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楔子

时间一晃就到了1938年冬天了。
振国转眼就已经满了14岁，在长沙国立中学上学了。单从个头上看，他已经是个壮实的小伙子了。
王家寨自振国出生那年被许家台斗败后，消停了不少，而王氏族长王伯曾因为吃了一桩官司，蹲了大狱，出来后又入了洪帮，不再担任族长。新族长王云浦上任后，除了偶尔和各他各姓有些小的争斗，再也没有在乡邻里挑起过大的事端。
湘资口乡邻的日子也难得地保持了十几年的平静。
而这十几年内，中华大地却是风起云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军阀连年的混乱，已经使中华大地满目疮痍，山河凋蔽，百业废黜，民不聊生。
而“七七事变”的爆发，日本帝国主义公然撕下了伪装的面具，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正式暴露了他们侵吞中国的狼子野心，并加紧了对中国各大城市的武装侵占。他们甚至放出狂言：三个月灭亡中国。
1937年12月，中国首都南京失守后，日军气焰极为嚣张，企图沿长江而下乘胜追击，一举击溃中国政府军队主力，武汉便成为了日寇下一个攻占的目标。
1938年6月，国民政府举全国之力，开始组织武汉会战。
而武汉南面，就是失去屏障的岳阳城，武汉一旦失守，岳阳将成为一座孤城，日寇届时可长驱直入，取岳阳将如探囊取物般不费吹灰之力。
两湖百姓都陷入了深度恐慌之中，他们积极地捐献物资，自发地组织民团， 为保卫自己的家园不致遭受日寇铁蹄的凌辱而努力挣扎着。
但武汉还是失守了！
1938年10月，日军攻占武汉。
随后，臭名昭著的刽子手冈村宁次率领日本第11军，于1938年11月初攻陷湖南北面门户岳阳，湘阴、长沙岌岌可危。

第二节 孤坟
冬天的阳光直射在青山岛上，暖和得如同一双轻柔的小手在脸上抚摸。
岛的东头有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山底下有一大门紧闭的木头小屋。小屋背北朝南，门前左右两边各竖着一排木架，木架上各晾着一大片灰黑色的渔网。
小屋的左边是一个小山坡，坡上种满了竹子，坡上铺满了枯黄的竹叶。
坡底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坟，坟虽小，但周围却是没有一根杂草，可以看出有人经常在照料。
小坟的正面插着一块木牌，木牌虽经日晒雨淋，显得十分陈旧，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亡妻郑金凤之墓”。

第一章 复仇

第一节 青山岛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洞庭湖自古为五湖之首，是中国水量最大的通江湖泊。
湖中烟波浩渺，一望无际。
湖的南面有一小岛，叫做青山岛，又名青潭，是南洞庭湖中的一座自然孤岛，距湘阴县城北20公里左右。
俗话说：“青山天下渔”。青山自古是我国南方淡水渔业文化的发祥之地，这里的居民靠水吃水，多以捕鱼为生。
青山岛南北长约二十里，东西宽约两三里，岛上有一巨大内湖，以致从高空中俯视时，青山岛就像一只巨大的龙虾。
岛的四周有约五百平方公里的广阔水域，湖洲、杨柳、芦苇面积约近百万亩。冬春时节，“鸟飞遮住半边天，鸟落占去半边湖”的场景十分壮观。
这个岛的地理位置十分独特，陆路直达湘阴县城，水路可直取岳阳，又有漫天的芦苇和杨柳作为天然的屏障，真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的杨幺起义时曾驻扎于此。

第三节 疤爷
“疤爷！疤爷！”
一个渔民装束的青年男子，手上拿着一个牛皮信封，一边小跑一边叫唤，眨眼就到了小屋门口。
青年渔民正欲抬手拍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满脸伤疤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
“满伢子，么子事这么慌张撒？”
中年男人疑惑的盯着青年渔民。
“疤爷，我今天去了镇上，看到了周老倌，他说上头捎信来了，让我尽快交给你！”
满伢子气喘吁吁地递上牛皮信封。
疤爷伸手接过信封，看了一眼，撕开一角，取出信笺，只见上面写着简单写着两行字：
初九日排过湘资口，务必保平安。龙。
“疤爷，是要来货了吗？”
满伢子兴奋地搓着手。
“嗯，这次应该是大货，要不然龙爷不会让我轻易去湘资口。”
疤爷沉思了一下：“明天就是初九了。满伢子，你去叫天保组织好几十号人，做好准备，晚点便随我出发。”
“好嘞！要去湘资口喽！”
满伢子蹦蹦跳跳地走了。
疤爷反身进了屋，关上屋门，从怀里拿出一只暗光的银镯，看了看，放在手掌中反复抚摸。
良久，一滴浑浊的泪从疤爷眼角滑落，掉到脸上的疤痕上。
他抬起头来，尽管满脸的伤疤如同一条条蚯蚓爬行在他的脸上，十分恐怖，那充满了仇恨的眼神更是让人不寒而栗，但依然还是能够隐约看出当年栓子那一张年经俊朗的脸廓。
“金凤，栓子要为你讨还公道了！”
十四年前的那一幕，又在他眼前浮现。

