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街角报亭前，远远又羞又气地争辩着，就是不肯接林然手中电话。
电话是远远爷爷打来的，想问他几件事。可他此刻却梗着脖子，一副我不接、你能怎样的神情。
林然恼怒地踢了他一脚，高声呵斥，“再不接你爷爷电话，赶紧滚蛋，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大分贝的音量引来许多路人围观，好面子的远远瞬间被击中了软肋。他乖乖地拿起手机，躲到清净的角落里低声地和爷爷说着。
看热闹的人群慢慢散了。
林然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平息了心中怒火。抬头看天，过午阳光温暖地照耀着，头顶上法国梧桐树树叶，色彩斑斓地在风中摇曳。偶尔一阵疾风吹过，叶落纷纷。
深秋季节到了。
林然捂紧脖子上的围巾，斜眼看了看儿子，此时他已接完电话，递给林然手机时没有了之前的狂态。他轻声说，“老妈，我没想说谎，是老爸不让我告诉你的。爷爷的电话我不想接也不想听，行吗？你刚才让我很没面子，我需要你的理解和尊重。”
“那你理解妈妈尊重妈妈了吗?”林然直视儿子，“你真让妈妈失望！请你记住，如果你还想和妈妈一起生活，你必须诚实！如果不想，你可以去你爸爸那儿，但你绝不能骗妈妈！”
林然转身穿过身旁的街道，远远安静地陪在身边。当林然用眼角余光扫视他时，发现他在偷偷地看着自己。
林然清了清嗓子道，“你，不想和妈妈说点什么？”
远远用手挠了挠头，脸上略带愧色说，“好吧，我承认我以前说的话有些是假的，我也没办法，我是不想让你操心。”
“不想让我操心？”林然反问道。
“嗯。”远远伸出三个指头，“老妈，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总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儿！”
......
吃过晚饭，林然沉默地坐在书桌旁，回想起白天的事，心里有些后悔。
自己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十三岁的孩子有些自己的想法和主张是很正常的事，自己年轻时不也这样？电话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接就不接吧，自己不愿意和他爷爷多说话，干嘛拿他撒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远远也真是的！知道自己关心他和高建成，他却用谎话来搪塞自己，有些事儿能瞎编吗？出了事怎么办？这孩子！
想到这儿，林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老妈，我想和你聊聊。”林然回过头，远远站在书房门口嗫嚅地说。
林然收回漂浮的思绪，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好聊的，作业写完了吗？”
远远点点头，“嗯，都写完了。关于白天说谎的事，我想和你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你说吧。”
远远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林然对面，看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道，“老爸在卖荧光棒，他不想家里人知道。”
林然脱口而出，“噢？为什么？”
“老爸说这是秘密。”远远骄傲地扬起头，停顿了几秒钟，“他怕你嘴快把不住门儿，所以不让我告诉你！”
这个高建成，总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不说，背后竟如此评价自己。林然揶揄道，“是吗？！他卖荧光棒很挣钱吗，这么怕人惦记？”
“不是不是。”远远连忙摆着手否认，“老爸好像......不想让爷爷知道。”
“不想让你爷爷知道就别做啊，满大街认识他的人又不是我一个！再说了，你爷爷知道怎么了，会吃了他？”林然一脸不屑。

2.
为什么？
林然也想知道。
她替高建成想了无数个理由：买彩票中奖了，故意抛弃她们母子；或是得了绝症，怕拖累她们娘俩？亦或是......有外遇了？不过不像啊，没听说他再婚……。
她曾经想调查，但是毫无头绪。更何况大局已定，还有必要吗。
高建成和自己离婚前的一年，脾气变得极为古怪暴躁。他三天两头地生气骂人，还经常拿家里的东西出气。
林然想高建成大概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因为白天她要忙工作，晚上还要辅导远远学习，所以只好利用不多的闲暇时间来开导、安抚高建成。可话往往还没说上两句，高建成就开始生气发怒。他一再强调他和林然性格不合，既然日子过得不开心，不如趁早散伙。
这种不沟通、拒绝态度让林然格外郁闷，这算什么？爱到最后却成了伤害。十四年的感情，高建成没有丝毫留恋，说放弃就放弃，看来早就有想法了！
亦舒说过，当一个男人不再爱你时，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错。你的哭闹是错，流泪是错，沉默是错，连死亡都是错。
高建成用冷漠来对待林然的委屈、痛苦和难过，把她的不舍与爱统统视为纠缠，林然彻底伤了心。她不停地宽慰自己，既然高建成这么无情决绝，再坚持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就此放手，也许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于是俩人瞒着双方父母，私下离了婚。
但这事却郁积在林然心口慢慢地形成了一个结，一个不能轻易触碰的结。
.......
“小然，上班呢？”楼道口，邻居王大妈和蔼地打着招呼。
“嗯。”林然微笑着回应。
“今天怎么没见远远？上学去了？”大妈接着问。
“没有，去他爸爸那儿了。”
“好闺女，别嫌大妈烦，他爸爸要是没找，为了孩子能跟他复合就复合吧。如果实在不行，碰见合适的再找一个，看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别太委屈自己。”
“谢谢，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
“唉！”王大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上楼了，留下依旧保持微笑的林然，只是这微笑渐渐变得有些僵硬。
三年了，为什么听到这种话儿，心里还是不舒服呢。复合?可能吗？高建成自从离婚后，何时关心过自己？
刚开始分开，每次远远从高建成那儿回来，林然总是问远远，他爸爸过得怎么样？对他好不好？然后再旁敲侧击地追问，他是否提到自己？远远总是摇头说没有。更不别说为了其他事情和高建成见面、通电话，总是匆匆忙忙的，没几分钟就散了。
何必问孩子！事实已经证明，高建成不再爱她，自己再牵肠挂肚又有什么用？
连续几天的等待，公司人事经理竞聘结果终于出来了，林然落聘了。
一切在她的预料之中却又出乎她的预料。
因为竞聘报名时，负责信息统计的李丹已经多次暗示，只要张丽丽参加，其余的人一概没戏。
对于李丹的话，林然有些半信半疑。
信的是，公司早有传闻张丽丽是个极有心机的女人，和单位多位领导关系暧昧，综合部经理范书阳就是其中一个。
疑的是，自己在人事部多年，论资历论能力，经理的位置都应该属于自己。难道公司领导会弃本部门人员不用，而跨部门提升一个毫无经验的人担当，不怕日后工作乱套？
会不会又是范书阳设的局，为替张丽丽扫除竞争对手，故意授意手下人这么说的？
林然显然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她忘了地球离了谁都照转不误。工作能力算什么？这世道早已不再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年代了。张丽丽没能力怕什么？只要领导喜欢，她照样可以胜任。大不了任职以后，公司以别的名义多为她调配些年轻、专业、听话的员工。国有公司吗，永远不缺干活的人！
是谁说的，领导的红人不能得罪，领导的情人不能得罪，得罪领导的家人更是罪上加罪。林然无意中得罪了俩，红人范书阳，情人张丽丽，后果可想而知。
就在张丽丽任职文件下达后的一周，林然被毫无征兆地调换了部门。销售部！一个大家都不愿涉足的部门，却要林然去！凭什么？且不说一切从零开始，单是工作繁忙这一条，就使她无法腾出时间照顾远远。基本薪酬也由于岗位变动少了几百元，远远子的生活水平又下降了！这是林然离婚后一直觉得亏欠孩子的地方。远远愿意跟着她，而她却不能给他提供良好的物质生活环境，她心里觉得格外愧疚！
她找过公司领导评理，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张丽丽暗厢操作的结果，申诉有用吗？辞职就更不可能了，三十六岁的她已不再年轻，没精力折腾了。
三年前破碎的婚姻让林然压抑许久，如今的工作又令她失望，林然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无助和脆弱中。
......
