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到这，怨魂骤然挣脱了镇魂鞭，鞭梢忽悠一下，高高地扬起，又悄无声息地缩回了他的袖子，怨魂咆哮着“撕”开了窗棂，巨大的黑气挤了进来，好像要把那窗口撑破。
与此同时，赵云澜退后一步，双手平伸到身前，手心冲前，张开五指，右手执短刀，无声无息地在自己左手心抹了一刀，鲜红的血立刻流进了短刀的凹槽，继而就仿佛凝结了一样卡在其中，动也不动。
男人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大庆在旁边看见，毛都炸起来老高，情不自禁地远远地离开了他身边，纵身跳进祝红怀里，那笑容简直没有一丝一毫像赵云澜平时的模样。那一瞬，他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深，眼神显得格外的冷，脸在黑雾的阴影下被高挺的鼻梁打出大片的阴影，勾起来的嘴角有说不出的恶毒和冰冷。
一时简直分辨不出，他和黑影中的那个怨魂到底是才是真鬼。
“九幽听令，”那声音好像也不是赵云澜的，低沉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听在人耳朵里，就像是被锯子钝钝地锯了一下，“以血为誓，以冷铁为证，借尔三千阴兵，天地人神，皆可杀——”
那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说不出的阴森狂妄，那刀刃上凝住的血迹骤然变黑，无数空无一物的盔甲从他身后苍白的墙壁里破墙而出，驾着白骨的战马，拖着腐朽的刀兵，山呼海啸地冲出来，硬是把将那挤进了窗内的怨魂给推了出去，顷刻间就斩断而来他一只手。
赵云澜这才连退数步，仿佛脱了力，踉踉跄跄地靠住了背后的墙，浑然不顾周围人毛骨悚然的目光，顺着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不停地往下淌血的手竖着垂下甩了甩，有点气喘地说：“**，还是弄袖子上了，干洗还能洗掉吗？”
大庆试探着靠近了一点，停在了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问：“云澜？”
赵云澜挑挑眉：“嗯？”
这个表情黑猫比较熟悉——所有让猫看了不由想上去拍两爪子的表情它都熟悉，于是大庆毫不犹豫地伸出爪子来，给了他一巴掌，大吼一声：“刚才那是什么鬼东西！我没教过你这种邪术！”
赵云澜得意洋洋地说：“人类是会阅读的，蠢猫。”
大庆差点跟他急了，一步蹿到他身上，蹬着他的大腿把前爪搭在了他的上臂上：“你上次从图书室里拿的到底是什么书？！”
赵云澜用完好的手摸了摸它的头：“《魂书》，放心，我只是为了求证一些事，无意中看见了这么个东西，方才一时想起来了——又没打算干什么，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么？”
黑猫咆哮：“你有人品这种东西吗？！”
赵云澜被它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不过黑猫还是气哼哼地从赵云澜肩膀上跳了下来，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赵云澜的分寸它还是大概能信任的，只是依然不满地说：“你要是想让自己身份证上那张穷丑矬的照片上地府通缉令，以后人手一份、见者传阅，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
话音没落，就被赵云澜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来，狠狠地给按在了地上，男人骂骂咧咧地说：“老子身份证上的照片也一样英明神武俊美不凡，你这大饼脸的猪猫不要那么酸。”
楚恕之从楼顶打来了电话，整个人透着一股异常的兴奋：“刚才那个是阴兵斩吗？谁干的？这是疯了吗？娘的太帅了好吗？”
祝红忍无可忍地掐了他的电话。
林静忍不住问：“阴兵斩？靠血催动吗？”
“血和铁都是媒介。”赵云澜缓过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往外走去，“真正催动它的是恶意。恶意至凶，我觉得这算是以毒攻毒。”
祝红迟疑了一下，一边跟上去，一边问：“你心里也有恶意？”
“怎么，我不是人？”赵云澜笑了笑，坦坦荡荡地承认了，“非但有，还不少——其实我觉得阴兵斩真不应该被列为邪术，我看它就挺好的，心灵瑜伽，排除毒素，一身轻松。”
祝红：“……”
大庆蹿上赵云澜肩膀，冲着鼻梁给了他一拳。
“疼！死胖子！”
怨灵已经被阴兵逼到了绝路，他意识到自己讨不到便宜，立刻打算逃走。
楚恕之布在外面的两层有进无出的“网”立刻被激发，应该说，其实他们都没有预料到这个厉鬼有这么大的能量，要不是沈巍已经看住了阵眼，怨魂被赵云澜逼到极处，就这么跑了还真不是没可能。
一道酝酿许久的雷从空中劈下来，怨魂被某种看那不见的东西束缚，追着他的阴兵倏地一同消失，冤魂剧烈地挣扎起来，整个医院大楼的地面都在颤动，被保护在这领域之外的人们一时还以为是地震了。
楚恕之从楼顶上往下喊了一声：“虫子黏在网上了，蜘蛛别让它跑了！”
消失许久的沈巍应声凭空出现在怨魂身后，伸手凌空一抓，怨魂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掐住了脖子，身上的黑气一点一点地散去，露出一个没有腿的人，仇恨地瞪着沈巍所在的方向。
沈巍不为所动，手指一掐，怨魂像是一张纸，被人压扁团成了一团，一闪，就消失在了沈巍手里。
目标抓住了,祝红设下的领域自动解除,满地的碎玻璃重新粘回了窗户上,医院里依然是半夜三更巡夜的护士和来看急诊的病人,浅眠的住院人士被惊醒了几个，出门看看没有异状,又回到了病房里。
门口的小贩已经收摊，偶尔还有几辆出租车经过,显然没打算接活，匆匆开过去了。