第四节 往事

黑龙潭。
许明哲刚率领族人离开，黝黑的潭面突然冒出一个大水泡，一个男人忽地从水里冒出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四周探望了一下，然后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潭面留下一个深深的漩涡。
约摸过了小半袋烟的功夫，随着“哗啦”一声水响，一个全身捆绑着绳子的女人浮出水面，女人身子下面有一双手托举着。
女人是金凤，但她已经身体僵硬，不见半丝动弹。
水下的男人钻了出来，是栓子。
栓子竟然死里逃生了！
原来，当天晚上，大伙正要把栓子装进猪笼，德才老汉突然叫了一声：“慢，栓子的水性大家是晓得的，莫要让他跑了，光华，你再把他捆紧点！”
光华按照德才老汉的吩咐，重新把栓子结结实实地捆绑了一遍。
几个大汉手忙脚乱地把栓子塞进猪笼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偷偷地把绳头塞在了栓子被反绑的手里。
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瞒过了祠堂里几百双男女老少的眼睛。
当猪笼被投进黑龙潭的时候，栓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为了保存体内的氧气和保存体力，他没有做任何挣扎，任由身体随着猪笼快速下沉。
刺骨的潭水像刀子一样割划着他的皮肤。
他紧咬牙关，在心里哭泣，为了相同命运的金凤。他只祈望金凤能多挺一会儿，再多挺一会风，等着她的栓子去救她。
说起栓子的水性，那在湘资口是鼎鼎有名的。他自小在洞庭湖边长大，四岁就跟着父亲许德生去湖里打渔。六岁就学会了游泳，长大后更是成了当地最有名的“水鬼”，每有湖边沉船打捞的作业，滩险浪急的地方总是非他不可。
据说他少年时有过一次奇遇，自那后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潜水本领，能在水中短时间内换气。

第五节 童年

许德生因为家贫，年轻时耽误了婚事，直至中年的时候，才娶上了一个广东逃难来的外乡女人。虽是外乡女人，许德生也是百般呵护，夫妻俩互相疼爱，小日子过得虽苦犹甜。
可惜好景不长，外乡女人刚生下栓子不久，得病死了。
那一年，光华的娘恰好也刚刚生了光华，见栓子可怜，便将栓子接到自己家中，每日与光华一同哺养。
于是，栓子和光华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许德生中年得子，很是疼爱栓子，加之栓子从小又没了母亲，更是不舍得让他离开自己一刻。在栓子长到三四岁的时候，便把他带在自己身边，每日跟他到渔船上玩耍。
那一年，栓子不到六岁。天天跟着父亲泡在渔船上，年小懂事的他，已经会帮着父亲清网摘鱼了。
洞庭湖的天，那是说变就变的。
那天早上还是风和日丽，刚到中午就突然狂风大作，巨浪掀天！
洞庭湖自古就有“无风三尺浪”之说，赶上狂风暴雨的时候，那翻天巨浪铺天盖地，气势一点也不逊于大海。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就曾描述过洞庭湖上“浊浪排空”、“樯倾楫摧”的景象。
在湘北人的眼里，别说是洞庭湖的风浪，就连洞庭湖里的麻雀，都要比别处的麻雀厉害不少。湘北人夸别人办事老练、有经验，一般是说：“他是洞庭湖里的麻雀，见过了几回风浪的。”
虽然身为渔民的许德生隐约也感觉到了天气会变，但因那天收获颇丰而贪心了一点，以至于狂风即将来临的时候，他的船还在离岸很远的地方收网，完全来不及上岸泊船了。
狂风起时，许德生正在水中忙着收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巨浪早已经掀翻了他的小渔船，他也一下子沉到了水底。
等他冒出头来时，小船已经底朝天地离他有几十米远了。
完了！栓子完了！
许德生心里一沉，不要命地游向小船。
湖面上，小船底朝天地随着风力转着圈，四周早没有了栓子的身影。
许德生悲从中来，趴在船底上号啕大哭。
突然，他感到自己的腹部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
他一愣，瞬间便明白过来了，一个猛子扎到了船底！
果然，栓子头伸在船舱里，一双小手紧紧地扣住船舱上的一块木板，双脚正在不停地踢打。
许德生激动万分，一把抱起栓子钻出船舱，爬上船底，父子俩趴在上面又哭又笑。
这件事后，许德生逢人便说栓子是个天生的“水鬼”，淹不死的。