嗡嗡，手机一直在不停地震动着，林然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丝毫没有意识到周围环境的异常。
“然姐，然姐！是不是你手机响了？”同办公室李娟的大声呼喊，惊醒了发呆的林然。
她慌忙去拿，却不知道手机放哪里了。正在焦急时，嗡嗡声再次响起，林然从桌面上散乱的文件堆中找出来一看，原来是远远爷爷打来的，她不好意思的跟大伙儿点点头，走出门外。
“小然，你怎么不接电话？”电话里传来公公高解放埋怨的声音。
“爸，怎么了，有什么事？”林然小声道。
“建成现在在精神病医院，你有空儿来家里一趟。咱们见面再说，电话里一两句话讲不清楚！”
“什么？精神病医院？”林然不由自主抬高了声调，讶异地问，“为什么去那儿？”
那边高解放匆匆挂了电话，林然再拨过去时却是忙音。
消息来得太突然，林然还没来得及接纳消化。她在洗手间静静地定了一会神儿，然后才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办公室。
她快速归整好桌面上散乱的材料，然后走到同事王梦身边道，“梦梦，如果一会儿领导查岗，发现我不在。麻烦你帮我请个假，就说我家里有事先走了。”
“好的，然姐。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如果生病，可别硬撑，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在咱们销售部工作，首先得学会保护好自己，不然累死了也没人心疼。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随时为您效劳。”王梦关怀的话语，甜甜的微笑，让林然心头不禁一热，真诚说了声谢谢。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很简单，难过时别人一个关切的眼神，一句善意的问候，都会让人感到暖心。
走出办公大楼，林然忽然变得有些迷茫。她望着街边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匆匆行走的人群，孤单地不知道该找谁商量。高建成不是过的挺好的吗，怎么无端地就成了精神病，没道理，肯定搞错了。
不过，公公高解放素来严肃认真，应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高建成肯定出事了，要不然谁会想起她。可是，如果......如果高建成真的神经了，那远远以后怎么办？怎么和他相处？还要不要去他家？远远以后的生活费还要吗？他得病的消息要不要告诉自己的父母？
林然脑海中闪现的一连串问题，让心思烦乱的她更加纠结。她忽然无比迫切地想要见到高解放，问清楚他事情的原委及来龙去脉。同时也要叮嘱他，高建成得病的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精神病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在这个相互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小城市里，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3.
几栋独立的小楼悄然矗立在朝阳路的绿荫深处，笔直的人行道上纤尘不染，在这个寸土寸金的闹市区里，这是一处难得的幽静宝地。
环境依旧，物是人非。
自从和高建成离婚后，林然很久没来公公家了。
刚开始俩人还到双方父母家装装样子。可是没过多久，高建成酒醉后当着他父亲继母的面儿，把离婚的事说开，林然就再也没来过。
林然忘不了高建成醉眼朦胧地指着自己，历数着自己的种种“罪状”。并告诉他父亲，他是如何心软听了母亲的话，如何后悔接受他们一手包办的婚姻。
高建成酒后吐的真言震惊了林然，包办婚姻？什么包办婚姻？他们俩自始至终都是自由恋爱啊，高建成为什么不早说，要不然她哪里会有今天？
高建成，你这个负心汉！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这样侮辱我！林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情绪，她抄起桌上的茶杯，兜头浇了高建成一身热水，骂道，“高建成，你个王八蛋！”
客厅里顿时乱作一团，突发的事件吓坏了远远。他从没见过妈妈发这么大的火，更不知道父母离婚了，他哭着跑了出去......。
想到这里，林然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她觉得心口有点堵儿。今天若不是高解放的电话，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来！
高建成，这个和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凭什么有好事时没人想到自己，坏事来了却要自己操心？！仅仅因为他是远远的爸爸吗？如果远远知道他爸爸得了精神病，未来会让他面临无尽的流言屈辱、苦难和不幸，他会如何选择？
林然越想心越冰凉，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她不知道此刻见高解放是对是错，这个前任公公又会怎么说怎么做呢？他为孙子考虑过未来吗？
“叮咚，叮咚”悦耳的门铃声响了半天，门里才传出高解放的声音，“来了，来了”。
打开门，一张苍老的脸映入林然眼帘。
“小然，好长时间你都没来了，快进来。”
林然环视了整个客厅，依然干净整洁、古朴典雅。
“阿姨呢，阿姨没在家？”
“英英生了个女儿，她照顾自己的孙女去了，晚上才回来。”
咦？这个女人不是身体不好吗？
当初婆婆过世后，高解放把她娶回家，正赶上高建成的妹妹高丽生孩子，需要她帮忙照顾。她却说自己身体不好，帮不成不能累着。怎么轮到自己的女儿，身体就好了，果真是继母不亲！
“这段时间常常我一个人在家。”高解放端来水果和茶，又拨开一个桔子递给林然。
“小然，自从你和建成离婚后，家里冷清了许多。你不来，远远不来，建成也不来。家里只剩我一个人，老了，没人稀罕喽！”高解放看着她，满眼尽是落寞。
“小丽和妞妞也不来吗？”林然有些惊讶。
“她呀，别提了！眼里只有宏伟和自己的家，哪里顾得上我这个老头。”
一个家因为一个女人散了。
高解放脾气倔犟，固执独断。当初他娶那个女人回来时，儿女是极力反对的。并不是怕他再婚分家产，而是他比那个女人大了十四岁，儿女都觉得不可靠，觉得她别有用心。可是耐不住老头喜欢，最后俩人愣是不吭声，偷偷领了结婚证。生米既已煮成熟饭，大家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每次回去，都是老头一个人忙里忙外，那女人却独享清闲。
有时林然会替过世的婆婆不值，好强的婆婆辛苦了一辈子，福没享几天就走了，留下辛苦打拼来的家业让那个女人白白享用。唉，也许这就是命！
可是，自己的命又比婆婆好到哪里了？当初和高建成协议离婚，她可是放弃一切净身出户，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告诉他，没有爱情的婚姻，她宁可什么都不要。
但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她有远远，远远需要物质生活。

4.