沈巍匆匆上楼，正好和下楼的楚恕之碰在了一起,楚恕之恃才傲物，对熟人尚好，对不熟的人很少单独上前搭话，此时见了沈巍，他却主动伸出手，称赞说：“阵眼抓得真漂亮。”
沈巍冲他匆匆地点头致意，脸色却比刚推进去的急性阑尾炎的病人还难看，他拿出一个小药瓶，简短地交代：“在这里面，小心看管。”
然后就把小药瓶扔给了楚恕之，回头一把拉住赵云澜的手：“你和我走，我有话和你说。”
赵云澜屁颠屁颠地被拉走了。
沈巍一路把他推进了卫生间，回手把门从里面锁住，在昏暗的灯光下死死地盯着他，低声问：“方才那个，是不是阴兵斩。”
赵云澜：“嗯。”
沈巍：“是你？”
赵云澜坦然点头：“啊，对啊。”
沈巍听到这，二话没说，抬起巴掌就扇了过去。
……不过这巴掌来得气势汹汹，却到底没舍得落在赵云澜脸上，只在靠近他一只耳朵的地方，堪堪地停在了半空中。
赵云澜愣了一下，茫然地问：“沈巍？”
“别叫我！”沈巍让他气得脸色发白，停在半空中的手有点颤抖，好一会，才咬着牙说，“‘天地人神皆可杀’，令主可真是好大的本事、好狂的口气，你……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赵云澜极少见到沈巍动怒，何况是这么个气坏了的模样，赵云澜立刻心疼，赶紧攥住他冰凉的手：“是是，我错了，你愿意打我就打我，别生气别生气。”
沈巍一把甩开他：“谁和你嬉皮笑脸，你知不知道阴兵聚魂之术是绝对禁止的邪术？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邪术？三界还装得下你么？你这么无法无天，是不是要捅出天大的篓子来才算！你、你……”
许是被他激动的情绪所影响，被他缩小得看不出端倪的腹部忽然爆发出一阵明显的疼痛，使他的话音陡然止住，强忍着没有抬手抚上去，半响才微微有些颤抖地问：“到时候你让我怎么办？”
赵云澜见他身形不稳的模样，连忙伸手抱住他，轻轻地吻着他的头发：“我错了宝贝，对不起。”
他自以为认错态度良好，这句话却直接踩了雷，沈巍猛地推开他，一只手把他抵在门上，另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他的领子：“别用你那套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的话糊弄我。”
赵云澜无奈地笑了笑：“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沈巍脸上的厉色在他的笑容里慢慢褪去了一些，片刻后，忍不住又柔和了一点……总有那么个**，就算拿着杆子把天捅出个窟窿，他也是不忍过于苛责的。
过了好一会，沈巍叹了口气，松开了手，低低地说：“你就不能改改你的脾气吗？”
赵云澜认错态度良好，连忙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尽管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哪有问题，不过沈巍说错了，他就立刻不分青红皂白地认错。
沈巍垂下眼，捧起他有条刀伤的手，轻声问：“疼吗？”
赵云澜摇摇头。
“我……我方才太心急了些……”
“可你撞得我后背疼。”赵云澜面无表情地说，“你还冲我发脾气，对别人都客客气气，居然对我发脾气。”
他这样的脸色让沈巍心里一慌，愣是没听出他在故意撒娇来，沈巍迟疑了一下，不知所措地伸手捧住赵云澜的脸：“我……”
赵云澜继续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看着他。
沈巍：“我不是有意……”
他慌慌张张的一句话没说完，就见赵云澜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伺候大爷舒服了就原谅你。”
沈巍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脱口说：“成何体统！”
而后耳根发红，甩手就走。
可他走到了门口，一回头，却发现赵云澜没有跟上来，依然保持着那个靠墙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巍的手已经搭上了门闩，迟疑良久，下一刻，他又大步走回去，扶住赵云澜的腰吻了下去。
……被他拿捏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好？
赵云澜的嘴唇有点肿，祝红一眼看见，就愤愤地扭过头去，心想，这个掉节操的死基佬，用不用这么欲求不满？
从医院到光明路4号并没有多远，走回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所以赵云澜这个无良领导只把自己的宝贝媳妇儿拉进了车里，并不打算理会自己那些怨声载道的手下。
他早就注意到了沈巍的异样，一边开车，一边在他平坦的小腹上摸了几下。小家伙虽然被变小了，力气却不小，一下一下的踢得赵云澜都觉得手心有点疼，难怪沈巍的脸色会那么差。赵云澜不由凝了眉，沉声道:“臭小子，别踢了，不然劳资等你出来就把你丢出去！”
“他在变小的时候，是不能与你精神链接的，也听不见你说话。”沈巍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依旧是浅笑端方的模样:“而且这也只是他的本能反应，不碍事的。”
“可是你……”
“我也没事，它还这么小，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的。”
这已经是赵云澜不知道第多少次从沈巍口中听到类似这样的言论了，偏偏每一次沈巍还都说得一脸诚恳，就像他惨白的脸色和额角上的冷汗都只是赵云澜的一个错觉一样。赵云澜也不忍在他这样的目光中再说什么，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收回目光专心开车。
有一个别扭又爱逞强的媳妇儿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本文是根据原小说的路子来的，虽然加了我自己的东西，但是大致走向不会变。这里到了原小说的案子，因为p大的文笔太好了，不想班门弄斧了，只稍微根据自己想写的东西加了几句话，便发了上来。下一章也会借用原小说的东西，如果介意请直接退出，谢谢配合。

十五
他叫王向阳，六十二岁，去年腊月二十九死亡，车祸。
他以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复述起这一切事情的缘由来：“腊月二十九的时候可以放炮，有两个半大小子，一个个穿得人似的，好几千一件的羽绒服，不干人事。兜里装着鞭炮，逮着哪扔哪，家里大人也不管。他们往我的车下面扔，我多嘴，脑子冻坏了，没忍住，就说了他们两句。那俩小子给鼻子上脸，往我身上，脚底下扔炮，我追他们骂，一个小子就趁机溜到我身后，一抬手把我的车给掀了。橙子、苹果全滚出来了，大的小的，满地都是。”
他说到这里，低头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的果盘，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可惜他生前舍不得，死后却也吃不着了。
他眼睛里渐渐闪现出奇异的光：“那一车的水果，是我们一家过年的钱，我急了，赶紧去捡，可是捡起这个又掉了那个，正是大白天，路边有好多人经过，我跟他们说‘行行好，帮帮忙，’可是一个人捡起了我的橙子，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剥开吃了，边吃边说‘你这东西都掉地上沾土了，谁买啊，还捡什么捡？’说完，他就又捡了一个苹果揣进兜里走了。”
王向阳说到这里，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个平静而释然的笑容，好像他说的话让他欣慰又喜悦似的：“好多人跟他一样，好多人，看见了，捡了就走，还有拿袋子装的。我说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要给钱，不能拿我的水果，他们一听给钱，就带着我的水果一哄而散，我去追，就被一个出租车当场撞死了。”
“那天下了大雪，路上的车刹不住，司机踩了刹车，车往旁边滑出了几米远，整个从我身上碾了过去，我的上半身跟着车轮往前滚，腿就留在了原地，临死的时候，脸上还撞了一个正好滚轮在我脸边的橙子，你们说，我死得冤不冤？”
没人说话。
王向阳又问：“我该不该报复？你们该不该抓我？就是到了阴间，阎王爷怎么判我合适？”
难怪每个受害者的因果线都那么浅——真正至他死亡的其实是开车的司机，可是司机偏偏才是和这事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
难怪每个受害者的因果线都那么浅——真正至他死亡的其实是开车的司机，可是司机偏偏才是和这事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
赵云澜皱了皱眉，觉得这件事很难办——在路边捡了几个水果，揣在兜里，难道就该死吗？哪怕是偷人钱包的，被逮住了也顶多是个进看守所的罪名，总不能就地枪毙，显然是不至于要命的吧？
可因为这些人贪小便宜，就这么把一个好端端地期待着回家过年的老实男人害死了，他难道不该恨吗？难道不该报仇吗？放在谁身上，谁能一笑泯恩仇、释怀去投胎？
这好像也是有道理的。
于是长袖善舞的赵云澜很快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打算先把王向阳遣送回地府，按旧例，王向阳可以在十殿阎罗处伸冤，伸完，如果阎王们也一致认为他报仇是有道理的，就会发给他一张通行证，到时候他在人间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愿意找谁报仇就找谁报仇，跟镇魂令是没关系了，捅出什么事来，责任自然由是那边承担。
谁知他刚要开口说出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沈巍却忽然插了一句。
沈巍缓缓地说：“不问自取者为贼，不论拿的是真金白银，还是几个果子，这都没什么不一样的。更不用提因为这事还误伤了别人的命，我觉得确实应该和‘谋财害命’同罪，所以你的仇报得有道理。”
他这话已经出口，赵云澜根本来不及制止，一口气哽在油滑惯了的赵处喉咙里，险些噎他个半死。
沈巍这话音刚落，王向阳就发现一直隐隐地束缚着他的那股力量消失了。
别人可能不明白，但赵云澜心知肚明，尽管那人是以沈巍的身份出现，但毕竟是斩魂使本尊，自古先有斩不平事的斩魂刀，随后才有十殿阎王面前论功过。
也就是说，斩魂使的权限是相当高的，他下的判决，就是阎王殿也改不了，现在沈巍在审讯室里金口玉言地说了这番话，等于直接把“通行证”授予了王向阳。
“不过冤冤相报，肯定是没完没了，要是你就这么放了他们，说不定若干年后恶果自己也会报到他们头上……也或者他们活得不够长，会报到轮回之后。但你原本只是凡人魂魄，因为怨气太过而走火入魔，杀妻灭子这种事丧尽天良的事也做了，现在就算放任你去报仇，这件事之后，你也可能会被收监到地狱十八层里，这样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你也没有怨言吗？”
除了知道内情的赵云澜，王向阳比这屋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先认识到了沈巍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注意打量了沈巍一番，正色点头，干脆利落地说：“没有。”
沈巍回头，假惺惺地问赵云澜：“你看，然后怎么处理？”
你三下五除二都处理完了，还问个屁……赵云澜瞪了他一眼，随后轻咳一声，还是得开口替他遮掩过去，于是从兜里摸出一张镇魂令，拍到审讯桌上，推到了王向阳面前：“先在这等着，破晓之前会有阴差来接你，你把这个拿给他看，让他带着你去阎罗面前讨一张通行证。”
王向阳动了动嘴唇，好一会，才慢慢地前倾身体，双手捧起了镇魂令。
“最后提醒你一声，”赵云澜例行公事地说，“他说的没错，你拿了通行证，确实解了一时仇恨，但事后必然遭到数倍的刑罚，动手之前可要想清楚了。”