第六节 奇遇
栓子每日跟着父亲在洞庭湖里打渔，练就了一身好的水性。
爷儿俩的日子过得虽然贫苦，但天天能在一起，倒也知足。
可惜这种日子没能维持多长时间，栓子八岁的时候，许德生因长年浸泡在水中，劳累成疾，撒手西归了。
多亏隔壁长贵老汉老俩口见栓子可怜，收养了他。
那时长贵老汉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虽然家里粮食不够，但每年总是要养上一头猪仔，待过年的时候卖掉，填补落下的亏空及补贴家用。
懂事的栓子小时候经常到洞庭湖里去捞“桡边草”（洞庭湖区一种生长在水底的水草，叶片似兰草，较嫩，猪很爱吃）给猪吃，以节省粮食。
有一天傍晚，天气很好，夕阳红得火球似的。
湖面上风平浪静，湖水清澈见底。
平时天气不好的时候，湖水是浑浊的，水底下的桡边草是看不到的。
栓子在湖中边打捞水草边戏水。
他自恃天生水性好，天气又不错，所以越游越远... ...而越远的地方，湖底下的桡边草因较少被人收割，所以越发长得茂盛。
所以，那天栓子特别高兴，想多捞点水草回去备在家里，后面几天就不用天天来捞了。
大概那年栓子十岁多吧，半大小子了，长得也还壮实，力气较大，体力也好。
栓子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到了湖底。
正在他兴致勃勃地埋头扯草的时候，突然发现一条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黑鱼藏在水草中！
黑鱼也叫柴鱼，藏在水草里就跟一根黑色的木柴一样，不仔细看还分不出来。它的学名是乌鱼，一种肉食动物，很凶悍。
这么长的乌鱼至少有五六十斤了，跟栓子的体重大概接近。
大乌鱼在水里会攻击人的。
栓子一心想着这鱼能让长贵老俩口补补身子，竟然就想徒手抓了回去，丝毫没意识到危险。
栓子曾经在水里抓住过十多斤的草鱼，可是，这次他想错了，黑鱼可不是草鱼，凶悍强度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他轻轻游到乌鱼的后面，乌鱼正张开腮在呼吸，栓子伸手就往鱼的腮里戳去！
没曾想还真让他给戳中了！栓子顺势就一把抱住那条鱼，骑在了鱼背上。
乌鱼在水里力气很大，比十岁的栓子力气大多了！
吃见它受了惊吓后，先来了三两个翻滚，想要把栓子甩下来！
栓子就被呛了几口水，有点晕乎了，手卡在鱼的腮里，眼睛却还睁着，观察周边有没有可以抱住的东西。
乌鱼见甩不掉栓子，便夹着栓子的手开始飞窜。
栓子挣也挣不脱，抓又抓不住，只好紧紧地抱着乌鱼，心里充满了恐惧。
乌鱼不知窜了多久，栓子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水，又吐了多少水，早已经昏昏沉沉，只是下意识地抠住乌鱼不放。
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扑面而来。
栓子感觉到脑袋一阵剧痛，失去了知觉... ...
过了不知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躲在湖中一个小岛的沙滩上，胳膊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沙子。
他挣扎着爬上了岸，站了起来，四处观望，看不到一个人影。再回头看湖面，他突然发现十几米外清澈见底的湖水下静卧着一个庞然大物，有点像抱住乌鱼飞窜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巨大黑影，但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小孩子胆子大，不懂害怕，犹豫了一下，他脱下汗衫绑住伤口，下水向那黑影游去。
游到距离四五米的时候，栓子看清了：
这是一只巨型的湖蚌，体积足有家里的茅房那么大！
湘北农村以前的茅房体积不大，也极为简陋，就是几根木头围起来一个刚好一人高的小房子，四周用木板或篱笆扎起来，门洞上挂个帘子。
上茅房的人一般距离茅房几米远的地方就开始咳嗽，茅房内如果没有回应的咳嗽声，就说明茅房里无人，方可进去。
横亘在地球上亿万年了的洞庭湖，深藏在湖底的巨型生物数不胜数。几百斤一条的鱼，那是常有捕获的。
在当地人眼里，茅房大的湖蚌也不是不可能的。
据老人说，三十年代的时候，有一艘路过的货船，因想多赶路，没有在船码头停靠，晚上就泊在湖中。
待到第二天早上，船员收锚的时候，突然发现锚在水里怎么也拨不出来，众人一齐施力，还是纺丝不动。于是派水性好的人下去观察，原来锚是被一巨大的湖蚌含住了！
可能是感觉到了栓子靠近的缘故，湖蚌慢慢开始向湖中移动。。。
栓子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睁大眼睛冲着河蚌游去。
当他快要靠近湖蚌的时候，湖蚌突然张开了巨嘴！
栓子很清楚地看到蚌壳里两排闪亮的白色球体，在水里看来，每个足有鸡蛋那么大！
栓子惊呆了，忘记了划动，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水流突然将他吸了过去，瞬间又将他推了回来。
等他完全停止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回到湖滩上。
栓子赶紧寻找那个巨型湖蚌的身影，可是湖面风平浪静，清澈的湖底下，只有茂盛的水草安然而立，根本就不像曾经有个巨物来临过一样。
多年以后，栓子甚至还在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就是一个幻觉。
可是，理智又告诉他，那是一场真实的经历，因为他对每个场景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无数次在梦中回到过那个真实的场景！
而当长贵老汉发动族人在第二天中午找到他的时候，那已经是在离湖岸十几公里外的青山岛上，当时他胳膊上的伤口血迹还未干。
也就是说，乌鱼和河蚌在水里把他送到了十几里外的青山岛。
而冥冥之中似乎就有定数，多年以后，他竟然在这个岛上安了家。
栓子这么长距离呆在水里是怎么换气的？别人问他的时候，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但后来大家发现，从那以后，栓子的水性更好了，他扎个猛子下去，可以在水里呆上半袋烟的功夫，这是当地水性最好的汉子能在水下停留的时间的五倍！
他成了当地最有名的水鬼。

