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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北往事

楼主:梦遥2019  时间:2019-11-06 18:49:28
湘北往事
楔子

“欲平中国,先灭湖南”。
自古以来,湖南人就是血性的代表。钱钟书先生曾经说过:中国共有两个半人,湖南算一人,广西算一人,浙鲁算半人。曾国番、左宗棠靡下的的湘军,曾经挥师南北,所到之处对手无不是闻风而逃。而一部《血色湘西》的电视连续剧,更是让世人见识了湘西少数民族人民的血性。而在湘北,各朝各代,同样演绎着各种湘北人民不屈不挠反抗压迫的故事,特别是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涌现了一批又一批的无名民族英雄,他们用自己的鲜血捍卫着自己的家园。一寸河山一腔血,正是这些无名的英雄,为民族的解放与和平,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写下了光辉的抗日历史。
距离岳州古城一百多公里的一座小城,古称罗城,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附庸国罗国的都城。古代取城名,山之南称为阳,水之北谓之阴,如衡阳位于衡山之南,淮阴立于淮水之北,罗城,因其位于湘水之北,故称湘阴。
春秋的时候,湘阴曾因一位名人名声大噪。其时,湘阴境内有一条江,名曰汩罗江,注入洞庭。楚大夫屈原因报国无门,在农历五月初五那天,悲愤之下胸怀沙袋,投汩罗江而死,留下了世人共仰的《离骚》、《九章》等绝世佳作。当地百姓闻听后,自发地组织渔船打捞屈原的尸体。百姓为了防止饿了的鱼儿吞噬了大夫的遗体,就一边撒粽子喂鱼,一边敲打锣鼓,划着渔船驱赶鱼儿。一时间,整体江上是百舸争先,互不相让。后人为纪念屈原大夫,就把五月初五定为端午节,并形成了吃粽子、赛龙舟的习俗。几千年来,此地习俗一直保留。
及至清朝,此地又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晚清四大名臣之一的左宗棠。左宗棠,字季高,号湘上农人,谥号文襄,湖南湘阴人。著名湘军代表人物,清朝后期著名大臣,后破格敕赐进士,官至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封二等恪靖侯,经历并参与了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开展洋务运动,收复新疆的等重大历史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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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湘北冬天的晚上,月黑风高.
唯有一家小院内灯火如昼,使得它在黑夜里更能让人对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一目了然。
小院背北朝南,湘北地区的民居一般都是取这个朝向,以利于取光和通风。
院子里站满了男女老少,四周有十多个火把插在院墙上,中间堂屋门大开,屋内也是灯火通明。一张八仙桌上供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黑虎三将军之牌位。桌子上方悬挂着两盏巨大的马灯(也叫“气死风”,一种湘北地区照明的灯盏,中间一个玻璃罩,上小下大,上下通透,可以通风)。
两个彪形大汉分坐桌子前方两侧,各伸一手握着一个“A”字形的桃木树杈,表情严肃专注,树杈在桌子上画着不规则的圆形。树杈尖端上面燃烧着一小团蓝色的火焰,旁边一个神情肃穆的瘦小老头正在不时地向火焰上添着酒。一个神情古怪、五十多岁的神汉,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子的正前方,面向桌上供立的牌位,两手不停地比划着怪异的符号,口中念念有词。
原来,这家主家老婆得了病,常日躲在床上,见到人来就把头缩到被子里面去,久治不愈,主家怀疑是被鬼神惊了,只好请了当地的有名的神汉胡顺爷前来捉鬼,本地人称这种事为“请肉杠”,类似于其它地方的请司公捉鬼。
胡顺爷年纪接近六十岁了,据说在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在家里拜神的,一抬头看到了神龛里一只黑色的虎头正威严地盯着他,一刹时便吓得晕了过去。醒来后,他便自称是“黑虎三将军”托身,专门来凡间捉拿恶鬼。
刚开始地方百姓都不太相信他,“请肉杠”的时候也不请他,而是请地方上另一位田姓神汉。有一次在田姓神汉做法的时候,一边看着的胡顺爷突然大吼一声,黑虎附体,抢过一把烧红的火钳,掳起袖子,把火钳按在手臂上,嘴里含上一口煤油,一口喷将出去,一条火龙瞬间就把他整个手臂都吞噬了。胆战心惊的乡邻待火熄灭后上前一看,胡顺爷手臂上居然一块红印都没有!
那个田姓神汉哪见过这种阵势,赶紧双眼一闭,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搐。在神汉较技的时候,输的一方往往会假装晕倒,让位给占了上风的神汉,俗称“称臣”,表示心服口服,愿意让出主神汉位置。
自此之后,胡顺爷名声大振,方圆几十里,但凡请“肉杠”都会请他做主神。
桃木树杈在湘北地方叫做“鸡笔”,扶笔的汉子称为“笔手”。“鸡笔”是由天然“V”字形的老桃树树杈加工而成,因桃木辟邪,所以“鸡笔”非桃木不可。在“V”形桃木中间再扭上一条铁丝,倒过来一摆放在桌上,就成了“A”字形了。神汉做法的时候,由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各握住“A”字的一个脚,在树杈尖端上盖上几张神汉做过法的钱纸,然后倒上酒,点上火,树杈就会自己带动两个汉子的手,不停地在桌上画圈,煞是奇异。
桌上的鸡笔画得越来越快了。胡顺爷的手却比划得越来越慢,仿佛手上的分量越来越重,最后突然停在了半空。这时候,旁边伺候着的瘦小老头赶紧上前递上一碗酒泡饭,这是胡顺爷每次虎神附体前必须要吃的,大家都知道了这个规矩,一看他的手停下来,就赶紧递过去。
胡顺爷左手按过碗,右手将碗里的米饭捞起来,先绕着桌子洒了一圈,回到原来的位置后停了下来,将碗里剩下的饭用手抓塞到口里,再一口饮尽碗里的烈酒,蓦地将碗往地上狠狠一砸,一声怒吼,拿过桌上一碗煤油,含了一大口,抢过一支火把,一口煤油喷将过去,只见一条火龙由屋内飞窜过来,等众人定神再看时,胡顺爷已经到了院子中央了。只见他拿着火把,一个纵步,就跃上了院墙,这种功夫,一般的年轻小伙子都做不到。平日里胡顺爷总是一付病怏怏的样子,走路也佝偻着腰,可一到虎神附体,那就真的有如神助,换了一个人一样的。这也是大伙更愿意相信他是真神的原因。
但凡“请肉杠”,观看的人来得越多越好,因为人气旺,野鬼不敢靠近宅子。所以主家总是提前几天就在外面散布消息,请四乡八舍的乡邻们来观看,并请上几个壮汉做“笔手”,好酒好肉款待。前来观看的人大部分是来看胡顺爷的功夫的,并非全部是诚心来助阵的。观众一般以大人为主,小孩子只能偷偷躲在围墙外面,或趴在围墙上面窥视。即算是这样,被父母看到了必要喝斥一番,父母一则怕小孩子阳气不够,被鬼惊了去,二则都知道神汉捉鬼时场面混乱,笔手横冲直撞,常有撞伤踩伤人的事情发生,怕误伤了小孩子。越是这样,小孩们越是好奇,常常瞒着父母趴在围墙上偷看,父母则由于怕错过了精彩的镜头,往往也任由了孩子们去。
胡顺爷举着火把在围墙四角画了几个众人皆看不明白的符号,念了几声咒语,然后顺着围墙几个起伏就到房顶上了。
这身功夫可了不得!湘北地区的民居都是以木为框架,称为排扇屋,全部梁柱以榫相接,整个框架找不到一颗钉子,然后在梁上铺上椽子,再盖上自家烧制的黑色瓦片(俗称“燕子瓦”,一般来说,人是不能直接踩站上去的。
有好事者曾待胡顺爷做法后上房验瓦,居然找不到一块破碎的瓦片。)
胡顺爷在房顶几个跳跃,又画了几道符,然后一纵身,人便回到了院子中间。
桌子上的“鸡笔”转动得越来越快,已经开始在跳跃了,两个壮汉都是满头大汗,神情紧张。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胡顺爷,只见他再取一口煤油,对着屋内八仙桌上的牌位,一口将火龙吹得老高,然后一声怒吼“起!”只见两个壮汉俱是双手握笔,忽地腾空而起,一下子就蹿出了院门,直奔乱葬冈而去。
胡顺爷手上握着一根三尺三寸长、拇指粗细的幽黑铁棍,棍端系了一条红绸(这是准备在“鸡笔”找到惹事的鬼坟时钉在坟上镇鬼用的),领着一众火把,随着“鸡笔”狂奔而去。
这个时候,法事已经接近尾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个跟主家较为熟近的邻居,帮主家一起准备犒劳神汉和乡邻的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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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湖南有四条主要的江河,从大到小依次是湘、资、沅、澧。
在距湘阴县城三十公里的县境的最西界,湘水与资水交汇处,有一个地方叫湘资口,也算得上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地方。这里有五大姓氏聚居,田,罗,许,郑,王。聚居的地方分别称为田家台,罗家台,许家台,郑家台,王家寨。五大姓中,以田姓人口最多,许姓所占地方最大,王姓最为霸道。几百年来,五家各不相让,各姓之间,常有械斗发生。
五姓中,只有许姓是外迁而来,其余四姓为本地居民。许姓为清朝乾隆年间由湖北迁居至此,其祖上原是历代为官,最大的官至清康熙年间的福建左骑都尉(相当于现在的军区参谋长)。因受奸人陷害,许姓家道中落,其中的一支便由乾隆年间太学生许尊三率领南下迁移,从洞庭顺湘江而下的时候,来到湘资口,看到这里水土肥沃,适于生存,便定居了下来。刚来的时候,许姓只有一小族人,甚受各姓排挤。
直至咸丰年间,许姓中出了一个厉害人物,在与王姓和田姓的械斗中,率领族人大败两姓,从此令其他各姓对许姓刮目相看,许姓也才算是取得了立足之地。而接下来两百多年里,许姓致力于对后代的培养,及而人才辈出,做官的官道亨畅,经商的财源广阔,最终成了五姓中占地最广,影响力最大的姓氏。
两百年来,许姓励精图治,奋发图强。历代族长对祖上定下的种种族规进行了修订和完善。传到现任族长许明哲的时候,已经形成了十大族规。许姓族规对族人的行为进行了严格约束,对触犯者一律严惩不怠,从不徇情。凡许姓族人,长到十二岁以后,人人必须能对这十条族规背诵如流。许姓族人无不将此十大族规敬奉为天条。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严明的族规,许姓族人才团结一心,振兴家族,也才有了许姓如今在湘资口一带的地位。
许家台有一巨大的宅子,叫做许家大屋。这许家大屋从规模上来说,当属方圆百里最大的宅子。宅子共有六进,共有房间七十二间。宅子主体为木制梁柱结构体系,四面青砖,顶为琉璃。宅子梁柱之间采用榫卯结构,不用一根铁钉。这类房屋防潮抗震,当地称为“排扇屋”。这宅子是在道光年间建起来的,当时共耗费了白银十多万两。
许姓另修建了一个宗祠,宗祠三进,规模宏大,供奉祖宗的神龛内可容纳四五个小孩子捉迷藏。
故事,就是从这许氏宗祠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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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族长