王向阳怔怔地看了看手里的镇魂令，随后摇了摇头：“这就不用嘱咐了，我已经杀了十多个人，早就回不了头了。”
说到这，他苦笑了一下：“没想到死都死了，竟然还有讲理的地方，算我谢谢你们。”
在场的人听见他的话脸色同时一变，祝红立刻问：“等等，你说你已经杀了十多个人？也是用同一种方法吗？人是都已经死了吗？”
王向阳：“当然死了，还是不得好死的死法，死后也永世不得超生。”
祝红惊疑不定地看了赵云澜一眼——由于人口越来越多，环境越来越嘈杂，厉鬼在人间作祟，非法杀人，一个两个，他们感觉不到很正常，但是一旦数量大了，积累的恶行多了，别说是镇魂令，就是在同城的一些稍有修行的民间流派，也能感觉到冲天的黑气。
可是没有，至今，要不是王向阳主动交代，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手下已经有十多条亡魂——包括沈巍！
沈巍立刻就想起了“功德笔”，他问：“你有没有用某种方法……改过身上的功德？”
“改过。”王向阳直言不讳地承认了，“那时候我才毒死了自己的老婆儿子，正打算向第一个猎物下手，有一个人跟我说，要和我做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
“他说我这样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很快就会惊动人间的执法者，于是卖给我一个符咒，说事挂在脖子上，你们就感应不到我，不过被我杀了的人的魂魄他要带走，”王向阳痛快地说，“我一想，那些东西我留着也没用，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没什么好让别人图谋的，就答应了，结果他真没骗我，果然就没有人管我——那些人大多以为自己得了怪病，进医院治不好死的，谁知道还真有人能因为吃坏了肚子报警的。”
赵云澜追问：“你看见符上写了什么或者画了什么吗？”
“看见了。”王向阳说，“写了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先用黑笔写的，后来又拿朱砂描了一回，把那几个字外面圈上了红圈。”
他说着，抬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拎出一个折成了八角形的小小的黄纸符：“就这个，给你们看看也行。”
楚恕之接过来打开，里面果然有一行画了红圈的字，可还没等他看清楚，那黄纸符就自燃成了一摊小小的灰烬。
只是匆匆忙忙的一眼，沈巍很难判断上面的笔迹是出自于什么人手里，但听王向阳的描述，八/九不离十，恐怕就是功德笔，黑笔记过，红笔记功，一左一右，管你是大善大恶，还是大奸大忠，只要这么一笔勾上去，一切都能一笔勾销。
传说功德笔的笔杆是用一种在黄泉里长出来树的树根削成，那木头质地坚硬无比，钢刀难断，树却长得无枝无叶、无花无果，不知为什么，被人称为“功德古木”，从上古留下来的名字，至今已经不可考。
但沈巍想，说不定这名字正是用这未生已死的树来讽刺三界的所谓善恶功德——为功德而积善，为报应而避恶，功德既生，则本心已死，纯善已死。
赵云澜问：“那人长什么样，你从什么地方看见的？”
这问题让王向阳愣了一下：“长得……挺普通的吧，奇怪，你一说我倒是想不起来了，在……”
他的话音顿住，忽然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似乎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也实在是不记得了，不过应该在我家附近，我家住在城西二十里的西梅村，你们想找的话可以去那看看。”
沈巍站了起来，对他一点头：“多谢。”
王向阳平静地说：“该是我谢谢你们，我杀人索命都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也没什么不能说，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我。”
沈巍与赵云澜交换了个眼神，率先走出了审讯室。
赵云澜拍了拍林静的肩膀，低声说：“叫阴差来一次，把事说明白了，那边会知道怎么办的。”
说完，他跟了出去。
沈巍在楼道尽头等他，赵云澜引着他一起上了车，看着他系好安全带才踩了油门，这才问：“怎么？你觉得是‘那个’功德笔？”
沈巍皱皱眉：“我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可能性很大，就算是假的，造假的人一定对四圣了如指掌。”
“行了，这天都快亮了，别想了，回家好好睡一觉再说。”赵云澜到底是不忍心看他眉宇间出现褶皱，故作轻松地道。又瞥了一眼他一直不动声色的抵在腹上的手，叹息道:“这儿也没别人，你就别忍着了。小家伙也被你约束了一天了，再不放开他，怕是又要闹你了。”
其实已经闹了很久了，在沈巍慢慢解开对他的束缚时，他更像是大闹天宫一般，隔着宽松的大衣，赵云澜都能清晰的看见沈巍肚子上剧烈的起伏。就是用脚后跟，赵云澜也能想象到这会有多难捱。可沈巍却只是一声不吭的忍着，冷汗都顺着额角滑落到了领口里，他也没发出半分声音。还侧了头，不想让赵云澜看见他难看的脸色。
于是，赵云澜刚察觉到小家伙的精神力，就沉着脸色骂开了:“臭小子，你再敢动一下，劳资就不要你了！”
刚想委委屈屈的找他的云澜爸比抱怨的小包子瞬间就僵住了，酸疼的小胳膊小腿却依旧忍不住的抽搐着，然后又嘤嘤嘤的在赵云澜的脑海中哭开了。
赵云澜:“……”
听声音的确是个儿子呀，怎么这么爱哭。他小时候也没这么爱哭啊，难道沈巍小时候是个小哭包……要不要这么刺激。
沈巍安抚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嗔怪着看向赵云澜:“你别凶他，他还太小，这只是他的本能反应儿子。是我束着他太久了……”

接下来到赵处眼瞎了，但是他去西梅村还有大庆的铃铛那段我不会复制过来，鸦族的那些破烂事儿也不打算再复述一遍了，我现在有点急不可耐的想虐沈教授。所以中间衔接不会太细致。如果那时有看不懂的小可爱，我建议你去看原著，原小说超好看！

