墓嫌少就抢劫,胃口大了只能杀人。

张驼的恶更可怕,因为是狂热于幻想的权威,自己就成了献祭品,用暴力供奉他的神。

我说完这些,周庸竟然睡着了。

这样的年轻人就很好,长辈明明在教导他,他还能用睡着来告诉长辈:你丫又逼逼,太烦了。



【本篇完】

下篇预告:【北洋夜行记】004——中国恐怖秀:不要让孩子自己上街,三周后他们可能会出现在城郊的工厂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北洋夜行记】004——中国恐怖秀:不要让孩子自己上街,三周后他们可能会出现在城郊的工厂




前几年在各地跑的时候,经常见到残疾的乞丐,有大人,有小孩。最近好像少了些,但也会在北京的天桥地下道见到。

每次,我都会想起小时候去大兴县看的“奇观表演”。一个帐篷里,有各种走穴演出的团体,其中一种是畸形人体秀。

这种东西,看一次就再也难忘。尤其是,当你了解到,这背后是一个秘密犯罪团伙在操控,表演奇观的孩子,是人工改造而成。

今天要讲的故事,是我太爷爷金木在1916年调查的一个案子。看完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我太爷爷金木留下了一本民国初年的神秘笔记《夜行记》,里头讲的都是历史上没说的事儿,看似离奇魔幻,却是残酷的真相。上图为金木对这次事件的记载。)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事件名称:奇闻马戏
记录时间:1917年1月
事发地点:阜成门外



上个月的一天早上,十三来接我出门,说车行里一个姓穆的兄弟丢了女儿,能不能帮着找找。

小姑娘四岁,住在朝阳门神路街。

吃过晚饭和邻居小孩在街上玩,到夜里也没回家。

母亲上街打听,一个孩子说,有个大爷拿着好看的画片儿,小姑娘就跟着去了。

之后,三四天都没音讯。

家人报了内一区(今朝阳门内地区)警署,却说城外的事情管不了。

拐孩子的事情,确实难查,尤其是城外的拐子,十分猖獗。

永定门外,阜成门外,经常有“武拐子”在街上游荡,乘人不备抱起小孩就跑。

丢掉的小孩,很快会被卖到外地,大点的孩子,甚至会被当做“猪仔”卖到南洋。

我带十三去了《白日新闻》编辑部,刊了寻人广告,托几位记者帮忙打听朝阳门外的动静。

下午,又找到韩斌,让他到东郊警署找人查查。

我很清楚,这些没多大用,已经这么多天,拐子很可能已经把小姑娘卖出了北京。

事情过了半个月,没一点下落。

几天后,却又有一件怪事找上我。因为这件事,穆家的小姑娘找了回来。

然而,我却宁愿自己从没帮上这个忙。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冬至那天,天气干冷,我本想和十三在家吃顿饺子,但有人送来名帖,说一位姓袁的朋友请我喝茶。

中午,十三拉我到鼓楼东大街的天汇茶园,那朋友已经在包间里等着。

竟然是袁寒云。

他梳着油光的分头,穿丝绸棉马褂,一边跟着台上咿咿呀呀,一边喝茶。

他身后站着两个跟班,都是西装背头。

我四下看了看,整个包间只请了我一个。这个少年时结识的朋友,从小就是个人物,出手阔绰。


(袁克文(1889-1931),字豹岑,号寒云,河南项城人,袁世凯次子,民国四公子之一。)

三月份,他父亲搞了场做皇帝的闹剧,这事儿我觉得很可笑。但父亲归父亲,儿子是儿子。况且,他父亲已经死了。

我寒暄几句,跟他聊最近北京的状况。

寒云却不提政事,跟我讲最近新淘来的古钱币。

聊一半,他忽然停下,说有正事,招呼旁边的一个跟班,递上个空白信封。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他前天逛鬼市,发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照片,就买下来,想送我做素材。

我一边接过信封,一边笑说:“鬼市卖的照片不就是西洋春宫照吗?你又不缺女人,还喜欢这个?”