第一节

1924年农历十月二十三日。
湘北的早冬,阴湿而干冷,枯黄的草丛上已经布满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深夜,许家台。
庄严雄伟的许氏祠堂里,灯火通明,用松木干柴做成的三十多个火把,把整个祠堂照映得如同白昼。
祠堂内静静地肃立几百个年龄不一的男女老少,老的有八十多岁,小的才几岁。
堂中神案下面跪着一对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女,神态冷漠,却又难掩悲哀之情。
神案背后朱红色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形容清瘦、双目炯然、神情肃穆、不怒而威的五十多岁的高大老者。这就是许氏家族的现任族长——许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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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提起许明哲,那是方圆百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敬的名人。
许明哲是许姓前一任族长许德衡的第三个儿子,自幼在许家台长大,于光绪二十九年中了举人,年纪轻轻便做上了福建盐巡使。因为他为官清正廉明,刚正不阿,开罪了朝中权贵,于光绪三十三年被贬回乡。此后他一心经商,在长沙经营布匹、粮食和钱庄生意,成了方圆百里的首富。
许明哲五十多岁的时候,许氏上任族长——他的父亲许德衡过世了。许姓族长虽然不是世袭制,但当时在家族中,论学识、威望无人能出其右,所以当他推辞的时候,全家族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任族长重任。在族内几个德高望重的族老的一再软磨硬泡下,加之王姓见许氏老族长已逝,新族长又久久未立,挑起事端,欲报宿仇,他一横心便将长沙的生意交给长子许家诚打理,回家接任了族长。
许明哲刚一上任,就快刀斩乱麻地处置了一件大事,在湘资口方圆数十里引起了轰动。这件事树立了他在五大姓族人中的威信,同时也使他刚一上任就得罪了五大姓中最为霸道的王姓,为日后两族的争斗埋下了祸根。
原来,王家寨位于许家台的西南,途中一条乡道相连,是当地百姓粮食、布匹等运往长沙、益阳等地的必经之道。王姓因祖上出过一任武官,虽然人口不多,却是霸道,凡从此道经过的车马,都遭设卡收税。及至到军阀混乱的时候,王姓中有一人在山西军阀阎锡山手下当了一个营长,甚是威风,家中添置了几条步枪,更加横行乡里,目中无人。
王姓因与许姓历代都有大的械斗,但又从未占过上风,所以平日里对许姓有所忌惮,但现在许姓老族长一死,他们觉得机会来了,想趁许姓族长未立之机,树立在五大姓中的霸主地位。于是,王家寨在乡道上设下卡点,凡经过乡道的各姓族人,特别是载有货物的车马,一律加倍收取税金。
许明哲从家里去的几个老人的口里得知了这些情况,第二日便到长沙市警备厅,找了当时的警备厅长何燮明。这个何燮明,当年跟许明哲是同一年中的举人,又在同一年被派到福建任官,当时他在福建莆田任县令。同出京门,又同到一地赴任,兼之又是同乡,平日里自然少不了往来,一来二去,便成了知己。
许明哲遭到权贵陷害贬官后,何燮明也受到了一点牵连,被调往了广东韶关做了几年县令,后来通过许明哲找到当时的湖南省长,将何燮明调回了长沙市警备厅,直至做到厅长。许明哲也在长沙经商,平时里自然经常是警备厅的座上宾。
话说许明哲这日一大早就来到了警备厅。
警卫班长李大个早就认识了许明哲,把他迎进了院子。
这时候,刚上班的何燮明是板凳还未坐热,就听到了许明哲爽朗的笑声:“青锋(何燮明字清锋)兄这作风,可是十年未改啊!佩服!”
何燮明一听是许明哲的声音,便知是老友来访,急忙步出堂来,拱手相迎:“启元(许明哲字启元)兄别来无恙啊!又来笑话小弟了,受人之职,得谋人之政啊!”
许明哲一听更是大笑:“好一个谋人之政,可得为民作主啊!”
何燮明趋上一步,一把抱住许明哲,仔细端详了一下,称赞到:“启元兄真是越活越精神了!还是你好,无官一身轻,可以修身养性了”。
许哲明话中有话地说:“闲云野鹤,自得其乐啊!”
何燮明把许哲明让到了沙发上,一边的勤务赶紧递上了香茗。
许哲明品了一口茶,将茶放在茶几上,注视着何燮明,正色说道:“小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有事还真得得青锋兄仗义伸手相助了!”
何燮明一听,赶紧坐直了身子:“仁兄有事尽管说,只要小弟办得到,一定替兄长分忧。想当年要不是仁兄关照,小弟现在还不知在何处受气呢!”
许明哲一听,双目中也是动了感情,感动地说:“难得青锋兄还记得这份兄弟情谊,令小弟惭愧了!”
何燮明走上一步,将茶递给许明哲:“启元兄,到底是什么事为难了?”
许明哲接过茶,喝了一口,又放回了茶几上。缓缓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国事纷争,民不聊生,生意难做。加上家里又出了点小事,明日就启程回乡了,有一事还请兄弟想想办法”。
于是许明哲将家里的情况一一说了,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何燮明一边听一边喝茶,脸上表情阴睛不定。末了,他斩钉截铁地说:“这个事兄弟一定给你办到,兄长放心好了,今天晚上我就派人送到府上去!”
许明哲一听,长吁了一口气:“如此,全仗兄弟了!”
说罢,起身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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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王家寨,乡道。
一个凉亭立在了乡道边上,乡道上横着一个树木杆子,三四个背着枪的乡丁倚躺在凉亭里抽烟、喝茶。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赶着牛车,牛车上拉着一车家什,后面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女子手中抱了个婴儿,慢慢走到了凉亭边上。
这老汉是郑家台的郑四老汉,靠给郑姓族长做长工维持生计。
郑四老汉将牛车停在路边,抖抖擞擞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劣质纸烟,走到凉亭外面,强作笑脸大声地问好:“各位爷,辛苦了!抽支烟提提神吧!”
当班的王三麻子斜着眼看了一眼郑四老汉手中的烟,冷冷地把头上的大盖帽拿下来,盖住了眼睛。
一边坐着的王牛一看,明白老大的意思。走上前去,一把抢过郑四老汉手中的烟,塞在了自己的口袋里:“老不死的!瞎了你的狗眼!三爷抽你这种烟的吗?”
郑四老汉忙陪上笑脸:“爷,是、是、是,小的该死!求爷让小的这牛车过去!”
王牛一听,一伸手,阴阳怪气地说:“想过去?容易!把过路费留下来!”
郑四老汉一听连忙哀求:“爷,我哪来的过路费啊!我那不争气的女婿赌光了家产,连房子都输掉了,今天借了东家的牛车,帮着把家什拉回家里去,让女儿、外孙住回娘家,寻条活路,求几位爷高抬贵手,放我爷俩过去了吧!”
一旁的年轻女子闻言哭得更加厉害。
王牛一声冷笑:“放你过去?咱家王老太爷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啊?”
亭子里的王三摘下了帽子,一步一摇地踱出了亭子。
他拿起手中的烟枪,撩起了年轻女子的耷拉着的长发,色迷迷地说:“放你过去,行啊!让你家大妞子陪爷们爽爽吧!瞧这屁股,可是个美死人的主呢!”
几个乡丁一听,淫邪地哈哈大笑,一边起哄:“妹妹,咱们兄弟一定把你喂得饱饱的!”一边对大妞子动手动脚。
郑四老汉一见连忙哀求:“爷,使不得啊,求求你们积点德吧!”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地靠近了凉亭。

第四节

“住手!”
随着一声断喝,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头戴黑色礼帽,身穿灰色长袍马褂,面容清瘦的青衫老人。
“你们这帮畜生!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胡作非为!”
王三麻子一见来人不善,赶紧缩回了手,但当他发现青衫老人文质彬彬,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又只有一个人,胆子又大了起来:“哪个家伙的裤档没拴好,把你给露出来了啊?”
几个乡丁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青衫老人并不气恼,看也不看王三麻子,傲慢地说:“把你们家主子叫出来!”
“哟嗬!你他妈真是蚂蚁子打哈欠——口气不小啊!我们家老爷是你想见就见的吗?少废话,把过路费留下来,否则老子连你一块打!”
王三麻子一边说着一边把挎在肩上的枪取了下来,在青衫老人面前比划着。
只见青衫老人冷冷一笑,右臂一个前探,贴着枪柄,手腕一个顺拐,王三麻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枪已经到青衫老人的手里,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王三麻子冷汗淋淋,哆嗦着说:“爷,小心走火,我这就派人去叫我家老爷!”, 一回头冲王牛使了个眼色。王牛明白是什么意思,赶紧一溜烟跑回了寨子。
“爷,您坐!喝口茶歇口气”。王三麻子一边拖过来一只凳子,一边紧张地盯着黑洞洞的枪口,言语中尽是谄媚恐惧。
衫老人放下手中的枪,冲着王三麻子说:“放这老人家过去!”
王三麻子一听,为难地说:“爷,这是我们家老爷定的规矩,我不敢放啊”。
青衫老人冷冷一笑说:“这规矩早就得改改了!你尽管放了他,呆会你家老爷来了,你只管说是我要你放的。”
王三麻子半信半疑地看了看青衫老人,一边冲身边的乡丁说:“去,放他们过去!”
两个乡丁连忙抽开树杆,郑四老汉赶着牛车过去了,又回过身来对自青衫老人一弯腰:“多谢您了,爷!”
青衫老人扶起郑四老汉,顺手从身上掏出一把铜钱,塞给老汉说:“老人家,身上没有多的零钱,你将就着换点粮食吧!”
郑四老汉一弯腿就要下跪,青衫老人连忙托住他的双臂:“老人家,快领着你女儿、外孙回家吧!”
一旁的大妞子失声痛哭。
这时,一大群子人黑压压地从村口涌了过来。
王三麻子一见,腰杆立刻挺了起来,撒开腿丫子就迎了上去。
青衫老人冷冷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
一大帮拿着刀棍的壮汉簇拥着一个五短身材,肚大腰圆、约摸五十开外的秃子走了过来。
为首的秃子率先停下了脚,其他的人也立即跟着停了下来。王三麻子上前指着青衫老人说:“雕爷,就是他要冲卡!”
秃子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的青衫老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启元兄弟吗!多年不见了,兄弟还认识我不?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打架呢!”
许明哲厌恶地一皱眉头:“当然认识,只是没想到大雕兄真的干起了土匪的营生啊!”
王大雕又是哈哈一笑:“我等山野小民,哪能跟启元兄这做大官的相比啊!只求混口饭吃,养活一家老小!”
许明哲沉声说道:“不知王兄这设卡收费,有没有官府的公文?”
王大雕一愣,赶紧又笑着说:“自家道路,想收费就收费,还要什么公文!”
许明哲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王大雕:“我这倒是有一张乡道不准收费的公文,你看一下!”
围观的人都纷纷议论起来。
王大雕凶相毕露:“姓许的,老子敬你是个人物,才对你这么客气,你不要不识抬举,在这里煽动人心!”
许明哲微微一笑:“人心自有公道!你问问在场的乡亲们,这道路该不该收费?就是收费,那也是由政府收取,哪轮到你王家来收?”
围观的乡亲掌声雷动,其中一位七十多岁,戴着眼镜、穿着长袍的老先生走到了许明哲身边,仔细端详着许明哲清瘦的脸庞,欣慰地说:“启元啊启元,果真是你啊!”
许明哲仔细一看,原来是教过自己的私塾先生罗子樵先生,赶紧作揖:“先生,您老人家也来了!”
罗老先生感慨地说:“启元啊,都来了,乡亲们都来了,早就该来了啊!”
王大雕在一边冷笑着说:“来了又怎么样?老子今天谁的账都不买,从这里过,就得留下买路费!”
许明哲看着越来越多的乡亲们,深情地说:“乡亲们,你们受苦了。大家说,以后这费还交不交啊?”
“不交!”围观的乡亲们吼声雷动。
王大雕气得胡子乱颤,回头对乡丁们吼道“操家伙!”
乡丁们叫嚣着举起了手中的刀棍,还有几个拉响了枪栓。
一时剑拔弩张,眼看一场血拼就要发生。
这时候,北边围观的乡亲突然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
四个神情肃穆的老者走在前面,后面人头攒动地跟着至少有一百多个头系红绸的汉子。
一行众人来到许明哲面前,口中喊着:“恭迎族长!”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原来,早有乡亲偷偷跑到许家台去通知了许姓族人。
看着眼前跪着的黑压压一大片的族人,许明哲眼圈一红,但瞬间就镇定了下来,一种莫大的愧疚感突然袭上了他的心头:是啊,自己早该回来了!
“大家都请起来!”许明哲伸手扶起了一位族老。
王三麻子一见这阵势,背脊一阵发凉。他强自镇定了一下,拔出了腰里的手枪指着许明哲:“姓许的,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把你们全毙了!”
许明哲一声冷笑:“收起你那几条烧火棍吧!”一招手,车夫立即将马车赶了过来。
许明哲一揭车帘,三捆崭新的步枪露了出来。
“这是最新式的德国造步枪,可以连发,跟它们比起来,你手上拿的就是烧火棍! 但我许明哲,决不会拿枪对着自己的乡亲!收起你的烧火棍,明天我会找你们族长理论!”
说完,许明哲回过头来对乡亲们说:“大家都散了吧,明天我会会同几位族长一起解决这个事情!”
人群一阵欢呼,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王三麻子悻悻地率着乡丁往回走。
许明哲径直走到罗老先生跟前,亲手搀扶着他坐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上了车,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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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许明哲清瘦的脸上表情严肃,他在沉思。
还没接任族长,就先与王姓干了一场,当然这是在他的计划之内,先煞了他们的威风。他知道王姓有几条枪杆子撑腰,所以自己先找到何燮明弄了三十条德国造步枪,震慑一下他们。
效果果然不错,第二天,他请来田姓族长田经天,罗姓族长罗曜光,郑姓族长郑飞虎,王姓族长王伯曾,动之以乡情,晓之以利害,终于迫使王伯曾取消了设卡收费的无理要求。
这事处理得相当顺利。许明哲也在五姓族人中开始树立起了他的权威。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回来几天,自己家族中却出了一桩让他既无比震怒,又感有失家族尊严的大事。

