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南餐厅

之前我问同事，德国菜有什么好吃的。同事想了想说，德国菜就相当于中国的东北菜，也没什么好吃的。这当着东北人的面，贬上东北菜了。同事推荐我去凯宾斯基吃德国菜，我搜了菜单一看，杀人价，不去。很快我找到一间很地道的德国餐馆，正好在清清放学回家的路上。

好运街是城里有名的食街，德南餐厅就在好运街上。好运街和蓝色港湾隔着十字路口相望，以往来蓝色港湾，从没动过来好运街的念头。好运街这名字起得好，同样的吃饭，坐在好运街，可能会感觉更舒畅。
我们到了好运街，整条街从北到南都是餐馆，以日本料理居多，日本驻华使馆就在附近。事实上，整个亮马桥片区都是使馆区，那一带包括南侧的三里屯一带，餐饮业异常发达。

找德南餐厅不费事，门脸设计得日耳曼风。餐厅一层是德国面包坊，房间里散发出烘面包的特有香气和某种咖啡香。去餐厅要沿着木梯走上二楼。我们差不多是第一波客人，一位穿黑衣的经理招呼我们坐下。就像绝大多数欧洲餐馆一样，餐桌上铺着洁净的桌布，是红白相间的格子布，给人暖意。
德国香肠是闻名于世的，当然要来一个拼盘香肠。这家餐厅的招牌菜是脆皮猪肘，肯定不能少。辅菜有金枪鱼沙拉、土豆泥，还有酸黄瓜。

德南餐厅的英文是BODENSEE KITCHEN，直译为博登湖餐厅。博登湖是位于德国、奥地利和瑞士交界处的湖泊，也许这一餐就是德国南部的风味。照例，服务生先端上来一小竹篮干面包，配黄油。欧式面包非常香，加上黄油，我总感觉不输菜。

虽然是在北京开的德国餐厅，但规矩是按西式来的。店里仅有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年龄大一些的男服务生穿着黑衬衣配西裤，足下的尖皮鞋闪亮，没事儿的时候笔直地站在吧台前，让人一看就有职业感。中餐厅在这方面讲究差一些，赶上没人，戴高帽子的大厨也进大厅坐一会儿。我还遇见过服务员横七竖八地躺在椅子上睡觉的。

香肠共有五种，除了肠衣结实外，餐刀太钝也是问题。切割起来很不容易，最后只能像用锯一样拉，弄不好就敲打在盘子上，叮叮当当响。把餐具弄得很响，一般来说是不礼貌的。洋人通常左手用叉，我一直用右手，左手不习惯。香肠第一口吃下去就知道没假，纯肉的。有的肠里面放了迷迭香，能吃出味道来。至于其他肠里面还放了什么，吃不出来。

肘子费了好长时间才来。我问服务员怎么个吃法，按照她的讲解，是要蘸着肉汤和几种芥末汁进食。肘子烀得精烂，外皮是烤的，吃起来又脆又香，味道和粤式乳猪相仿。肘子肉其实都已经分割好，免了客人吃相难看。夹了一小块入口，几乎像鱼肉那样绵软，特别是有白肉的部分，不但不腻，口感上跟赛过红肉。德式脆皮猪肘不弱于东坡肘子。清清吃了第一口，就放不下了，连连说好。

餐过一半，我对面靠窗边的两个位置上坐下了两个老外。胡子男士看菜单，露着白皙大腿、穿着超短裤的女士被一大丛黄头发遮住了脸，头顶还戴着一圆檐帽，似乎故意不让人看脸。我直觉是这女士很做作。人的心理往往这样，越看不见的越想看一眼。我印象中的西方女子，一般是很少矫情的。正吃着吃着，好像听那女子说普通话。然后我就端着水杯，一直对着玻璃窗，不一会儿，就发现她原来是个中国人。要是没有我这样锲而不舍的精神，谁都看不出那女子原来是个中国人。她比洋人还白，头发也比洋人还黄，应该是染的，不是假发套。北京都开放到这个程度了，居然还有女人玩假冒老外的游戏，心理得空虚到什么程度的人，才能做如此状。

清清说，老外的食量太大了。我们点的三人餐，到最后根本吃不下了。在这种情况下，还得以一个冰淇淋球甜点收尾。
我问清清，德国首都是哪里？想半天没想起来。我说这顿饭可是要白吃了，吃次德餐怎么也得记住柏林。清清说这回记住了。吃土豆会导致生理反应的。也许餐厅里的食材是德国土豆，我吃了很多，结果反应非常大。不知道德国人吃完土豆会怎么样。