高解放打破沉默，“小然，本不该喊你来，可是不跟你说，好像没人关心建成了。”
“爸，看您说的，建成好歹也是远远的爸爸，喊我来应该的。建成前段时间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说神经就神经了。他住哪家医院，我有空儿的时候去看看他。”
“住哪家医院你不要管，也别去看他，让他好好治疗。他不愿意去，是我找人绑去的。他当时大喊大叫，说我别有用心。我看他实在不正常！班儿不好好上不说，有事也不和领导请假，说不去就不去了。人家实在没办法，托人找到我，让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原来的老邻居也告诉我，好几次看见他在河堤上溜达，问他干什么，他也不说。我还不信，偷偷跟踪他几次，果真如此。说他不听，还跟我吵。眼急了还想和我动手，你说他不是神经病，是什么？我也六七十岁的人了，一辈子没遇到这种情况，怎么生了他这样的孩子？！”
“爸，会不会搞错了？你也知道建成生性懒散，性格比较内向，遇事不喜欢与人交流，喜欢自己瞎琢磨。我想他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所以才去河堤散心。更何况每个人的思想行为方式都不同，建成或许有他自己的想法。”林然打心底里不愿相信高建成有病，试图通过道理替他辩解几句。
“什么想法？不好好上班就不正常。你知道你红姨女儿吧，为了工作中的一点小事儿，和单位同事吵架，回家后想不开就神经了，天天控制不住自己到处跑。你怎么知道建成没病？你们分开也好几年了，你又不和他住在一起，你知道他的情况吗？建成是我儿子，没病我会送他去医院？那些亲戚朋友如果知道了会怎么看我？”高解放激动地说。
林然张了张嘴没有发声，高解放说的是事实，自己的确不了解高建成近况。更何况没病，谁会舍得把自己亲生儿子送进去？
“远远不是常和他见面吗，没听远远说他不正常啊。”林然努力地做着最后分析。
“还远远呢，提到远远我更生气！电话不愿意接，有什么事也不和我说，还当我是爷爷吗？”高解放义愤填膺地说。
看到高解放真的生气了，林然赶紧缓和气氛道，“爸，看您说的，还和自己的孙子计较？他不是功课忙吗，真要有空儿的话，自己就跑来了。逆反期的孩子都那样，你叫他往东，他偏要往西，还特别犟，你就别跟他生气啦！”
“我不是气别的，是气他跟我越来越生疏。我就这么一个孙子，还和我这个当爷爷的不亲。算了算了，不说了。今天喊你来主要想知道建成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受了什么刺激？他和你说过吗？”高解放沉着脸，一副还没解气的样子。
“爸，你都不了解的事儿，我更不清楚了。你知道建成对我什么样儿，当初是他着急和我离婚，你觉得他有什么事儿会告诉我？你应该问问小丽、宏伟，看看他们知道些什么！或者侧面问问他的同事。不过，爸，我得提醒你。建成这事儿，最好别让他们单位的人知道。你想啊，建成康复后回单位工作，如果被人议论来议论去，他会受不了的。你得找个别的理由替他请假。你也别和周围亲戚朋友说太多，毕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果有太多不相干的人知道，大家以后都难做。还有远远那儿，咱们能瞒多久就多久吧。毕竟他还小承受力也差，影响到学习那就糟了。毕竟他以后的路还长，将来要是恋爱结婚的。你觉得谁家愿意把亲生女儿嫁给精神病的儿子，精神病的名声太难听了.....。”

5.
走出小楼，天色已经暗沉。林然没有获得她想要的答案，但该交代的事儿交代完毕，她焦灼的情绪还是得到了一些释放。
自私的高建成毁了家庭不说，现在又毁了自己和亲人的名声，如果他再毁了远远的话......，不行！绝不允许这种情形发生。林然想，需不需要自己亲自去医院确认一下，看看高建成到底怎么样，是不是真的神经了？
手机执著地响着，林然一瞧陌生号码便想再次挂断。但心念猛的一动，该不会远远打来的吧？于是接通电话，听筒里远远急吼吼地大喊，“老妈，你去在哪儿了？打你电话你也不接，我忘拿钥匙了，进不了家。快冻死啦！”
“妈妈刚下班，在路上呢。你先别着急也别乱跑，在家门口等我，我马上到。”林然慌忙跑到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便往家赶。
到家时，远远不高兴地跟她嘟囔，“刚才放学后我去老爸家了，他家里没人。打他手机，手机关机了，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哎呀，怪妈妈了！妈妈一忙，忘了给你说了。”林然拍着脑门，顺嘴编着。
“你爸爸前两天来电话说他老家四叔病重，要他回去帮忙。因为走得急，手机充电线忘了带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这段时间你要安心学习，别再往他那儿跑啦。”
“哦......，老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说，我猜大概一两个月吧。他老家四叔一辈子没结过婚，无儿无女的，身边也没个人伺候。他年轻时对你爸爸不错，像亲生儿子一样。如今他生病了，只能指望你爸爸了。”林然心里忏悔，对不住了四叔！为了远远，只能暂时‘牺牲’您了。
“这么长时间？老妈，你做饭吧，我去写作业了。”远远失望地回到自己的小屋，嘭的一声把门关住了。巨大的撞击声似乎宣誓着他的不满，林然当然知道他不满的原因，因为每星期，他电脑娱乐的时间没了。
林然从小对远远要求严格，不许他碰电脑，怕耽误学习。而前夫高建成不但支持他玩儿，甚至有时还会带他去网吧。要不是远远有次无意中说漏了嘴，林然还不知道高建成竟然敢这样。这是亲爹吗，不怕孩子染上了网瘾难以戒掉？
她曾为此事多次和高建成沟通，说有益于孩子的娱乐方式有很多，比如打篮球，游泳，爬山什么的。可是高建成不愿听也懒得听，他直接回绝林然。他说他不是弱智，不需要林然来教！为什么林然感兴趣的事儿，他要照着学照着做？他对那些活动没兴趣，远远也是他儿子，他不会害他的，计算机专业毕业的他知道如何控制好游戏时间。再说了，玩电脑游戏怎么了，他玩了这么多年也没变坏啊。
没变坏就是好事？高建成因为玩网络游戏耽误了多少正事儿！
既然双方在教育方式上无法达成一致，林然只好减少远远去高建成家的次数。但远远表面顺从，实则阳奉阴违，背地里总是一声不响地跑去。时间长了，对远远“文武”皆用的林然也变得无可奈何，只好顺其自然了。
唉！原本指望高建成能靠些儿谱，谁知又出了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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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天

第二章
6.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在这个信息发达的社会，想找到一个人不是太难。
林然根据高解放的性格以及说过的话，分析出了蛛丝马迹。高建成既然是被人绑去的，距离上不会太近，应该不在本市。她百度了本省所有精神病医院的电话号码，然后通过114一一查询核实，最后锁定了S市。
长途电话拨通后，对方告诉林然这是医院门卫室号码。如果她想了解病人的详细情况，需要拨打医院住院部电话xxxxxxx询问。
几声嘟嘟嘟过后，一个甜美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你好，这里是住院部，请问你有什么事？”
林然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礼貌地问，“你好，我叫林然，是P市的。想问一下，你们最近有没有收治过一个叫高建成的病人，我是他家亲戚。最近家里人找不到他，都快急疯了！”
“高建成？你等等，我查一下住院记录......。哦，有的，入住日期是11月20号。”
“太感谢了！我想去探望，你们有探视时间规定吗?”