第七节 死里逃生
猪笼大概坠下了三十多米，终于在潭底的淤泥上落定。
栓子迅速扯开手上的绳结，将自己解脱出来，摸索着扭开拴在猪笼盖上的铁丝，钻了出来，凭着记忆游向另一只猪笼沉下的方向。
他心中不停地祈祷，希望他的女人跟他一样安然无恙。
摸索了良久，没有找到另一只猪笼。三十米深的潭水，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也会能把人全身冻僵，何况是冷风刺骨的冬天。
栓子无奈地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顺便重新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了金凤下沉的大致位置，然后又一头扎了下去。
这次很顺利地找到了另一只猪笼。
栓子手忙脚乱地打开笼子，使劲把金凤拉了出来抱在了怀里，双脚一使力，箭一般地射向湖面。
栓子双手托举着金凤，将金凤放在岸上，自己也一骨碌爬上了岸。
他顾不得浑身湿透，冻得直打哆嗦，先将脸贴近金凤的鼻子。
金凤已经全身僵硬，双目紧闭，没有了半丝气息。
栓子不甘心，他坐下来，解开金凤身上的绳子，将金凤的身体翻过来，让她脸朝下，腹部顶在自己右膝上，自己不停地抖动右腿，希望能帮她抖出腹中的水。
但是，任栓子怎么施救，金凤还是一动不动。
栓子瘫坐在地上，搂着金凤的身子，双目通红，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鲜血顺着下巴滴到了胸前的衣服上。
十月的湘资口，晚上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在浑身湿透的栓子身上割划，栓子却恍然无觉。
远处，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火光。
火光越来越大，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左手提着一盏“气死风”马灯，右手提着一个硕大的布包，一路小跑，转眼就到了栓子眼前。
栓子沉浸在悲伤里，没有半点反应。
黑衣人停下脚步，看到眼前光景，用力一跺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包裹放到栓子面前，拍了一下栓子的肩膀：“伢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冻坏了自己身子，赶紧换上衣服，把金凤葬了。包里有吃的和几块银元，你拿着逃命去吧！”
沉浸在悲伤中的栓子，只觉得黑衣人的声音好生熟悉，但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黑衣人说完，叹了口气，提上马灯匆匆走了。
栓子爬起来，满脸泪水地冲着黑衣人的身影叩了一个头，又转过身来，对着许家台方向叩了三个头，府下身子，拾起地上的包裹，再将金凤背起，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八节 码头
疤爷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收起银镯，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取下挂在床头的一把弯刀，戴上一个十分硕大的斗笠，这斗笠又大又深，几乎完全遮住了他那张恐怖的疤脸，这根本不是当地的斗笠。
他跨出门槛，随手带关了门，也不上锁，径直向金凤的坟地走去。
湘北渔村，渔民们出门时一般不锁门：一则家中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二则当地民风淳朴，很少有偷鸡摸狗的人，进门的多是落难的外地人，进门找口吃的。
一年四季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常遭风暴掀翻渔船的渔民，更能体味落难之人的辛酸苦楚，所以倒是希望能帮助到他们。
于是，常有渔民举家外出劳作几天，回来的时候，家中却是炊烟袅袅，陌生的笑脸殷勤相迎，宾主尽欢。
疤爷来到金凤坟家，俯下身子，抚摸了一下坟前的木牌，深情地看了一眼坟头，一扬头站直了身子。
这个时候，满伢子已经领着天保一行三十多条壮汉，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他眼前。
“疤爷，人到齐了。我们几时走撒？”
满伢子兴奋的内心溢于言表。
“你这好呷鬼！巴不得现在就走是吧？船准备好了没？”
疤爷伸手怜爱地摸了摸满伢子的头。
是的，谁不想去湘资口逛逛呢？那可是出了名的千年古镇，千百年来一直是热闹非凡，每逢大集的时候，镇上的繁华景象更是胜过了县城。
“师傅，都准备好了，四条船都到了码头！”
精壮汉子天保抢着回答。
天保姓周，是疤爷的徒弟。他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祖上三代都是当地渔民，一家子在这个小渔村里很有威信。
疤爷点点头：“好！出发吧”
从青山岛到湘资口，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条是陆路，经过湘阴县城，再往西行20公里，总共40公里路程。
还有两条水路，一条是沿湘江南上（湘水由南向北注入洞庭，故此处为南上），直达湘资口，全程25公里左右。还有一条水路是由横岭湖经张家湖、王家河（湘江支流）到湘资口，全程在20公里左右。
不用问，疤爷当然是走第三条路了，这条路不仅最近，而且这是南洞庭湖区，疤爷最为熟悉的水域，沿途都是熟悉的渔民村。
一行人向湖边码头走去。
渔村的人都知道，渔村有两个码头，一个是东码头，一个是西码头。
东码头在岛屿的东头，对面是刘家山，湖面较窄，为岛上渔民日常与对面商贩唯一交易的地方，平日里十分热闹。
西码头在岛的西面，面对着横岭湖广阔的湖面，为渔民平日里出船打渔、归家停靠的地方。
其实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码头——暗码头，它在岛屿的最西端，隐藏在漫天的芦苇丛中，岛上的渔民知道的也不多。
这个码头，是疤爷和天保他们花了一年多的功夫才修建起来的。他们先是在芦苇丛中修出了一条隐秘的碎石路，一直延伸到湖面，再在路尽端的水下修建了一个青石垒起来的码头。
码头面低于水面一尺左右，两边是无边无际的芦苇，仅有两条隐秘的水路通向芦苇丛中一块块连接的小水域，几十条船只隐藏其中，外人根本想不到，更发现不了。
疤爷一行匆匆来到暗码头，天保一声口哨，便有人把船从芦苇丛中摇了过来。
疤爷上了其中的一条小船，钻进船仓，放下了帘子。
摇船的汉子双臂一展，小船像箭一般地射向广袤无垠的湖面。一群受到惊吓的野鸟霍然飞起。
疤爷掏出烟袋，点燃了一袋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回头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思绪便像小船行走过的水痕一样，漫无边界地铺了开来。