十六
暗无天日，冷彻死寂，是为地狱。
沈巍闭上眼睛，径直穿过黄泉，连黄泉中浸泡多年、早已经无悲无喜散魂野魄都像被大浪冲开的浮萍，情不自禁地往两边分开。
他不知往下沉了多久，仿佛黄泉都已经见了底。
水色渐渐变深，下面更是一片漆黑，黑气缠在他身上，仿佛被他吸引，骤然将他整个人缠绕了进去，再往下，就没有水了，周遭只是一片死寂的漆黑，人走在其中，很快就会丧失时间感和空间感，生出天下踽踽只一人的绝顶寂寥来。
看不见来路也看不见去路，冷得吓人，也空得吓人。
这里是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品尝不到，也感觉不出的真正的虚无之地。
所以当那声低低的咆哮打破一片沉默响起的时候，沈巍的刀几乎是同时就擦上了对方的脖子。
黑暗中有脚步声在靠近他，七八只幽畜和一个斩魂使，他们同样生于此，长于此，是天生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是一样的适应黑暗，打斗起来谁也不占谁的便宜，只看是斩魂刀快，还是幽畜的牙尖嘴利。
沈巍心里挂念赵云澜，不愿意和他们多做纠缠，在黑暗中连续躲闪了三次，谨慎的幽畜终于从试探改成进攻，一股脑地冲他扑了过来，这时沈巍才轻叱一声，扣在掌中的斩魂刀横推出去，摧枯拉朽般地斩下了一串幽畜的大脑袋，滚得满地都是。
沈巍毫不迟疑，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脚踢开一个脑袋，大步往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下了脚步，沈巍身侧隐约传来类似人心跳的声音。
阴兵斩请来的“阴兵”其实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阴兵，那些受地府辖制的小小魂魄，怎敢应“天地人神皆可杀”这句狂妄至极的召唤？
他们其实来自比黄泉更深、比地狱更黑的无光之地。
那些铁甲与白骨的马匹不过是映射了施术人不靠谱的幻想，他们本来并没有形体，甚至……如果不是赵云澜以血和铁作为媒介，就算他们爬上了地面，别人眼里，可能也不过是一排“幽畜”。
那样的情况下，赵云澜贸然召唤阴兵，之后竟然还控制住了，一来是他天资高，二来可能也是运气好，沈巍在楼下坐镇，那些东西不敢太造次。
“无光之地，有大不敬之狱”，当年盘古开天辟地，分清浊两边，浊者为地，万物有序，混沌初破，而后大地浊物经过沉淀了亿万年，就在天地之外，落成了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女娲以泥土造人，因为她太过心急，没等地下的秽物沉净，就急急忙忙地和了地上的泥卷成了人，所以人族诞生伊始而怀揣的原罪，与此处出于一辙——就是人们天生心怀的暴虐与毁灭的欲望。
圣人大悔，后来把无光之地称为“大不敬”，强制将其隔离封锁。而今，那上古神力封住的牢笼早就破了，从根上撕开了一个巨口，不过后来又被什么人用阵强行封了一道锁，现在后加的封印也已经摇摇欲坠，鬼面脱困而出横行于世，越来越多的幽畜也跟着逃窜了出来。
裂口不能再大了。
沈巍单膝跪下，默诵封印咒文，短暂地加持了松动的封印，震动声渐渐平息下去，豁口似乎也被封上了一层。
他这才面色凝重地转身离开，不知道眼下的平静还能撑多久。

沈巍回到人间时，天已经快亮了，他落在赵云澜的小公寓里，本来想轻轻地褪去黑袍，不想吵醒赵云澜，突然，他神色一凛，挥手打开了灯——屋里空无一人，他早晨收拾过的床铺依然罗在床头，没有任何人动过的痕迹。
沈巍有些着急了，立刻赶往光明路4号，却发现所有的灯都灭了，只有一众鬼魂还在一丝不苟地考勤。沈巍心急如焚，转身在院子里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强行静了心，掐算起他的踪迹来。
随后他就惊讶地发现，赵云澜正在往这边来。
他半夜不睡觉去了哪里，又跑到特别调查处来干什么？
沈巍猝然回头，却发现半空中高高悬着一个眼熟的人。
温文尔雅的沈老师一瞬间变了脸色。
鬼面淡定地看着指着自己下巴的斩魂刀，没有半点惧意，反而低头耐心地整理了一下赵云澜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衣服，轻笑了一声：“见了你就百般讨好地跟着，赶都赶不走，见了我就先让我吃了一鞭，你说他可有多偏心。”
沈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放开，别用你的脏手碰他。”
“脏手？”鬼面轻轻地一笑，“难道你就很干净？”
沈巍脸色一寒。
鬼面轻笑了一声，抬手将赵云澜抛了出去，沈巍连忙撤刀，免得伤到他，伸手把人稳稳地接住了。
“那边压根没拿你当过自己人，可我却不一样，”鬼面耐心地说，“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到底谁对你好一点，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这样自毁，到底值不值。”
他说到这里，目光又在赵云澜身上落了一下：“你是什么人？想要谁没有？就算是……用得着这样患得患失、求而不得么？连我都可怜你。”
沈巍冷冷地说：“不劳你记挂。”
鬼面脸上的面具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好啊，那你可别后悔。”
说完，鬼面一转身，宽大的斗篷卷起高高的尾，转身就消失在了夜空里。
沈巍立刻带着赵云澜回到了他的公寓里。赵云澜的外伤似乎都不严重，只是小磕小碰，后颈倒是红了一小片，大概是被人一掌切晕的，除此以外，沈巍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好坐立不安地在他床头，等着他自己醒过来。

赵云澜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期间他的电话几次三番地响个没完，床上的人愣是没有一丝动静。
直到日头已经升上了正南，他的手指才突然动了一下，已经开始焦躁的沈巍见状，立刻攥住他的手，轻轻地摇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说：“云澜？”
赵云澜没来得及睁开眼，已经先低头捂住了脖子：“**，哪个***干的……”
见他还有心思骂街，沈巍的心先放下了一半，然而随后就听见赵云澜鼻音浓重地叫了他一声。
沈巍忙问：“嗯，怎么？”　　赵云澜好像还有点迷糊，他莫名其妙地问：“几点了，你怎么这时候还没睡？没睡为什么不开灯？”
沈巍僵立了几秒钟,缓缓地伸出手,在艳阳高照采光良好的正午,拿到赵云澜眼前晃了晃。
赵云澜眼神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散乱,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沈巍的心沉了下去。
他这一不出声,赵云澜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下意识地做了个偏头侧耳的动作：“沈巍？”
赵云澜皱起眉,忽然一伸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沈巍在他面前晃的手，就好像预料到了对方会做这个动作一样,沈巍的手像瓷器一样冰凉，赵云澜沉默了片刻，“哦……那就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赵云澜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至少现代医学检查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在沈巍几乎外露的煞气下，医生只得战战兢兢的提出可能是心理因素，并委婉的建议赵云澜去看看心理医生。
不过被沈巍带去个医院的功夫，赵云澜已经开始适应起了黑暗的生活，甚至还乐天派的踩着马路牙子玩起了走直线。他要是能有什么心里问题，那这天底下估计就没有几个好人了。沈巍一把把快要撞上路灯的赵云澜从马路牙子上抱下来，满心的心疼与愧疚，使他看着赵云澜的目光都快温柔的滴出水来了。沈巍拍拍他的胳膊，弯下腰：“前面有点台阶，不好走，我背你上去。”
赵云澜站在旁边笑而不语。
沈巍回过头，温声问：“怎么了？上来。”
赵云澜摸到了他的手，轻轻地攥了攥，然后抬起来，低头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我哪舍得让你背，这么沉，压坏了怎么办？”
沈巍：“……”
他大概还没弄明白，头天晚上是谁把他抱回来的。
赵云澜说完这句话，就慢慢地往前走去，要不是他在台阶下轻轻地伸出脚踢了一下，沈巍几乎以为他恢复视力了。
只见他挺胸抬头毫无障碍地上楼，每一步的距离都基本是一样的，一路走到了电梯门口，在按键上摸了摸，按下，这才半侧过身，等沈巍。
沈巍特意放重了脚步声：“你怎么知道电梯在这里？”
赵云澜大言不惭地说：“像我这么明察秋毫的人，自己住的地方能不清楚吗？楼梯有多少层，从楼道口走到电梯总共是几步，不用眼睛看我也都知道。”
沈巍知道他在胡扯，还楼梯有几步——他要是不通过一通乱翻，连自己的茶杯和拖鞋在哪都找不着。
肯定是下午带他下楼的时候，他自己默默记住的。
大概是性格使然，无论出了什么事，赵云澜都会给人一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有时候即使别人心里知道这确实是件大事，也会情不自禁地被他的态度影响。
他就是这么个死要面子的人。