“有的，你最好上午来，星期一和星期三主治大夫都在，具体情况你可以问他。”
“谢谢，麻烦了。”
“不客气。”
放下电话，林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高建成终于找到了。高解放竟然把他送到本省最北部城市——S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单是从P市出发走高速大约都要4个多小时的路程，距离上这么远，是担心他会偷偷跑回来吗？
......
午饭过后，高建成一脸无奈地回到病房。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医院的大夫护士眼都瞎吗？看不出来自己没病？以前走在大街上，自己都是躲瘟疫一样躲着精神病人。现在可好，天天一起吃、一起睡，这不是没病找病吗！不行，自己一定得想办法出去，要不然真的会疯掉。
“17号，18号，19号过来拿药。“一个粗壮的男护士瓮声瓮气在病室门口喊着。
高建成每次听到喊声，心里就莫名的难过。
这里住着一群没有尊严，可怜又可悲的人。大部分是自己亲朋好友厌弃，社会环境又不接纳，只好以治病的名义寄居这里，行尸走肉般活着。小部分是被寄予了治愈希望。可是千人一般的治疗模式，能好吗？
每天吃药、打针、睡觉。不能读书看报，不能与外界联系。能去的地方最远是食堂，病人多、空气污浊，是个连阳光都不愿意照耀的角落。
如果病人表现顺从乖巧，讨护士欢心，他会让你去小’花园’里放会儿风。如果表现不好不配合，让他们讨厌，只能被拒绝，甚至关到禁闭室!
“超哥，能不能用你的手机让我跟家里人联系一下？”高建成拿药时低声在男护士耳边央求。
“不行，来这里就要安心治病，别整天想些没用的。赶紧吃药，吃完回床上休息！”那个叫超哥的男护士严词拒绝了高建成。
高建成只好把药倒进嘴里，服水咽下。男护士满意地看了看，喊着下一个病房的号码。
回到屋里，高建成假装喝水呛到。偷偷把舌头下的药片吐到手里，然后用纸包好，放到内衣口袋里，伺机到厕所扔掉。他知道是药三分毒，更何况他没病，能吃吗？看看同病室那两个人呆滞的眼神，他就知道这药的药效有多厉害。
摸着下巴上长出的胡须，看着胳膊上残留的针眼，高建成感觉时间过的太漫长，仿佛已过了半个世纪。
精神病院是一片被隔离的'荒岛’，再多的办法在这里也等同于零。高建成从来的第一天起，尝试过多次，换来的只是安定针或关禁闭。在多次斗争后，他终于学聪明了。该吃吃，该睡睡，他知道除了高解放，没人会来救自己的。
高解放，你还是我父亲吗，竟然如此对我。

@绿窗人似花2019 2019-09-14 09:37:52
支持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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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7.
林然早上起来的时候，远远还在酣睡。为了不影响儿子，她轻手轻脚走到门外，锁紧了门。楼道里寂静无声，一片漆黑。她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匆匆下了楼。
昨晚她告诉儿子，最近她工作都会特别忙。可能会早出晚归，让他自己注意安全。如果中午放学不想回自己家的话，可以去姥姥家。远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自从林然调岗后，他已经适应林然的繁忙状态。
6：00的长途汽车站大厅里，人员稀少，萧条冷清，超市的门也紧闭着。
林然登上了开往S市的第一班车，检票员一边检票，一边和车长汇报着人员车次情况。
林然冒然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这车经过s市的桥头路吗？我要在桥头路下车。”
“桥头路不到，不过会在花街站停车。”检票员看了车长一眼，以确认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
车长回过头问林然，“你去桥头路哪里？”
“桥头路那边......的......医院。”林然不愿提精神病三个字，所以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桥头路附近好像有一家医院，听说是个精神病医院，离花街站大概几里地，下车后你可以问问当地人。”车长看出了林然的顾忌，不再理林然，继续他们中断的谈话。
林然羞赧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排几个零星散落的乘客在窃窃私语。林然揣测他们是在议论自己，她只好佯装睡觉。可能太疲惫了，竟不知不觉睡着了。要不是有心的车长喊醒她，她肯定坐过站。
花街站到了！马路边鳞次栉比的商铺异常热闹。林然随便找了个当地人询问，对方详细地告诉她医院的具体位置，以及乘车路线。
林然掏出手机一看，快上午十一点了，算算应该能赶上探视时间。
经过摸索，林然终于找到了精神病院。它坐落在一个偏僻的院落里，两栋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红砖楼各位于南北两个方位，楼中间大约有100平方米的空地。空地边缘有一排南北走向的平房，标牌上面写着门诊室。
一切都显得寒酸简陋，这里会是精神病院？林然刚开始以为走错了地方，但询问院落里两个闲谈的人，才知道这里就是精神病医院！南楼治疗抑郁、北楼治疗精分。
林然来到北楼住院部，一扇大铁门横亘眼前。嘭嘭嘭一阵敲门声过后，门上小窗户被打开，一张小脸出现在窗口，“你有什么事？“
“我是林然，来看望病人高建成。”林然脸上忙堆满笑容。
“等一下。”门被缓缓地打开，一位年轻女护士上下打量着林然，“你怎么这时候来，探视时间都快截止了。”
“通融一下，我是外地的，路上光坐车就花了不少时间。”林然掏出一大串香蕉递给护士，护士推开道，“高建成在前面第三病室，你去看他吧。”
林然绕过隔离栏杆，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走去。不时有病人从病房里探出头观望，她警惕地防范着。还好三病室并不远，在走廊前端，林然很快来到了病房门口。
狭小的房间里拥挤地放着三张床，林然扫视一下，没发现高建成的身影。最外面病床上的男人见到林然时，突然坐了起来，直愣愣瞪着她傻笑。林然有些害怕，她大喊一声，“高建成！”。
里面面向墙壁的那个人翻转身子，看到她，嗖的一声从床上蹦下来，跑到她面前激动地说，“林然，你怎么来了？”
眼前男人剃了平头，衣裳破旧，苍白微胖的脸上写满了兴奋。林然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真是高建成。昔日潇洒帅气的高建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人'，一个邋遢的'陌生人'。她心里不由得一酸，“你怎么成这样了！”
高建成知道林然心疼自己，忙问林然怎么来的，吃饭没有？当得知林然还没吃，拉着她快步走出病房，朝走廊的另一头食堂奔去。
.........