寒云没笑,说照片不是我想的那种。

打开信封,我不笑了。这确实是“奇形怪状”的照片。

最上面一张,是个黝黑的男孩,十几岁的样子,两腿萎缩,以古怪的角度折在身下,站在街边。


(民国时期,北京街头的残疾乞丐。)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再翻一张,是个十几岁女孩的侧面照。

女孩衣衫褴褛,抱着一个旧竹筐,坐在街边乞讨。

她梳着松散的辫子,头发耷拉在额头,仔细看,却发现眼睛是瞎的,两块肉瘤糊在眉毛下面。

我往下翻,都是身体扭曲的残废乞儿,每张照片后面都记着日期。

时间不远,就在上个星期。

我问:“是丐帮吗?”

寒云没回答,让我先看完。

我接着翻,后面的照片不再是乞儿,却更畸形。

有个人头大如瓮,看起来十多岁,却长了个婴儿的身子。

一个女孩身着戏装,甩着水袖表演,伸出的手臂却只有骨架,光秃秃白生生的。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最后一张照片很模糊,像是抓拍时摇晃了。

照片里没有人,中间是个阴森的祭坛,旁边摆着瓶瓶罐罐,供奉着一个黑木牌位。

我掏出放大镜看,看牌位上写的字:云霄…门。中间两个字看不清。

我合上照片,点了一根烟,问寒云照片中是什么地方。

寒云说,这是南城的马戏表演,照片是摆摊的捡来的。

我弯腰用手指在地上擦了擦,拿出一张照片,在角落上抹了抹,相纸上隐约显出一行凹陷的小字:修德照相号。

寒云放下茶杯,拿起照片看。

我告诉他,这是修德照相号的专用相纸。拍照的人,应该是连修德。

连修德是修德照相号的老板,算是我的朋友。

我的怀表相机用微缩胶卷,经常借用他的暗房洗照片,平时也有些来往。


(清末民初,北京照相馆很少,一般称作“照相号”或“照相楼”。)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修德照相号只有一位摄影师,就是老连。

半年前,他去天津租界跟法国人买了一台二手便携照相机,经常四处拍照片,调查些古怪的事,但他从不卖这些照片。

这么多张流到了鬼市,有点奇怪。

我向寒云告辞,打算去老连那问问。

寒云叫我别急着走。他招手叫来跟班,说:“把老钟叫来。”

跟班的出了包间,很快又回来,后面跟着个中年男人,四十来岁,也梳着背头,穿着干练,右手食指带着个宽边金戒指。

我看了他一眼,他朝我点头,眼神锐利。

寒云介绍,这人叫钟树海,是他手下得力的人,在黑白两道都有些门路。

我有点不解,为什么介绍这个人。

寒云认为,照片里的事看起来不简单,老连可能遇到了麻烦,有个人帮着,放心。

我谢了他,让十三先回,和钟树海离开了茶园。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我打算去正阳门,找找那个用脚写字的孩子。

离开老连家,钟树海却让我别着急去正阳门。他叫了两辆胶皮,带我去了东安市场的东来顺羊肉馆。

进了馆子,钟树海叫上一份涮羊肉,半斤二锅头。


(北京东来顺最早创建于1903年,最初售卖小吃,后来加入羊肉,改名东来顺羊肉馆。)

我没多问,先喝了两杯,等钟树海开口。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他果然有话说,一边往铜锅里夹肉,一边说:“金兄弟,丐帮这事,我觉得算了。”

我没接腔,他继续说:“那连兄弟,我想想办法找回来,但你要真惹上什么,没法和袁先生交代。”

我问他,觉得这事是怎么回事。

他说:“照片上小孩的样子很明显:采生折割。敢做这个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乞丐,背后应该还有人。”


(清代掌故遗闻的汇编《清稗类抄》中,有对采生折割致残乞丐的描写。)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采生折割的说法,最早出现在宋元时期,“采生”是指摘取活体的器官,“折割”就是以刀斧等器械伤害人体。

丐帮用这种古怪残忍的手法致人残废,为的利用畸形的婴儿或年轻人乞讨钱财。

这种罪行,按照明清律法,要凌迟处死。


(《明律》 中,对采生折割罪行明确规定要凌迟处死,并流放家人。)