第七节 排古佬
十四年前的那个黑夜，栓子背着金凤，一步一步来到了青山岛。
自从他少年奇遇，被乌鱼和湖蚌带到这个世外桃源后，他就喜欢上了这里，平时没事的时候都会来看看。一来二去，便和陆续搬到岛上居住的渔民都很熟识了。
他悄无声息地安葬了金凤。在天保父亲周老倌的帮助下，又在金凤坟边不远的地方，花了几天时间搭起了一个木头小屋，他想一直这样守着金凤。
头一两个月住下来，每天跟着周老倌出去捕鱼，倒也无事。
可是时间一长，天天面对着金凤的坟头发呆，栓子就眼看着削瘦，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周老倌劝了又劝，但终是无济于事。他不忍心再看着栓子这产糟践自己，但苦无良策。
那一天，周老倌到得镇上置换粮油，路过一个木材店时，心里一动，就走了进去，找了他的老友王掌柜。
王掌柜年轻的时候在上湖南（邵阳、安化）一带做过“排古佬”，后来积累了一些资本，成了家后，觉得做排古佬太危险，就开始转行做木材生意。
湖区地带，是缺少木材的。湘阴一带的木材，合乎全部来自湖南西部的雪峰山。
雪峰山是湖南最大的山，古称梅山(最宽部分在安化县)。其地千里，南接邵阳、北到常德、西到怀化沅陵、东到益阳市和长沙宁乡县西部，雪峰是其中的主峰地带，民国时期才以雪峰山之名取代梅山。
雪峰山上原始森林茂密，是湖南最大的木材产地。山中树木几百年未经大的砍伐，各种名贵木材简直是取之不尽。
但木材易得，却难以运送到全国各地。
走陆路显然是不划算的，一根木头少则上千斤，重则几吨，从当时的运输工具来说，是没有车能经此长途颠簸的，就算有，那车费也一宣是贵得吓人。木材倘若经此运送，用当地人的话来说，那也是“豆腐盘成了肉价钱”，自然没人考虑。
那就只能走水路了。
走水路也有两种选择，名贵木材，怕被冲走，可以请大的洞驳子（一种大的货船）来运送，但价格自然昂贵，极少人请得起。
剩下的就只有一种方式了，那就是“排运”，把成千上万的木头在资江河道上游浅水处扎成木排，在河道涨水的季节，利用水的浮力和流动，沿着河道漂流至下游各个码头。
这样，就催生了非常危险一种职业——排古佬。
我们今天所称的“排古佬”，其实是一个贬称，多是指驾排的人，也叫排客。排古佬在人们的心目中，那就是粗犷、野蛮、剽悍的化身。
没有真功夫，那是做不了排古佬的。
老话说得好：“行船走排七分险”。资江在穿越雪峰山脉这近二百多公里的水路上，滩多流急， 有著名的“七十二滩”、“三十六潭”、“十八险湾”。木排从雪峰山放下，到得资江下游时，幸存的就只有三分之一了。其它的木排，大都是在险滩险湾的地方，因水流湍急而触礁冲散，严重的更是排毁人亡了。
所以，但凡有点活路的人，是不愿意去做排古佬的。
当地有一首歌谣是这么写的：
“嫁人莫嫁排古佬
夜夜空房好无奈
一年四季跑在外
三年五载冒生崽