既然医院治不了，沈巍少不得要用自己的力量试一试。然而他让赵云澜躺在床上，漆黑的雾气在赵云澜的眼睛上转了几圈，依旧没能使他的眸子里恢复一丝一毫的焦距。
沈巍未免有些心急了，他所知道的那么多的术法当中，竟没有一种是能治愈赵云澜的眼睛的。这么一着急，本被他束了大半天又在黄泉待了那么久的小家伙便闹得更厉害了些，他一时没有准备，扶住了手边的柜子才堪堪站稳。
“其实瞎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龙城大学西面新开了家黑暗体验馆，门票四十，我这还省了四十块钱。”感觉沈巍的气息似乎有点不对，赵云澜连忙伸手往他身上摸去，嘴里还故作轻松的来着玩笑。
正常人骤然瞎了，自然是会觉得非常难受的。可是他从来也不在正常人的范畴内，愁眉苦脸从来不是他的风格，而且他也不舍得让沈巍太过担心他。
沈巍握住他乱摸的手，没有理会总是在试图挣开他的束缚的小家伙，疼得脸色发白，声音却依旧无比平稳，坚定的如同宣誓一般:“别乱说，我不会让你瞎的。”
“行，斩魂使大人神通广大。”赵云澜敏锐的察觉到他掌心中异样的湿冷，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是不是又把我儿子给关起来了？我怎么感受不到他的存在。瞎了不会影响到我和我儿子交流吧，我还挺喜欢怼那个臭小子的。”
沈巍这才想起来把小家伙给放开，他由着肚腹慢慢变大，大抵是因为他今天消耗得能量太大，没有多余的法力来安抚小家伙了，所以小家伙挣动得格外剧烈。他紧抿着唇，痛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云澜试探着把手放在他逐渐隆起的腹部，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小家伙凶狠的拳打脚踢。赵云澜再一次黑了脸，骂道:“小兔崽子，你再动一下劳资就把你弄死，然后把你的魂魄装进小郭的电棒里当电源！”
于是小家伙就又在他的脑海里嘤嘤嘤的哭开了，哭得像是死了亲爹一样。
赵云澜:“……”
他真的好想知道，他家沈美人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爱哭。若果是，想一想都可爱死了。
所以为什么这个小家伙哭得就这么烦人，基因变异了吗？

十七
赵云澜本来想趁着自己瞎了，好好在家和沈巍腻歪几天呢。然而沈巍却一定要带他去特调处，并拿出“身为处长要以身作则”那套说法教育起他来，弄得他特别想亲他。
其实他知道，沈巍是想去特调处的图书馆里找找看有没有可以医治他眼睛的办法，只是他并不想让沈巍为了他这么劳心劳神的。虽然他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沈巍回来以后，小家伙的精神力一直比较弱。怕是他自己，也不太好。只可惜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除了说些讨巧的话哄沈巍开心，连饭都不能为他做了。
赵云澜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突然杀进来的情况，让办公室里很是兵荒马乱了一番。看着他眼睛上蒙着的明晃晃的纱布，特别调查处的一干人才发现，他们消失了两天的头儿居然不是去鬼混了，而是出了意外。
祝红的手几乎是哆嗦着拆下了他胡乱缠的纱布，一看见那双依然亮，但怎么也对不准焦距的眼睛，祝红的眼圈当时就红了。
赵云澜动了动手指，又想起自己看不见，对女员工不好随便乱摸，于是只好又讪讪地放下，有些无奈地说：“到底是你瞎还是我瞎，我还没哭呢你瞎激动什么？”
祝红一把把纱布摔在他脸上：“你哭？你要是知道哭就好了！天下没有你不敢去的地方，没有你不敢招惹的人是吧！天是老大你是老二了对吧？**！”
赵云澜沉默了片刻，只好答应一声：“……哎，**听见了。”
他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祝红于是丢下他，一抬头瞪向沈巍，好像吃了枪药一样咄咄逼人地开口说：“你不是喜欢他吗？你不是高手吗？他出事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楚恕之和林静面面相觑，觉得此情此景，似乎那个……有点不对劲。
赵云澜当然也听出来了，他顿觉尴尬，只好开个玩笑，试图遮过去——赵云澜拽了拽沈巍的袖子，尽可能嬉皮笑脸地说：“你喜欢我？怎么压根没跟我说过？我说沈老师你这个毛病要不得啊，喜欢我你跟她表白什么……”
谁知祝红完全不领他的台阶，截口打断他：“你闭嘴！”
赵云澜脸上的笑容就像画上去的，顷刻间就淡了一点：“我看你也差不多了，我自己办点私事遇到了一点意外，跟他有半毛钱关系？难不成我要每时每刻和他绑在一起？什么时候两人三脚能成为奥运官方比赛项目再说！”
祝红的目光几乎开始变得凶狠了，沈巍终于忍不住插嘴：“确实是我不……”
赵云澜皱着眉一摆手，独断专行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生硬地说：“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这点鸡毛蒜皮的屁事留着会后再说，现在都给我闭嘴。”
大庆在他的腿边绕了一圈，跳上他的膝盖，颇有眼色的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老赵，你这眼睛是怎么弄的啊。”
“没怎么，被个臭乌鸦和个小金铃铛晃的。就之前王向阳说的那破地方，蹲了只特别丑的乌鸦。神神叨叨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被我用三昧真火给烧的向金铃铛献祭了。也不知道那破铃铛什么来头，忽然爆发出一阵强光，我就瞎了。”
赵云澜云淡风轻的说道，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能看着大庆的影子了，还是微微闪着光的那种。然而再定睛一看，却又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稍微有点惊讶，再凝神去看，竟又能看见些黑猫身上影影绰绰的金光来。然而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就被大庆忽然严肃得不像是它的声音给打断了:“金铃铛？什么样的金铃铛？在哪里？”
“在我这里。”沈巍把顺手揣进自己兜里的铃铛拿了出来，递给大庆。
大庆的目光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深沉，它喃喃道:“这是我的第一个主人送给我的……”然后从沈巍手中叼走了铃铛，就这么顺着窗户跑了。
“大庆？这死胖子怎么回事。”赵云澜眼睁睁的“看”着那团光影跑远，又转向祝红，林静，老楚，他竟然都能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一闪一闪的光。看到小郭时，更是连他身上的魂火都看到了。
赵云澜忽然明白了过来，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眼了。但凡是有些灵气的东西，都能以发光的形态被他看见。
赵云澜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只见有一团白光在他身上流动，右肩上有一团流光溢彩的光球，左肩上则空空如也。
那种光很眼熟……他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忽然抬头“看”向沈巍，却是一点光亮都看不见了。 他与黑暗融为一体，甚至更黑一些……唯有脖子上挂着的小坠子里，关着一团与自己右肩上的光球如出一辙的火。再有就是……在他肚腹的位置上，一团漆黑之中，隐隐闪烁着一小团光。那团光被一丝一缕的黑气紧紧的束缚着，不安的抖动着，却一丝一毫都挣扎不开。
周围有源源不断的黑色雾气向那团光球涌了过去，被它一点一点的吞噬掉。每吞噬掉一点，那光芒就更加强烈一点，困着它的黑气便跟随着它的挣扎抖动得更加厉害一点，却依旧牢牢的锁着它，固执得一如沈巍本人。
赵云澜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抬手摸向那一团光，想叫它不要挣扎得太厉害。不要吞噬掉那么多沈巍的力量，他看得心疼。然而还没等他的手伸过去，就被沈巍温柔的握住，他听见男人温柔的问他:“怎么了？”便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
“陪我去办公室吧，我不在的这两天肯定又积压了不少文件，你念给我听吧。”赵云澜掩饰的笑了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祝红显然是也想扶一把赵云澜的，但是她看着两个人相握的手，终究是没有再凑过来。而是默默的先他们一步走过去，帮他们拉开了赵云澜办公室的门。
沈巍礼貌的对她点了下头表示感谢，扶着赵云澜进去坐好，看着祝红关上了门，忽然问道:“她对你是不是……”
“嗯。”赵云澜点了点头，“我以前没注意到，现在既然知道了，最好还是趁早断了她的念想。”
沈巍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赵云澜无声地笑了笑，“办公室恋情有什么前途？再说人妖殊途，没事往一块瞎搅合什么。”
他是说者无心，沈巍却是听者有意，沉默了片刻，沈巍说：“那你我……难道不算是人鬼殊途？”
“嗯？”赵云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纠正，脱口说，“你怎么一样？我那么喜欢你。”
他这句话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举重若轻到仿佛不是一句哄人高兴的甜言蜜语，而仅仅是……在全世界都布满大雪的冬天里，坐在温暖的室内，捧茶闻香时那么只言片语的闲话。
然后，赵云澜忽然“看”见，有一缕血红色，忽然从沈巍的胸膛里蔓延开，像是盛放的烟花，点亮了沈巍整个黑漆漆的身体，连束缚着小家伙的黑气都仿佛有了些耀眼的光芒。
沈巍忽然靠了过来，双手撑在椅子把手上，两条胳膊把赵云澜圈在了其中，他甚至屏住呼吸，近乎是虔诚地贴近了对方，闭上眼睛，睫毛细微地颤动着，而后小心翼翼地吻了他的鼻尖，好一会，才敢缓缓地往下移动，一点一点试探着，落到了赵云澜微微干涩的嘴唇上。
那么和缓，那么温柔，哪怕他轻轻撬开赵云澜的嘴唇探进去，也让人感觉到他并不是想做些什么。
只是情之所至，想要讨一个肌肤相亲的吻而已。
然而赵云澜却不这么想，哪怕他看不见了，沈美人对他来说也是致命的诱惑，更何况他居然主动吻了他，这可是件难得的事。他的手不老实的顺着他的衣摆伸进去，却忽然被沈巍攥住，毫不留情的又给他丢了出来。然后还后退了一步，像是怕被他非礼一般保持距离，光是听声音都像个刚被恶霸调戏完手足无措的良家少女:“云、云澜，我忽然想到一件事……特调处的图书馆，我可以进吗？”
“可以是可以。”赵恶霸苦大仇深的皱起了眉，意犹未尽的摸了摸自己嘴唇:“宝贝儿，你不会想就这么把我晾在这儿吧。”
“你桌子上的文件我刚才看过了，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我先去趟图书馆，你好好休息。”
看着沈巍还闪着红光的身影慌乱的逃走，赵云澜幽幽叹了口气，忽然无比的想念起光明来。
瞎了以后，他都不能好好的勾搭沈美人了。弄得他现在摸的着，亲得到，却吃不着的，上火得他都又要流鼻血了。