第六节

事情是这样的。
族中许长贵老汉的儿子许大力,四年前在一次与王姓的械斗中身中五刀,不治而亡,至今灵位还在祠堂的“许氏英灵”一列内供着。留下了一儿一女和年轻的老婆郑金凤,孤儿寡妇,相依为命。虽然大力儿女全由族人抚养,但家里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郑金凤虽说已是三十多岁,但那弯眉细眼,笑起来却是象钩子一样勾人魂魄,成熟的身段更是比大闺女灵动诱人。这大力一死,许长贵原本身体多病,田中的庄稼活就明显缺少了一个男人。
愿意到金凤家做农活的男人多的是,但慑于“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古训,许多人望而却步,裹足不前。唯有邻院挨着的邻居许栓子,自幼父母死得早,全靠长贵老汉夫妻拉扯着长大,跟大力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从小就跟兄弟一样情深,直到大力成亲了才搬回父母留着的院子里去。
有着这个特殊的身份和跟长贵老汉父子一样的感情,栓子才不惧众人异常的眼光,每每将金凤家的农活先干完了,才干自家的。一来二去,两人心意相通,就有了感情。原本热心的族人可以促成这一对苦命人,但由于栓子是许大力的爷爷辈,这辈分不对,按族规是不允许结成夫妻的,而且,通奸在族规里要被浸猪笼的。
虽然长贵老汉对于儿媳和栓子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有心要成全他们,但碍于族规,一直不敢向外透露半点。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到底还是被人发现了。
话说这天晚上,赌鬼刘三半夜摸黑回家。路过金凤家的时候,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心里不禁奇怪:这么晚还开门干什么?于是闪到树后,想看个究竟。
门开了,先是金凤把头伸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就缩回去了。接着,一个男人从门后闪了出来。
刘三赶紧睁大了眼睛盯着,一直看着那个男人打开隔壁的院门进去了,才冷笑着走了出来。其实不用看都知道是栓子,这事有些日子了,村子里总是有些风言风语的。
刘三在大力死后,对漂亮成熟的少妇金凤一直是垂涎欲滴,苦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中间又夹着个栓子,金凤总是躲着他,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刘三心里归死了栓子,早想找个机会整治一下他,今天总算是机会来了。
第二天,金凤正在田里车水。湘北的农田灌溉都是靠水车。一般是两个人的水车,为了方便,后面又有了单人水车,只是比双人水车小一点,适宜一个人操作。原本以前都是长贵老汉车水,这几天老汉生病在床,金凤又不想去求人,便自己来车水。
刘三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淫邪地盯着金凤高耸的两个奶子,暗自吞了一下口水,心里想:这美人以后得归我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兴奋起来。
“金凤妹妹,怎么是你在车水啊?”
金凤一回头,看到是赌鬼刘三,厌恶地掉转头,没有搭理他。
刘三并不知趣,继续淫笑着说:“金凤妹妹,一个人也车得这么快,莫不是昨晚吃了好东西?”
金凤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格噔了一下,但还是掩饰不住厌恶地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边去!”
刘三两只眼象要喷出火来,盯着金凤的胸脯,按捺不住地说:“告诉你,我都看见了。从今天起,有栓子的就有我的,今晚我就上你那儿!”
金凤知道心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但她宁愿被按族规浸了猪笼,也不会让这下三滥的人渣得逞。她溜下水车,操起一根扁担就朝刘三砍去,一边怒骂:“放你娘的狗屁!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老娘跟你没完!”
刘三还沉湎在美好的梦想里面,冷不防金凤一扁担砍过来,赶紧用手一挡,一阵钻心的痛让他暴跳如雷:“好你个骚婆娘!老子叫你好看!”
金凤又一扁担砍了过来,刘三赶紧拾起掉下的鞋子,落荒而逃。
金凤心里一阵悲恸:栓子啊,咱们怕是缘分尽了。
整整一天,金凤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
可一整天都没事。
第二天,金凤找了个机会把事情告诉了栓子。栓子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没有主见,沉默了半晌,低着头闷声说道:“咱们先不见了吧!”
金凤虽然不愿意,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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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黑暗中。
金凤紧紧地抱住了正欲起身的栓子:“哥哥,抱着我,再亲我一次!”
栓子被眼前的女人深深地震憾了。他原始的雄性被完全激发了起来,他感觉到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关键的时候,女人往往比男人更镇定,更有主意。
栓子紧紧地抱着金凤柔软的身子,一低头吻住了金凤丰满的嘴唇,附在她耳边说:“妹妹,有哥在,别怕!”
金凤疯狂地吻着这个心爱的男人的嘴,眼 ,头发,深情地说:“哥,你就是我的男人,我今晚嫁给你。来,让妹妹起来梳妆一下。”
金凤在车黑暗中摸索着穿好了衣服,又深情地抱了抱这个心爱的男人。她点亮了油灯,把隔壁的两个孩子抱过来放在床上,替他们压紧了被子,在他们甜美的笑脸上爱怜地亲了一下,然后开始坐镜子前化起妆来。栓子用粗糙的大双,一遍又一遍地梳着金凤黑瀑般的头发。
“作孽啊!你们真作孽啊!”长贵老汉那不知在咒谁的凄惨长嚎在黑夜里听得每一个人的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院子外的人有些开始往回缩了。

第十节

金凤家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身红色新装的金凤,挽着栓子的手,从容地走了出来。
“快看啊,这伤风败俗的骚货还穿得这么风骚,真是不要脸啊!”刘三妒恨的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人群一阵骚动,有几个老婆婆交头接耳,开始附和刘三。
金凤站住了,她挽着栓子,转过身去,跪在了院门前,拉着栓子朝着门口磕了三个响头,冲着院子喊道:“爹,您老人家多保重!”
长贵老汉撕心裂肺的嚎叫又传了出来。
金凤挽着栓子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众人,微笑着一直往前走,人群开始避让。
两人终于站住了。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金凤拉着栓子的双手,深情地注视着这个心爱的男人,柔声问道:“栓子哥,你愿意娶我吗?”
栓子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紧紧地攥着金凤的手,不住地点头。
金凤怜爱地帮栓子擦干了眼泪,一转身,拉着栓子朝众人 了一躬,大声说:“父老乡亲们,我金凤今天就算正式嫁给栓子哥了,谢谢大家给我们做了个见证!”
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有人在叹息,有人在咒骂,还有几个女人在啜泣。
“把他们绑起来!浸猪笼!”刘三和二狗子疯狂地叫嚣着。
“快去禀告族长!”族老德常老汉低声吩咐身边的汉子许光华。
光华一点头,转身消失在车黑暗中。

第十一节
许明哲根本没有睡。
许家大屋里灯火通明,大家都在忙前忙后地为五少奶奶接生做准备。
许明哲没有参与,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大堂内的太师椅上,皱着眉头在想着什么。
这几天虽然把王家设卡收费的事摆平了,但刚接任族长没几天,等着他去做的还有很多事情,他压根就没有一丝睡意。刘三点燃火把的那一刻,他正在点着自己的烟斗。
门外的犬吠和杂乱的脚步声早就惊醒了家里的总管德才老汉。老总管隔着院门细听了一下,就明白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到主人询问的眼神,就把自己听说的这一桩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主人。
许明哲的脸色很难看,他是又恼又恨,自己接任没几天,就出了这么一桩有辱祖宗的丑事,叫他如何在外姓面前抬得起头!
做过官经过商、阅历过人的许明哲,听了德才老汉的话后,其实心里是非常同情这一对苦命人的。但如今,身为族长的他,那一条条祖宗定下来的族规,就象一把把利剑悬在那里,又象一双双瞪大了的眼睛,在看着他。
不履族规,叫他如何向祖宗交待?如何向族人交待?又如何面对外族人的嘲讽?不行,族规大于天!
按照族规,这种事情是一定要浸猪笼的。可是,从内心里,他又是非常同情这一对苦命人的。开明的他,甚至想促成了这桩婚事。还有,金凤是郑家人,把她浸了猪笼,郑姓大族又岂会善罢干休?
他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眉头皱成了一团。
德才老汉紧张地注视着他。
光华敲响大门的时候,许明哲正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他一点头,仿佛做出了一个决定,脸上的神情变得坚毅而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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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族规
第一节

庄严雄伟的许氏祠堂里,灯火通明,用松木干柴做成的三十多个火把,把整个祠堂照映得如同白昼。
祠堂内静静地低头肃立几百个年龄不一的男女,堂中神案下面跪着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神态冷漠,却又难掩悲哀之情。
神案背后朱红色的太师椅上,坐着形容清瘦,双目炯然,神情肃穆、不怒而威的族长许明哲。
“德常叔,你把族规第七条背诵一遍!”许明哲沉声发话。
德常老汉跟许明哲的父亲许德衡同为德字辈兄弟,所以许明哲称德常老汉为叔。
听到许明哲的话,德常老汉心里一凉,他已经知道族长要如何处置栓子和金凤了。
“许氏家族族规,第七条:凡奸淫妇女或不守妇道者,一律按浸猪笼处置!”德常老汉朗声背诵。
祠堂内一片议论。
“好!好!”一个人大声在祠堂门外鼓掌叫好。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刘三麻子。
“是何人在此喧哗?”许明哲怒声问道。
“是刘三,今晚的事就是他发现的,族长!”二狗子谄媚地回答。
“德常叔,本族开祠,外姓人不得旁听!轰出去!”许明哲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德常老汉一挥手,几个青年汉子一拥而出,架起刘三扔到了祠堂大门外,一个汉子一脚踢在刘三的屁股上,刘三爬起来,灰溜溜地跑了。
“德常叔,族人今后凡参与赌博者,一律严加惩处!”许明哲沉声说道。
“是,族长,一定严惩不贻!”德常老汉大声回答。
二狗子惊慌地低下了头。
“德常叔,祖宗定的规矩不可坏,这件事就这样定了,按族规办吧!”许明哲说罢,一挥手,不再言语。

第二节

王家寨。
“嘭、嘭、嘭、嘭... ...!”
“谁啊?这么晚了还敲门!”紧急的拍门声惊醒了管家王云甫。等他不满地嘟嚷着披起衣服的时候,鬼手早已经掠上了墙垛。
灯光下,王大雕那肥胖的脸上闪烁着一串串汗珠。
见是王大雕,鬼手悄无声息地跃下墙头,回到了自己房间。
王云甫打开大门,王大雕一闪身进了院子。
“大管家,老爷睡了没?有重要事情禀报!”
“谁呀?”王伯曾房间的灯亮了,早已穿好衣服的王伯曾踱着方步走到院子中央。
“老爷,我有重要事情禀报!”
王大雕附在王伯曾耳边悄悄密语了一番。
王伯曾听得不断地点头,脸上现出惬意的笑容。
听完王大雕的密语,王伯曾沉思了一会,踱着步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小圈,猛一抬头对王大雕说:“你再辛苦一下,如此这般... ....”
夜幕中,一条黑影趁着夜色疾奔郑家台而去。

第三节

几十个火把象一条巨大的火龙,从许氏祠堂蜿蜒游动,不多时就到了相距两里左右的黑龙潭。
黑龙潭面积不过四五亩大小,但潭水幽黑而深不见底,据说潭底是有暗河通相距不远的湘江的,所以从未有人见到它干涸过。
几十个手持火把的汉子一字排开。
捆得跟粽子一样的栓子和金凤,被塞进了两只巨大的竹篾猪笼,猪笼里各放着一块巨大的青石。
许明哲缓步上前,低声对他们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栓子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站着的族人,又看了许明哲一眼,低声说:“族长,我不怨你。”
许明哲又走到金凤面前,低声问道:“金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金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向腮角。
良久,她睁开眼睛,盯着许明哲:“族长,我也不怨你,我只怨自己的命苦。求您好生照顾我那两个苦命的孩子,还有我爹。”
许明哲缓缓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八名壮汉抬起了两只竹篾笼,走向潭边。
金凤悲愤地喊道:“栓子哥,来世我还要嫁给你!”
栓子泪流满面,不停地点头。
这时,远处隐隐约约有几十个火把在闪动。
一名族人匆匆地跑到了许明哲面前,低声说着什么。
许明哲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仿佛在决定着什么。
两只竹篾笼已经被移到了潭边的岸上。
德常老汉的心都被提起来了,他异常焦虑地问许明哲:“族长,怎么办?”
许明哲一咬牙,沉声说了一个字:“沉!”转身就走。
两只竹篾笼慢慢地消失在水里。几个水泡在漩涡里冒了上来,漩涡越来越小,终于渐渐消失了。
许明哲偷偷擦了一下眼睛,转过身来,对紧跟着的德常老汉说:“叫大家做好准备!”
许明哲没想到的是,若干年后,他会为了这样一个决定而后悔。现在,他已经无暇多想,他得准备对付郑姓的兴师问罪了。