食堂工作人员正在打扫卫生，肮脏污浊的就餐环境，让林然早没了吃的欲望。
高建成看到林然嫌弃，歉意地说，“医院里就这样儿，要不你将就着吃些？”
林然摇摇头，“我早上吃得多，现在不饿。你看，我在花街站超市给你买了烟、水果、零食。”
高建成望着林然手中的袋子，忙接过去“谢谢，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是我爸告诉你的？“
“不是，他怕我干扰你的治疗，只说你在精神病医院，没说哪一家。我是自己一个一个打听才找到的，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真的神经了，你看我像吗？到那儿说吧。”高建成领着林然走到靠墙角桌子边坐下，满脸愠色，“我不是自己来的，我是被他们绑来的。那天我在河堤边散步，我爸带着两个男的来找我，我没理他。他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废话，我一生气，想推开他，一不小心把他推到了地上。那俩男的冲上来就把我摁住，等我醒来时已经在这儿了。据说绑我来的是医院的男护士。“
“那你为什么不找医生解释一下？”林然不解地问。
高建成努力地克制着怒火，“我解释了，没人愿意听。他们告诉我，我爸说我这段时间精神异常，离婚几年了。工作不做，孩子也不管，动不动就发脾气，还动手打他。我就纳闷了，天底下哪儿怎么会有他这样的父亲，急着把自己儿子送到精神病院来。我看有病的是他！”
“这事不能怪你爸，要怪就怪你自己！谁让你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这就是后果、代价。”
听到林然指责自己，高建成不乐意了。他辩驳道“我怎么了？我就不能有自己的自由？！”
“关键是，你所谓的自由就是让亲人难堪难过吗？你不好好上班哪来的钱？没钱，谁养活你，你爸爸？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远远考虑考虑吧！”
高建成有些不耐烦，“没事儿扯远远干嘛，每月抚养费不都按时给你了？”
“就你那点儿抚养费，你觉得很多吗？现在物价这么高，500元能干什么？远远现在上初一，过几年就要考高中上大学，哪样不需要钱？没钱，孩子跟你要，你拿什么给他？你不觉得自己挺自私的！”
“那都是以后的事儿，还早呢，咱先不说这！”高建成双手使劲地捋了捋头发，把手一伸，“你把手机给我，我要打电话问问我爸，看他什么时间来接我。”
“不行，我是偷偷跑来的。如果你爸知道了，肯定会埋怨我。”林然直接回绝。
“那你回去告诉高丽，让她过来。”
“你妹妹？你不是不喜欢我和她来往吗？现在你需要了让我去找她？再说了，你爸能给我打电话，你觉得不会告诉她？”
“那......要不这样，你现在就去找我的主治医生，以远远的名义向医院提出申请，坚决要求我出院。假如他们不同意，你就带着远远去公安局报案，或者去法院告他！”
“告谁？”
“我爸，就说我没病，被他强行送来的。”
“你是想让我和远远跟你爸爸闹翻天，是吗？拜托！搞清楚了，咱们俩离婚了。远远现在的监护人是我，不是你。你的监护人......应该......是你爸，他把你送进来，我们俩有什么资格提出申请、诉讼？如果远远知道你在精神病院，你觉得他会开心会高兴？他能安心学习吗？你怎么光想你自己！”林然觉得高建成的想法既自私又可笑。
“算了......等我出去了，我自己找律师告他！”高建成恨恨地说。
看到高建成不但不关心儿子远远，还满脑子如何利用他出去，林然有些心凉。但想到自己来医院的目的就是想看看高建成到底怎么回事儿，现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不能走。于是她耷拉下眼皮，不再说话。
高建成看到林然冷漠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缓和一下语气，“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和远远扯进来。说实话，我觉得我爸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林然抬眼看了看。
“嗯，你想想。如果我神经了，有谁会在意一个疯子的话？”
“什么意思？”
“因为半年前我当着他和那女人的面儿说，我怀疑我妈的死有问题。”
“你妈的死？”
“对，我怀疑她是被人害死的！”
听到这句话，林然瞪大眼睛，“谁害的？”
“我爸！”高建成斩钉截铁道。
“你凭什么认为是他？你有证据吗？”
高建成沉思了几秒钟说，“没有，直觉告诉我，他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这么着急着把我送进来？”

8.