2019/8/31

在生活方式上，我确实崇洋媚外。
如何自我改造？

吃烤鸭

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儿占用时间，我们一般会在周末出去打次牙祭。给清清练了两页数学题，都做对了，吃什么由她做主。清清毫不犹豫地点烤鸭，想不到她对北京烤鸭如此钟爱，上个月吃过一次，还想着吃。

善吃鸭子本是南京人的专利。朱棣篡位把首都从南京搬到北京，吃鸭子的习俗也就跟到了北京。皇上爱吃鸭子，御膳房千方百计琢磨花样。烤鸭一旦出世，便成了北京特色，几百年延续至今。

北京烤鸭有两大流派，外人多知道全聚德，城里人还知道有便宜坊。便宜坊做闷炉烤鸭，就是把鸭子装进封闭空间内烤制。全聚德做明炉烤鸭，用火烤，明眼看得到。其实便宜坊比全聚德出现得早多了，有老饕专吃闷炉鸭子，全聚德连门都不进。新晋的北京烤鸭名店要数大董烤鸭，明炉流派，走的是高档一线，在老外圈也火起来。

家附近有间京味缘烤鸭店，一进门右手就是一个大壁炉，火烧熊熊，冬天很有暖意。这样的就是明炉烤鸭。
烤鸭这道菜做下来不简单，需要几十道工序，所以它是一道大菜，远非木须肉、爆羊肉这类可比。从养鸭子起，最挑剔的北京烤鸭原料一定得是白鸭，有杂毛的绝对不行。

梁实秋介绍过一种上世纪的北京“填鸭”，就是用塑料管插进鸭子口中，直接把营养送到胃，之后把鸭子关在小黑屋里自己长。我读着有点儿毛骨悚然，动物权利还是得适度讲究。
有史可查的烤鸭作法比填鸭更狠。说是把活鸭子放进铁笼子里，下面烧炭，鸭子一边跑，一边灌佐料，直到把鸭子烤熟。礼乐文明只对人，不对物，有缺陷。

鸭子拔毛后，有一道吹气工序，就是把空气吹进鸭子皮下脂肪与结缔组织之间，这样鸭体会膨胀，可受热均匀。烤之前还要刷糖浆，保证烤制后的色泽金黄。
在北京的烤鸭店，鸭子一定是要当着客人面片下来的。服务员把可折叠的木台支好，戴着高帽的店小二端着整只鸭子过来削，香气迷人。事实上可片的鸭肉并不多，包括一小碟纯鸭皮。剩余的鸭架一般可做椒盐鸭，或者炖鸭骨架汤。小二问我们怎么处理。我说打包带回家。遇到外地人吃鸭，有的店不主动提及鸭架，客人吃完就走了，店家截留。连我自己也经历过几次这类事儿。

北京烤鸭的味道肯定是不俗的。特别第一口吃鸭皮，香彻肺腑。配合鸭肉吃的，有薄皮的“荷叶饼”，有山东葱丝，有萝卜丝，还有些酱菜。甜面酱必须是百年老店“六必居”出产的，否则讲究的北京人会认为不正宗。
我素来不爱用饼包鸭肉，所以葱、萝卜丝等等，都是蘸酱吃的，这样饼也单独吃。我不觉得把上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包在一起会更好吃。在吃烤鸭以前，我是从不吃鸭头的。烤鸭的头又酥又脆，而且切成两半，我竟然十分自然地喜欢上了。

我给清清点了一道烤鸭，她觉得我破费，就允许我点了一瓶燕京啤酒。我还叫了一盘爆三样，做得真是不怎么样，勾芡太大，猪肚也看不出来模样。
楼下是个快递发送点，许多小哥忙着装货卸货。我跟清清说，爸爸第一次进饭店，可能还是读大学以后。让清清看窗外，告诉她小哥们很辛苦，赚钱不容易，所以一般舍不得进饭店吃烤鸭。
我说这个世界很残酷，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得上烤鸭。想长大以后能吃上烤鸭，就要努力学习，这是最基本的目标。清清吃进去一大块鸭肉后，对我的看法表示认同。

2019/11/17

吃粤菜去

上次下粤菜馆子，服务员推荐我办一张VIP卡。小户家孩子出身，一听说有打折，立马就先动了捡便宜的心理。既然爱吃粤菜，那就办一张好了。

下午坐在办公室，忽然间就想吃粤菜。
给煤球发了条微信：晚上去吃粤菜好吗？
平时给煤球发微信询问学习，好长时间都不回。现在发吃的，秒回。
煤球先是假装发了个问号。
我再问：宝，去吗？
煤球回答：去吧。
我知道这孩子向来对吃是来者不拒的。知女莫若父。
我们约好了5点30分在唐宫门口会合。