第四节

郑飞虎红润的脸膛上汗珠如黄豆一般滚滚而下。
他的身后,站着几十条横眉立目、气势汹汹的汉子。
郑家总管郑春明,这是一条精壮干练的汉子。他走到潭边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潭水,痛苦地摇了摇头。
“许老三,你还我郑家人来!”人群中有人怒吼,其他人很快跟着附和起来。
“金凤啊,我苦命的孩子啊!”金凤的父母——郑老蔫夫妇呼天抢地地号啕大哭。
郑飞虎一摆手,哭声、喊声立即停了下来。
他走上前一步,冲许明哲一拱手:“启元兄,不知你作何解释?”
许明哲也是一拱手,冲郑飞虎说道:“飞虎兄,金凤违犯了家规,理该如此!”
郑飞虎脸上的肌肉一哆嗦,冷笑了一声:“哼哼!好一个理该如此!金凤是我郑姓家人,犯有过错,内有家中父母管教,外有地方官绅惩处,你凭什么就把她浸了猪笼?”
郑姓汉子们一阵附和。
许明哲不气不恼,正色说道:“飞虎兄,你我同为族长,这祖宗定下的规矩,我们做后人的不能坏了吧?”
郑飞虎怒极反笑:“规矩!如今都是民国了,只有你家才有这样的规矩!今天你要不给我们一个交代,郑家决不罢休!”
郑家汉子一边齐声怒吼:“决不罢休!”一边向前迈进。
许家的几十个后生在许明哲的三儿子许家威的带领下迅速拥到了许明哲身边。
许明哲一罢手,阻止了族人的前拥。
他正视着郑飞虎说:“飞虎兄弟,许郑两家交好三十年了,期间互帮互助,从未起过纷争。金凤嫁到了我许家,就身为我许家人,理应遵守许氏家规。她的死,是我正族规,履乡约,没有不妥之处。倘若前辈们结下的情谊,就这样毁在了你我的手中,为子孙后代结下仇恨,你不怕将来后人怨恨吗?”
一旁的郑春明看了看许明哲身边几十条壮汉,伸手拉了一下怒目圆睁的郑飞虎,冲许 明哲一拱手:“许族长,今天的事就到这里了。不过,你们得厚葬了金凤”。
许明哲也是一拱手:“这个自然,有劳总管操心了。”
郑飞虎悻悻地瞪了许明哲一眼,一挥手,带着一帮族人离开了。
许明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低声对德常老汉说:“厚葬了他们。还有,家里的老人、小孩口粮加多一份。”
黑幽幽的潭水,突然冒出了一个大水泡。

第五节

灯火通明的许家大屋内,突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紧接着,一串响亮的鞭炮声将整个湘资口黑色的天幕拉开了,天色已经开始放亮,这时候,已经是1924年10月24日的清晨了。
一夜未眠的许明哲一脸的倦容,添了个大胖孙子的喜悦依然掩饰不了他的疲惫,还有一种深深的落寞。
这个要强的老人,为了族规的尊严,为了不被外姓人耻笑,自己亲手处死了栓子和金凤,而他的内心深处,却在深深地自责。
德才老汉悄悄地走了静来,静立在许明哲的身后。
过了许久,许明哲才睁开了眼睛,对德才老汉说:“已经到了振字辈了,国运多舛,须有后辈振兴,就叫振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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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再斗王家寨

第一节

湘北的冬天来得早,也来得猛。这不,才到十一月,就下了一场大雪。
一大早,许明哲就在院子里练开了拳脚。
因为姓氏间的常有的械斗,不知道从哪一辈起,许姓族人就有了尚武的族风。族中但凡上了十岁的男丁,上午在族内教头的监督下习武,下午在族里的私塾里习文。
还有几天就是振国的满月酒了。许家大院早早就忙忙碌碌地准备着了。
练了几趟拳脚,许明哲额头上冒出了一丝汗珠,身上也是白气腾腾。他摇了一下头,自言自语:“老了,不中用了。”
管家德才老汉早早就起来安排下把院子外面的雪干净了,这会看到主人停了下来,赶紧递上一条热气腾腾的毛巾:“老爷,先擦吧汗吧。帖子我已经叫光泽写好了,总共两百三十份。今天就安排人送出去。几位族长那里,我自己亲自送去。”
许明哲擦了把头,把毛巾递给德才:“族长那里,让三少爷去吧。家里事多,还得你照应。”
德才点了点头:“也好,三少爷去更体面一点,我去告诉他一声,他这会肯定在操练那帮学生娃了。”
许明哲点了点头:“满月酒要摆得隆重一点,虽然现在世道不稳,但也不能失了体面。几位少爷都通知到了没有?”
德才点点头:“大少爷今日就到,四少爷和五少爷明天到,只有二少爷还没有回复。”
许明哲一边往大堂里走,一边说:“再叫个人去通知二少爷,最迟后天要到家。”
德才一点头,出门找三少爷去了。

第二节

许明哲一共有五个儿子。
长子家诚,年近四十,从小生性温和,聪明好学,加上口齿伶俐,言词犀利,为人好打不平,如今在省城内开了一家诉讼馆,专门替人打官司。次子家信,今年三十八岁,自幼聪颖过人,六七岁时算盘就打得比柜台的帐房先生好,加之能说会道,许明哲看他是块做生意的好材料,便一直带着他在省城经营着粮食和布匹的生意,如今,许明哲一回家,省城的生意就由他全盘打理了。三子家威,今年三十七岁,自幼爱习武术,七八岁时许明哲把他托付到河北一个朋友家里习武,十九岁回家后,许明哲在族内举办了一场擂台赛,族人轮番上阵挑战,被他一人连败十七人。当时的教头许明宗,年纪已过了五十,论辈份是家威的堂叔,看到家威如此神勇,心里自是十分欣慰,便推举家威做了族中教头,每日率领族人习武。四子家礼,今年三十五岁,自幼饱读诗书,原本想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但在父亲许明哲仕途中落后便心灰意冷,三十来岁就在县城内开了一家“世丰”号粮栈,是县城最大的粮店字号。老五家盛,现年三十一岁,这是最让许明哲头痛的一个儿子。家盛毕业于天津师范学堂,毕业后留校任教。早在辛亥革命暴发后,国内军阀连混战,民不聊生,学生们也无心上课,在一批新思想的老师的策动下,学潮不断。家盛是同学中最为激进的一个,屡次参与、策划学生运动,早年就因组织参与了学生游行而被当时的段祺瑞政府扣押,许明哲是费尽了心思,找遍了官场,花了大把的银子才把他赎了出来,并在家里开了一个学堂,让他每日教族人子弟读书识字。同时托人说亲,把邻镇大户家熊家三小姐玉玲娶进了家门。不曾想这熊家三小姐是个读过新书的人,在长沙上过女子学校,也是个思想激进分子,与家盛倒是挺投缘,不甘于蛰于乡下。结婚不到一年,两口子就合计好,家盛先去天津任教,待安顿好了,玉玲就过去照料他。等许明哲接到管家的书信后,家盛已经在天津任教了。由于玉玲也支持家盛,许明哲也无可奈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了。

第三节

祠堂前的练武场上。
三四十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在练习棍术,家威正在一旁指点。
随着家威一声声口令,三十四条打棍将习武场卷得尘埃四起,只见棍影,不见人影。
“许家台的棍,水都泼不进。”这是当地的一句俗语。一百多年前,许姓中出了一位武痴,对棍术是如痴如醉,自幼发誓寻遍天下棍术高手,博取众家之长。据说找到了河南一个还俗的少林武僧,软磨硬泡了半个月,欲拜武僧为师。武僧见他痴心习武,且天资聪颖,便动了恻隐之心,收他为徒,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
许姓武痴回乡后,将自己学得的武艺传授给了族中十个少年弟子,当年这十一师徒号称许姓“一龙十虎”,在一次大的姓氏械斗中,将王姓和田姓两家打得落花流水。自此,许姓的棍法成了族内祖传,族内男丁,无论大小,都挑起棍来,玩个几套,各族也不敢再小瞧了许姓。
家威早就看到了管家德才老汉,但他一直等到一套棍术操练完了才示意管家过来。
“三少爷辛苦了!”德才上家打了个招呼。
国威点点头:“叔,早!我爹找我有事吧?”
“是的,老爷让你去几个族长家送喜帖。”德才回答。
家威似乎有点不情愿,但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拿来吧,我等下就去。”
德才老汉从怀里取出一叠大红的喜帖交给家威:“那就有劳三少爷了。”

第四节

家威站在郑姓族长郑飞虎的院门外,正欲举步进院,迎面走来了郑家的管家郑春明。
“三少爷早啊!”郑春明满面春风,冲着家威一抱拳。
“管家早!郑老爷在家吧?”家威也是一抱拳。
郑春明为人正派,既是郑府的管家,又是郑姓的武术教头,一身功夫也甚是了得,两人虽未交过手,但却对对方都是心生敬佩,惺惺相惜,所以一见面都是相当客气。
“老爷近日偶感风塞,身体有点不适,今日还歇着呢!三少爷有事?里面请吧!”春明说道。
“那就不打扰郑老爷了。管家,五日后是犬侄满月之日,恭请府上老爷及宝眷前往喝杯喜酒!”家威冲着春明又是一抱拳。
“恭喜!恭喜!应该去热闹的,府上真是人丁兴旺啊!”春明也回了一礼。
“多谢!我就告辞了!”
“三少爷好走!我就不送了!”
“管家请回!”
家威别了春明,又走了田府和罗府两家,两家族长对家威相当热情,应承一定亲自前往贺喜。
只剩下王府了。
家威心里有点不愿意去,他对王姓横行乡里、欺压乡邻的作风一直看不惯,不愿意与他们往来。但苦于是父亲安排的差使,不得不登王家的门。