我不太相信,采生的事,我确实在史书上见过,更多还是讹传。

西医刚进来时,也曾被哄传是妖法采生。


(西医进入国内时,外科手术曾被当做采生折割看待,引起民众恐慌。)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钟树海连喝了几杯,鼻子有点发红。

他笑着说:“金兄弟是读书人,知道的典故多。不过这帮人,就连我们道上的人也难摸得透,还是小心点。“

我想再问,他却岔开了话题,也没再劝我。

吃完涮肉,天已经黑透,我和钟树海约好,第二天去正阳门找乞丐。畸形表演的地方,他会找人打听。

这几年,北京几道城门附近和公园里,常年栖息着成群结队的乞丐,大大小小,有本地的,外地逃荒来的,也有落魄旗人。


(北京北海公园的乞丐,照片由美国社会学家甘博拍摄于1917年左右。)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我和钟树海一早赶去,那个用脚写字的孩子果然在,穿着破成碎片的棉袄棉裤,却光着脚丫子,趾头冻得黑红。

他斜倚在城门洞的墙上,用右脚夹起一支破毛笔,抛向半空,再准确地接住,然后沾了墨,在宣纸上写《金刚经》。

因为没有胳膊,动作摇摇晃晃,扭着脖子维持平衡。他用脚写的小楷,比我的字好看。

我看了看四周,都是围观的过路人,没看见哪个像是丐头。

我朝钟树海使了个眼色,朝写字的孩子走过去。

我弯下腰,看他写字,突然一拍大腿,大声说:“小幺!你不是宋老三家小幺吗?你爹正找你呢,胳膊怎么了…...”

那孩子愣住,写字的脚丫子停在半空。

我伸手拽他起身,扯住空荡荡的袖口便走。

围观的都没反应过来,没人吭声。

刚走出门洞,晃出一个人,拦在我面前,说:“老兄,认错了人了吧,聊聊?”

这是个比我高出半头的大块头,头上缠着辫子,镶了一嘴金牙,正在啃肉包子。

我看了一眼他身后不远处的钟树海,松开那孩子的袖口,跟着金牙沿城墙根往西走去。

沿着城墙走了几百米,墙根蹲着两个戴皮帽的人。见金牙过来,两人起身迎过来。

看样子,我遇到了麻烦。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三人将我围住,金牙问我:“你认识那要饭的?”

“不算认识。”我说着,往外走。

金牙伸手扒住我的肩膀,手上多了把手刺,问:“你是探*子?”


(手*刺,旧时候用于近战的一种武器,一般是钢质或者铜质。)

另外两个皮帽也掏出了刀子。

这种问话,遇到过不少次,我什么都愿意假扮,但就不爱假装自己是侦探。

我笑了一下,推开他的手,说:“那倒不是,打听点事,用不着这么当真。”

“你算哪根葱哪头蒜?敢管这事!”

我把手摁在腰里,打算掏*枪,却听见钟树海的声音:“你看我算哪根葱?”

回头一看,钟树海到了跟前。金牙见着他,声音软下来,朝钟树海点头哈腰。

钟树海掏出烟卷,递了我一根,说:“这位兄弟是我的人,有事儿想打听。”

金牙摘下手*刺,朝我点头:“海爷的兄弟,有事您尽管问。”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我点上烟,看看两个皮帽,也已经收起了刀子,低头杵在墙根,随时等吩咐的样子。

这个钟树海,比寒云介绍的还不简单。

金牙是个丐头,前门一带的丐捐都由他收缴,写字的孩子,归他管着。


(丐捐,丐帮陋习。每年旧历二、八两月,或是端午、中秋、农历年三节期间,丐头公然带领成群结队的乞丐进入城中,向市面上的商户们强打秋风、索讨规费。缴纳丐捐能避免多次被堵门乞讨。

我问他,朝阳门和东四丢了孩子,要找谁问。

金牙歪头嗨了一声,说:“这您问错人了,拐人拍花,我们不干这个。”

金牙说,用脚写字的孩子,是他买来的,“贵着呢,用脚写字的小孩,不好买。”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这丐帮的生意,比我想的要更复杂。

丐帮的人,都分片管理,走街串巷的叫花子,有些并非丐帮的。

这些人明着要饭,暗里拐人。

还有些稳婆,遇到生女孩不要的人家,就自己养几个月转手给人牙子。通州、大兴偏僻的乡里,也有人挑着担子卖自己孩子的。

“卖孩子的都弄残了卖?”