高建成的母亲去世已有五年多了。她平素有个习惯，每天早上都要去河堤边晨练。
出事那天，就是因为她不看红绿灯横穿马路，才导致的意外车祸。交警部门有监控录像为证，肇事司机事后根据责任划分，象征性地赔了点钱。虽然大家一时都无法接受，但也没有别的疑义。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现在高建成怀疑意外事故是一场阴谋，怎么想的？
首先，高解放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妻子？他们可是过了三十多年的夫妻，虽然不是伉俪情深，但也算和睦相处。其次，一个外地司机不上班，就是为了等婆婆横穿马路时撞死她？逻辑不通啊。
在得知高建成住院后，林然突击查阅了很多关于精神病方面的文章，她想知道如何判定一个人是否有病以及得病的根源、依据。现在看来，高建成应该是得了妄想症。
林然往后挪了挪椅子，起身道，“建成，我知道你在感情上一直接受不了你妈的死。再加上，你爸在她死后没多久就再婚了，你觉得你爸薄情寡义对不起你妈。但这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放不下，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听到林然要走，高建成也站起来，眼睛里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目光。他看着林然，“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等我出去后，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手机、钥匙和钱包在我入院时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爸拿的，我没办法联系你，希望你以后有时间还能来看我。”
高建成送林然到隔离栏附近，告诉她远远有他房子的钥匙，让远远有空的时候帮忙喂喂鱼和乌龟。林然点点头，大门随即在她身后关闭，隔离了正常人与异常人的世界。
清晨，远远上厕所时听到林然的卧室里有哭泣声，他慌忙跑过去察看，发现林然还在睡梦中。
他用力地推了推她，大声喊，“老妈，醒醒。“
林然猛地醒来，头昏脑涨地看着儿子，一脸迷糊问，“干嘛？”
“老妈，你是不是做噩梦了，还呜呜呜地哭呢。”远远学着林然的腔调。
“胡说什么，赶紧上学去，别迟到了。”林然躺在床上不愿起身。
“今天星期六，不上课。老妈，真的，你哭的声音很大，我都被你吓到了。你看，你脸上还有泪呢。”
林然轻轻一抹，果然有些湿润。
她怕远远多想，开玩笑说，“妈妈梦见你考试考了全班第一，学校老师都表扬你呢，妈妈激动地哭了。”
远远一听不愿意了，切了一声，“你怎么什么事都往学习上扯，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说完气呼呼地走出卧室。
林然看远远出去了，坐起来背靠着床头，回想起刚才做的梦。
梦里远远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公园玩儿。一路上大家都有说有笑的，高建成不时地和远远追逐嬉闹。谁知正跑着，高建成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了，他瞬间从缝隙中掉下去，林然想跑去救已经来不及了，黑暗的深渊根本望不到底，远远在边上声嘶力竭哭着......。
难道高建成有危险？还是......这梦有别的寓意？
想了一会儿，林然觉得头疼，她起身出了卧室。远远正在客厅的沙发上背书，看到林然，嘴一撅儿、把脸扭了过去。
林然想起高建成交代自己的话，她从背后揪了一下远远的耳朵问，“你是不是有你爸爸家钥匙？”
远远一听，紧张地扭过头，“你怎么知道，你翻我东西了？”
林然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你也太'高看'妈妈了，是你爸爸告诉我的。他让你有空儿的时候，帮忙喂喂鱼、乌龟，他怕它们饿死了。”
远远这才放心了，“是老爸非要给我钥匙的，他说我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不用和你汇报。”
“你爸爸特别喜欢和我作对，你老实交代他还给你什么了，别瞒着我啊。”林然紧接着说。
远远两手一摊，“真的没什么了，我不跟你说，是怕你不高兴。等会儿我去写作业，写完咱们就去！”

9.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刚刚七点钟，天已完全黑透。空中飘着零星地雪花，因为寒冷，路上行人格外稀少。
林然选择这个时间去高建成住的地方，就是为了防止碰见以前的老邻居老熟人。远远不知道林然的心思，他以为林然怕他玩电脑游戏，所以才这么晚去，一路上和她拗着。林然心知肚明，但她不想和远远解释，毕竟他还不知道高建成的事儿。
一切正如林然所愿，路上没遇到任何人。
远远打开房门，室内温暖如春。
迎面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约半米宽、亮着灯的鱼缸。缸内循环水不停地流动，只有一条鱼在半死不活地游着，底部的水草边躺着几条死鱼。远远一看，不再搭理林然，赶紧找东西清理鱼缸去了。
林然按亮了所有房间的灯，四下瞧了瞧。出乎她的预料，除客厅多了个鱼缸外，其余的家俱陈设还是原来的样子，高建成竟然没有添置新东西！
熟悉的感觉瞬间涌上了心头，那些美好的、痛苦的回忆也纷至沓来，林然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了，远远清理完鱼缸去阳台喂乌龟时，发现乌龟不见了。他几个房间挨个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他纳闷地问林然，“老爸养的乌龟不见了，不知道跑哪儿了？”
“是不是卧室温度高，爬卧室里了？”林然边说边帮他仔细地查找起来，果然在离暖气最近的床头柜下面，发现了还没有冬眠的乌龟。远远知道林然不喜欢动物，他移开床头柜，高兴地拿起乌龟玩。
林然看到床头柜后面的墙边掉了一张密密麻麻满是字的纸，她捡起来，掸干净上面的灰。发现整张纸的正反面写满了贱女人三个字，笔迹是高建成的。贱女人？贱女人是谁？难道......他得病与她有关，是她刺激了高建成？
林然喃喃道，“骂谁呢？”
远远听了，把头凑了过来，“666，这是老爸写的吗？贱女人？什么意思？”
林然把远远的头推到一边，把纸装进兜里，“贱女人就是贱手贱脚惹人厌的女人。大人的事，你少管！赶紧喂乌龟，喂完回家。”
远远顺势躺到了床上，打着滚儿，“谁惹老爸生气了，是老妈你吗？”
“你说呢？”林然翻了翻白眼儿。
“应该不是你！老妈，我说句老实话，你可别打我。你们分开后，你老是关心老爸，老爸却很少提起你，爷爷和姑姑还给他介绍对象呢。”
远远的话深深刺痛了林然，原来他什么都清楚，在他心里看不开放不下的一直都是自己。