第五节

王三麻子正在院子前面的操场上指挥一班乡丁练习用枪,王大雕正半躺在一张睡椅上,双脚搁在前面的一张凳子上,手里捧着一杯茶,悠然自得地看着乡丁们操练。
家威大踏步地路过,正眼都没瞧一下这一班人,直奔院门而来。
王家大院规模也不小,前后五进,中间一个大的天井。王家在外面没有生意,除了家里的几百亩好水田外,其实并无多大的进项,全靠着这么多年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修起了一座象模象样的院子。
此时,王氏族长王伯曾正在晨练,管家王云甫戴着一幅老花眼镜,在一边伺候着。
王伯曾在这十里八乡内也算得上是个知名人物了。他今年五十来岁,满脸横肉,体态臃肿,眼睛原本就小,加之又胖,看上去只有一条缝了。这个人可不简单,论起办事的手段来那可是里面一套,外面一套,干坏事的名声,那在当地是响当当的。
王伯曾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干过一件轰动一时的事。
那一年,王伯曾的父亲王老贵,一个出了名的无赖,去邻镇一大户人家刘财主买了三条水牛回家耕地,价钱讲好了,临了却说手头暂时没钱,要一个月以后付钱。那刘财主知道他的无赖,原本是不肯卖给他的,但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再加上许下的高利(借一个月给两石谷子)的诱惑,就让他写下了欠条,把牛牵回了家。一个月后,刘财主左等右等,等不到王老贵还钱,就带着欠条上门讨牛。王老贵知道讨要牛钱的刘财主出来了,便躲在家里称病,让儿子王伯曾出去应对。
王伯曾走出大门,门口早就围上了一群看热闹的人。见有这等稀奇事,围观的人自然不少。
只听王伯曾不紧不慢地对刘财主说:“你说我爹欠你的钱,可曾有凭据?”
“幸亏当初我让你爹写了借条了!今天你得连本带利还给我。”
“借条?我爹什么时候写过借条给你了?”王伯曾装傻。
刘财主气得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欠条。
“拿来我看,如果是真的,我自然还钱给你!”
不等刘财主递上欠条,王伯曾一手便抢过去了,看也不看,拿在手上撕成了碎片,然后张开大嘴,将碎纸全部塞入嘴里,快速地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刘财主一见上了当,便上前来抢。但怎敌得过如狼似虎的王伯曾,没要到牛不说,还被毒打了一顿。
几日后,刘财主一张状子将王伯曾父子告上了县衙。县官虽是听闻了此事,但苦于刘财主拿不出证据,最后便判他输了官司。
那刘财主气得大病了一场,后来逢人便说,一时间,方圆百十里,人人都知道王伯曾“一口吃下三条牛”的故事。
家威大踏步地走了进去,王伯曾一眼就看到了家威,马上收住了拳脚,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三少爷,稀客!稀客!”对于家威,王伯曾是又恨又怕,前几年两姓间的一场大械斗,家威的神勇他是见识了的。那一场械斗,王姓死了十几人。之后,王伯曾一度在上湖南(湘西南)重金收买刀客,欲报大仇,后面是官府出面调停才算了事。
家威心里虽然很厌恶他,但也不得不装出笑脸,冲王伯曾一抱拳:“王老爷身体越来越健壮了!”
王伯曾哈哈一笑:“哪里哪里,我这身体啊,那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哦!”一边回头将家威往堂屋让。
“王老爷,我就不进去打扰了。”家威说着将来意表明了。
“喜事,喜事!老朽一定亲往,一定亲往!”
“那就多谢王老爷了!告辞了!”
家威一抱拳,转身就走,就在要出院门的时候,他看见一个身穿青色短衣,年约四十来岁的怪异汉子,倚靠在门框上,手上握着一把形如柴刀一样的黝黑的砍刀,正冷冷地盯着他,眼神相当地犀利,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习武的高手。家威一怔,没有理他,昂着头踏出了王家大院。
王伯曾嘴角露出了一丝奸笑,冲着家威的背影吐出一口浓痰,对管家王云甫说:“把大雕和鬼爷请到大堂,另外,把王大棒子找来。”
鬼爷,就是刚才家威看到的怪异汉子,是王伯曾花大价钱从湘西请来的刀客,祖传一套出神入化的刀法,外号“鬼刀”,据说当时称霸湘西的土匪头子“镇山虎”就是死在他的砍刀下。鬼刀来王家大院已经一个多月了,每日只是这里看看,那里转转,无所事事,却深受王伯曾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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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明天就是振国满月的日子了,一大早,许家大院就上上下下都忙得团团转。大红灯笼挂在威武的院门两边,更是增添了喜庆的气氛。
二少爷家信,四少爷家礼都已于昨日携着家眷回了大院,几个小孩子平时难得一聚,此时正在院子里尽情打闹,使得整个院子显得热闹非凡。二少奶奶玉秀,四少奶奶月兰,正在帮着婆婆准备红蛋。这个地方的风俗是小孩子满月的时候,来的客人都要吃上 一个红蛋的,客气的主家还让客人带上一些回家分给邻里吃。
许明哲立在院中,欣慰地看着一家上下忙忙碌碌,几个孙子的打打闹闹更是让他看得哈哈大笑。
不一会,四子家礼六岁的儿子振飞就哭哭啼啼地来告状了:“爷爷,邦哥打痛了我的手!”
家信的儿子振邦今年八岁,是这帮孩子的头,平时跟着父亲在省城念书,除了过年,难得与弟妹们相聚,所以一回家就特别高兴,带着几个小毛孩不停地嬉戏,不想弄疼了振飞,看到振飞在向爷爷告状,赶紧背过身去冲妹妹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许明哲哈哈一笑,摸着振飞的头说:“男孩子不许告状!打不过他你就平时多锻炼,过几年就能打得过了。”
振飞撅了撅嘴,看出来爷爷不会帮他,就找奶奶去了。
这时候,光华一头大汗奔了进来,也忘了向族长问好,气喘吁吁地说:“族长,不好了,四明家和王大棒子家打起来了,出人命了!”
许明哲一皱眉头:“先喝口水,慢慢说。”
光华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一碗水,一口喝了个底朝天,喘了粗气,用衣袖擦了擦脖子,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族长。
原来,许四明家跟王家寨的王大棒子两家院子挨着院子,菜地挨着菜地。原本两家开始还挺要好,后来因为王大棒子有一次喝醉了酒,调戏了许四明的老婆春花,被许四明兄弟逮着剁去了一个手指,从此两家便翻了脸,成了仇人,平日里经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打闹不断,仇恨也是越积越深。
那天,王大棒子被王伯曾召去后如此这般秘密交待了一番。
今天一早,春花正要进菜园摘菜,突然发现自家菜园门大开,几头猪正在啃菜。冬天的菜长得慢,对于刚饱温暖的春花家来说,那是特别金贵。春花赶紧从院子里找了一棍木棒冲入园内,对着几头猪一阵乱打,打得几头猪嗷嗷乱蹿。
“住手!”随着一身怒吼,王大棒子抄了根扁担冲出了自家院子。
“你这个泼妇!打我家的猪干什么?”
“你没看到它把我家的菜都糟蹋了吗?”春花一点也不示弱。
“它又不是人!你怎么跟它计较?”
春花冷冷一笑:“它可比人都精了,园门都打得开了!”春花家的菜园门是用铁丝扭起来反扣的,一般只有人才能打得开。
王大棒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打了老子家的猪就得赔偿!”
春花把手上的木棒往地上一杵:“你把乡邻叫过来评评理!看这会开菜园门的猪该不该打!”
这时,一声嚎叫传了出来:“不要脸的骚货,大白天在这里卖弄,老娘今天非砍死你不可!”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上拿着一把菜刀从王大棒子家院门冲了出来,直奔春花。这个泼辣的女人名叫大红,是王大棒子的老婆,地方上出了名的泼妇。自从王大棒子调戏春花被砍手指后,这个女人见到春花就指桑骂槐地骂街。
春花见大红拿着刀冲了过来,本能地用手中的木棒挡了出去,只听大红一声惨叫,抱着手腕哀号起来,手中的菜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王大棒子一瞅老婆吃了亏,顿时急了眼,拿着扁担就朝春花冲去。
这时,许四明听到外面吵闹,正从院门口出来,见状赶紧冲上前扭住王大棒子的扁担,两人拼尽了力气争夺得难分难解。
这个时候,王大棒子的妹夫五癞子——一个街头泼皮,握着一把杀猪刀从院门里冲了出来,朝正在扭打的两个人冲了过去。
看热闹的乡邻原本以为这两家又只是象以前一样争吵一番就会散的,所以打算上前去劝解,这会儿一看动了真格的,都怕误伤了自己,胆小的退到自己家院子里关起门来趴在院墙上观看。
五癞子对着扭打的两人无处下手,生怕误伤了自己的大舅哥。春花一看形势不对,赶紧扔下手中的木棒上前去抢夺五癞子手上的刀,却被大红一把扯住了头发,撕打起来。
五癞子终于瞅准了一个机会,一刀砍在了四明的背上。殷红的鲜血立刻冒了出来,刹时便染红了四明身上的衣服。四明怒目圆睁,双手松开扁担,回过头来怒视着五癞子,一步一步向五癞子逼近。五癞子被四明身上淌下的鲜血和四明愤怒的眼神吓呆了,握刀的手开始发抖,人一步一步的后退着。这时,王大棒子握着扁担冲了上来,对着四明的大腿就是一扁担,四明一下子扑倒在地,手刚好摸到了大红掉在地上的菜刀。王大棒子挥舞着扁担又朝四明的手砍来!
说时迟,那时快!四明握着菜刀就地一滚,躲开了王大棒子的一击。王大棒子因为用力过猛,没有砍到人,收不住身,向前一跌,整个身子直朝四明压来。刚躲过一击的四明,一回头见一团黑影朝自己压过来了,本能地将手中的菜刀一挥... ...
随着一声惨叫和一抹血雾的喷散,王大棒子硕大的身躯砸倒在地上抽搐着,脖子上的鲜血犹自喷射。
五癞子哪见过这阵势,早就吓傻了,浑身哆嗦着,想跑又迈不开步。
“杀人啦!许四明杀人啦!”大红破锣似的惨号惊醒了所在观看的人。
许四明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当大红号叫的时候,他条件反射似地操起了手中的菜刀,一步一拐地朝大红挪去。春花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丈夫的腿。四明回头看了看妻子哀求的眼神,叹了口气,闭上眼,将菜刀扔在了地上。
这时,观看的人们才敢围拢过来,将两家分开,各自送回屋里。
王大棒子的喉管已经完全被割断了,鲜血早就喷射完了,只有一圈血沫在不停翻滚,偶尔冒出一个血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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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许明哲静静地听完了光华的诉说。
他踱着步子,眉头拧到了一块。
蓦然,他一回头,冲德常老汉说:“赶紧把四明一家安置到祠堂,派人看护,另外,去把郑满爹请来帮他医伤。”
德常老汉一点头,匆匆而去。
家威领着一群众手提刀棍、横眉怒目的汉子涌到了院子里。他们刚才正在操练,听到了消息之后便匆匆赶来。
许明哲威严的眼神制止了正欲开口的家威,转身对管家德才老汉说:“把几个族老都请到大堂议事。”又回头冲家威说:“叫大伙都散了,你叫上家礼、家信一块到大堂来。”
不一会,三位族老德常老汉、德恒老汉和德谦老汉来到了许家大院。
大堂内,许明哲神情肃穆地端坐于正中的太师椅上,左边依次坐着三位议长老,右边坐着管家德才老汉和家礼、家信两兄弟,家威则立于许明哲身后。大伙都是神情严肃,默不作声,空气显得有点沉闷。
“德常叔,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王家必不会善罢甘休,大伙拿个主意。”许明哲语气平缓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四明家和王大棒子多年来虽然吵闹不休,但也只是限于言语相争,外人也从未参与。从今天这事来看,五癞子一大早就在王大棒子家,还拿出了杀猪刀,显然是有备而来。”德常老汉点上烟斗,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管它什么玩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要敢来横的,就让他姓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去!”家威愤怒地说。
“三弟,这里面不是那么简单。二爷爷(德常老汉)说得对,王大棒子与四明家虽积有小怨,但不至于动刀动枪,况且以他平日行事的胆量,决计不敢蓄谋杀人,这中间怕是还有其它原因。”家礼说完,用征询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
许明哲微微一点头,也不回头,冲家威说:“老三啊,都三十大几的人了,凡事得冷静,想深远一点,别还象个毛头小子。”
“明哲,我打听到一件事。”一向沉默寡言的德谦老汉开了口。
“六叔请说!”许明哲一欠身,将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
“前天,有人看到王大棒子去了王家族长院子。”
许明哲象是在思考着什么,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还有,两个多月前,据说王家寨花重金在上湖南请来了刀手。那个时候你还没回来接任族长,他们一定是预谋要趁老族长仙逝、新族长未立之机报回上次斗输之仇。”德谦老汉接着说。
“是啊,这事我也听说了。他们请来的刀手外号叫“鬼刀”,武功了得,连湘西的土匪头子“镇山虎”也是死在他的刀下。”
“我想起来了!”家威突然一拍自己的大腿,吓了众人一跳。
“前两天我去王家院子送喜帖时,看到了一个怪人,面目阴森,一身杀气,估计就是那个刀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果王家蓄意挑起事端,我们决不能退让,否则他们以后会生出更多的事来。”许明哲点燃了烟袋,缓缓说道。
“祠堂那边我已经增派了人手保护四明一家,晚上我再增加几个族丁巡村,同时叫大伙准备好枪支弹药,以防万一。老爷,你看怎么样?”德才老汉看着许明哲。
“谅他们还没有那个胆量动祠堂!”
许明哲半开半合的眼里突然闪现一道逼人的光芒:“枪支那些就不必动用了,那不是用来对付乡邻的。家威负责警戒晚上的安全,家信现在就回一趟县城,将情况如实禀报给张县长。我们得把事情想周全了,一步一步来,免得亏了礼数。”
家信领命而去。
大堂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这时,光华匆匆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个白色的帖子。
湘北地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家里有红喜事时,邀请客人来喝喜酒,送的是红帖;白喜事(家里死了人)或是邀人决斗时,请人来发丧,送的是白帖。
许明哲接过帖子,展开后略略看了一下,便递给德常老汉说:“果然下战书了。”
德常老汉接过帖子,只见上面写着“呈许氏族长启元兄鉴:尔族凶徒,戮我族人,于情可恨,于法难容。尔族护短,不闻不问,拒交顽凶,众怒难平。兹定于明日上午九时,我族于杀人坡设下擂台,依乡规里约了结此事,望勿推怯,鄙人当率众恭候;王伯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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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杀人坡
第一节

在湘北,族姓或帮会间结下梁子,解决的方式有两种:一是下战书,设下擂台,双方派人上阵,称为文斗;一是直接纠集人马,直接械斗,称为武斗。
王伯曾多年以来就苦心积虑想挑起一场两姓间的械斗,以雪十多年前大败之仇,并在各族中重新取得领导地位。所以,他精心布置了一番,先让王大棒子挑起事端,原本他是想让王大棒子打伤了许四明,许姓必会讨还公道,或是率先挑起械斗,或是设下擂台,届时他再装出一付不得不应战的委屈样,博得其它各族的同情。没想到王大棒子和五癞子太不争气,居然让许四明一个人收拾了,气得他暴跳如雷,不得不重新制订计划,准备械斗。
但得知许明哲从长沙带回了三十支德国造后,他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他与管家王云甫及教头王大雕商议,担心武器上比不过许姓,械斗必定会吃亏,死伤多了也无法对族人交待。于是拟定来一场文斗,由鬼刀出手,最好是杀死许家威,灭了许家的威风,伤了许家的元气,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许姓必不敢再与王姓争霸。他特意将打擂的日子选在了许家摆喜酒这天,为的就是在许姓大喜的日子里制造血腥,增加霉运,并让更多的乡邻亲眼看到他是如何灭了许家威风的。