我们来得早，唐宫的大堂还没有其他食客。我们一家坐下来，感觉特别奢华，周围一圈服务员像专门为我们三口人服务似的。我想起上次来唐宫吃的是套餐，搜微信美食，套餐还有。有二人套餐，也有四人套餐，唯独没有三人的。我想既然卡里有钱还一次没花过，请老妈和煤球吃饭，这次大大方方的，点个四人套餐好了，反正套餐也打折。

菜品不错，有珍菌汤，有潮式卤水拼盘，有两只乳鸽，有珍珠龙趸，还有清蒸海虾，青菜也是有的。
煤球看着一桌子菜，很兴奋。
老妈说，咋点这么多菜？
我说，难得高兴一次，吃吧。

粤菜重在味道。比如乳鸽，广东人做出来的乳鸽，和其他地方做出来的鸽子味道绝对不同，而且我觉得粤式乳鸽完全胜出。记得去年我们一家在廊坊吃宵夜，店主特别推荐烤乳鸽，最后也不知道厨子是用什么方法做出来的烤乳鸽，肉硬得咬都咬不下来，就更别提味道了。
清蒸石斑向来是粤菜的标配。一定要鲜鱼。端上来的鱼平铺在酱油汁中，鱼身上随意地洒些葱丝。我只要看到一看到这个样子，口水便要流下来。

给老妈分鱼，给煤球分鱼，我吃那些边边角角的就行了。煤球吃了一口，夸张地说，哇，太好吃了。老妈也说，人家做的鱼怎么这么好吃？我看着老妈和煤球吃得高兴，其实我就算不吃，也觉得很高兴。身为人子，身为人父，能抚慰老妈，能庇护小儿，大略算是一种精神上的愉悦。我们是穷人的底子，能偶尔打下牙祭，便感觉生活已极大幸福。
其实除了主菜，还有牛展肉、拌木耳、香菇素菜包子等，三个人是肯定吃不完的。如果有人陪我喝点儿酒的话，战斗力还会再加一成。

我去前台买单，把VIP卡递过去。
服务员说，先生，您这个卡不能用的。
我问，为什么，这是你们店里的卡，怎么不能用？
服务员说，您订的是套餐，已经享受过打折待遇，所以不能再用贵宾卡。
我说，那我也不知道啊，没带钱怎么办？
服务员说，您可以用手机微信支付的。
我其实是开了个玩笑，把信用卡递给她。
煤球很开心，拎着三盒剩菜往回走，明天可以再吃一顿。
看看，人一旦动了捡便宜的心理，最后肯定是赔里去的，至少茶位费收了四位，可是我们才三个人呀。

2020/5/26

绍兴黄酒

一个月前，下班后我感觉特别疲惫，想喝点儿酒。红酒喝光了。冰箱里啤酒也没有了。然后我在厨房里找来找去，找到了一瓶花雕，这一直是做料酒来用的。倒了一杯，居然觉得口感非常好。

平时白酒喝的少，主要是度数高，喝着不舒服，多是有人喝，陪着喝一点儿。啤酒度数倒是低，但啤酒喝多了胀肚，凡是爱喝啤酒的人，肚子都大，体形难看。这几年葡萄酒喝得多一些，可红酒怎么说也是贵的。小日本的清酒也喝过几次，觉得味道有点儿奇特。

我那次好好地品了一下黄酒，度数比啤酒略高，但非常柔和，很容易进肚。喝酒么，就是调动一下情绪，解解乏。一个人喝酒，看起来有点儿孤单，但更容易进入思考的状态。连着两天，我都接着喝，得把那瓶开了盖的黄酒喝完才行。喝完了那一瓶，我就想着到超市去买黄酒了。

黄酒多是江浙沪一带的酒精饮品。绍兴黄酒是有名的，以糯米为原料，水是从鉴湖来的，一般大约15度左右。叫花雕，说是因为酒坛子外面雕花。北方的白酒动辄50度以上，不习惯饮白酒的人，喝了白酒像被刺刀杀戮。我想从酒的品质上，大略能推导出北方男人的粗犷豪迈，江浙男人的温和细腻。喝白酒，脑海中的形象有张飞和李逵。喝黄酒的，大概就是周瑜和张岱。