“老妈，老爸这儿挺暖和的，我不想回去了，咱们今晚住这里吧。”远远赖到床上不肯起来。
林然使劲拽他，一口回绝，“不行，这里太脏了。”。
“男人的房间都这样，没几个爱干净的。”远远抢白道。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林然沉下脸。
远远一看林然想发火，忙起身，“老妈，说实话。你一点儿都不像女的，就会发脾气。是不是更年期？告诉你，我们班里像我这么听妈妈话的男孩没几个。”

10
林然和远远回到家时，差不多晚上九点钟。远远喊着累，早早的上床睡觉去了，留下林然独自坐在客厅里。
她打开小太阳，身上暖和了许多。高建成那儿的条件的确比自己这儿好，那里早早就送上暖气了，而这里却因为是老旧小区无人问津。
林然有时觉得远远跟着自己太委屈，她考虑让远远和高建成一起生活。可是话儿一出口，所有人都反对。
远远：“老妈，我不想走。我走了，没人陪你了。”
高建成：“不是说好了你带，怎么又变了。我生活不规律，你比我合适。”
高解放：“你们俩要是都不愿意养的话，干脆让远远跟着我生活好了。”
父母：“就你爱瞎折腾！离婚时你怎么不考虑孩子缺爸少妈的对成长不好，不行你俩复婚吧。”
同事：“你傻呀，没看出来他自私不想要孩子吗？他要再是找一个，你放心孩子给后妈带吗？”
堂皇的道理谁都会说，可真正为林然着想的只有远远一个人，他是真的怕林然寂寞。
林然想起远远说更年期的话，觉得挺贴切的，自己这几年确实有点喜怒无常。
她掏出手机准备上网查看，不经意间把纸带了出来。她把手机放到一边，仔细研究起这张纸来。纸张不旧，上面的字迹虽密但并不零乱。
她想不明白高建成为什么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发泄，换作别的男人早采取其他手段了。
林然把纸翻过来翻过去查看，无意间瞧见纸背面最后一行的最后几个字写着ZML。
ZML是贱女人的名字？林然把脑海中所有能忆起来的声母韵母排列组合了一番，Z代表张、赵、郑、钟.....。M代表马、米、萌、苗、.....。L代表拉、乐、丽、玲....。
灵光咋现，她一下子明白ZML代表的是谁了。
原来是她——郑苗丽！
这个女孩，林然见过。一个样貌清纯、性格活泼的姑娘。她是高建成的同事，年龄比林然小很多。还没和高建成离婚时，林然逛街时常常遇到她，她租住的房子离他们家很近。
印象中高建成提到过她家是农村的，家里很穷，父母弟弟都没有工作。她不知道攀了谁的关系进了他们单位，全家就靠她一个人的工资生活。他觉得她不容易，所以工作中常明里暗里帮住她，林然当时还嘲笑高建成是爱心泛滥呢。
现在看来，爱心爱心，有爱才有心。一个曾让高建成心甘情愿付出的女孩，如今高建成背地里骂她贱，女人要如何贱，才能让男人这样怨怼？难道郑苗丽水性杨花？可是即便她水性杨花，如果俩人只是普通同事关系，别人的贱与不贱和他高建成有什么关系？犯得着让他愤恨地写满一张纸？！这样做只能说明他们关系特殊，不是郑苗丽背叛了高建成，就是让高建成某些事上吃了哑巴亏，所以他才由爱生恨。
那么，照这个思路分析下去，高建成跟自己离婚是不是也因为她？如果真是这样，高建成之前的暴躁发怒是不是都是设计好的，用手段逼自己离开？
想到这儿，林然突然觉得自己才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傻到被高建成和郑苗丽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
没想到高建成还有这么一手！真是错看他了，这么多年把心思、感情花在他身上，实在不值得！他们才是自己婚姻不幸的元凶，却骗自己为他们的无耻买单，实在太可恶，太卑鄙了。
愤怒的火焰迅速烧毁了林然对高建成感情上的最后一丝幻想，她觉得这世界如果有人需要立即死的话，那么高建成、郑苗丽，你们可以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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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1.
星期天正好是西方的圣诞节，商家推出了各式各样的打折促销活动。
林然觉得这是个机会，很久没有认真关照过自己的生活了，是时候做些改变。
她一大早喊远远起床逛街，远远兴奋地又蹦又跳。
商场里密集了前来购买的人群，喧嚣而又热闹。
林然精心为自己挑选了一些平时舍不得买的品牌衣物、手包和化妆品，同时也为远远买了他梦寐已久的衣服、鞋子、玩具。
远远一直觉得像在做梦，他不停地问林然为什么突然这么大方，是不是买彩票中奖了？
林然感到好笑而又心酸，孩子的要求原本如此简单，只因自己活得心不在焉而被忽视。
林然揽住儿子说，“高兴吗？”
远远使劲地点点头，小鸟似儿围着林然转着。
母子俩在商场门口嬉闹着，路边传来远远、嫂子的呼喊声，林然、远远循声望去，高丽在车里不停地向他们挥手。
林然走过去，看到车厢里只有高丽一个人，于是问道，“真巧啊小丽，你怎么在这儿。宏伟、妞妞呢？”远远紧跟在林然身后喊了声姑姑。
穿着时尚的高丽打开车门，从驾驶位走下来，“宏伟和妞妞去他爸妈家了，我正准备过去，刚好看见你们。嫂子，好久不见，挺想你的。你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呦......远远可是长高了不少，姑姑都快认不出了，你们俩这是准备去哪儿？我开车送你们。”
“不用，你忙你的，我和远远还再逛会儿。”林然下意识的连忙拒绝，远远微笑着看着高丽。
“嫂子，跟我生份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你和我哥分开了，但在我心里，你还是我最亲的嫂子。不说别的，远远可是我亲侄子呢！”高丽佯装生气道。
“真的不用，我们俩是没目的地瞎逛。不耽误你了，赶紧走吧，别让宏伟妞妞等着急了。”林然边说边拉开车门，把高丽往车里推。
“你们真的不用我送，那我走了。哎，嫂子，你知道吗，我哥他在.....”见林然用眼色制止自己，高丽把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脸问远远，“还记得姑姑的手机号吗？有空儿跟姑姑打个电话，姑姑请你吃牛排。”
远远笑嘻嘻地回了声好。
“嫂子，那以后咱们再找时间聊。”高丽上了汽车，一溜烟儿跑远了。
远远盯着车子远去的方向羡慕地说，“姑姑什么时候买车了？真气派！老妈，你得跟姑姑学学，不能节省，要舍得花钱。”
林然白了他一眼，“今天给你买的东西不要钱吗？羡慕你姑姑了？！既然羡慕，那就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博士、博士后什么的，别说汽车了，别墅都会有的。”
远远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那估计我得累死。”
林然拍了拍远远背道，“瞧你那点儿志气！走吧，别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

12.