第二节

许明哲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
他特别喜欢在思考的时候抽着家里的地种出来的烟丝。从官场到商场,几十年来他都没能改了这个习惯,不管什么场合,他从不抽卷烟,出门都是自己带着烟袋。
德才老汉担心地看着他一口又一口地抽着冒烟,焦虑地说:“老爷,王家一定是要上那鬼刀。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刀手。要不要让大少爷从省城何大人那里请个师傅回来?”
德才老汉在大院当了多年的管家,自然知道许明哲跟何燮明的关系,也知道何燮明在警备厅的手下里有不少的高手。
许明哲脸无表情,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还是不说话。
“明哲,我看这个办法行。”德常老汉也说,众人都附和着。
“你们都怎么了?就被一个刀手唬住了?请别人?不怕外人笑话吗?管它什么鬼刀神刀,我先会一会他!”家威被激怒了。
“老三!”许明哲回头喝斥住家威,又转过头对大家说:“家事还是自己解决吧,不要 去劳烦何大人了。明天德才叔在留在家里招待好亲朋,要热热闹闹的。家威召集好族中青壮男丁,做好准备,跟我一起去杀人坡。德常叔你们三人分头去其他几个族长家里坐坐,把事情都跟他们讲明白、清楚,让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来做个见证。就这么定了,大家分头行动吧。”
傍晚,大少爷家诚携着家眷也回到了大院,家信则还在县城未归。

第三节

杀人坡,位于许家台西南方向与王家寨交界的地方,是一个寸草不生的大斜坡。
据说当年闯王李自成兵败湖北九宫山后逃往湘西张家界的时候,途经湘资口,部队渡河时遭到了清兵的伏击,损失惨重,被清兵活捉了八百多人,全部砍杀于此地,杀人坡由此而得名。据说坡底一个深潭内前不久还有人摸出来一个骷髅。
说来也怪,这杀人坡四周都是草青树绿,唯独这坡上寸草不生,光秃秃的一片坡地,泥土都是暗红色。就是下雪,这里也是从没有积雪的,往往是头天雪下下来,第二天一早就融化了,四周一片白皑皑的,只有这一块地红通通的,显得很是怪异肃杀,平时里很少有人来。老辈人都说,泥土原本是黄色的,是后来人血染红后就一直是这个颜色了。
一大早,天上突然下起毛毛细雨。按说湘北地方的气候,一般下雪过后是天睛的,这样下雨极为少见,引起了很多人不安的猜测。
杀人坡上面搭起了左中右三个看台,看台上各摆着十几张桌椅。看台的前面,也就是坡的正中间,树着两根旗杆,杆头上各放置着一个彩球。旗杆的左右两侧各插着十八把刀刃朝上的尖刀,刀身黝黑,刀口发出逼人的寒光。
旗杆的前面,是一口硕大的、热气腾腾的大油锅。
暗黑色的油早已被烧开了,不时翻滚着冒出一个大泡来,几个身着白色孝服的人正在往锅底的灶内添加着柴火。
西南方向,通往王家寨方向的路上,出现了一大群身着孝衣的人,缓缓地向着杀人坡而来。
领头的是一个打着招魂旗的彪形大汉,大汉身后是王大棒子不到十岁的儿子,手捧着王大棒子的灵位。小孩子悲伤地抽泣着,鼻涕兀自流到了嘴边。
再往后边,是十六个汉子抬着的一付棺材,王大棒子的老婆大红披麻载孝、呼天喊地地跟在棺材后面。
棺材后面,隔着四五米的距离,是一顶八抬大轿,轿子上坐着一身黑色长袍的王伯曾。王伯曾头戴黑色冬帽,手上端着一个黑玉石烟斗,眼睛半开半合,象是在想着什么。
轿子的左侧是全幅武装的王大雕,他身着白衣,背上背着一把砍刀,腰间挎着一把匣子手枪。
轿子右侧跟着一身黑色短装的鬼刀,手上抱着那把黝黑色的从不离身的怪刀,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浑身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轿子后面,跟着的是管家王云甫和王三麻子。再往后,就是百十个全身白衣、身背大刀的汉子,排列整齐,步调一致地跟着轿子。整个队伍,看上去象是一支送葬的队伍,但杀气却是远远地压过了哀气。
楼主:梦遥2019  时间:2019-11-06 18:4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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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梦遥2019  时间:2019-11-06 18:49:28
第四节

一行人缓缓走到了左边的看台前,王伯曾下得轿来,径自走到当中的太师椅上坐下,王云甫和鬼刀分坐两侧,王大雕坐在王云甫的旁边,王三麻子领着其他人各自落座,百十条汉子整齐地站列在王伯曾的身后,棺材停放在坡底。
这时,通往许家台的路上也出现了一行人。
领头的是光华,他身着灰色的练功短装,腰间系着一要红色腰带,手上握着一根练功用的棍子。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跟他一样装扮的青壮汉子,步列整齐有序。
这一群人后面,是身着长袍、步调沉稳的许明哲,他双目有神,神情严肃。他的左侧是跟光华一样装扮的家威,他浓眉紧锁,手上握着那根跟他十几年的盘龙棍,棍头的铜箍闪发出暗黄色的光。许明哲的右侧跟着一个也是长袍打扮的三十几岁的汉子,长相斯文,身材修长,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乍一看去就象一个教书先生,只是两道浓眉给他凭添了几分英武之气,这就是许明哲的长子,在省城经营着鼎鼎大名的“世荣粮号”的许家诚。许明哲身后是四子家兴和德常老汉等几个族老。
再往后十几步,一相头戴礼帽,身着中山装,拄着一根文棍的四十多岁汉子,身材不胖不瘦,看起来非常精明,这就是张县长。
张县长老家是福建人,到任还不到一年,就与全县的乡绅名流都非常熟识了。他早就听闻了许明哲的大名,对他所为甚是钦敬。但许明哲忙于省城的生意,平日极少回家,虽然家信与张县长关系甚好,平时在县城内走动也多,也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结识。昨日家信到县府将情况禀报给他后,他便决定亲自出马,一是向许府贺喜,顺便结识一下许明哲,二是看能否出手相帮,解决了这一件事。于是他留着家信在县城过了一夜,一大早就带着两个警察跟着家信一起过来了。
张县长身边是陪同着的许家信,两侧是两个挎着短枪的警察。
再往后面,就是郑、罗、田各族族长和各自带着的几条汉子,由管家德才老汉陪同着。他们都是到许家大院喝喜酒的,所以就跟着许家的队伍一起过来了。
队伍的最后,是百来名跟光华一样装扮的精壮汉子。
一行人缓缓抵达了杀人坡,光华引领着族长坐上了右边看台中间的太师椅,其他人各自落座。
家信引着张县长坐上了中间看台中间的太师椅,郑、田、罗各姓族长分坐两边,家信和德才老汉回到了右边的看台。
这时,看台下面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看热闹的各族乡邻。

第五节

王伯曾等张县长落座以后,赶紧站了起来,冲张县长一拱手:“县长大人大驾光临,伯曾委实不知,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张县长略一起身,微微一拱手:“王族长言重了!本县今日到许府贺喜,刚巧遇上这事,久闻王族长英才大略,今日特地来见识一番,冒昧了!”
王伯曾脸上皮肉一抖,继而哈哈一笑:“县长大人客气了!大人如此一说,伯曾就把心放回肚子了,不瞒县长大人说,伯曾还以为大人是赶来为谁助阵的呢!”
“人命关天,本县今日碰巧遇上了这宗事,自然要弄个明白。不知王族长为何不将案子报与警察局办理?”张县长目视王伯曾,双目不怒而威。
“县长大人有所不知,依本地乡规民约,此等事情可以双方约定解决。警察局事务繁忙,所以这点事就没敢烦劳了,请大人在一旁观看便是,也好做个见证。”王伯曾不卑不亢地说。
“既是如此,本县不便多说了,就按你们约定了的办。”张县长冷冷一笑。
王伯曾跟各族长打过招呼,便冲四周一抱拳,大声说道:“县长大人、各位族长、乡邻们,今日劳烦大家,主要是为死去的王大棒子讨个公道。许姓族人许四明,因几颗菜的事,昨日持刀将王大棒子砍死,留下了可怜的孤儿寡母。杀人偿命,自古有训。许家族长却是护短,拒不交出凶犯。伯曾无奈,只得依乡规摆下擂台,为死去族人讨个公道!”
话音刚落,大红拍着棺材呼天抢地号了起来,王家方阵一阵骚动。
许明哲缓缓地站了起来,冲着四周一拱手:“各位,是非终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王族长这番话说得甚是厉害,把理都抢到了自己的一边。但事情尚有许多不明之处,还请县长大人、各族长及乡邻们定夺。其一,许四明家菜园门是扣着的,牲口自是无法进去,为何王大棒子家的猪能进得去?其二,杀人凶器,是王大棒子家的菜刀,并非许四明自备;其三,两家人一大早的争吵,为何有外人五癞子手持杀猪刀参与?请大家仔细思量一下。”
看台上和看台下的人群都纷纷议论起来。
王伯曾脸上一阵抽搐,声嘶力竭地争辩道:“菜园门是否扣好,谁能证明?五癞子为王大棒子妹夫,刚巧前一天晚上住在王大棒子家,实为巧合!”
许明哲朗朗一笑:“菜园门是否扣好,无从证实;五癞子夜宿王大棒子家,也可以是巧合。但五癞子所持杀猪刀从何而来?总不是五癞子改行做了杀猪匠吧?更有目击者可以证明,当时是五癞子和王大棒子两个人持刀砍杀许四明,王大棒子是被许四明夺刀时误杀而死!王族长不问青红皂白,擅自颠倒是非,莫非是以为地方上没有明白人?或者是欺我许家无人?”
人群中议论声大起,几个族长也开始交头接耳,台下有几个人起哄了,张县长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六节

王伯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赶紧冲王云甫使了个眼色,高声说:“大家都安静下来!那些死无对证的事就不要提了。还是按老规矩办,打擂三场,赢两场者说了算!打擂者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是死是伤,责任自负,不可埋怨别人!”
王云甫站了起来,一抱拳:“各位,现在开始第一场——油锅捞钱!”
油锅捞钱,是在烧开了的油锅内丢入一枚铜钱,打擂者要赤手空拳把铜钱从油锅里捞出来,谁用的时间短谁就是胜者,打擂者一般是非死即残。
王家的方阵里走出了一个瘦小的独臂老头。在场认识此人的人一见,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个老头名叫王老九,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独臂神偷。据说此人年轻时父母双亡,靠偷窃为生。有一日在河道里救了一个受了伤的老乞丐,并带回家里养伤。
老乞丐在他家住了一个月,看他个子瘦小,行动敏捷,且对自己恭恭敬敬,临走的时候,就把他带走了。
这王老九一走十五年,回来的时候乡邻们都认不出了:王老九看起来比年轻时更瘦小了,还佝偻着腰,最令人吃惊的是少了一支左臂。
王老九一回乡,家里的房子早就没有了,只好寄住在同宗的堂叔家里,整日不做事,只是偶尔一两个月出去一次,回来后便出手阔绰。乡邻们都怀疑他还在干老本行,但又没有丢失过什么东西。平日里还有些小偷光顾这附近的乡邻,偷鸡摸狗,但自从他回来后,连鸡都没丢过一只了。
直到有一天深夜,早起拾粪的郑四老汉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那天深夜,郑四老汉多抽了几袋烟,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拿了个箩筐,趁着月光去河道下面的林子里去拾粪。
湘资两江的河道内各有成片的洲地,乡民们在洲地里种上树,汛期的时候可以防洪,河水干涸了的时候可以放养牲口。
郑四老汉白日里要做农活,一般是早上去拾粪,赶上这晚睡不着,所以就拿上工具只奔河道而来。
林子口的粪基本都被孩子们拾光了,郑四老汉找了一会,找不到几颗。想着林子深处草地更茂盛一些,孩子们也懒得进去,一定有很多牲口的粪便,不如走进去一点。
果然,越往里面走,郑四老汉的收获越大,他一边忙着低头拾粪,一边不知不觉就到了林子深处了。
突然,他看到一道暗红色的火光飘上三米多高的一颗树上,然后又落了下来,心里一时紧张得不得了。按本地风俗,未成年的人死了是不能下葬的,于是,这河道,就经常成了一些人抛弃小孩尸的地方。
郑四老汉想到这,禁不住背脊一阵发凉。他想赶紧往回走,但又看到火光在同一地方又升了上去,然后又落了下来,不禁好奇起来。
他偷偷溜近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是一个叨着烟的干瘦独臂老头正在练习轻功。只见他叨着烟,毫不费力地一上一下连着蹦了十几下才停了下来,口里的烟头兀自还亮着。
郑四老汉仔细看了半天,认出这老头原来是王老九。他偷偷地溜了回来,把看到的悄悄跟乡邻们说了。后来,又有乡邻在河道里看到过王老九训练一些外乡口音的徒弟:在河道里烧开了一锅水,放下一小块肥皂下去,自己先示范了一下,让徒弟用两指将肥皂挟出来。
这个秘密不径而走,大家明白为什么自王老九回来后,小偷们都不敢光顾这四里八乡了,原来这里藏了个小偷的祖宗!
王老九的秘密被乡邻们发现后,王姓族人也都心知肚明,觉得丢了祖宗的脸,明着暗着地赶王老九离开王家寨。王老九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在这地方呆下去了,在一个深夜里便销声匿迹了,几年了都没有人再看到过他。
这次王伯曾为了设擂,不知用什么法子把这魔头找了回来。
楼主:梦遥2019  时间:2019-11-06 18:49:28
第七节