明天开虐。
提前预警:赵处复明这段，我打算用电视剧里轮回晷的梗，但是会根据小说的情况改一些东西，比如不会出现共用任何东西，只会通过轮回晷把沈巍的能量转换为可以医治赵云澜眼睛的能量，但是反噬什么的还是会有的，雷者慎入。

十九
追溯起特调处图书馆的起源，还是沈巍一手促成的。里面的书籍大多也是他搜罗来，送给赵云澜的。当初也没多想什么，就想着多少帮赵云澜点儿忙，多学点东西，也能让他省些力气，毕竟他也不能总在他身边护着他。却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这么一天，得依赖于这些书籍来寻找医治赵云澜眼睛的方法。
好在他从前帮他找的书籍的种类足够丰富，还真被他找到了点儿看起来还算靠谱的方法。短短几行古老的文字让沈巍读了好几遍，抬手幻化出了一直被他收着的山河锥。按理来说，山河锥是不具备医治的功效的。可是山河锥与昆仑君也算有些联系，赵云澜又是昆仑君的转世，这个方法似乎还真的可行。
沈巍又读了一遍那几行文字，才把书放回去。礼貌的和桑赞点了下头，便光明正大的拎着山河锥去找赵云澜了。
办公室里，赵云澜正翘着脚享受着林静的按摩服务呢。手边是祝红拿过来的各种果盘和小零食，楚恕之指挥着小郭帮他处理着那些并不重要的文件，那叫一个享受。于是当沈巍拎着山河锥冲进来的时候，就受到了大家一致的注目礼。
“沈教授。”蹲在门边的郭长城最先和他打了招呼，然后傻白甜的看着他手里的山河锥问:“这是什么？好漂亮的样子。”
“像是……山河锥？”林静停下了为赵云澜按摩的动作，有些惊讶地道。这可是四大圣器之一，他也只是在各种古籍上见过个图样，怎么会出现在沈教授手中。
楚恕之倒是没说话，但是目光中的质疑也很明显。只是上次沈巍的阵眼抓得实在太好，让他佩服至今，所以他的目光看起来要稍微和善一点。
祝红就很直白了:“沈教授……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我的人！”赵云澜大手一挥，很是霸气地道:“山河锥是我给我媳妇儿的定情信物，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老赵，那可是……”
“行了，我心里有数，沈巍也不是外人。”赵云澜不耐烦的打断祝红的话，开始赶人:“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在这儿打扰我们恩爱。”
特调处众人表示忽然被塞了一嘴狗粮有点消化不良，纷纷作鸟兽散。祝红也以一副看昏君一样的目光瞪了他一眼，愤然的走了，把门关得山响。
“要是把劳资办公室的门摔坏了，就扣你奖金！”赵云澜扯脖子喊了一句，然后亲亲热热的拉住沈巍的手，精准得不像是个眼盲的人:“宝贝儿，什么事儿啊，急匆匆的就过来了。”
一句沈巍又不是什么外人，使得此刻沈巍在赵云澜的“眼”中，变成了一个粉红色的影子。沈巍当然不知道这次失明竟让赵云澜无意中开了天眼，满心激动的回握住他的手:“云澜，我找到办法治你的眼睛了。你很快就可以看见了。”
“是吗？什么办法啊。”
“用山河锥就可以了。”沈巍把赵云澜架在桌子上的腿放下去，见山河锥在靠近赵云澜的时候，果真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光，声音又下意识的柔和了不少:“你坐好，闭上眼睛，很快就好了。”
“山河锥还有这功效，真不愧是圣器啊。”赵云澜看似依旧吊儿郎当的，却是格外听话的坐直了身体，闭上了眼睛。虽说开了天眼，可除了有些灵性的东西，其他的在他的视线中依旧是漆黑一片。他怎么也是一大好青年，还真不太适应这样乌漆墨黑的世界。
沈巍把身上的能量都尽可能的运到手中，由着山河锥源源不断的吸走他的法力。另一只手上悄无声息的绽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鲜血却不往下落，而且顺着沈巍的意念在空气中画出一串浩大又复杂的符咒，也被山河锥吸入其中。然后才有一股柔和的光芒从山河锥中散发出来，淡淡的笼罩在赵云澜的身上。
赵云澜却是倏然皱紧了眉，抬手捂住了自己头。有什么在他的大脑中飞快的闪过，他却一丝一毫都抓不住，看不清，只余下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的眼前闪烁起耀眼的白光，使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再瞎一次了。强烈的耳鸣震得他头晕，恍惚中竟回荡起一阵深沉的像是从远古传来的声音：镇生者之魂，安死者之心，赎未亡之罪，轮未竟之回。
沈巍察觉到他的不对，连忙放下了山河锥去看他。骤然失去太多的法力和鲜血让他的身形都有些踉跄，几乎是摔着半跪到赵云澜的身边，颤抖着手轻抚过他纠葛的眉心，低哑的声音紧张得几乎发颤:“云澜……你怎么了？头痛吗？怎么会这样……怎么办……”
其实大脑中那阵尖锐的疼痛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散去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阵阵的耳鸣。待耳鸣也消失了，赵云澜就神奇的发现，自己似乎能看见了。
他最先看见的就是沈巍漂亮的手指，抬手抓住，侧头向沈巍看去，才发现沈巍的一张脸白得几乎像是要立刻魂飞魄散一般，唇上也像是涂了好几层粉底一般，没有一点颜色。唯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血红血红的，还泛着莹莹的光，像是悲伤到了极致，害怕到了极致，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般。
赵云澜看得心痛，安抚的捏了捏他的手心，笑道:“看把你吓得，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而且，我能看见你了。”
“真的……没事了？”沈巍张大了眼睛，又仔仔细细的打量的赵云澜一阵子，的确没再看出来什么不妥，才松了一口气，叹息一般道:“没事就好。”