星期一，新一周的开始。
林然早上起来突然心血来潮，她散开平时紧绾的波浪般长发，脸上画上精致的妆容，然后穿上新买的大衣皮鞋出门，一路上引来许多欣赏的目光。
到了办公室，男士们远远地望着，梦梦和其他小女孩纷纷围了上来。
王梦说，“然姐，你今天真漂亮，我都认不出你了......。”
旁边的李娟、关迪也附和道，“没想到咱们然姐还是个大美人呢！......。”
几个女孩正在议论时，公司副总齐光走了进来，大家赶紧散开。
林然来不及躲避，只好尴尬地站着。
齐光看了看她，笑着说，“不错。”
听到齐光的赞扬，林然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齐光拍了拍手跟大伙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截止到25号，咱们公司已超额完成了全年任务！魏总经理很高兴，他说会特别嘉奖咱们部门。当然，成绩的取得是靠大家的努力，感谢各位这一年来对我工作的支持。谢谢大家！”齐光深鞠一躬，接着说”公司年终酒会定于本周六下午18点在嘉禾酒店举行，届时大家一定要准时参加。”说完又看了一眼林然，转身出去了。办公室气氛刹时间沸腾起来，大家开心地研究起今年酒会的主题以及各部门的福利来。
林然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她坐在座位上暗自感叹，原来小小的改变竟能唤回久违的自信，自己以前所不在意的以后都要努力转变。
想起齐光刚才意味深长的一瞥，林然心里不由得一动。她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齐光比年轻时候更成熟更有魅力，他的一颦一笑轻易撩动着公司女人的心。可惜林然感情上对齐光麻木已久，她永远忘不了齐光带给她深痛教训。
那时的林然只有二十岁，天天梳着马尾辫，一脸的清纯无知。作为W公司新入职的员工，工作上毫无章法不说，就连普通的人际关系也不懂得如何处理应对。每次碰到年轻同事排挤和老同事刁难时，她只会默默地流眼泪。
比她早一年入职的齐光像大哥哥一样，总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及时帮她处理、化解各种问题难关。时间长了，她打心底里喜欢上了齐光，时时刻刻都想和他腻在一起。
可惜生活终究不是电影，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有美好的结局。当一个叫杨华的女孩跑到公司当面羞辱她时，她才知道，原来齐光有女朋友，他对她而言不过是个误会。也就是从那日起，齐光消失了，林然在同事的流言蜚语中辞了职。
时间可以带走一切，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林然早已忘记了齐光的存在。要不是一年前他调到林然所在的H公司出任副总，林然根本想不起他。
青葱岁月毕竟已是遥远的过去式，和林然结婚生子的是高建成。高建成纵有千般不是，但他是远远的爸爸。就凭这一点，在林然的心目中，他的地位无人能取代。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林然不想和齐光再有任何的瓜葛，更不想利用一段旧感情去弥补自己失败的婚姻。她在齐光面前完全一副陌生人嘴脸，对于他各种场合的示好均冷漠以对，同事们私下里议论林然脑子是不是有病，别人巴结新领导还来不及呢，她却一点都不在乎。

13.
帅气多金的齐光成了公司女人们闲暇时议论的话题，她们相互间以传递齐光的花边新闻为乐。
王梦曾私下里告诉林然，她喜欢齐总，可是齐总对她好像没有意思，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引起他的注意？林然告诫王梦，齐光本人可能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美好，有些男人是毒碰不得，不然等到肝肠寸断时后悔已来不及了，王梦笑着说林然比喻得特别。
特别吗？如果世上有卖后悔药的，林然第一个会买。
周六，公司酒会如期在嘉禾酒店举行。林然本不想参加，但碍于是集体活动，如果总不出现的话，显得自己太不合群。因此只呆了一小会儿，便找借口离开了。
隔天上班，听部门同事们绘声绘色的描述，林然才知道早走的自己错过了一幕精彩“好戏”。
原来那天酒会结束后，不知道什么原因，醉酒的范书阳一直拉着张丽丽的手不放，脸还凑上去要亲她。张丽丽说他喝醉了，让他不要闹赶紧回家，可是范书阳不听。双方拉扯的时候，不知道张丽丽是用力过猛还是什么原因，她一下把范书阳推到了地上。谁知范书阳从地上爬起来，抬手就给了张丽丽一个耳光，嘴里还骂她婊.子狐狸精什么的。公司好多人都看见了，要不是齐光及时赶到，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乱子。最狗血的是，张丽丽竟然扑到齐光怀里痛哭起来，齐光很生气，他叫人把范书阳拉走，然后自己送张丽丽回家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林然听得津津有味。情节也太离奇了，电视剧啊！关系暧昧的两个人竟然狗咬狗，有点意思。素日里喜欢装模作样的范书阳不是挺爱护张丽丽的，怎么还舍得让她如此出丑，是嫉妒呢，还是利益分配不均呢？原本清明的公司就是因为范书阳、张丽丽之流太猖狂，所以才会被搞得乌烟瘴气！要是少了他们，大家的工作环境不知会好多少。也不知道总经理魏国强知道了会不会处理此事儿，如果处理，那更有好戏看了。哼，张丽丽，你也有今天，真是天道好轮回！林然自竞聘后被张丽丽无端调出人事部的窝囊感觉，顷刻间烟消雾散，她感到无比畅快惬意。
林然闭着眼睛，心里正愉快地想着。王梦轻轻在林然耳边喊了声，“然姐，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昨晚没休息好，闭目养神呢。”林然睁开眼睛，看到王梦微蹙的眉头说，“怎么了，梦梦。”
“然姐，你说张丽丽和齐总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张丽丽也喜欢齐总，所以明目张胆地勾引他？”王梦低声问。
“张丽丽喜不喜欢齐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好男孩多着呢。梦梦，你别趟他们的浑水，我是怎么从人事部出来的，你应该听说过。张丽丽的手段不一般，齐总不适合你！真的，不要对他动心思了。”
“可我都28岁了，再不抓住机会的话，真的没有了。你知道吗，她们说齐总没有孩子，单身很多年了。他爸爸好像是什么公司的前任董事长，他来咱们公司就是为了积累政治资本的。过一两年他不是去外地分公司当老总，就是回集团出任总监。”王梦一脸怅惘地说。
“那你想过没有，既然他条件这么优越，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结婚？是他不想结呢，还是因为他本就是花花公子一个。”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然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凉拌！再急着结婚也得找对人。小迪和娟娟怎么不对齐总动心呢？她们比你小，却比你活得明白。梦梦，今天然姐郑重地再说一遍，你别招惹齐总，要不然到时候哭的就是你。”
“然姐，你老吓唬我。我不试试怎么知道？实际上，小迪和娟娟她们也很喜欢齐总，只是她们没和你说而已。我去忙了。”王梦说完，扭头走了。
林然知道，这世上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王梦不是小姑娘，她什么不懂？之所以每次都告知自己，无非是想通过倾诉得到安慰。可是自己吃过张丽丽的亏，上过齐光的当，再鼓励她勇敢地追求爱情，那才是害了她。当然，林然也不会告诉她自己和齐光的过往，那样的话，最后哭的人只能是自己。公司本就是一个利益杂合体，利益相同时大家是朋友，不同时大家各自为政。不是有句话说，朋友是用来出卖的。公司里两面三刀的人太多，林然不会傻到在单位找知心朋友。王梦敢于和林然说心里话儿，也正是看中了林然常常独来独往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