德才老汉赶紧附在许明哲的耳朵旁边将这个人的来历告诉了他,许明哲微微一点头,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
王老九不急不慢地走到了油锅边,让身边的一个汉子替他捋起了袖子,大伙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惊人的一幕发生。
翻滚的热油飞溅在王老九的白色衣服上并迅速溶入衣服内,形成了一块块斑迹,冒着腾腾热气。
王老九屏住呼吸,一双怪眼死死地盯住翻滚的油锅。
突然,只见他的右臂一伸一探,半个手臂没入了油锅里!
“起!”
王老九一声断喝,右臂猛地收回,中指和食指挟着一枚铜钱举么了空中,铜钱上犹自滴着冒着白汽的油水!
人群发出一阵嘘声,并起了一阵骚动,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甚至都没有人看清了他是如何出手的!
王家方阵突然暴发出一阵喝彩声!
王老九将铜钱抛入油锅,若无其事地甩下袖子,从从容容地走回了王家方阵。
王伯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张县长一脸的惊诧,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管辖的子民里竟然还有如此高手!
人群突然安静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在担心许姓族人中谁来接阵。
许四明的弟弟许伟林挽起袖子走了出来。
这个血气方刚的汉子是昨天赶回家的。他是一个渔民,每日在洞庭湖上捕鱼营生,冬季也是一样,几个月难得回家一次。
眼看着王老九已经慢慢地走回了方阵,许伟林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不想连累族人,更不想家族失了这个面子,哪怕是自己丢了这只手臂,也得争下这口气!
许明哲脸色凝重,深吸一口气,像是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大家都在担心地看着他,谁都知道伟林这一伸手非死即残啊。
许伟林缓缓地走到了油锅前面,看着不停地翻滚的油水,他双目怒视油锅,缓缓伸出右手... ...
“住手!”就在许伟林的手快要伸到锅边的时候,许明哲一声断喝阻止了他。
许伟林收回右手,回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族长。
许明哲站了起来,一拱手,缓缓说道:“乡邻们,这一场不比了,我们认输!”
他低沉的声音显露出他内心的无奈,是啊,谁不想赢啊!但谁都知道,就算是许伟林废了一只手,也未必能把铜钱摸了出来,更是无法快得过王老九的身手。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族人,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汉子,就这样落下个残疾,他还有一辈子的路要走啊!
王家方阵又是一阵哄动,更是有人吹起了口哨。

第八节

王云甫站了起来,扯开嗓子:“乡邻们,大家都看到了,我宣布,第一场,王家胜!下面开始第二场,上刀山!”
上刀山,就是打擂者要脱掉鞋袜,光脚踩完旗杆上的三十六把尖刀,取下旗杆的彩球。打擂双方同时开始攀爬,不仅要比勇气,更是要比速度,谁先取下彩球,谁就是胜者。
王大雕站了起来,挑衅盯了许家方阵一眼,踌躇满志地走向旗杆。
光华也站了起来,这一阵由他上,这是昨天晚上大家商议好了的。
两个人都站在各自的旗杆前,脱下了鞋袜,开始准备“上山”了。
旗杆上的尖刀,散发出逼人的寒光,仿佛在故意吓唬这两个莽汉。
王大雕活动了一下手脚,看了一眼光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
光华低头紧了紧红色的腰带,并不看对手一眼。
随着王云甫一声“起!”,双方各吸一口长气,各自开始攀爬。
别看王大雕养得脑满肠肥,身材象水桶上面放了个篮球一样,攀爬起来还真不含糊,眨眼功夫,他就爬到了旗杆的中部。
再看身材精悍的光华,更是毫不示弱,象一只敏捷的猿猴,“蹭、蹭”几下,就超过了王大雕半个身位!
双方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这“上刀山”的功夫,讲究的是一口气,谁泄气了,谁的脚就会被锋利的刀口割破,轻则在床上躺上几个月,重则残废。而且一旦割破了脚,就很难再聚起气来,剧烈的疼痛也会让打擂者失去攀爬的勇气,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只得放弃比赛。更有心性浮燥的人,直接从旗杆上掉了下来,摔个半死。
所以,打擂都到了旗杆中部后,都会显得更加谨慎,把速度放慢下来,抽空换口气。
光华停下来换完气后,瞟了一眼另一旗杆上的王大雕,抬起头又开始攀爬。
再看王大雕,虽然落后了半个身位,却还是在不急不慢的挪动着。
人群异常安静,大家都屏气凝神地仰面看着旗杆上的两个人。
家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对于光华,他是信得过的,这条汉子,沉稳干练,有勇有谋,交给他办的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放心。
王家方阵的汉子们都露出了焦急的眼神,只有王伯曾不露声色,一付成竹在胸的样子。
突然,快速攀爬的光华左脚一滑,一个踉跄,一只手离开了旗杆,差点摔了下来!
人群发出一阵惊叫,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光华赶紧稳住神,两手重新抱紧了旗杆。左脚一阵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全身发软。他 低头一看,殷红的鲜血已经顺着刀尖往下滴了。
他心里一阵愤怒,刚才左脚一滑,他明 显感觉到不对劲,再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尖刀。
不好!刀上有油!
他怒不可遏地扭过头来,狠狠地盯着一脸奸笑的王大雕。
王大雕趁着这个机会拼命往上追赶,这会儿已经反了光华半个身子,离旗杆顶端只隔着五六把刀了!
光华仔细看了看王大雕的动作,发现他的脚都是踩在刀尖上。按常理来说,踩刀尖的难度更大,一般人是不会这样做的。
光华再仔细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尖刀,发现刀上无色的油都擦在了刀的中部到根部,而刀尖处没有。
为了防止刀尖下沉,保护打擂者的安全,“刀山”上的尖刀一般都是刀尖稍高于刀根,所以油是流不到刀尖上去的。
家威的眉头紧锁,他明白光华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许明哲面无表情,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眼看着王大雕就要爬上旗杆的顶端了,光华一咬牙,一吸气,将左脚提了上来,踩住刀尖,迅速换上右脚,速度比前面更是快了几倍,几个起落,就追上了王大雕!
家威明白光华是豁出命来了,这种速度别说是踩在尖刀上,就是踩在木杆上,稍有不慎,就很容易失足掉下!
王大雕眼睛一瞟,发现不对劲了,赶紧加快速度,但还是慢了半步,当他手刚触及到彩球的时候,光华已经拿着彩球在空中向自家方阵挥舞了!
许家方阵暴发出了一阵久违的欢呼,家威更是激动得站了起来。许明哲脸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张县长也站了起来,拼命地鼓掌,在他的带动下,客席上的各大族长也纷纷站了起来,跟着鼓掌。
王家方阵响起了一阵叹息声,王伯曾一脸沮丧,狠狠地盯着下了旗杆低着头正走回来的王大雕。
光华刚下旗杆,伟林等几条汉子就赶紧上去扶住了他,几个人把他抬回了看台包扎。
家威走过去,高兴地在光华肩膀上擂了一拳,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三少爷,他们使了暗算!刀上有油!”光华恨恨地说。
刀上有油?看台上响起一片惊呼!
几个暴怒的汉子已经跳了起来,冲着王家方阵怒骂“奶奶的,刀上抹油,暗算别人,算什么本事!”
“验刀,一定要验刀!”几位族长也愤怒得坐不住了。
张县长站了起来,冲着王伯曾一拱手:“王族长,这刀山是否你族所立?刀上是否有油?”
王伯曾不得不站了起来,满脸通红,眼神凶狠逼人:“县长大人,刀山是我族立的没错,可旗杆是他自己挑的,规矩也没定刀上不能抹油,就算是真有油,那也是他自己倒霉。”
“不要脸!”许家方阵发出一阵怒骂。
许明哲一摆手,身后的族人立即安静下来。
张县长迎着王伯曾的凶狠的眼光,沉声说道:“王族长,这可是拿人命当儿戏啊!”
“县长大人,既是打擂,自有生死,另一根旗杆上的刀指不定也有油呢?倘若是我族大雕踩上油刀,自无怨言。”
“既然如此,为了公平起见,那就验刀!”张县长一挥手,大声说道:“验刀!”
许家方阵中跑出两队汉子,分别放倒了两根旗杆,将旗杆顶部的刀分别取了下来,呈送到张县长和各大族长面前。
张县长仔细看了看每一把刀,脸上露出了笑容。
“王族长说得没错,两根旗杆上的刀都抹有油。只是这油抹得仔细,都在刀的中部,刀尖没有,真是难得抹油之人如此细心!”
人群里响起了一片嘲笑声。
王伯曾脸上青红皂白,阴睛不定,狠狠地吐出了一口唾沫。
王云甫赶紧站了起来:“第二场,许家胜!”
许家方阵一阵欢呼。
楼主:梦遥2019  时间:2019-11-06 18:49:28
第九节

“第三场,双方各派一名代表上阵搏击,除了火药枪支,其它武器不限。刀枪无眼,生死有命!双方已签下生死文书!”王云甫接着喊道。
王伯曾侧过头去,对鬼刀低声说道:“全仗鬼爷了,千万别刀下留情!”
鬼刀一点头,并不说话,背着砍刀,径直走向坡底的场子中央,围观的乡邻赶紧自觉闪出一大片地方来。
家威站了起来,接过旁边一汉子递上的铁棍,转身就走。
中间看台上的郑春明赶紧站了起来,走到家威的身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了一把家威的肩膀,眼神热切地盯着家威的眼睛,象是在表达着什么。家威也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春明的肩膀,给了春明一个笑脸。
“老三,多加小心!”许明哲在身后喊道。
家威心里一热,一回头,父子俩交换了一下眼神,家威坚定地点了点头,走向场地。
家威走到距离鬼刀七八米外的地方站住了,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声名远播的刀手。
鬼刀五短身材,四十多岁的样子,皮肤黝黑,一双小眼精光外露,脸上木无表情。他的双手显得特别长,手指粗大,明显要比常人的大许多,手上青筋暴突,手中那把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刀,跟一般的砍刀比起来,显得特别怪异:刀身黝黑,刀长两尺,刀锋暗黑,刀背极厚,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光泽,有点象砍柴用的柴刀,只是长了许多。
家威紧紧握了一下手中的铁棍。这根棍跟随了师傅几十年,当年师傅临终的时候,送给了他,又跟了他十几年了,他已经使得得心应手了。平日里家威甚是爱护它,总是棍不离人,象跟自己的影子一样形影不离。
鬼刀看都没看家威一眼,双眼盯着脚前的地面。
“比赛开始!”随着王云甫的喊声,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仿佛要压得在场的所有人都透不过气来。
鬼刀突然头一抬,身子一沉,右手持刀指地,眼中精光暴闪,紧紧盯着家威的眼睛,浑身上下透发出一股逼人的杀气,跟刚才懒散的样子相比,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家威迎着鬼刀凶狠的眼光,脚下不急不慢地站了一个马步,身子慢慢身前倾了下去,手中的棍一横,谨慎地亮了一个“白蛇伏草”式,可守可攻。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从兵器上来讲,棍是要比刀占一定的优势的。但对于擅长近身搏击的高手来说,只要他接近了你的身体,你就甩都甩不脱,到那个时候,棍已无法施展开来,棍的长度反而成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现在双方心里都明白这点,一个想着要如何接近对方,一个想着要如何把对方控制在棍的攻击范围之内。
鬼刀拖着刀缓缓前移,眼睛却是一刻也没有离开家威的眼睛。
突然,鬼刀一声暴喝,左手横挡胸前,右手拖刀在后,双脚狂奔,犹如猛虎下山,真冲家威杀将过来!
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鬼刀那么矮小干瘦的身体里竟然暴发出那么大的能量,一声大吼就能震得在场所有的人耳朵生疼!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家威,心里暗暗替他担心。
家威一动不动地盯着杀奔过来的鬼刀。
眼看着鬼刀离家威只有四五步之遥了,家威突然一发力,身子向前一蹿,一招“仙人指路”,棍尖直指鬼刀头部而去。
鬼刀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闪避,反而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眼看双方就要撞到一起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家威的棍头快要点到鬼刀的额头的时候,鬼刀突然腾空而起,右手的刀一招“力劈华山”,在空中直指家威的头顶!
家威眼前一花,突然失去了鬼刀的人影,心里一沉,赶紧收棍,一招“霸王举鼎”,双手持棍,准备拦住砍向头顶的刀。
鬼刀突然在空中一个翻腾,右手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了左手!
他伸出右手,一把握住家威手中的棍,左手砍向家威的背部!
家威只有两个选择了。
一是弃棍躲开这一刀,一是硬挨这一刀。弃棍,在打擂时相当于认败了,家威就是硬挨这一刀,也决不会弃棍而逃的。而要硬挨这一刀,别说是鬼刀,一般人腾空一击的刀的力量都足以把一个人劈成两半!
围观的乡邻们都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敢看这残忍的一幕,就连王家方阵里的一部分人也别过了头去。毕竟是乡邻啊,何况平日家威做人中规中矩,从来不恃强凌弱,以武欺人。
看台上的人全部都站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许明哲脸色铁青,眼睛紧盯着鬼刀的左手,双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王伯曾咧开他那张巨大的嘴,快要笑出声来了,脸上的肌肉皱褶得象一朵绽开了的菊花。
只有一个人神情凝重,不急不慌,那就是郑春明。
鬼刀左手的砍刀已经快要触及家威的衣服了,没有时间选择了!家威突然一松右手,紧紧抓住了鬼刀的左腕,宛如把鬼刀整个人举在了空中!
鬼刀略一迟疑,立即松开右手,接过左手的砍刀,斩向家威的右臂。
家威一松右手,左手的棍横挑鬼刀的咽喉。鬼刀用刀格开棍子,人也落到了地上。
双方各自后退了四五步,对视着重新寻找机会。
围观的乡邻发出了一阵欢呼,庆幸家威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刀。只有王伯曾发出一声叹息,悻悻地跌坐在椅子上。
看台上的人都松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许明哲发现自己两个手心竟然都捏出了汗水。
郑春明微微笑了笑,他在想,倘若把家威换成是他,也会使出这招。但临阵对决的时候,能不能反应这么快却不知道,虽然他刚才早有想到,但毕竟是旁观者清。
家威其实也出了一身冷汗。
他太大意了,没有想到鬼刀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能在空中将刀几次换手,令人防不胜防。看来,得使出师傅传授的绝技才能求胜了。
楼主:梦遥2019  时间:2019-11-06 18:49:28
第十节