松了一口气，沈巍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头晕。但是他也只是轻轻抿了下唇，不动声色的扶着椅子站起来，故意转了身去收山河锥，不想让赵云澜发现他的异样。
然而他才碰到山河锥，却忽然感觉有一股强横的力量顺着他的手心钻进了他的体内。在他的胸腔里翻搅出一阵汹涌的疼痛，牵扯的本就一直闷痛的腹部也尖锐的疼了起来。毫无准备之下，沈巍疼得眼前一黑，差点又跪了下去。他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桌子，撑住了自己的身体，却痛得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沈巍？”见沈巍忽然扶住了桌子僵直了身体，赵云澜心中一紧。正要起身过去，却见沈巍飞快的收起了山河锥，转过身来对他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笑容极尽温柔，要是搁在往常，非得引得赵云澜对他上下其手一番不可。然而他不知道，他现在满面灰白，额头上还覆着一层湿漉漉的汗水，憔悴得几乎可以去出演厉鬼惊魂了。
见赵云澜的神色似有异样，沈巍也觉得自己似乎坚持不了多久了，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打算脱身:“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我还有些论文没看……”
赵云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几乎要被自己的冷汗给浸透了，才轻轻点了下头，拍了拍他的肩，道:“那你先回吧。”
看着沈巍逃似的出了自己的办公室，赵云澜就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符纸放在杯子里点燃了。看着一缕常人看不见的青烟缓缓顺着沈巍离开的方向飘过去，赵云澜的脸色就更加深沉了一些，然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起身追了过去。
沈巍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竟是连他下在他身上的最浅显的追踪香都没有发现。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这个逞强的毛病怎么还没有改。
虽然沈巍什么都没有说，甚至难受成那个样子还在对他笑，但是赵云澜心里一清二楚，他忽然变成这样，都是为了治他的眼睛。
沈巍是令三界敬畏、威风凛凛的斩魂使，却也是一个傻子。
是他赵云澜，不忍心说，舍不得骂，只想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傻子。
然而这个傻子却一心只知道护着他，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心疼。

二十
出了特调处的门，拐进一个没有人的胡同里，沈巍便用了瞬移想要回到地府去。他知道赵云澜一定还是看出来什么了，他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太过狼狈的模样。他不想……污了他的眼睛。
然而他到底是高估自己的，他的瞬移根本没能支撑他走出去多远，就被迫停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自己也快束不住小家伙了，好在倒是快到他家了。他踉踉跄跄的跑进楼道里，靠在电梯里的墙壁上，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他拖着无比沉重的身体走进了自己家里，关上门后便终于忍耐不住的倚着墙壁跪坐下来，紧紧咬住了唇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掩饰自己的肚子了，算起来已经有五六个月的小家伙把他的西服撑起了一个圆润的弧度，他却感受不到他的精神力。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漫无边际的疼痛，小家伙似乎也因为山河锥受到了不小的伤害，本能的在他的腹中挣扎着，却越来越虚弱。
沈巍愈发用力的咬着自己的唇，一缕鲜红的血珠顺着他的唇角蜿蜒而下，他也恍然未觉。他有些吃力的在掌心中凝起一团黑色的雾气，覆在肚腹上，感觉他的力气变强了一些才撤了手。胸腔里翻涌的疼痛却愈发强烈，他终于是忍耐不住，微微侧了头，无比狼狈的呕出一大口鲜血。
那血渍是红的，鲜艳的有些刺眼，是他心尖上最干净的东西。
然后那血的颜色却慢慢变暗，像是被什么吸干了灵气——是他收起来的山河锥。
世间万物此消彼长，他既然借用了山河锥的力量医治赵云澜的眼睛，自然应该还它点儿什么。只不过是一点心头上的精血，沈巍想，这并不算亏。
只是这种无力的感觉，仿佛漫无边际的疼痛，让他觉得有点陌生。不过没关系，反正，总会好的。
他不在意自己伤得重不重，不在意自己疼不疼，他只在意，赵云澜好不好。只要赵云澜可以好好的，用他的命换，他也愿意。
沈巍坐在地上喘了口气，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已经变得漆黑的血迹。扶着墙起来，慢慢的走去内室，却是找了块抹布来擦那一团污秽。
圆润的肚腹使他连弯腰都变得有些困难，他只能一点一点的扶着墙跪下，慢慢把地板擦干净。随着小家伙的成长，坠在他腰间的负担也逐渐变重。使得生来便能使伤口快速愈合的鬼王第一次感受到了长久的腰痛，日复一日，仿佛永无宁日。
所以等他擦干净地面，几乎连站起来都困难。他很讨厌如此没用的自己，硬是咬着牙直起身子，却是一个不稳，直接摔在了硬邦邦的地板上。
原本已经逐渐平息下来的肚腹再次掀起惊涛骇浪，隐隐抽痛的胸口也再次剧烈的疼痛了起来。沈巍蜷缩在地面上，紧紧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唇齿间又蔓延开令人作呕的腥气。沈巍却没有什么力气把它们吐出来，只微弱的轻咳着。眼前明明灭灭的闪烁起光斑，隐隐约约的似乎听见小家伙在哭着叫他:“爸爸……爸爸，救我……”

赵云澜跟着追踪香一路追到沈巍家门口，把门砸得直颤也没等到沈巍开开门。赵云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从明鉴里摸出一根一直被自己放在里面的铁丝，撬开了门锁。
这根铁丝本来是为他自己准备的，因为他出门总是想不起来带钥匙。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用到了沈巍家的门锁里。他心急如焚，动作粗暴得差点把沈巍家的门锁捅废了，才打开了门。拉开门，便看到了如此惨烈的一幕。
沈巍背对着他蜷缩在地板上，身下已蔓延开一片血红。他的呼吸很重，夹杂着几声闷哼，却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除了身体还在轻微的颤抖，连轻轻动一下手指都不能。
赵云澜抖着手把他揽到自己怀里，拨开他湿淋淋的头发，才看清了他的脸。他的眉心几乎要皱出一个疙瘩来，双目禁闭，牙齿紧紧咬在下唇上，一片鲜血淋漓。他似乎感受到了赵云澜的触碰，极力的想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蝶翼一般轻轻颤动了几下，却依旧无力睁开。只是一直纠葛着的眉头极力松开，连揪在胸口上的手都放开了，轻轻向着赵云澜的方向移动了一下。
赵云澜握住他的手，眼眶立刻就红了，声音却是咬牙切齿的:“沈巍，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于是沈巍的眉头就又皱紧了，睫毛颤抖得更厉害了。像是根根利箭，直插进赵云澜的心底。
赵云澜便不忍心再说什么了，把他抱到了床上，摸出镇魂令，声音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大庆，回来一趟。”
不知道去哪里悲秋伤月的大庆便被他一句话给叫了回来，看见沈巍的模样，毛都吓得快炸了起来:“沈教授？**你把沈教授怎么了？！”
“我不知道，但是应该是山河锥的问题。另外他肚子里有个孩子，可能对他也有些影响。我刚才用了好几种办法，却只能稳住孩子，止住了血。但是他看起来还是很痛苦，气息也很弱……”
大庆还从没见过神色如此萎靡的赵云澜，心知这回他怕是真的动了真心，便也严肃了起来。它跳上床，仔细嗅了嗅沈巍身上的味道，却又没忍住惊叫了起来:“居然是鬼胎！这个沈巍到底是什么人？”
“他就是斩魂使。”赵云澜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已没有心思再刻意隐瞒什么:“所以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md！早知道从前我就该多了解他一点！斩魂使到底是什么体质，怎么什么符都不管用！”