“直接干这个太危险。宣武门有个女花子,扮成好心老太(女拐子的黑话叫法),摘了个叶子(拐了个女孩),割了手脚筋,背到街上,被人认出来,当场打死!”

金牙说,因为割折的手段残忍,只有够狠的人才做,更多的乞丐是“改相”,把自己装扮成残疾人。

钟树海打断他,让他交代自己都做了什么。

金牙叹了口气,说:“我就是个二道贩子,倒个手,换换货。”

“怎么个倒法?”

“找五岳门。”

我想起那张照片上的牌位,问五岳门是什么。

金牙说,五岳门是庚子年间冒出来的一个门派,拜云霄老祖。

五岳门和丐帮是交易关系,各地的丐头将买来的孩子卖给五岳门,五岳门将小孩制作成各式各样的残废,再卖给丐帮。虽然不便宜,却能用残疾乞儿挣来更多钱。

“妈的,五岳门是厉害,但也太不是东西,我在他们那亏了不少钱!”金牙边说边骂。

我问:“既然残疾小孩挣得多,怎么会亏?”

“最近戏班子进货太多,都抬价了!”

“戏班子?”

金牙骂骂咧咧,说:”就是杂耍卖艺的,五岳门买下几个戏班子,自己做起生意,让我们怎么办?”

“怎么才能找到这个五岳门?”

金牙说,晚上在先农坛有个聚会,各地的丐头都去,拜见五岳门门主。

我问能不能带我们去,金牙直摇头,“最好别去,这事儿担不起。再说,去了也白去。”

钟树海笑了笑:“意思是我够不上了?”

金牙也笑,呲起一嘴黄灿灿:“海爷您面子是大,但是这个五岳门谁的账也不买,下手太狠。万一被蛇咬了,咱也不能咬回去不是?”

我说:“我自己跟你过去,到了地方,什么也不做,就看看,咱俩也不认识。”

金牙摸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答应了。

我看了看钟树海,他抽着烟,没吭声。

从正阳门回了城,我问钟树海,跟金牙什么关系。

钟树海含糊了几句,没细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的身份,跟袁先生有关,不如你改天问他。”

我就没再多问这事,和他讲了朝阳门穆家小姑娘的事,“既然道上都熟,就帮忙打听打听。”

钟树海一口答应,说记下了。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晚上九点,我和金牙去了先农坛。

这里前年改成了城南公园,但实在荒僻,冬天基本没什么人来。


(1916年,废弃已久的先农坛被政府辟为城南公园,位于现今北京市西城区东经路,为重点保护文物,图为先农坛的观耕台。)

聚会在先农坛的观耕台。我们到时,台阶上已经站了几个人,陆陆续续有人聚集过来。一共二三十个,几乎都穿着长袍马褂,还有几个穿西装的。

我低声问金牙:“这是丐帮?”

金牙白了我一眼:“大爷,您真以为我们都是穿破烂的?”说完,他让我别吱声。
楼主:夜行者老金  时间:2019-07-23 18:33:36
我躲在人群后面看。

过了一会儿,远处过来几个人,在观耕台四周点上了火把,旁边的林子被火光映照得影影幢幢。

一顶轿子晃悠悠抬了过来,竟然是个骡轿。


(清末民初,由两匹骡子前后驮着的轿子还很时兴,叫骡轿,比人力轿子快。)

这应该就是金牙说的五岳门门主。

骡轿停住,门主没下轿,隔着帘子和跟班的说了几句,那跟班朝台阶上的丐头们招了招手,说了声:“一个个来吧。”

丐头们一阵议论,上去了一个,向跟班的点点头,附身在轿子边上说话。

一个丐头下来,另一个上去,下来的人有的乐呵呵,有的直摇头,相互聊的都是买卖小孩的黑话。

我有点想笑,拍拍金牙,问他上去要和门主说什么。

不等回答我,金牙弯腰抻抻衣服,上去了。

楼主:夜行者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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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莲蓬鬼话

发表时间:2016-10-27 19:35:39

更新时间:2019-07-23 18:3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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