家威师傅是河北沧州最有名的棍术高手,外号“铁棍仙”,一条铁棍打遍了北方六省,从未遇过对手。
传说他自创了两招,叫做“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威力无比,但从未有人见他使过,因为等不到施展这两招绝招,对手往往就败下阵去了。
这“铁棍仙”早年在福建一带帮人走镖,有一次出镖的时候,在武夷山附近不小心被人算计,被人用生石灰弄瞎了双眼,抢走了镖物,一帮人都被砍伤在地。
幸好许明哲碰巧巡察路过,救了他一命,并帮他赔清了镖银,还请大夫帮他养好了伤,从此两人便成了莫逆之交。
“铁棍仙”双目失明后,无法再做走镖的营生,又不肯留在许明哲身边吃闲饭,伤愈后便辞别了许明哲,归隐沧州。为了报答许明哲的救命之恩,他三番五次写信给许明哲,要收他儿子为徒,传授自己毕生所学。
许明哲刚开始并不答应,后来看到他一番诚意,生怕伤了他的心,加之家威又痴迷武术,就应承了他,在家威八岁的时候,将家威送到了沧州学艺。
家威初到沧州时,“铁棍仙”便看出这是一块学武的好料子,极有学武的天赋,于是便悉心调教,家威也刻苦好学,不到三年便学会了师傅的一身本事,只是稍欠火候。
家威离家三年,艺已初成,虽然归心似箭,但因师傅年岁已老,双目失明,行动不便,身边离不了一个贴心的人照顾。师傅又不肯离开沧州跟着家威回湘北,家威只好边奉侍师傅,边练习武艺,直到师傅去世。
那一年,他刚好十八岁。
鬼刀又拖着刀缓缓欺了上来。
家威这次不等他靠近,将手中的铁棍舞得呼呼作响,只见棍影,不见人影,直朝鬼刀奔杀过去。
鬼刀一抬眼,只见一团棍影卷地而来,赶紧定下脚步,右手持刀,围着这团棍影不停地游走,寻找破绽。
家威见鬼刀轻巧灵便,躲避得快,这样伤不到他,便慢慢停了下来,持棍跟着鬼刀游走。
鬼刀越转越快,终于瞅准了一个机会,欺身而上。
两人一来一往,打斗得越来越快,只见一青一灰两团影子卷来卷去,看不出到底谁占了上风。
王伯曾显得有点焦虑了,在他的设想中,鬼刀三下五除二就应该把家威砍翻了的,可现在看来,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就这样双方你来我往斗了一百多回合,家威的棍突然慢了下来,显得有点体力不支的样子。
而鬼刀却是越战越勇,出刀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围观的人又开始替家威担心起来。
家威越打越慢,不停地退着,显得很是狼狈。
鬼刀终于找到一个近身的机会,一刀在家威的臂膀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立马流了出来,染红了家威的衣服。
“好!”王伯曾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大声叫好。
家威来不及察看伤口,鬼刀又拖着刀奔杀过来了,眼看就要到了跟前!
家威将棍交到右手,左手按住伤口,回头便跑。鬼刀一看家威想跑,更是加快了速度,几个起落,便追到只距家威四五步远了。
家威只顾低头狂奔,眼看就要撞上前面的一棵大树了!
这时只见他加快速度,腾空而起,双脚交替着蹬踢在树上,瞬间就登上了一人多高!
突然,他一回头,双手持棍,双脚狠命一蹬,人跟棍合成了一个“一”字,象一支离弦的利箭,直朝猛追过来的鬼刀射去!
鬼刀大吃一惊,但人在空中,已经无法躲闪,眼看就要被棍击中胸膛。
但鬼刀毕竟是鬼刀,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只见他双手握住刀背,奋力向上一挡,棍头被挡偏了一点,戳在鬼刀的右肩上,鬼刀一个踉跄,后退了十来步,左手持刀插地,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就在这时,得手的家威在空中以棍戳地,人棍合一,形成了一个竖“一”字,立在了空中!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惊呼!
鬼刀刚想要说什么,只见眼前一个巨大的影子象一个圆球一样滚到了眼前!
他本能地想挥刀抵抗,但还没等他看清楚,家威的棍端已经抵在了他的喉结上!
围观的乡邻们大声地喝起彩来,看台上的人全部都站起来了。

第十一节

家威冷冷地盯着鬼刀。
鬼刀一声叹息,左手的刀“呛啷”一声扔在了地上。
他双目呆滞,面无表情,嘴里喃喃念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师傅,徒儿给您老人家丢脸了!”
家威一愣,收回了棍子,沉声问道:“你怎么认得这两招?”
鬼刀深陷的眼里突然涌出两滴浑浊的泪水,颤声反问家威:“你师傅可是河北沧州铁棍仙?”
家威又是一愣:“你认得我师傅?”
鬼刀略一点头,旋即又一摇头:“三十五年前,我师傅曾受人挑唆,要找你师傅分个高下,但你师傅不愿意出手比试,我师傅很不甘心。挑唆我师傅的人就买通了你师傅手下的一个伙计,打听到你师傅走镖的路线,在武夷山附近设下埋伏,由我师傅单斗你师傅,其他人劫了你师傅的镖。”
鬼刀肩膀一阵剧痛,嘴里流出了一丝鲜血,家威正要走过去扶住他,他一摆手,自己强忍着坐了下来,继续说:“当时,我师傅就是败在了这两招下,但你师傅手下留情,放过了我师傅。没想到那个挑唆我师傅的人跟你师傅有仇,趁你师傅不备,用生石灰弄瞎了你师傅的眼睛,并要取你师傅性命。我师傅断然拒绝,双方反目成仇,打了起来。我师傅寡不敌众,受了重伤,正在这时,山谷里出现了官府的车队,那一帮人就逃跑了,我师傅怕受牵连,刀也未来得及捡拾,悄悄地逃到了密林深处,只到看到你师傅被官府的人救起才离去。师傅回到湘西后,从此闭门封刀,不再过问江湖上的事。我八岁那年,跟着父亲上山采药,父亲不慎坠下悬崖,我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转了两天,走不出去,最后饿晕在一棵树下,我师傅正好打猎归来救了我,得知我无依无靠,就收我为徒。”
“没错,我见过跟你这刀一模一样的刀。”许明哲不知何时率着众人来到了鬼刀身后。
“三十五年前,老夫任福建盐巡司,外出巡察时,在武夷山遇到身受重伤的铁棍仙老兄,碰巧救了他一命,当时现场就有一把形状怪异的刀。”
鬼刀一回头,惊诧地盯着许明哲,说不出话来。许明哲微微一笑,冲他说:“你继续说下去吧!”
鬼刀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吐出一口血来。家威走到他的身后,盘腿坐下,伸出右手抵住了鬼刀的后背。
鬼刀回过头去,感激地看了一眼家威,继续说:“师傅在临终的时候告诉我,他平生就做了一件亏心事,对不起你师傅。交待我日后遇到铁棍仙的后人,不许动手,并要转告对方,劫他的镖的人,就是湘西土匪头子镇山虎。如果铁棍仙没有后人,这报仇之重任就由我来完成。”
鬼刀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舒适了很多,便回头示意家威停下。
“二十年前,师傅去世后,我奉师傅遗命去河北寻找你师傅,好不容易访到你师傅的住处,但得知你师傅已经去世,没有留下后人,只有一个徒弟也不知去向。我只好回到湘西,寻找机会替你师傅报仇雪恨。镇山虎平时从不单独外出,在他的地盘很难下手。我只好白天打猎,晚上练刀,苦等了两年,终于在他下山抢亲回来的路上劫杀了他,自己虽受重伤,但总算是替你师傅报了仇,也了却了我师傅的一桩心事。”
说到这里,鬼刀突然爬了起来,一翻身单膝跪在了许明哲的脚下:“今日,我违背了师命,跟铁棍仙老英雄的后人动了手,虽死也是罪有应得。三少爷武功高强,却是心性仁慈,我担心他日后受人暗算,请许老爷允许我留在他身边做个照应,报答他的不杀之恩!”
许明哲一弯腰,双手扶起了鬼刀,深情地说:“你师傅和你,本性都是侠义之人,虽受奸人挑唆,误入歧途,但能迷途知返,并为地方除了一恶霸土匪,善莫大焉!如今时局动荡,国事凋蔽;军阀连年混战,不顾百姓死活;列强虎视眈眈,意欲吞我中华!你若能留下来,帮家威训练一批乡丁,以备不时之需,自是好事,我岂有不允之理?”
“恭喜许族长又得一名虎将!”张县长率着族长们一并贺喜。
王伯曾早已经率着族人灰溜溜地走了。
春明则走到家威面前,拿出刀伤药,正要替他敷药。
鬼刀走上前来,一把止住春明,从自己胸前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倒出一些药粉,敷在家威肩上:“放心吧,这是我师傅早年配制的创伤药,保证不到三天就可痊愈。”
春明哈哈一笑:“鬼爷说的是!湘西的药那是出了名的好,有劳鬼爷了!”
鬼刀也是一笑:“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说两家话,是吧?三少爷。”
家威突然一把抽出鬼刀背后的刀,掂量了一下,看着鬼刀说:“好你个鬼刀!今天差点要了本少爷的命,你要不帮我训练出一批刀手,看我怎么收拾你!哈哈!走,都回家喝喜酒去!”

(第一部完)
楼主:梦遥2019  时间:2019-11-06 18:49:28
@永恒的爱人wHe 2019-08-01 10:57:13
-  看好你  楼主怎么不更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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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的关注和支持!第一次写作,没有经验,感觉开场铺得太开了,故事情节也不够吸引人,不太合大家的胃口。第二部还得调整方向,重新构思。请大家不吝指教,多提宝贵意见!谢谢!
楼主:梦遥2019  时间:2019-11-06 18:49:28
@城市田园生活 2019-08-12 05:18:51
每天顶一顶
-----------------------------
感谢支持和关注!

楼主:梦遥2019

字数:89830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7-09 19:43:53

更新时间:2019-11-06 18:49:28

评论数:18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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