我记忆中有一次喝的还不是黄酒，而是南方的白色米酒，至于什么场合，想不起来了。米酒和黄酒性质同一，都是把糯米轻微发酵成酒。李白喝的就是这种，如果给他50度高粱酒，像他那个馋酒的喝法，喝完烂醉如泥，再不可能写出来诗。那也是我第一次喝米酒，入口就下了结论，这也是酒？感觉还没有可口可乐有味道。因为轻敌了，就大碗喝，和好多人干杯。出门一见风，两腿发软，直接倒地上了，其实那时候大脑是完全清醒的。喝白酒那么多次，都控制着喝不多。米酒让人没防备，一次就喝趴下了，从此对南方酒有了新认识。

我买的黄酒很便宜，一瓶还不到十块钱，可以喝三顿。这样我断续地喝了小一个月，好像有点儿上瘾了。每天晚餐第一件事是先去找酒杯，我也不知道喝黄酒会不会形成酒精依赖。晚上喝酒有一大好处，便是睡眠踏实，不会在半夜醒来。人过中年，虽说会看淡很多事情，但仍会有不同的事情闯进生活中来，夜里一旦醒了，再睡就不大容易。人都有烦恼，离苦得乐只是一种幻想，黄酒暂时解了我的忧。真没想到，无意中竟和黄酒结了缘。

2020/5/30

安徽板面

中国政治以搞运动见长，外溢到城市管理上，也是运动型的。上一年北京搞疏解整治，意在清洁城市，把低端小微个体清除出去，也减少城市人口。当时全市轰轰烈烈，我想把非法占道经营的小店关一关，也是好的，城市会干净利索一些。临近的一条主路边上，不到一个星期，封的封，锁的锁。可是一年过后，这些小店又雨后春笋般地复生。

我每天路过长街，发现新开了好几家安徽板面店。吃过太多的面，还真没吃过安徽板面。和煤球说好，晚上去街边吃安徽板面。我们巡视了一圈，最终定在一家店面相对宽敞，店内相对整洁的小店。进了屋，我们是第二桌客人。

我印象里，南方人是不吃生蒜的。大概是安徽板面到了北京，得入乡随俗，每张桌子上都有或整头或半头生蒜，这架势就像到了东北一样。我站在服务台前，研究了好半天，给煤球点了一份带饮品的套餐，我自己则点了一份大碗的牛肉板面，外加卤豆腐、卤海带和青菜。天又热，我见有客人在喝啤酒，也点了一瓶冰镇燕京。这时，板面还没上桌，我喝一口酒，咬一口生蒜。煤球大惑不解：爸爸，你还能吃蒜喝啤酒？我想跟她说，从前没钱的时候，什么都不吃干喝啤酒，也是有的。我问煤球要不要吃蒜。煤球狠狠地摇头，表示厌恶。人总是少年好，有喜有厌。到了我这个年龄，整个人在酱缸里都不知泡了多少个来回，美丑不分，和光同尘。

小店只有夫妻二人经营。妻子在后厨忙，老公负责照料前台。赶那小伙过来收拾桌子之际，我问他是哪里人。小伙说，家在阜阳，你知道阜阳吗？我说知道，邻着河南。
我可没去过阜阳，不过阜阳名声在外，盛产贪官。我又一想，好像不止阜阳呢，全国有不产贪官的地方吗。除了贪官，板面也产自阜阳。一大碗板面上了桌，我一看，这不就是北方的手擀面么。其实安徽板面不是手擀面那个刀切法，而是在案板上不停地摔打，最后成面。我倒没小店西施摔面，估计是直接买现成的，否则两口子照顾一个店面，摔面是来不及的。

安徽板面要在面汤。大意就是用牛肉丁和豆瓣酱配以各种调料，最后炖成香汤，面煮好之后，把浇头泼上就完活。我吃了第一口，果然味道不错。小店服务台上还备有酸萝卜丁、油炸黄豆和香菜末，随意自取。我盛了一小碟，酸萝卜丁很爽口，炸豆子嘎嘣脆，这是天然的下酒好菜。

我问煤球板面怎么样。煤球说好吃。在北京能吃到全国各地的面食，吃来吃去，唯独觉得老北京炸酱面没什么吃头。我上一次吃还是几年前，在天坛北门那里有家老店，吃得特别难受，北京的面酱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黑乎乎的，卖相不好。
跟煤球说，安徽有黄山。煤球在学校学了，说“黄山归来不看岳”。我说找时间我们得去黄山。得好好活着，祖国还有那么多好地方没去看过，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没享受过，别辜负了这一生。吃完板面后的格局就是这样的，和看完新闻联播后的感受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