嫁人莫嫁排古佬
滩多湾险难回来
初三才把花桥坐
十七就把棺材抬”
当排古佬虽然凶险，但是周老倌知道栓子有一身好水性，也有一身力气和过人的胆量，保全自身是没有问题的，况且排古佬的酬金相对来说是比较高的。做上两年，就够栓子再娶一房媳妇，也能让他忘掉以前的事，安下心来过日子。

第十节 投排帮
栓子听了周老倌的一番劝说，思忖良久，不忍心伤害了老人一片好意，于点点头答应了。
周老倌再次找到王掌柜，拜托他修书一封，让栓子带上。临了拿出些盘缠，硬塞给栓子。栓子死活不要，但拗不过周老倌的好意，只好收下了。
那天清晨，周老倌带着儿子天保把栓子送上了送木材返回的船，一再叮嘱他放排要注意安全，不想干了就回来，这里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
听得栓子很是心酸。
栓子别了周老倌父子，跟着排古佬老七乘着船一路向西。
船过湘资口的时候，老七领着一帮排古老上岸去采购一些特产带回山里，留下栓子一个人对着滔滔江水发呆。
岸上就是家了，可没有金凤的家，还值得留恋么？这些天金凤的影子一直在他头脑中闪现，他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金凤，等着我，我一定会让刘三和许明哲付出代价！
就这样走走停停，船沿资江逆流而上，一船剽悍的汉子们一路嬉笑打闹，互相捉弄，时间倒也过得挺快，不知不觉几天就过去了。
栓子丝毫没有心情观看资江两岸的景色，只是跟老七泡在一起，打听放排的要点和排古佬的故事。
排古佬基本上是资江岸边人，具有良好的水性，有些被称为“水鸭子”、“猛际子（一种擅长潜水的鸟）”。他们长年累月地驾着木排、竹排，穿行在资江的风里浪里，滩头湾角。
这放排首先要学会扎排，在岸边的沙滩上或河边的浅水处，将零散的竹木扎成一斗一斗的排。每一个单排叫做一斗，一般四或八斗连成一组，叫做一篷。
扎排是很有讲究的，先将竹木的根部放在排的两头，再用横木将它们连接扎牢。排不能太宽，一般宽不能超过一丈二尺，因为资江沿途有许多河坝，坝口宽度一般为一丈四尺，太宽就过不了。
每斗排大树一般扎两层，约几十根树木。小树可以扎三四层，100多根树木，约15—20立方米，重约一两万斤。
扎排时，每四斗排必须扎一个棚子，上面为竹篾编成的，可以遮风挡雨，里面铺稻草等，可供几个人睡觉歇息，还能在里面生火做饭。
最重要的是放排。
放排前，须将一斗斗的排连接起来，连成一篷。水大时，每次可连接八斗排。水小时，只能连接四斗，便于操作。
这排连接起来，也是有讲究的，似紧非紧，似松非松。既不能让它们脱落，又要使它们能灵活转弯，便于在河湾或水窄处行走。
放排时，一般每斗排需要一个排客。每组排的前后都有一个橹，用于左右扳动，调整方向。
放排人最重要的工具叫做“戟钩子”，是一个像鹰嘴一样弯曲的铁钩子。戟钩子装有一根长竹篙做的柄，人握住竹篙，操作自如，可以将戟钩子“啄”进大树，将树木拖动，用于扎排。在放排时，有时木排被打散，树木漂流，也可以用戟钩子将漂散在河中的木材钩起来。
栓子注意到，老七在提起排帮扛把子——“龙掰子”（掰,bai音译，湖南方言，指跛子）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和崇拜。

