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阿瓦隆机场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晚九点刚过，离家还有二十分钟。
“你看上去可真年轻。”司机说。
“哦，真的吗？”我觉得他是因为我说话老成才有这样的感觉，当然一定有恭维的成份。我有些开心。
“是的，二十八到三十一之间，最多三十一。你多大年纪呢？”他说。
“你具体猜一下！”我开始得意起来，这是历来猜测中把我猜得最年轻的一次。
“三十一，我猜！”
“三十五啦，说真的，哈哈...”我笑起来。
他也笑。
“我看着就显老，别人都说我快四十了，尤其是胡子张长时。”
我侧头看他，胡子不算长，二十几岁的印度小伙子。
“你多大了？”
“二十八，他们都说我快四十了。”
“不，在我看来你就二十几岁。”我说的是老实话。
他也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谈话的氛围更好了。
“我打算把唇髭留长。”他做了个捻挑的动作，我明白他的意思，脑海里浮现出那种像大羚羊角那样弯弯翘起的髭须。
“这是印度的传统？”我好奇。
“不，是时髦！”他笑。
我也笑。哦，印度。
......
车路过威斯特菲尔德购物广场时，他忽然说他很熟悉这里。
“为什么呢？”我问，因为在之前的谈话里我知道他不住在附近。
“哦……我以前常和我的前女友来这里玩。我们在一起有十年（我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他几岁开始谈恋爱），最后还是分开了……”
“我们都到那个相馆拍结婚照了，还在拐角的那个婚纱店订了婚纱。唉，那个相馆老板真会做生意，先给你一些小优惠，然后.....”
这应该是刚发生的事吧？我想，没问。
.....
车到家门口了，我用信用卡付账。
他的Pos机出了问题，急得他满头大汗，不停道歉。
我说不急，没关系。
他又拿了一个Pos机出来（看来是常发生这事儿），折腾了一会儿，还是不行。
五分钟过去了，他更急了，不停地说对不起。
我说‘没关系，不要急，这是你今晚的最后一个活儿（他之前说过），这是我今晚的最后一站。’
又过了一会儿，Pos机终于工作了，我成功付款。
但是机器打不出发票，我却需要发票报账。从阿瓦隆机场回来交通费不菲。
他手写发票给我，写得非常仔细。
写了自己的名字、车牌号、金额、驾照号码、执照号码，又在名字下面仔细地签了字。
十分钟过去了。
“谢谢！”我接过这写满了字的纸片儿。
“这上面没有发票号码？”我忽然发现发票上没有发票号码。
“没有，不需要的！”他一脸自信，眼珠黑漆漆地。
“好吧，谢谢你！”
他帮我拿行李，还是因为耽搁了时间不停地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我倒真是开心的。

北疆。

2.
我远远地看到Annie和她的两条狗。兵兵还在自顾自地疯跑，没有注意到它们。我向她挥挥手，她也向我挥手。我走过去，兵兵跟在身旁，忽然看见了Betty和Lady，于是就跑到前头去了。
等我走到，三条狗已经在一起玩得很起劲了，拖着小车的那只不停地叫，眼盲的那只追着兵兵咬，兵兵则很开心地任两只小狗“欺负”。
这是我第二次遇见Annie。两周以前，我在离开公园时看到Annie来，开车过去本打算和她打个招呼，但最后一刻却没有停车，所以今天算是第二次。
（关于第一次，请见另一个帖子《Annie，Betty and Lady 》）
“你好啊，Annie。”我先开口。
“你好。”她脸带亲切的笑容，但显然忘记了我的名字。
Annie很爱笑，不停地抚摸着这几条狗。兵兵很喜欢她。
我还记得上次和她谈话的内容，所以说了一些她的情况，这明显拉进了彼此的距离。
“你有几个孩子？”她问。
“一个。你呢？” 我也问她。
“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四十八，二儿子四十七，女儿三十五。十一个孙辈，两个重孙。很有成就感，哈哈！” 她挺幽默。
接下来她问我来自中国哪里，我告诉她，并问她对中国是否熟悉，她说是的。
原来她的前夫是中国人，来自上海。她作为儿媳妇常去中国，还会说一点中国话，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她说中国的大家庭气氛很好，亲人之间关系很密切，澳洲就不行。但是有一点她有些接受不了：在开家族会议时，不准她参加。我不知怎么给她解释，但也表示这是不恰当的。
接下来我们谈到文化。边走边谈。狗围着我们跑。
她认为她和她前夫之间文化背景的差异是造成最后分手的原因，我认同，但是又这样说：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取决于心与心之间的沟通，文化背景只是一个方面。心与心之间的沟通是更深层次的，起决定作用。”
“心？你说的心是什么意思呢？”她饶有兴趣的问。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心是什么。
于是我给她讲了一个小故事：
“在一个盛夏的早晨，我走在公园里。太阳刚刚升起，但已经很灼人了。我注意到眼前，三米左右宽的路上有一只蜗牛在爬。它刚从这一侧的草丛里爬出来，前进了半米左右。它想要爬到路另一侧的草丛里去，但这是不可能的，它一定会被晒死在路上。澳洲的阳光可以很轻易杀死它。我捡起它，把它放回到原来的草丛里去。”
“这就是我说的‘心’这种东西。”我说。
“是同情吗？是这个意思吗？”她追问。
“准确地说，不是。是爱，是对生命的爱。”我说。
她的眼里有光在闪。
“这是一种属于浪漫的东西。”我想说得更明白一点。
“你的浪漫是什么意思？是风花雪月吗？”
“任何一个字在每个人心中的含义都是不尽相同的。‘浪漫’也是。在我看，浪漫是那种让生活显得有意义的东西！”
“多么悲伤的句子啊！你写诗吗？”
“我写。”
“我想也是。”Annie说。
我们继续边走边谈。狗们依旧围着我们跑。
接下来她说到她的信仰：藏传佛教。
谈到了死亡和死亡冥想。
关于死亡冥想（death meditation）她讲得很细，我听得很认真。
最后，我们围着公园整整走了一大圈。
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我们道别，约好下周末再见。

北疆，前院的石竹。