大庆的毛终于炸了起来:“你疯了吗？你怎么敢和他搅和在一起！居然还把人家肚子给搞大了，你就不能管住你的裤腰带吗！”
“本来这个孩子应该是在我身上的，却被他……”赵云澜的声音更沉重了些，光是听着就叫人觉得心口上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现在说这个都晚了。他为了治我的眼睛，用了山河锥，现在大概是受到了反噬。但是我对圣器的了解也不多……现在应该怎么办？”
“啊？我了解的也不多啊。”大庆无辜的舔了舔爪子，道:“我老猫活了一万年，这天上地下的东西我都能说出个大概来，除了斩魂使。这位大人的来历，怕是能一直追溯到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女娲造人之初，那会儿还没我呢。更别提由上古圣人亲手造出来的圣器了，我从前也是在书里才见过的，哪懂那玩意怎么用啊。”
它说完这一长串，就发现赵云澜的神色变得无比哀伤起来。他轻轻擦了一下沈巍额角的冷汗，那样的神色让大庆几乎以为他下一秒就要给自己一刀，陪沈巍一起遭罪了一般。然后它听见了他格外低哑的声音，若不是他近在眼前，大庆根本不会把这样的声音和一直恣意张扬的镇魂令主联系在一起:“那就只能……看着他这样……这样吗……”
“老赵，你振作一点。”大庆抬起猫爪子，无比艰难的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你仔细看，其实沈教授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呢。他可是斩魂使大人，生来便无比强大。再重的伤也是会好的，你别太担心。”
再重的伤，也会好吗？
可是他会疼啊。他再厉害，也是有感觉的啊。怎么可以因为会好，因为他与生俱来的强大，便不用担心了呢？
赵云澜终究是没有忍住，把头埋在沈巍汗湿的手心里，哭了。

我是魔鬼哟

二十一
大庆说的对，沈巍生来便无比强大，恢复能力强悍得惊人。昨天看着还想是快死了一样，睡了一晚上却又仿佛安然无恙的睁开了双眼——若非他的面上依旧没有半分血色，若非他的呼吸依旧清浅寒凉，那样温柔又轻快的微笑，真就叫赵云澜以为他当真已经安然无恙了。
赵云澜知道他的性子，帮他擦干净了地，又帮他换了身干净宽松的家居服，便一直坐在床边看他。见他一睁开眼睛就对自己笑，眉头却锁得更紧了些。也不说话，只是目光深沉的盯着他。
于是沈巍面上的笑容就心虚的淡下去一点，他慢慢靠着床头坐起来，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余光瞥见大庆正蜷在自己脚边睡觉呢，便有些不自在的拉了拉被子，遮盖住自己臃肿的身体。
赵云澜终究还是因为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心软了，扶着他坐好，还贴心的给他的身后点了个枕头。微哑的声音满是关切，难掩疲累:“你把我家的冰箱都填满了，自己家的却是空的。我刚才下楼买了些米，煮了点粥……你要不要喝点儿。”
沈巍眨了下眼睛，看向他的目光竟带了几分下意识的讨好。他看着赵云澜眼底的青黑，心下酸涩，实在不忍辜负了他的好意。便点了点头，极轻极轻的说了句好。
现在大概才早上五点多，赵云澜似乎从来都没有早起的习惯——他在这里守了他一夜。
想明白这一点，沈巍就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酸酸胀胀的东西填满了，眼眶也异样的酸涩起来。他觉得有些欣慰，更多的却是歉疚。他怎么能就这么毫无知觉的睡了一夜呢？留赵云澜在他身边守了他那么久，他会不会害怕呢？看着他那么狼狈的模样，他会不会觉得难过，或者厌恶。
赵云澜不知道人间的食物对沈巍有没有什么用处，但是看他总是过于苍白的模样，昨天又流了那么多血，还用心的在粥里加了些去了核的大枣，熬得又甜又香。他也没给他多盛，只端来了一小碗。然后又一言不发的坐在旁边，目光深沉的盯着他。
人间的食物对沈巍没有什么用处，却是小家伙所喜欢的。只是小家伙似乎又陷入了昏睡，所以他也没有什么胃口。只是这是赵云澜做的，是他亲手端来的，所以沈巍乖顺的喝了两口，又抬起头，关切又小心的道:“你也吃些东西，好好休息一下吧……你胃不好，不能饿着的，也不能太累……”
他眼底的关心从来都是浓郁的，此时对赵云澜来说，却浓郁得有些沉重。他在他小心翼翼的关怀中踯躅前行，就快要承担不起。
他这一辈子，除了他的父母，其他人要么对他有所求，要么就是依赖着他，只有沈巍，如此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心尖儿上，不顾一切的护着，却是密不透风得快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要，不想要他这样全力以赴，甚至用伤害自己为代价，来换取他的安康。他赵云澜从来都是嘴贱命糙，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凭什么要让堂堂斩魂使大人为他遭那么多罪，甚至变成那么狼狈的模样。
于是赵云澜格外沉重的叹了口气:“大人，在下虽为一介凡人，却是好端端的坐在你面前呢。你就先顾好你自己，再来关心我吧。”
沈巍知道他是生气了，不然他不会这样叫他，也不会用这样无奈的语气和他说话。沈巍有些无措的咬了一下嘴唇，昨天被他自己咬出来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红痕。这么咬下去，那红痕却淡了，只剩下一片苍白。沈巍咬了下唇，又轻轻抿了一下，才找到些可以为自己开脱的语言:“我这不也……也好好的吗……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是，斩魂使大人是何等的威风，什么事在你眼里算是个事儿呢？就连小家伙差点……你不是也没放在心上。”
“……对不起……”
沈巍是听见了小家伙的求救了的，只是那会儿他暂时已没有力量可以护住他了。现在他能安安稳稳的待在他的肚子里睡着，大概也是赵云澜的功劳。
这件事的确是怪他，是他高估了自己。他以为他有能耐护住所有他想护住的人，但实际上，他越来越力不从心。
赵云澜早已对沈巍一味的道歉失去了耐心，他知道沈巍的恢复能力很强大，可是再强大也是有限度的吧。若是他没有追过来，小家伙就肯定活不成了，对他肯定也会造成不小的伤害，他今天一定要让他明白这是件多么严重的事。
“在你昏睡的时候，我打电话让桑赞把你之前看的书给我送来了。那上面的字我还真看懂了，那方法也的确可行。可是会有什么隐患，会造成什么后果，我不信你不知道。虽然我觉得瞎了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你也是想我好，我知道。只是用这个代价换来的好，我承担不起。”赵云澜鲜少有这样严肃的神色:“这个孩子，对你是个不小的负担吧。你要是不想要他的话，那就不要了吧。”
沈巍的双眸倏然睁大，眼里的血丝是他整张脸上唯一的色彩，美得惊心动魄。他张了张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下一秒却忽然折下了身子，抬手摁在了胸口上，额头上瞬间就落下来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儿，泛着莹莹的光，刺得赵云澜的眼睛生疼。
“沈巍，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以后多在意在意自己……你别激动，别激动……”赵云澜瞬间就慌了，坐到他的身侧，环着他的肩把他揽到自己怀里，一下一下的轻轻顺了顺他的胸口，还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肚子。

小家伙依旧没醒，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又挣动了起来，踢打得沈巍的肚皮一阵阵的发紧，像是赵云澜骤然收缩的心脏一般。
沈巍在他的怀里颤抖成一团，却依旧努力挤出了几个字:“对不……对不起……是我没能……呃咳咳……对不起……我没想……不要他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多宠着他啊，你把自己的能量都给他了。不然他不会这么早就有神识，不会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你没错，沈巍，你什么都没做错，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赵云澜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有些哽咽起来:“可是沈巍，我心疼啊。你为了我，把自己弄成这样，你不是想让我活活心疼死吗……我可不管你有多大能耐，你也别拿都会好的那套糊弄我。我现在就想让你好好歇着，早点把这个小家伙弄出来，然后无病无灾、无伤无痛的和我白头偕老。”

总感觉人设在逐渐变崩……我尽力圆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