第十一节 扛把子
排帮的汉子尽是些不要命的狠角色，呷得苦，霸得蛮，舍得死，打架斗殴那更是家常便饭，出了名的凶悍。三教九流的人物平日里都得让他们三分。
想要驾驭这么一群凶神恶煞，扛把子没有点真功夫是降不住他们的。而且光有真功夫还不行，还得让他们心服口服，从心里敬畏你，才能立下帮规，对他们进行管教。
龙掰子原来是湘西王陈渠珍统领的“竿子军”里的一个侦察连长，一身功夫在竿子军里是赫赫有名的。有一次在竿子军肃清土匪的时候，他亲自带着三个侦察兵摸到山里去侦察敌情，误打误撞闯到了土匪头子黑皮的密室里，被密室里的机关卡断了一条左腿。幸亏随从的几个侦察兵拼死相救，才逃出了一条性命，但从此就落下了残疾，只好离开了部队。

龙掰子虽然废了一条腿，但一身的武艺却没有废。他流落到安化的时候，被这里的山山水水和漂亮的阿妹吸引住了，觉得这里便是自己最好的归宿，决计留下来，余生就在这里干一番事业。
几个月后，他拉起了一帮人马，自己做了老大，专门做放排的营生。
龙掰子不仅武艺高强，为人又非常义气，他对排帮的兄弟如同手足，放排所得的利润，除去帮里开支后，大家平分，自己从不多占一分。
所以大家都很钦佩他，愿意跟着他一起挣这舍命钱来养家糊口。久而久之，别的排客也选择了加入了龙掰子的排帮，不到一年时间，他就吞并了安化所有排帮，整个安化县一带的放排生意就被他垄断了。

第十二节 救人
船行了五天，终于在一个傍晚时分抵达了安化九龙坡，一个颇为热闹的小镇。
老七上得岸来，先安顿好了栓子，然后匆匆去找老龙头汇报去了。
栓子用完了晚餐，一个人在房中呆得无聊，就信步走出了房间。
九龙坡傍晚的景色，与青山岛相比，看起来大不一样。
傍晚的青山岛，那是波光鳞鳞，水鸟翔集，而九龙坡的傍晚，却是翠岚层叠，山色如金，两相比较，各有千秋。
栓子一路上欣赏着这迷人的景色，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资江边。
资江在这一段颇为狭窄，且弯多滩险，更显得湍流急促，十分惊险。
江边上一群约摸七八岁的小孩在嬉戏打闹，不远处一群女人在江边一个滩上洗衣服，一阵甜美的山歌随风飘了过来：
“正月拜年妹送郎，
几多不舍在心肠。
千言万语来嘱咐，
今年娶妹做新娘。”
歌声悠远飘逸，挟杂着女人们的嬉闹声。
栓子彻底为眼前祥和的景象陶醉了，他的脑海里又闪现出金凤那娇美的面容... ...
“救命啦！救命啦！”
一阵急促的呼救声把栓子惊醒了过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江边洗衣服的那帮女人正在快速地向下游奔跑。
江面上，一个馒头大小的黑点浮在水面，约隐约现，越来越小。
不用说，肯定是嬉闹的小孩掉入江中了！
栓子来不及多想，他沿着江岸，朝江面上的黑点一路飞奔，边跑边脱衣服。
不一会，他就追上了江面的黑点。
这时候，他已经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了。
只见他一个箭步，纵身一跃，瞬即就消失在江水中了。
追赶的女人们一阵惊呼，为落水的小孩，也为救人的栓子。
江边的人越来越多了，但在这寒风刺骨的冬天，没有人敢贸然下水救人，何况，这里还是令人谈虎色变的“阎王滩”。
江边的人们焦急地等待着。
良久，一个小孩从江面上升了起来，身下一双大手托着！
小孩在慢慢靠近岸边，但始终不见底下的人冒出头来。
大家开始放下心来。
突然，托着小孩的双手又急促地没入了水中，小孩也慢慢隐入了水里，江面上只留下一个大大的旋涡。
大家又开始紧张起来。

正在这时，小孩的身体又露出了水面！
围观的人一阵欢呼，有几个青壮男人迅速跳入了江中，他们手牵着手，慢慢地靠近小孩。
终于，走在最前面的男子伸手将小孩接了过来，递回了岸上。
围观的人们有人走了出来，开始倒背着孩子奔跑，帮他颠出腹中的江水。
没几步功夫，孩子“哇”地一声，吐了一地的黄水，哇地哭将起来。大家开始放心了。
等大家的目光从小孩身上收回来时，河面已经没有了那双大手的影子，只剩下汹涌的江水，不时激起一串串的浪花。
大家的心又开始提起来了。
“上来了，上来了！”
眼尖的一个小孩突然惊叫起来，顺着他的手指，大家看到了正在爬上江岸的栓子。
栓子爬上岸来，吐了一大滩水，坐在地上喘息着。
江边上的人只知道栓子遇到危险，却不知道他刚刚闯了一趟鬼门关！
原来，刚才栓子托起小孩游向岸边的时候，差点被水流吸了下去！
表面看似平静流动的江水，其实下面是一个深潭。江底下的暗流冲到滩上，在此形成回流，然后在水底形成了一个急促的旋涡。
栓子熟谙水性，根据经验，他知道河水急湍的地方，滩前的河底下一定会有旋涡，不过以他的水性，他相信自己是完全可以脱险的。
但现在毕竟手上托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行动不很自如。
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栓子只能双脚猛踩水，硬撑着把孩子托出水面，自己完全没在水中。
但这个旋涡，竟然象磁铁一般地把他往下拉，他腾不出手来游动，一下子就被旋涡吸了下去！
好在栓子经验丰富，为了保存体力，他没有做过多地挣扎，只是调整了一下身形，顺着旋涡滑到了江底。

然后，栓子借着旋涡的水向上回旋之力，双脚猛地一蹬河床，借着水力，直射江面，冲出了旋涡！然后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小孩托出了水面，自己一头扎入了江水，向下游潜去。
围观的人们响起了持久热烈的掌声！然后大家潮水般地朝栓子涌去。
有人扶着栓子起来，又有人脱下自己的棉袄披在了栓子身上。
“好！好水性！”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栓子赶紧一抬头，只见一个白发蓬松、身着一身灰色短装、左腿裤管空卷、面容不怒而威的高大老人巍然屹立在他的前方，老人的左手拄着一根硕大的龙头拐杖。
围观的人们立即让出一条道来，并不停地有人招呼：“龙爷来了！”
跟在龙爷身后的是老七和几个灰衣短装汉子。
老七刚欲上前说话，龙爷一摆手制止了他：
“这就是你说的栓子吧？能从阎王滩下救出人来，果然好水性！舍身救人，是条汉子！”
龙爷边说边冲栓子竖起了右手的大拇指，独眼中闪出赞赏的光芒。
不用说，这就是龙掰子了！

第十三节 入帮
栓子赶紧朝前跨上一步，冲着龙掰子一个长揖：“晚辈正是栓子，还请龙爷收留！”
龙掰子哈哈一笑，双手一扶栓子：“就冲你舍身救人这一点，排帮收下你了！”
栓子赶紧道谢。
老七走上前来，冲着栓子一竖大拇指：“恭喜了！果然是好汉！”
转头又向扛把子请示：“龙爷，明日十五，正好祭江神爷爷，要不要一并给栓子办了入帮仪式！”
龙掰子点点头：“你先带他回去换上干净衣服，莫要冻得他！”
第二天一早，老七拿来一套灰色布衣，交给栓子换上后带他来到了资江边。
江边上早已摆上香案、三牲，数百名排帮汉子在香案后整齐地排列着。
龙掰子神情肃穆，点燃了一柱香，冲着江边叩拜三下，领头叫道：
“江神爷爷，添新人喽！”
数百汉子跟着一起吼叫了三遍，声音久久在江边山谷中回荡。

老七在香案上摆了三长一短四支香，从一名汉子手中接过一只准备好的黑雄鸡和一把短刀，递给栓子，交待栓子，先一刀斩了雄鸡，再将案上三支半香拦腰斩断，这样就算是入帮了。
入排帮要砍“三把半香”，跟洪门其实一样（排帮跟洪门很有些渊源）。
三把半香纪念是洪门弟兄最为崇拜的历史人物的。
第一把香叫做仁义香，纪念的是羊角哀和左伯桃；第二把香叫做忠义香，纪念的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第三把香叫做侠义香，纪念的是梁山泊一百单八将，半把香叫做有仁无义香，纪念的是秦叔宝和单雄信。
栓子按照老七的吩咐杀了鸡，斩了香，完成了仪式，正式成为了排帮的一员。

第十四节 平乱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栓子入帮已经五年多了。
老龙头知道栓子功夫不错，水性更是了得，于是让他专门负责木材运送，终日里漂流在资江上。
放排虽然凶险、辛苦，但栓子却是毫无怨言，而且险活苦活脏活都抢着干，为排帮立下了不少功劳。久而久之，大家都喜欢上了这个洞庭来的小伙子。
老龙头通过五年的暗中观察，觉得栓子不仅水性好，而且天性仁慈，为人仗义，有心在自己退位时将扛把子的位置传给他，于是收了他为义子，并将自己毕生所学的功夫，毫不保留地传给了栓子。
这样的日子倒也过得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